「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任,我说了不要这样!」
初樱哭喊著,却无力阻止心爱的男人愤怒地以拳头不断槌打山壁的动作。
为什么?为什么!
敖任双目尽是殷红的血丝,不单此,他的拳头更因为重击山壁而不断流出鲜血,但这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心上正冒著的血又何止这些?
「停手啊,敖任!我拜托你快点儿停手!」
那些血让初樱心疼得哭红了眼睛,她试图阻拦他,却只是让透明的手不断地穿透他的手和那些怵目惊心的血。
他说得对,原来躯体是真的很重要的,那种能将心爱的人拥进怀里安抚,能够阻止心爱的人继续伤害自己的基本要求,真的非常重要。
她咬咬牙根,不许自己再哭泣。「我说真的!你再不停手,我会立刻离开,在我魂飞魄散前,你就会先失去我了。」
「不要!樱樱!不要!」
他闻言大惊,伸手欲捉住她的手,但依旧什么都没能握住。
她是一缕幽魂,她是真的随时会飘离他身边的。
他一边盯紧著她,一边深呼吸,强抑下全身猛烈的颤意与恐惧。
是的,他恐惧,他非常的恐惧。
他会如此失控,其实是因为恐惧呵,他害怕,害怕自己将要永远失去她!
「樱樱,我答应你,我不生气,不伤害自己了,我刚才只是一下子失了理智而已,你会没事的,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连娘娘都允了我们,不是吗?连最困难的那关我们都已经撑过了,不是吗?」他眼神充满悲伤,像个无助的孩子,「我不生气了,樱樱,你不要离开我。」
她温柔地点头,心疼地看著鲜血淋漓的手。
「疼不疼?」
「不疼。」他艰难地勾起一个僵硬的笑。「待会儿你就能帮我裹伤了,我等你。」
「好。」她轻轻点头,注视著他的眼神是眷恋不舍的,「你等我。」
她还是给了他承诺,明知这承诺是不会实现的。
突然间,她忆起了王母娘娘的话——
因为你比他短寿,所以他是注定了早晚要看著你在他面前死去的,你既然爱他,又怎么忍心看他因为失去你而伤心?
初樱缓缓地开口,「这样也好,娘娘说得对,既然我早晚都得离开你,那还不如愈早愈好,也省得你愈陷愈深,日後只会更加痛苦。」
「娘娘样样都对,只有这句话不对,我绝对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的。」
「傻话!」她柔柔的笑了,「大限来时你怎么拦?」
「待会儿若真有鬼差来时,我会和他拚命。」为了她,他真的是宁可连命都不要。
「没有鬼差的,我只是除了仙籍的花魂,魂灭时只会蒸融在空气里,什么都不存,好像我从不曾来过这世上一样。」她笑得有些凄凉。
「不可能的!」敖任蹙紧眉头恨恨地道。「娘娘什么都算妥了的,她既已有意成全我们,那她就不可能没算出你的凡体早已枯萎。」
初樱蹲下身凑近那了无生气的枯枝,眼中满是不舍。
「都这么久了没人来浇水,这地方又罕於下雨,要真不枯那才是怪事。」
「是我的错,当初既养活了这株樱,却又疏於照顾。」
「这哪能怪你?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啊。」
脑中灵光一闪,敖任忽地跳起来。
「樱樱,你还记得你走之前娘娘和你说的话吗?她说的『去吧、去吧,花要生得好,毕竟是离不了水的』这句话,肯定是有玄机的。」
「我不懂。」
初樱摇头,却见敖任突然昂立於一块突起的大石上,双手高举,对著朗朗青天高声嘶啸。
「任,你想干嘛?」
「既然要水,自然就得下雨。神龙都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不提别人,单是我大哥就可以连续下三个月的雨不歇。」
「你试过吗?」
「小时候玩过几次,但成年後心思都放在别的地方了,有些疏於练习。」他难掩愧色。
两人心知肚明,他成年後的「心思」都是搁在什么地方上。
在瑶池遇见她之前,他的生活实在是够糜烂了,除了那成串的猎艳名单外,他根本毫无建树可言。
「你放心,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够办得到。」
这不是妄语,他一再的嘶啸後,天空终於布满了乌云,然後开始下起滂沱大雨。
雨里,他和她都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看著那株樱树。
时间慢慢地流逝,他在等著,她也是,仿佛等待的是上天的审判。
半个时辰过去,那株樱在雨里依旧枯萎。
初樱不敢出声,只敢用眼角偷观他,他的脸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阴沉,让她心里好难过。
放弃了吧!
她想这么说,却不敢,因为她好怕他又要虐待自己。
「这没道理!不可能的!娘娘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大雨中,敖任双瞳怒瞪,双拳握紧,强忍著再度自残的冲动。
他怕吓著了她,可是天啊,他真的好想好想杀人哪!不但杀人,还要毁天灭地!他好恨,恨透了这残酷的一切!
「算了,任,我知道你已经努力过,那就够了。」
雨水穿透了初樱透明的身躯。
她感觉到自己愈来愈稀薄、轻盈,她几乎都快要看不见自己了。
她,正缓缓地消失。
初樱满心不舍,不是舍不得这个天地,不是舍不得无尽的仙寿,她唯一不舍的只有他啊。
「不够、不够,根本不够!老天哪!祢到底还想要我怎么做呢?」
大雨中,敖任像只困兽疯狂地大吼。
天哪!祢若真有本事,就来取我这神龙的魂魄,放过那可怜的樱灵吧!
强烈的痛楚在他体内翻搅,怒火在他胸间熊熊燃烧,灼烧得他都要发狂了,如果再不能发泄,他真的会被这把心火给烧死了。
他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仓皇无助,心魂俱裂,滂沱大雨中,他哭了。
委顿地跪在地上,他痛哭失声,眼泪和著雨水四下迸飞。
他的眼泪让她更心疼,她不要呀!他原是个多么浪荡不羁的潇洒男子,她不要他为了她而变成这副悲惨的模样啊!
难道这就叫作爱情?让人领略了何谓痛不欲生?
风雨声、哭泣声,成了天地间仅存的声音。
突然,一道细细的声音同时钻入两人耳里。
那是枝叶迸生的极细声响,在这么大的雨里原是不可能听得到的,可是因为这声音对他们非常重要,所以他们都听得很清楚。
那原本形销骨残的樱树,竟在他的眼泪无意间落在那上头时出现了奇迹。
树干上伸出了细细的枝桠,枝桠慢慢地地往上长,冒出了点点新绿,然後在绿叶间,一颗小小花苞迸生了,不多时,花儿便缓缓地绽放。
初樱?初樱!两人眼前的,果真是一朵初生的樱花哪!
原来,王母娘娘口中说的水,指的是他真心的泪水。
昔日,初樱的凡体原就是因他而存活的,所以,她的重生也必须仰赖他所供给的活水,那一滴滴来自於真情真爱的活水。
在初樱尚未自惊愕中回神时,敖任已快手快脚地将花瓣及枝桠摘下,铺在大石头上。
时间已迫在眉睫,他们要快点儿才行了。
「快躺下!」他催促著她。「然後,我再来为你创造一次生命吧!」
初樱依言躺在那些枝桠上,在闭上眼睛前,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任,我忘了问娘娘,重生後的我会不会连过去的记忆都没有了呢?会不会连你是谁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傻丫头,不用担心这种问题,我是永远都不会让你忘记我的,即使咱们之间还得再上演一回初樱师姊及敖师弟的那一段。」
她笑了,接著闭上眼睛。
他先喊停了风雨,然後在她身上洒上净瓶水。
这会儿,天地之间安安静静,一点声音也没有,敖任就这么等待著,一刻也不敢将双目移开。
好久好久之後,她终於睁开了眼睛。
他欣慰且满怀感激地看见了她实实在在呈现在他眼前的血肉之躯。
她有实体、有温度、有香气,甚至於一如他在她梦中初次见著她时的绝美樱容一样,重生後的她,连脸颊上那因他的粗心而留下的爪痕都消失了。
她的肌肤白里透红,嫩若凝脂,俏脸生晕,惹人怜爱,让他心神一荡。
她,确确实实就是他那全心锺爱著的樱花仙子。
激动之余,敖任上前便想拥抱那坐直了身子的初樱,却冷不防被她开口说出的话给吓住。
「敖师弟,是你?咱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哪!敖任倏地面无血色。
难道他真的还得再来一回和三头神獒争宠的奋战?
见他身子僵直不动,初樱不禁笑了出来。
「骗你的啦!笨笨小青龙!」
突然她尖叫一声,因为他已将她整个人凌空举了起来。
「小坏蛋!我给了你生命,让你重生,你还这样吓我?」
「我吓你,你不也正在吓我?」虽然这么说,被他高举在半空中,她却一点儿也不怕,净是咯咯笑著。「我的好哥哥哪,大龙不计小妖过,快别生气了,放我下来吧!」
「怎么能放?你这会儿可是重新有了生命,要是一开始就让你太过放纵,那日後就更难教管了。」
「那你想怎么罚呢?」
「还记得之前你在我梦里说错话时,我是怎么罚的吗?」
「喔!那种惩罚呀——」她想起了他的吻,於是拉长了尾音,笑得更加响亮了,「小坏蛋好喜欢、好喜欢的,神龙哥哥就快点儿开始吧!」
他一边笑,一边将她放下,改为搂在怀中。
「这可是你自个儿心甘情愿领罚的喔!」
环紧初樱,敖任低下了头,如他先前所说的,疯狂地吮吻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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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溪镇。
天还没亮,镇长家就响起了敲门声。
门没有马上被人开启,不过那敲门的人倒是挺有耐性,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地敲著,就是非把人给叫过来不可。
一会儿後,呀地一声,门打开了条缝。
镇长揉揉惺忪的睡眼,没好气地问:「是哪位呀?」
门外是一名俊美难言的陌生男子。
他嘴角噙著笑,剑眉鹰目,浑身是不羁的气势,甭出声就已经能压得对方有些喘不过气来。
「呃,尊驾是……」
「怎么,镇长您这么快就记不得人了?」
「是敖壮士?」
对方虽眼生,但那含笑的潇洒嗓音却是镇长怎么都不会忘记的。
只见镇长手忙脚乱,急急把两扇大门都打开来。
「敖壮士,见到你真好!那日你不告而别,咱们还以为……」
「以为我怕了那黑魔王,所以躲起来了是吧?」
敖任微笑著,大步跨入门槛内。
这时,镇长才注意到他怀里是抱了人的。
那是个酣睡著的女子,是个世上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她那长长的羽睫,花儿似的娇容,似乎一眼就足以吸走人的三魂七魄。
镇长好半天才能收回神。「敖壮士,这位姑娘是?」
「喔,我朋友。」
虽简单的以「朋友」二字带过,但敖任垂眸注视著初樱时的温柔模样,完全是男人睇著情人时才有的表情。
「她睡得真熟啊。」
「是呀。」敖任抬起头,对镇长一笑。「她已经睡了好几天了,这也是我会多延了几日才回来的原因。如果没了她的帮助,我一个人可还应付不了那黑魔王呢。」
嗄?镇长瞠大了眼。这花儿般娇弱的小姑娘能够对付那个老妖怪吗?
「有关除妖的事,您就别担心了,只是得麻烦您先空出个房间让我和我这位朋友休息。」
「没问题、没问题!」
镇长笑咪咪地带著敖任往屋内走去。敖壮士是他们的救命贵客,所以这小姑娘他自是半点也怠慢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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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大睡一场真是件惬意的事儿,除了在睡梦中突然被人拔头发。
「啊!」
大叫一声,初樱自沉睡中惊醒,看见带著尴尬笑容的敖任正蹲在她床前。
「你醒啦?」
「我又不是死人,被拔了头发还能不醒吗?」她白了他一眼,嘟著嘴揉著头顶,「别告诉我你是因为担心我会烟消云散,所以想试试我还有没有感觉。」
「乖!不疼、不疼,不疼了喔。」
他坐到她身边帮她揉著头,又趁她不注意时再拔下三根长发。
「啊——」
初樱迭声大叫,并跳离敖任身边。
「喂!你拔人家头发到底是要干什么啦?」
什么嘛,她原还以为重生後一醒来,便是她幸福日子的开始,没想到竟是面对他这样毫不怜惜的对待。
敖任是男人,自然不懂女人将头发视为珍宝的心思,还以为只要偷偷拔下几根便可去除魔了,这会儿见初樱有些光火,於是源源本本将黑魔王作怪,以及这儿的土地说要用花精的头发除妖的事说出来。
「敖师弟,难道你不辞劳苦救了我,只是为了想要我的头发?」
敖任开玩笑道:「初樱师姊果然聪明。」
见她气得扭头要走,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拥进怀里,低头他在她耳边蜜语。
「樱樱,今天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很爱你?」
脸上虽仍带著怒意,但初樱那控制不住往上弯的唇角已经背叛了她。
「没有!」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好爱你。」
「肉麻!」她被逗笑了,「嘴里说爱我,其实是打我头发的主意。」
「爱你是真的,打你头发的主意倒也不假。」
她嘟高了嘴,有些不悦,「说清楚,到底想要几根?」
「二十一。」
花妖树精的发丝都是有法力的,也同蔓藤一般能够无限的伸长,以此所编成的网自是可以将任何妖物网住。
「不许偷抽,我自己来拔。」
初樱将长发拨至眼前,一根根地检查著,务求找出发质最差的那根拔下才甘心。
「说真的,你干嘛突然那么好心,非要帮这些人类铲妖除魔?」初樱觑了眼敖任,好奇地问。
「这事儿既是我答应人家的,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此外,我暂时还不想回龙宫,你就陪我一块儿在人间玩玩吧,既然要留在人间,那当然得和人们一样有项讨生活的本事啰,捉妖会是个有趣的工作的。」
初樱哼哼贼笑著。「捉妖?你会不会哪天没饭吃了,索性卖了我糊口?」
「什么话,你是我的命呢!饭可以不吃,命却不可以不顾的。」
她笑了,为了他那始终听不腻也说不烦的情话。
「神龙多的是本事,又何必非靠捉妖?」
「例如?」
「例如你可以在市集里摆个场子表演喷水顶金球啊,你们神龙不都挺会这招的吗?」
「小坏蛋,你当咱们龙族是搞杂耍的呀?这么污辱咱们!」
他一边笑,一边再度将她搂入怀里,打断了她正在检查头发的动作。
「别啦,别啦!」她边笑边挣扎,「敖师弟,你弄乱了人家好不容易拨分出来的头发了啦!」
「不怕,初樱师姊,师弟来帮你。」
「算了!你不找麻烦就不错了,还帮忙呢。」
话还没说完,初樱的唇已经让敖任的唇覆上,不单吻著,他的大掌也开始在她的身上摩挲。
「樱樱,先别拔了。」他气息不稳的道。「我突然想起咱们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始终还没做。」
她一边笑,一边在他嘴下闪避著,「刚刚是谁说,他只要是答应了的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
「反正那家伙都已经作怪那么久了,就让他再逍遥一会儿吧。」
边粗喘著,敖任那使坏的大掌如入无人之境地在她身上游移。
彻底地爱她,这才真是他半途而废好几回的大事,现在他们身边已没有西王母,没有什么清规戒律,他的爱将不会再被硬生生地打断了。
「敖师弟,你真能确定那将只是『一会儿』的事吗?」
「不,初樱师姊,我不能。」
是呀,他是不能,但是管他的呢!
低吼一声,他抱著她往床上倒下。
这真的不可能是「一会儿」的,他那么那么的爱她,他要的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