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富沃热闹的江南,除了各路商行林立之外,有一处地方,是居住江南的人必知的地方——无情庄。
上至奇珍异宝,下至破碗破鞋,只要拿得出,无情庄必收不误。
说起这无情庄可是个传奇,单凭一介女流独立撑起的当铺,不但在众多同行竞争中屹立不摇,其独特的经商手腕更令她声名远播,不过一年的光景,整个江南已无人不知无情庄的名号。
右手执笔,左手拿印,纤纤细腕快速地在白纸上挥舞着,半掀的双眸闪着精明亮光,先是斜睇了眼面前敞开的画轴,接着又兜转到桌案上拨弄好位置的银珠算盘,最后才旋回满是黑字的白纸上。
“涂大爷是吧!”勾下最后一画,搁下笔。“五两银,这是字据。”
“五两银?有没有搞错?这和我刚刚说的不一样,我们刚刚谈的是五十两银呀!”
名唤“涂大爷”的男子,像是受了委屈,双颊气鼓不满道:“花老板可别开我玩笑,我带来的可是我家奉为传家之宝的宝贝,画中之仙所绘的!”
淡蓝的水袖一挥,打断他的话。
“徐大爷若不满这价钱,大门在身后,请便。”
涂大爷更加不悦!一掌重重的拍向木桌。
“花老板可别仗着无情庄乃本县城最大的当铺,就这么嚣张,又不是只有你这一家店铺,我就不信其他老板也如花老板一样不识货!”
一串清脆的笑声来自一张小巧玲珑的杏口,花无情摇摇头,语带嘲讽道:“涂大爷当我花无情是什么人?我会分不出这画的真伪?”
一句真伪立即堵得涂大爷哑口无言,呆愣了会儿工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花老板可别乱说,什么真伪的……”
“明人不讲暗话,咱们心知肚明,涂大爷这幅画若拿去市集叫卖,顶多值个一两银就该偷笑了,更别说我花无情愿意付五两银子。徐大爷应该明白,绝不会有人出价会高于我。”卷翘的羽睫扇动了下,讥笑的神情问过那双美眸。
徐大爷双肩一垮,原本气回的脸颊顿时泄了气。
“花老板,这价钱不能再多些吗?”
“既进了我无情庄,就该清楚我花无情的处事规矩,无情庄接受任何东西的典当,但一切必须在我的许可范围内。五两是我的底线,要与不要全看涂大爷你,涂大爷不是正急着要银两吗?”
挣扎了会儿,涂大爷默默点了头。
“好,成交。”
嘴角闪过不经意的狡舍笑痕,始终未动过的持印左手,利落的朝字迹已干的字据上盖下一印鉴——花。
此乃代表无情庄,花无情立据之依据。
“这字据您我各持一份,一个月后,徐大爷连本带利该以八两银赎回这卷家传画宝。”
玉指挑弄着银珠算盘,一手将印迹干涸的字据递过去,白纸黑字,谁也别想赖!
“什么?八两银?”涂大爷惊呼。
“怎么?涂大爷每日宰猪卖肉,月入应当比这八两银多上许多吧!还是涂大爷在还债上觉得困难?不要紧,一个月后,若没见着涂大爷前来,我花无情会自动前往拜见尊夫人,请她先帮涂大爷垫垫,又或者……”花无情瞥了眼早已吓出一身冷汗的惧内男人。
活该!谁叫你恋上了赌博,背着妻小输光了这月赚得的收入,只得典当东西贴补家用,她就是要故意小整他一下,好让他下回不敢再犯。
“我记得涂大爷家的后院,养了不下十头的猪只,随便让我带回个三四头也成。”反正横竖都是自己赚,当然选择最有利的 !
一头成猪值四银,四头不就……哇哇!这下又多了笔钱财入账了!花无情在心底偷笑。
呆若水鸡的涂大爷,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被硬塞入手中,无法赖掉的账。
花无情随即招来下人。“去领五两银出来给这位涂大爷,然后送客。”
简单明了交代完,她霍然起身,飘逸的长发往后一拨,替拭干净的围头印鉴系上一条蓝丝绳,另一端简单的绑在盈盈一握的柳腰上,腰间原就悬挂着一串大小不一的锁匙,绑上白玉鉴,只要一动便会碰撞在一起,叮叮咚咚,好不热闹。
转身,她掀起了墙边的布帘,人往后院去。
布帘被放下的同时,那张精明的面孔换上了张清新可人的俏皮表情,一双水眸里闪着活泼的波光,一手叉着腰,小鼻一拧,吐了吐粉嫩的舌尖,扯了张可爱的鬼脸。
“哼哼!这个涂老头想诓我的钱,也不先去打听打听,我花无情可不是浪得虚名,哪会这么容易就上他的当!”她,花无情,名满江南第一当铺“无情庄”的女老板,县城里的人莫不知道她的名号,暗地里都为她冠上了花后之称。
花中之后,花无情可属当之无愧,年纪轻轻又是女流之辈,却能在富庶的江南打下一片响当当的名号,艳冠群芳,哪朵花能和她在经营手段上竞争呢?
“天下没有不可以当的东西,没有不还钱的理由。”这可是她的至理格言。
无情庄接受任何可典当的东西,让所有急需的客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钱财上的问题。
典当者必须立下何时赎还之约,时候一到,带上本息银两前来,不然,就得照约上所定,赔上一大笔罚额。
她还立下可分期还债的首创之举,让手头不便的客人能逐一偿清所欠银两,这方法倒也受用,鲜少有人违背,无情庄也因此靠利息赚了不少。
不过呢,若遇上了淙老爷这种人,她就有另一番作风了。
“情妹,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薏蓉姐。”花无情笑容可掬的对着来人。
一个头戴珠翠玉坠的白衣女子,姣好面容同样带着柔美笑容,踏着莲足来到花无情面前。
“大老远就见到你一脸得意的笑容,怎么—又有哪个冤大头着了你的道?”
花无情一把勾住她的手。
“哪有,是那个淙老头不好,随便找幅无名的画就跑来无情庄想骗我的钱,我不过顺势反捞他一笔,顺便给他点教训。”
“还好意思说,哪个男人敢娶个比自己强势的女人?你那套商场上的精明性子不收敛点,将来怎么找婆家?”沈薏蓉轻敲她的螓首一记。
“哎唷,薏蓉姐你还真舍得出手,我要去跟姨娘告状,说你欺负她可爱的小侄女。”
花无情嘴一撇,揉着额头。“况且,薏蓉姐都没嫁人,哪轮得到我这个小表妹呢!我可不敢抢在薏蓉姐的前面,夺了薏蓉姐的光彩。”
“胡说,难不成我不嫁人,你也跟着不嫁?”沈薏蓉噙着笑容取笑她。
“当然!”花无情一脸信誓旦旦。
倏地,她想起了件未做的事。
“对了,薏容姐,差点忘了东郊那头还有笔债等着我去收,日落前我赶回来,记得要等我用膳喔!”交代完,她便匆忙转身。
望着花无情的背影,沈薏蓉嘴边仍挂着清晰可见的满足笑容,她喜欢和情妹斗嘴的愉快日子,这是她长住于此的理由,只要能每天都见着情妹那张可爱的面容,这样,她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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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的尾巴扫过绵绵山峦,为一片苍木劲林点上了催黄的绿叶,秋蝉声缭绕整座山头,更为此景添上一笔秋意。
没有夏日的炎热,也没有冬日的冷寒,步入凉爽午后的秋季,令人昏昏欲睡。
闭眼假寐的男人,两手枕在脑后,悠闲倚着身后的树干,前方蹲坐的小人,也耐不住这般好睡的天气,跟着打起盹来。
突然,小人儿惊醒。
“爷,你听,前方好像有什么争吵声。”
在小人儿身后,两眼依旧合上的男人,只是出手拨开了被风吹到额前的一小撮发,而后继续优哉游哉靠着树休憩,完全没有因为小人儿的叫唤而有其他的反应。
“爷,爷……”他决定再接再厉。
男人被扰着了,两道浓眉微微蹙着,小人儿见到他这般反应,知道他的不耐,连忙噤口,只是一双小眼还是忍不住朝前方瞟呀瞟的。
爷不喜欢他嚷嚷,他就不叫了,但是……前方有声音哪!
自从爷在林里捉到了那只猴子后,爷就一直没出林过,他已经两天没见过人、听过人声,都快闷死了,现在终于有人晃到这里,他怎么不兴奋开心呢!
早在跨出门槛一脚中“屎”后,她就知道自己今天不宜出门。
没走几步就让莽撞路人碰撞了好几次,不知打哪来的污水更让急驶过身边的马车,溅得裙摆污点斑斑。
花无情懊恼,老天都给了她这么多暗示,在当时她就该觉悟打道回府,改明个儿再去城东才是啊!
总好过现在……
唉——
三个莫名出现的粗汉子挡在她面前,摆明不让她继续往前,再怎么愚笨的人也该知道这些人不怀好意,荒山野林,恐怕都是些打劫的山贼吧!
“哟,小姑娘,我听说这附近很多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自己一个人入这林里,不怕吗?”其中个儿高的壮汉开了口,一双贼眼正上下打量着难得一见的俏姑娘。
“何不让哥哥们护送小姑娘,大家一起走也热闹点,这里哥哥我最熟,小姑娘要上哪?尽管告诉我们。”另一位肥胖的男子,亮着两条粗如香肠的嘴唇,格格粗声笑着。
“不必了,这路我也认得,不须劳烦几位带路。”
花无情拒绝,语落的同时,眼角跟着打探周围可逃路线。
“别这么不给面子嘛!哥哥我们可是好意相邀呢!”
最后一个身形最矮的男子,咧出满口的黄牙,盯着她看的眼神充满了邪气。
花无情隐住一脸厌恶的神情。“大家素昧平生,不用这么麻烦,我独自一人过林就可,谢谢各位,我先告辞……”
才旋过身准备落跑,她的手臂就让一只肥嘟嘟大掌给抓住。
“哎呀呀!小姑娘还真没礼貌,咱们说了那么多话,一句道谢也没有就想走。”胖男人边说边挤到她面前。
盯着那张肥滋滋,几乎要滴出油的肉脸,花无情忍着想吐的冲动,急急想甩开那只看了就觉油腻的肥掌。
“你们到底要怎样?”
三个男人互看了眼,嘴角的邪肆笑容更加让她作呕。
“想怎样?嘿嘿,小姑娘不会以为我们浪费了这么多口水,不要报酬吧?好歹你也该留下点钱财,慰劳一下我们三兄弟的辛苦呀!”
“我没有钱。”就算有些小碎银,她也不想给。
“没钱?没关系,没钱拿你来慰劳咱们一下也无妨,我想我的兄弟们也很乐意。”
满嘴黄牙的男人接着淫笑道:“就是、就是,这么标致的小姑娘伺候我们,我想起来都兴奋极了,等我们玩玩后,再把她送去给老大……”
没让他污秽的字眼继续出现,花无情趁胖男人流着口水失神之际,狠狠朝他的命根子踢出一脚。
胖男人弯腰痛呼,手一松,她借机挣脱,飞快的往密林里逃去。
“痛死我了!快,快把那个死丫头追回来!”
不等他说,另外两个大汉早已随着她逃走的方向追去。
“死丫头,别想跑!”
粗哑的低吼声紧跟在花无情的身后,她头也不敢回,一个劲儿拼命的往前冲,就怕让穷追不舍的恶人追上。
该死!
怎么这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让她想求救也无门,怎么办!她还不见得跑得过身后的恶人……
哎?那前方大树下好像有抹影子——
是人,那是人!花无情眨了眨大眼,确定自己所见的不是幻觉。
太好了!这表示她有救了,
她边挥舞着手边叫着。“喂喂,救命……救命呀!”
花无情奔向巨树下一大一小的身影。
“救命呀!有三个贼人在后头追着我,请帮帮忙……”
她的声音消失,两眼直盯着杵在她“救星”身前的木牌上,猛然睁大,她喃喃念了刻在木牌上的字:
典当一人,但要养两人,为期三个月。
这……这是什么东西?
花无情发现自己的脑袋打了结,她什么典当的东西没见过,可就从没见过“当人”?
后头频频叫骂的声音将她失神的意识拉了回来,没工夫细想,不管了,先求救再说!
她瞥向一身衣衫褴褛的小人儿,这个看似童仆的小男孩,蹲坐在木牌的后方,正捂着张嘴,好奇的目光不断地投射在她身上。
她的视线快速掠过小男孩,往后头树下闭目的男子看去。
“这位公子,请帮帮我,我遇上打劫的贼人,他们现在正往这儿追过来了。”
怎么没反应!
花无情诧异地看着这个毫无动静的男人。他是聋子吗?她说得那么大声,他怎么可能没听见,连动也不动一下?
才想再开口,那三道气急败坏的身影已来到她身后。
“死丫头,给我们追上了吧!看你还往哪跑。”
花无情回头看了下逼近的身影,再度对眼前惟一能救她的人发出哀求。
“公子,你别睡了,快张开眼!那群贼人过来了……喂喂,你到底听见了没?醒一醒呀你!”
男人依旧一脸闲适,起伏有序的胸膛显示他正安稳的休息着,咕哝一声,他竟当着她的面,翻过身去睡。
花无情简直气死了,也急死了!
“小伙子,不想惹事就给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大爷我们也不同你计较。”
瘦子男一个快步上前,攫住了那一双看了让人心痒难耐的皓腕。
“你放开我!”
她想故计重施,不料瘦于男早有防范,她踢出的一脚落空。
“你这娘儿们还真够呛,不过,我喜欢得很!”他朝她露出好笑。“黄牙仔,快搜她的身,看看她‘里里外外’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心急的花无情眼看那双魔手就要朝自己身上摸来,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头,期盼那只顾睡觉的男人能拔刀相助——
可惜,结果仍叫她失望,那背着她的男人甚至还呼出酣声。
灰心的她,不经意的,眼角晃过了那个木牌,她好像看到了小男孩用手频频指着上头的黑字,像在暗示她什么。
心念一转,她当下立即大喊:“只要救了我,我就答应你的典当条件!”
随着她的语落,在她身上游移、准备探进她胸前衣襟内的手,顿时迅速抽离。
还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什么事,花无情就见那名唤做黄牙仔的男人,按着方才侵犯她的那条手臂,像在忍着什么剧痛似的蹲了下身。
仔细一瞧,那只粗臂上竟插了一根极细的竹签。
是谁?是谁出手救了她?
“你说你答应了我的条件?”她的身后传来慵懒的低沉嗓音。
花无情有丝不信的扭过头,就在她说了那句话后,那男人终于有反应了?
不知何时,男人已翻转过身来,紧闭的眸子也已睁开,在她偏转过颈的同时,那双深邃的眼瞳也锁上她的水眸。
深不可测的双瞳如深渊般让人不自觉一头陷了进去,黝黑的神秘光彩魅惑人心,她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感觉,像只刚睡醒的猫儿,慵懒的神情看似悠然放松,却又像头刚苏醒的猛豹,有股蓄势待发的强烈气势。
“是你吗?”男人又一次开口,在发问,也在确认。
她出神的望着他那双足以勾人魂魄的黑眸,缓缓点了头。
“很好。”男人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他的嘴角上扬,两臂伸直做了个懒腰,然后慢慢坐起了身。
“爷!”男孩喜出望外的叫了声。
爷动了,他终于肯动了,这表示,他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不用再吃野果充饥了。
“小六子,把木牌扔了,我们不需要它了。”
男子对男孩使唤后,随即舒展了筋骨,这才将懒散的目光放在双手发颤的瘦于男身上。
他的薄唇掀起。“放开她。”
如王者的凌人气势,男人的口气里隐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无形的压力逼迫着瘦子男倒咽了口口水,瞥了眼仍倒地举不起手的黄牙仔,他努力挤出勇敢的声音。
“你……这小子,我劝你少管闲事,你可知我们的老大是谁?在……太岁头上动土,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即使再努力,气势明显比别人矮了半截。
男子完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底,他弹了弹手指,跟着拍去沾身的草屑。“我不想说第二遍。”
又是一句不怒而威、让人腿软的口气,瘦子男差点如言放开手,不过仅有那么一瞬间,之后他又收紧了手劲。
男人站了起来,双眼一凝。“看来你是不懂我说什么了。”
随即他一个利落的蹲身,闪过了特意绕至他身后,想从后攻击的肥胖男。
他足下一旋踢,胖男应声倒地;再以让人咋舌的飞快速度,跃上前扭开了那只扣住花无情的胳膊,拉着她到自己身后,再一脚勾起趴地的肥胖男,将他踢飞了过去。
“滚出我的视线。”以优胜者之姿,他下令。
瘦男吓得一手费力地勾起滚过来的胖男,一手搀着猛喊疼的黄牙仔,三人一拐一拐的落荒而逃。
花无情满怀感激的凝视着这位救命恩人。
老实讲,方才他敏捷的动作,加上救了自己的英姿,任何一个女人看了心中多少都会小鹿乱撞,尤其在他那双充满神奇光彩的眼眸下,她双颊更微泛着红,只是道谢的话还未出口——
“你还愣在这干吗?!还不快带路回去!我累了,想休息。”
他狂妄的口气让她忘了要说什么,只能瞪大眼看着这个一甩头,就猛拖自己住前迈进的男人。
再怎么说,她也是这两人今后三个月的“主人”,他他……他……这是什么态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