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教育。天毅花了好几个时辰沉迷于电视节目。每间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频道,早上的节目不多,从报告新闻到连续剧,从听不懂的影片到快速变换的广告。他发觉广告最有趣。
他较喜欢音乐性的广告,它们有跳跃的音符和传染性的欢笑,但其他的广告则令他纳闷,这时代的人到底要表达什么?充满热闹的广告诉说着现代人的富裕,物质享受的豪华。不断强调爱心的付出、大力对生活环境保护的广告,正透露出这时代的人际关系冷漠而且事不关己。
他在广告里看清楚了天空上面飞的大鸟,并且在丁月泠为他买的地图上意识到了他离家有多远。多么不可思议,他不但跨越了时间,还横过了宽广的海峡,落在这个异乡的土地上。如今真是空有来去便利的飞机,也无法送他回故乡。
夜里他毫无睡意,心思全跑到在房间里安歇的佳人身上。他听到她在床上辗转的声响,听到窗外偶尔来去的车声。他清楚的想起老师父当年的教诲,圆寂前的语含玄机。青梅竹马的婉儿迫嫁后不幸的结局,使他耿耿于怀。老师父曾经轻描淡写地说过「生命的聚聚散散有其缘分的深浅,莫执着于今日的悲,当寄首于他日的喜。」如今细细玩味其中深意,难道老师父早于当初即已看透今日事。
他收回游走的心思,全心的放在认识新世界上面。夜好长,好在有书为伴,他不记得以往独自生活时曾经感受过寂寞,但是现在有她陪伴在身旁的感觉真好。他按捺下澎湃的感情,唯恐吓坏了她。专心在书本上,新知识占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继续找寻能吸引他停下按选台器的画面。午间重播的戏剧节目里有着复杂的男女关系,他发现现代女子的强劲生命力,工作能力顶尖,自信独立,不若他的时代里女子以夫为天。「女强人」、「单身贵族」多耀眼的名词,他将视线投射往阁楼上正在工作的丁月泠身上,猜测她会不会也是这两个名词的力行者。
他想要知道丁月泠一切的事,她的感觉、她的思想、她的最爱与最厌。他有满脑子的问题想问她,他想知道她感情的归属。从电视和书本上,他发现这个时代的男人和女人,并不是只有成亲后才会有关系。新兴的用词不断的出现,「同居、试婚」今日女子不再把贞节看得比生命更重要,露水姻缘不再罪大恶极,性与暴力同时存在两性关系中。如今他能了解餐厅里那两个女子的私语,只是今日社会里很普遍的一种现象。
虽然现今社会的道德观不若从前,但是洁身自爱的人依旧很多。眼前的她即是明证,她在等待谁?是彭竟尧口中的「杨曜风」吗?他渴望知晓。他清楚的明白,她是那种需要全心全意对待的典型,不是个能爱过后又轻易一走了之的女人。只需要看一眼她的眸子,你看到的不只是热情,还有一种归属的温暖。
她无法集中注意力。月泠瞪着电脑萤幕,试着对她写下的文稿激出一些兴趣,她希望在面对工作时能忘了他的存在。但是花花世界的吸引力敌不过楼下的干扰。这样地说他实在不公平,他真的如他所说地安静的一如幽灵,电视的声音微弱得比她的呼吸声还小,而他的行动甚至比猫还要轻巧。她不能抱怨他太吵或太烦。除了一点,他在屋里本身就是个烦人的事,这是她原先始料未及的。
她提醒自己,面前文章的截稿日近在眉梢,女主编恐怖的催稿电话是个不可轻触的恶梦,原本完美无暇的交稿纪录,更不愿意毁于一旦。
她将四散的心思合拢,专注回萤幕上的文章,简单的一段介绍她来回的修了几次,脑海里想到的仍只有穆天毅。阁楼并没有墙壁,整个空间只有一大片落地玻璃窗面向观音山和淡海,对着楼下的那一面是整排的木质栏杆。转过座椅,正好可以一览无遗清楚的看到楼下客厅里他的一举一动。
她嫌恶地转回书桌。她要工作。事实上她必须要一直工作到完成文稿缴件,其间想都不能想他一下。「唉!」她发现她又在叹气了。
这不像她。长叹一声,她气恼她一向自豪的定力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近日里叹的气比整年里加起来还要多。她推桌起身,站到落地玻璃窗前。
望望远处的山近处的水,原是她找寻灵感的好偏方,此时却一点效用也没有。从来没有任何人能令她自工作中分心的。她曾经在音乐嘈杂,人声喧哗的PUB里成功地赶上截稿,而今她却苦笑地面对空荡荡的萤幕着急着截稿日。
她以为她会习惯他的存在,适应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但是日子已经过快两、三个月了,她依旧强烈的受到他的吸引。她烦恼的直想踱步,却又担心被他取笑,论定力她真正的自叹不如。
她想着,他的学习能力实在很强。他接手家里大大小小的杂事,从洗衣到作菜。对于新奇的事与物他热切的学习,堆积如山的书籍早巳被他看完,每天早上他总有长长的一张问题纸等着她回答。纸上,是龙飞凤舞,铁划银钩,力透纸背的好字。他从不使用毛笔以外的东西,或许难改以往的习惯。
太多的问题需要答案,单单是屋里原有的书根本填不满他的求知欲。图书馆是解决他问题的好地方,月泠考虑着。或许出去走走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才不会总是受到穆天毅的举动影响。
仿佛默契十足一般,许久未曾响过的电话铃声相应地响起来。月泠回头望向楼下,穆天毅正好奇地看着电话机。虽然在电视上看过无数次,她也解释遇用途,但是每次听到它发出声响,他还是有些吃惊。正考虑要不要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去拿起来回答时,连续响着的铃声已经被答录机功能接走了。
一段月泠简短的留言之后,是一个活泼女子轻快的说话声出现。
「哔!!月泠,是我,媛媛。不是你恐怖的主编,别担心。晚上小九的PUB有聚会,要准时到,可别拿赶稿遁逃喔!哦!!还有上次你和大伙打赌玩输的人付酒帐的事没忘记吧?记得带着你的金卡来,等着你喽!拜!」
月泠听着留言,想着出国前在小九的店里被大伙灌酒,就为了玩飞镖不服输。PUB里最简单玩法就是众人比射飞镖,分数低的付啤酒钱。偏偏她酒量不怎么好,喝了酒后更别想有好成绩,每每成为众人取笑的对象。
她关起电脑,把文稿的事情先抛一旁,心想反正坐在桌前也写不出东西来。不如出去溜达溜达,望着客厅里的穆天毅,想着晚上有着枪手代打,金卡是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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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泠开着牛步般的车子往天母,周日的道路一样很拥挤,满街的车子。好像全市的人都往郊区去玩,塞车严重是台北人的梦魇。前座里穆天毅手拿著书看得津津有味,气定神闲。后座里堆得满满的书籍是她在图书馆的收获。
月泠先带着穆天毅上图书馆,将他留在阅览室里,她精挑细选的借了各类的书刊,可惜没有找到他要的易经,那古老又难懂的东西,害她耗时许久。抱着借好的书回到阅览室时,月泠吃惊的发现穆天毅的桌上一迭杂志,数量多得教人讶异。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记忆力惊人,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他在吸收知识就像海绵在吸收水份一般,他的问题依旧不少,但是理解能力很好,颇能举一反三。虽然偶尔会弄不清楚状况,出点小糗,但是大部分的事情还不至于太离谱。尤其能随时随地的一书在手,看得不亦乐乎。
就像现在,月泠正被塞车气个半死,他却悠哉游哉的躲在书里快活自在。月泠嘟嚷的在嘴里轻轻诅咒,声音小的像是含在舌尖上。
「姑娘家怎好口出秽言。」
穆天毅突如其来的出声说话,把月泠给吓一跳。她偏头一瞥,他依旧埋首书里完全不像曾经听到什么或说过什么。月泠咽下到口的话语,吐口长气代替诅咒。她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讨厌的塞车坏了心情。
穆天毅感受到月泠的不耐烦,他终于体验到塞车对现代人所造成的影响是可怕的。再好的脾气也能在壅塞的车阵里给全磨光了。看来现代文明也给人带来许多不方便,就像现在的情况还不如拥有一匹好马来得快速。毕竟他从没有碰过官道拥挤地跑不了马。
他闲散的伸伸腰,头也不回的往后抛出手上的书,书轻轻飘飘的落在后座里原来的书堆上,平稳的激不起一张书页。望着车窗外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牛步而行延伸至路的尽头。现代人的悲哀,天毅暗自想着;汽车释放出的气体,四处工厂的废气,使得空气中充满异味,而想享受新鲜空气也成为苛求了。
月泠为了摆脱拥挤的车阵,强行将车驶出,开进加油站等候加油,车里穆天毅好奇的打量加油站四周的环境。
他不明所以地盯着工读生的动作,看着年轻的工作人员拿着长长的管子,忙碌的插进汽车的小圆盖里面。
月泠仔细地解释加油站的功能,也对他说明汽油对现今生活的重要性。
「汽油对汽车犹如草料和马的关系,马少喂一餐饲料可能只是跑不快,但是汽车没有油可是一步也动不得的。」月泠举出油田之争的波斯湾战争,证明石油的价值和野心家的贪婪。
穆天毅对人类三百年来的进步很敬佩,却也对人类的贪婪本性很失望,虽然时间经过了那么久,人类依然为了经济利益大起干戈。
「两年前我一老友死于孤山金矿之争,两派人马为了一座不确定蕴藏量的矿山,兵戎相向。虽说『瓦罐不离井边破』但是事实却难免残酷。」穆天毅颇为感慨的细述往事。
「想当初一场争斗也不过是百、千人的恶梦,如今的一场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武功大炫耀,那才真是祸延无辜呢。」月泠无奈的说着。
一时间车里的气氛变得出奇地凝重,她只好讪讪地笑道:「别谈这些了,很多事并非我们所能控制的,与其想兼善天下,不如先独善其身。」
穆天毅正对月泠的冷漠觉得不可议,却发现她的话中有更多的无可奈何,遂决定结束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杏花村』!」
穆天毅看看月泠,心里暗自猜想,经过了三百年酿酒技术不知道是否也进步了。
终于,月泠多绕了几条熟悉的小巷道,摆脱壅塞的车阵,来到「尽欢人生」,她们一群死党的固定聚会处。
「这叫『杏花村』?」穆天毅瞪着眼前仿若惨遭火吻的房子,一块闪烁着「尽欢人生」,四个字的招牌挂在门上。
「你难道以为它该是茅舍、竹篱,还有块写着,大大『酒』字的布招迎风飘荡不成?」月泠强忍住笑意地说着。
「这哪是房子--我觉得根本就是一座废墟!」他记起电视上一直报导的公共场所违规使用,怀疑地说:「这该不是才遭火劫的危险建筑吧?」
月泠失笑出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歉,我不是故意取笑你,不过我们现代流行这种风格的建筑,你就将就些吧!」
「什么是流行?」穆天毅狐疑地问道。
「流行……流行就是大家都接受,而且喜欢、又模仿的事物。」月泠困难地解释,心想,即使说不中十分也该有八分吧!
穆天毅一知半解地点点头,或许这就像女人缠足那一类的事吧!
「走吧!有人在等呢!」月泠领着穆天毅走人那幢他眼中的「废墟」。
推开门,穆天毅更觉得纳闷,门里面昏昏暗暗,灯光几乎全灭,每张桌上都摆有五彩的蜡烛,有人的座位上蜡烛才点亮着。为何有人喜欢在这种昏暗的地方喝酒?他思之不解。
「你看,已经快断电了,这真是危险建筑。」
走在前面的月泠听到,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拜托,别胡扯了。这里的装潢花了小九好几百万,这话被她听到了,不把你用扫把赶出去才怪!」
虽然月泠一再向他保证,这幢建筑物绝对安全,至少防火设施一应俱全,没有被活活烧死的危险;而昏暗的灯光只是为了制造气氛,和断电也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穆天毅还是觉得现代人真奇怪。
月泠带着穆天毅来到吧台,向酒保打招呼:「嗨!小九来了吗?」
「在楼上等着呢!」酒保颇富兴趣地打量着穆天毅,「满帅的嘛!新欢哦?」
月泠霎时羞红了脸,慌乱地道:「少胡说了!」
酒保似笑非笑地看着穆天毅,丢给他一个暧昧的眼神。
「别理他。」月泠瞪了酒保一眼,「我们上去吧!」
才踏上二楼,一团圆滚滚的身影立刻扑向月泠,「哇!好想妳!」
穆天毅一凝神,正想将月泠带开,未料她喜悦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媛媛!好久不见!」接着他便看到月泠和一个胖胖的女子相拥大笑。
月泠拉着那名女子的手,对穆天毅说:「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方媛。叫她媛媛就行了。」接着又对媛媛说:「这是穆天毅。」
「方圆?」穆天毅疑惑地一掀眉头。
月泠仿佛看透穆天毅的心思般解释着:「是名媛淑女的媛,不是圆滚滚的圆。」
天毅豁然一哂。
媛媛更是落落大方地说:「这样子才令人记忆深刻呀!」
「来吧,我再给你介绍一个人。」月泠拉着穆天毅转向另一个亮丽女子面前。
虽然经过这些日子的「适应」,穆天毅还是不能接受现代人「不合礼教」的装扮,因此当他看到这个身穿黑衣的女子时,立刻转过视线去。
黑衣女子望向月泠,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月泠歉然一笑,拉动穆天毅的身子问:「你怎么了?」
穆天毅正经地说:「此时此景我岂可直视,对那位姑娘太不礼貌了。」
月泠回头望向穆天毅回避的对象,发现她穿了一件性感的黑色迷你皮裙,裙长仅仅遮住大腿上缘一点点;而那件同样质料的小可爱,更是将她雪白圆润的双肩展露无遗,怪不得穆天毅要调转开视线去,这种装扮对他而言根本不能接见外客的。
月泠想笑又怕穆天毅太尴尬,只好低声地对他说:「这是现代人很普遍的穿著,你就别大惊小怪了。」
「小九,他是初次看到你这样的美人,一下子失态了,你可别见怪。」
「怎么会!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见了我会害羞呢!」小九说着,大大方方地走向穆天毅:「我叫裘暮莲,就喊我小九吧!」
穆天毅望着小九伸出的手,纳闷该如何是好。
「握手啊,这是礼貌。」月泠低声催促他。
穆天毅看着月泠催促的眼神,不自在地伸出手和小九的手碰触一下。
小九被穆天毅的举动逗笑不已。她喘着气附耳对月泠说:「老天!你从哪儿找来如此纯情男子?他以为他活在古时候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里吗?」
月泠被小九的话吓得脸色发白,不过她很快地发觉小九只是在开玩笑,并没有追根究抵之意,暗暗松了一口气。
穆天毅只觉这个名唤小九的女子,豪情有余,柔情不足。虽然颇有江湖儿女之姿,却不若月泠的温柔婉约。
「喂!你们一伙人不进去,杵在楼梯口做什么?」上楼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个男子愉悦的嗓音,传上楼来。
众人闻声让出路来,穆天毅抬头认出走在前面的是买衣服时见过的彭竟尧。然而吸引他注意力的,却是落在彭竟尧身后一、两个阶梯的男人。
落拓不羁的型态,冷冷的眼神,一副旁观世界与我无干的模样,这是他给予众人的印象。但是在穆天毅眼中,他却更像个沉稳、内敛可以依靠的热血男人。
彭竟尧在穆天毅打量他身后同伴的同时,踏上楼来。小九一见到他立刻扑向他的怀中,并且旁若无人的紧紧相拥吻,完全无视于媛媛夸张的起哄。
「哇!不得了。快闪,这里的空气火热得像要沸腾了。」媛媛在逗趣地说话里,抢先走入二楼的人丛。
月泠笑着对刚踏上楼的男子说:「我们也走吧!免得打扰了这对爱情鸟。」她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穆天毅,避开嬉闹的人群走向角落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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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帅哥走在身旁总挡不住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在平日月泠对众人的眼光并不在意,如今换成穆天毅在身旁反倒有些不自在。她暗自庆幸,好在另外有个酷哥作陪,总算没人围过来。
月泠没料到这个所谓小小的聚会,居然是深交浅识齐聚一堂。她原以为只是几个老朋友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所以才带着穆天毅来见识。事到如今也无法改变,只不知到明日蜚短流长,会传出多少闲言闲语来。
倒是穆天毅对新的环境较注意,根本没发现月泠心中的顾虑,他迅速地环视了周遭,二楼的灯光比较明亮,一楼挑高的舞池和演奏的舞台,透过二楼整片的玻璃看得清清楚楚。
月泠注意到穆天毅的好奇与打量,边走边介绍着楼上的设施:一座符合国际比赛标准的花式撞球台,另外飞镖和射箭靶也一应俱全。而每次小九在众人聚会时总是将二楼空出来,不对一般客人开放。
四周的桌子还空空的没坐几个人,早到的人们圈在一起聊得嘻嘻哈哈。还没坐下,月泠就趁着大伙还没好奇的围过来以前,先将两人互相介绍。
「震孝,这是我在电话里提过的穆天毅。」
月泠先将穆天毅介绍给和彭竟尧一起上楼的男子,回头才将他介绍给穆天毅。
「穆天毅,这位是专门帮我解决难题的万能帮手,夙震孝。」
夙震孝冷冷地上下打量眼前的男子,想着电话里月泠的口气异于平常,大大的疑问摆在心里。
穆天毅迎着他的目光不动如山,眼中一片清灵,两个男人在眼神交会的剎那间,相互评估了对方的分量。
夙震孝心里有些讶异穆天毅的沉稳。他因工作出入法庭的关系,总是给人一种严肃、冷漠的感觉,鲜少有人能在他冷眼逼视下不回避的。
直视穆天毅的双眼让他有种包容万物、深不可测的感觉,这种眼神和他瘦削、斯文的外表一点也不相称。
夙震孝伸出手淡淡地说:「夙震孝,请指教。」
穆天毅对着他伸出的手一握,口中温和、低沉地说:「穆天毅。」
两手交握,夙震孝不由得想试试对手的轻重,不动声色的在手上使力。
穆天毅脸上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轻松自在的盯着夙震孝看。
夙震孝心里感到好奇,不明白眼前如此斯文的人,如何将他手中的重力承受下来。凭他从小练拳、空手道的技艺,手上使劲能让人惨叫出声。如今他掌上的力道握进了对方的手掌后却毫无动静,无论他使出多少力气,穆天毅的手依然平稳。
丁月泠也不理会那两个男人,径自个地拉开椅子坐下,优闲地点了她一向偏爱的酒,才头也不回的说:「你们俩别闹了,快坐下吧!」话说完,还不见哪一个过来。
她真是无奈又纵容地喊道:「震孝,你斗不赢他的,放手罢!穆天毅,惹恼了他回头怎好请他帮忙。」
「瞧你说的,我怎会是那种小气度的人。」夙震孝一把端起桌上的啤酒杯,咕噜噜地灌下半杯才和穆天毅一左一右的在月泠的面前坐下。
月泠笑着端起酒轻啜,「我不激你一下,你怎会放手呢?」
「不对呀!你怎知不是穆天毅不松手。」
「若是穆天毅出手,只怕我还来不及开口事情就结束了。」
月泠看着夙震孝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又道:「别不相信。」他也不反驳,只又端起酒杯喝起来。月泠知他不会信,笑得更开心。
「还不信,那等你有空时,我带穆天毅去训练场,让你们好好的疏松筋骨一番,如何?」
「行,我好久没一个好对手练习了。」
「一向不是有曜风和你一起练习吗?」
「别提了,曜风有多忙你又不是不清楚,最近更甚,前天飞雪梨,还要转往曼哈顿……」
四下里人声喧哗,月泠转头望望四周,「怎没看到雨臻……」
提起雨臻,夙震孝有些异样的神色落在旁观的穆天毅眼中。
而月泠视若不见地玩弄着手上的酒杯。
夙震孝有着律师的本能,虽然心中有波动,但是声音依然平稳,「雨臻去新加坡出席商会,两三天以后回来。」
「难怪你叫忙,仲业集团的总部可不能闹空城。」
「你知道不能没有人坐镇公司,却还不肯回去帮曜风--」
夙震孝的话还来不及说完,月泠已经丢了好几个卫生眼瞪他。
月泠有着些许不悦的口气瞪着夙震孝说:「你于公是仲业集团的法律顾问代表公司,于私是曜风的拜把生死知交,监管仲业名正言顺。我又算哪棵葱,拜托别再提仲业的事情,否则可不要怪我不理你。」
「你还真是不讲理。」夙震孝无奈地摇头,「既想关心曜风又想撇清『仲业』怎么可能嘛!」
「这事不劳你操心,你还是多操心些自己的事情。自古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怎地许久也没消息,人生的青春岁月有限呀!可别教红颜等白了头。」
夙震孝在月泠的言语声里蹙起了眉头,眼尾画过鬓角的疤痕轻轻地跳动。冷冷的眼神看得让人不寒而栗。
「你少吓唬我了。」月泠面对那冷漠的眼神一点也不在意地啜着手中的酒。「好啦,不刺激你了,我的正事要紧。」
穆天毅在一旁瞧着他们两人的对答,对其间数次出现在月泠周围的名字「曜风」越来越好奇。
夙震孝展开眉头,放松紧绷的身子,看着穆天毅,吐出一串的盘问,「你的出生地、年纪、学经历……」
穆天毅寻求同意地望向月泠,不知道能否据实回答。
夙震孝的问话因为月泠两人的互递眼色而停止。
而月泠在他再次开口以前赶忙地说:「我是请你来帮忙的,又不是让你来审问案情当律师的,你怎地开口就是一长串。」
「我问我该知道的事,又没侵犯个人隐私--」震孝怀疑事情不像月泠在电话上说的那单纯,事实上,眼前的人看来就很不一样,穿着确实合宜却又有种走错时代的错觉。
震孝反复在心里打量穆天毅,潜意识里觉得月泠隐瞒了事实,却找不出不对的地方。月泠的要求一向合情合理,几次寻求协助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不懂这一次为什么不可相信的直觉频频浮现。或许是此番的要求有些离谱吧!
月泠在脑海里快速思量,面对着如此精明干练的好手想要蒙混过关还真是困难,能说多少,是眼前首要之事。
看着月泠和夙震孝两眼相望,却又各自沉默思考,许久也没说话。穆天毅只觉得别扭,依他的性子,「事无不可与人言」总是实话实说也就是了。回望月泠的神色,她不像有想说出事实的模样,而老练的夙震孝根本是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不罢休的样子。
就在两人坚持下,房间里的客人越来越多,连这靠角落的座位也有晚到的朋友坐过来。大家伙对穆天毅这个帅哥好奇不已,只是碍着冷漠又严肃的夙震孝在座不好来瞎闹,如果眼光可以看穿人,穆天毅大约已经被看成碎片化为尘了。周围叽叽喳喳的谈论声清清楚楚的人了穆天毅的耳里。
月泠听着耳边的人声喧哗,心里着急着又想不出好法子应付震孝的问话,身旁的震孝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一副慢慢耗看谁先受不了的态度。
「告诉他实话,你不好说我说。」月泠被穆天毅倏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给一吓,猛抬头,只见震孝不解的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动作。
月泠赧然一笑,转头望向穆天毅,他正在研究手中的啤酒,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月泠偷偷的瞪穆天毅一眼,他却满不在乎地看着四周的热闹。还由不得月泠再考虑,媛媛已经领头带着几个较熟识的朋友围在桌子旁了。
「喂,不够意思哦!怎么上来半天也不过来闹闹,窝在这个小桌子谈些什么神秘兮兮的。」
媛媛一说话,旁边的朋友也跟着叽哩呱啦猛插嘴。
「好了,好了,你们像群乌鸦,每个人都在说话,教人怎么听。走、走我们过去那边,他们俩有事说,别吵人了。」
月泠又推又拉地赶跑这群好奇的人,临走开还不忘对穆天毅说:「你要说实话可要考虑好,别弄得一团糟。」
穆天毅笃定地看着夙震孝,「你找他表示信得过他,既然相信就该诚实以告。」
「我不是信不过震孝,是怕他不相信你我。」月泠无助的看看夙震孝,莫可奈何地对他说:「希望你不会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夙震孝被月泠和天毅的对话弄得好奇不已。月泠要他想办法帮穆天毅,让他能在台居留。他心想事情应该不至于太麻烦,虽然他还是认为应该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但是听了月泠的再三叮咛后反而让他疑云丛生。
月泠担心的端起酒杯走向场中,顾不得媛媛不停地催唤,频频回头瞧。
震孝看着月泠的举动颇为讶异,月泠从来不是婆婆妈妈的女人,什么事情能教她改变这么多。低头见着对坐的穆天毅对着月泠似有似无的点下头,月泠才断然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