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夜里的风,夹著冬意渐浓的威势,透著凛然寒意。
月光下的枝丫,在华芒里冒出了新绿。
一身墨黑丧服的十五岁少女,像融入了黑夜中,独自站在“飞鸿山庄”后花园里的大树下。
飞鸿山庄,是昔日黑道上人称“鸿爷”,近年漂白为“飞鸿企业”董事长的秦天鸿所拥有。
其建地之大,设计之豪华严谨,恐怕全台湾没有多少建宅能与之媲美。
除此之外,由于金盆洗手后的秦天鸿始终担心旧日仇家寻仇、祸及妻儿,因此建造飞鸿山庄时,曾砸下重金设计构图,利用园艺造景,将山庄建造得宛如大型迷宫。
一入大门,首先面对的是宽广的前花园,接著是置中的气派主屋,也是秦天鸿和当年“鸿帮”文至尊──桑国豪以及武至尊──靳闵,三人平日的居所。
而通过主屋之后,才是真正“迷宫”的开始。
当年为了分散风险,还有训练儿女的独立性,秦天鸿特地让三个儿女各自住在三座不同的宅居,而这三座小筑则巧妙安排在不同方位。
位于夏居的是长女纪衣寻,和年龄相当的保护者、武至尊之子,靳以臣。
位于春居的是幼子秦浩邦,由长他多岁的武至尊之女,靳可湲照顾。
而冬居,一直是由次子秦练堂独自居住。
不过,今晚之后,冬居将有所改变。
此刻站在树下的少女,即将在今晚住入冬居,只是她尚未知晓这番安排。
她极安静的站立著,单薄的身子一动也不动,正出神看著挂在天边的弯月。
她的模样并不特别漂亮,五官只称得上清秀,椭圆形的脸蛋上,除了一双温润漆黑的眼瞳特别吸引人外,倒没有想让人多看一眼的特殊之处。
可是,六岁的秦浩邦却不这么认为。
他已经傻愣愣地在一旁窥探了好久好久,平常一分钟都坐不住的调皮性子,完全沉淀无踪,灵活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浩邦?”一个清朗却略带严谨的少年嗓音突地从他背后传出,吓了他一跳。
“二哥。”看清来人,秦浩邦才松了一口气。
“你躲在这里干嘛?”收到召唤,正准备到主屋见父亲的秦练堂,远远就看见弟弟躲在矮树丛后面,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你看!”秦浩邦一手拉下二哥,指向站在树下的身影,压低声音的说:“那个姐姐在哭耶!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他看过班上的女生哭,也看过男生哭,还看过凶巴巴的大姐哭,可是他从来没有看过有人这么伤心的哭。
那个陌生姐姐没有哭出声音,只是很安静的流泪,但看起来却好伤心的样子。
她不像他们班上的女生,一哭起来吵死人,抽抽噎噎、会擤鼻涕,哭的时候脸还扭成一团,难看得要命。
“那是桑叔的女儿。”秦练堂眯起黑眸,定定打量了几秒。
虽然尚未正式见过面,但他已听管家提过,桑叔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妻儿,只是妻子已死,只剩女儿,桑叔下午带她回来,显然将会住进秦家。
据说,她只比自己大一岁,但此刻看她发育不良的样子,反而像个小学生。
“桑叔叔也有女儿?我以前都不知道。”秦浩邦很认真地看著那个掉眼泪的大姐姐,一面问。
“桑叔也是前天才知道的。”秦练堂淡淡答著,不怎么好奇,脱开弟弟的手,站起身,俊美清秀的脸上有著不该出现在少年脸上的稳重。“你快去做功课,别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事上。”
秦练堂说完,不再多看那抹平凡身影,漠然离开了。
秦浩邦被哥哥教训了几句,却一点也不在意,又躲在树丛后面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好奇,绕过树丛朝她走过去,在她身边站了会儿,却迟迟没被她发现。
“你为什么在哭?”秦浩邦迟疑了一下,终于呐呐的开口,小手放在背后,有点紧张的扭著手指。“是谁欺负你了吗?还是你做错了事,桑叔叔打你?”
“没有啊。”少女被他的声音突然吓了一跳,随即发现是个模样相当漂亮的小男孩,松了口气,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把眼泪擦干,没有表现出被人看见偷哭的困窘。“我只是想念我妈妈。”
“你妈妈不跟你在一起吗?”秦浩邦想了想。“还是桑叔叔跟你妈妈离婚了,所以你不能跟妈妈在一起了?像我们班的王莉莉也是这样子。”
“不是,姐姐的妈妈死掉了,想再见,也见不到了,所以心里很难过。”少女柔声解释著,想起自己上星期病逝的母亲,眼眶又泛起薄雾。
“我……我妈妈也死掉了。”秦浩邦看见她好像又要哭了,忍不住冲口而出。“而且我从来没有看过我妈妈,可是我也没有哭。”
少女微微一愣,知道他在安慰自己,笑著摸摸他的头。“你很勇敢啊,我应该跟你学习。”
被大姐姐这么一称赞,秦浩邦反而有些害羞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擦干眼泪,神态很温柔,轻轻问著。
“我叫做秦浩邦,念幼稚园大班。我二哥叫秦练堂,大姐叫纪衣寻,爸爸说,姐姐跟妈妈姓,所以不叫秦衣寻。我二哥很凶,不太爱说话,也不跟我玩。我大姐更凶,可是很爱说话,但也不跟我玩。”
秦浩邦俨然已把这位陌生的姐姐,当作自己的好朋友,滔滔不绝介绍著自己的家人,说了一大串,才浑然想起还没问她的名字。“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做桑芙然。”少女知道自己的名字很拗口,因此说得相当慢。
“桑……芙……蓝。”秦浩邦跟著念了一次。
“不是蓝,是然,然后的然。”少女纠正著,平凡的脸上因为温柔的笑容,而亮了起来,她很有耐心的慢慢重复。“桑、芙、然。”
“桑……芙……然。”秦浩邦很用力的再念一次。
“好厉害!你念对了。”看他努力的模样,桑芙然忍不住笑了,温和地摸摸他的头,大方赞许他。
秦浩邦对上了桑芙然温柔的目光,心头一暖,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
他从小就没有母亲照顾,父亲也无暇管他,再加上他是山庄里最小的孩子,每个人都跟他年龄差距甚大,所以总是被大家冷落在一旁。
就算他主动去缠著他们,下场也多半是被毛毛躁躁的大姐一把甩开,要不就是被二哥教训著要他别贪玩、去念书,就连爸爸派来跟他作伴的可湲姐都对他爱理不理的,从来没人会这么温柔的同他说话。
她真好,如果他有这样的姐姐那该多好。他想著,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柔荑,随即有些难为情,怕她像大姐一样一把甩开他。
正要放开,退却的小手就被柔软的掌心密密握住,抬起头,只见她还是和颜悦色的模样,没有丝毫不耐。
“姐姐,你等一下就要回去吗?”秦浩邦有点脸红,却心里舍不得的问。
“我还不知道,我爸爸说他要去问问看秦伯伯,能不能让我留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你、你是不是以后就要住在我们家了?”因为这个可能性,秦浩邦兴奋地结结巴巴起来。
想起这件事情,桑芙然的长睫掩下了忧虑的眸光,心中有些喟叹。
母亲在世时,常训诫她一切要靠自己,千万别欠人情,可是现在,她却要寄人篱下,而且还和她最讨厌的黑道有关系。
但毕竟她年纪还小,不能真正独立。而妈妈过世之后,她除了前天初次谋面的父亲外,再无其他亲人,因此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
手心一紧,她才回过神,发现这漂亮的小男孩正满脸期待,紧张地等待她的答覆,她浅浅扯开一抹苦涩的笑容回答他:“是啊,要打扰上一段时间了。”
“你知道是打扰就好。”秦浩邦还来不及欢呼,冰冷不悦的嗓音忽然从两人身后飘出。
一回头,只见是一个俊美修长的少年。
当少年脸上那双明亮的鹰眼映入桑芙然的瞳眸时,她宛遭雷击般,猛然一震,脸上闪过明显的错愕,久久无法平复。
他……好像商泉哥!
“二哥……”没察觉桑芙然的怪异,秦浩邦心虚地对二哥喊了一声。
深怕二哥去而复返的原因,是要来抓他去念书。
“回春居去。”秦练堂将她的惊讶敛入眼底,冷扫了小弟一眼,命令著。
“那……姐姐,我、我走了喔。”秦浩邦苦丧著脸,很是依依不舍,却怎么也不敢违抗二哥的命令。
谁叫他最怕二哥冷冰冰的脸呢!
“掰掰,浩邦。”桑芙然跟他挥挥手,略薄的唇勾起温淡的微笑。
待小弟一走,秦练堂将视线调回眼前平凡的女生身上,漠然的眉宇间不掩嫌恶之情。“跟我来。”
简单丢下三个字,他也不理她是否应答,自顾自往主屋走。
他有一双好像“他”的眼睛!
一样的明亮、一样的黝黑,只是他的眼睛太冷漠,不像“他”一样,总是温暖而且纵容。
桑芙然想著,低垂著头颅跟著映在地面上的那道长影前进,穿梭在假山流水、小径花园间,不曾留心,却也不敢迟疑半步,深知跟丢了他的身影,必然会在这仿佛会吃人的大宅院里迷失。
“喂。”到了主屋后门,秦练堂突地停住脚步,背脊随即被一抹漫不经心的身影撞上,隐忍的怒火爆开,他回头阴狠瞪她一眼。
“对不起。”桑芙然很认命的道歉,一面摸摸撞痛的鼻子,怀疑他衣服下偷偷穿了盔甲。
“我警告你,待会桑叔跟我爸要是叫你搬入‘冬居’,你一定要拒绝!听到了吗?”他脸色阴暗。
明明是请求对方配合的话语,但从他口里说来,仿佛是部队长官下达命令,充满不容拒绝的意味。
“为什么?”冬居是什么地方?
“冬居是我的。”他瞪她,发现她比自己矮上一个头。
“喔。”桑芙然应诺了一声,没正面回答,垂下眼睫。
连他都拒绝不了的事情,拿来指望她,就会有所改变吗?
“还有!我不需要你照顾。”秦练堂恨声冷嗓的宣告,眸光仍凶,没有收敛的意图。
“嗯。”她看得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见他发怒却极力克制的俊脸,她同意的点点头。
她温温的、不太在乎的态度,让他多留心了几分,转头睨她,发现她正看著自己。
温润如玉的黑眸平和地直望著他,让他微蹙起眉。
她真的有点怪,她是除了大姐之外,唯一敢如此直视他双眼的女孩,而神情除了一开始的震惊,也丝毫不像其他女生看见他时,会产生的害羞或迷恋神情,反而很自然,就像刚刚她看著小弟的表情一样。
但,这想法只是短暂掠过他脑海几秒,也不多做停留就随即消失。
“进去吧。”他低声命令,迳自先走了进去。
※※※
事实证明,桑芙然的拒绝果然没有任何效用。
算来,五个月已经过去了。
桑芙然不但住进了“冬居”,还转入了和那个冷面男一样的新学校,而她对新生活还算适应得很好。
晴朗的四月天午后,绿意盎然的“冬居”庭院里,飘浮著清甜的栀子郁香,凉风把阵阵花香吹入门户开敞的和式小筑。
和式门廊上,桑芙然和一名模样十分漂亮的小男孩,同坐在木质地板上,小男孩正是秦家的小少爷秦浩邦。
此刻,他亲匿的偎在桑芙然身边,共看著一本诗册。
正好翻到唐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书页上写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桑芙然如同往常,为秦浩邦讲解诗句和故事。
“这首诗的背后有个故事……”她的声音如煦煦和风,柔柔的、温温的,让人打从心里感到舒服。“这个叫崔护的诗人,有天到城南去玩,结果口渴了,想找水喝,这时他看见了一座很漂亮的屋子,于是就上前敲门,结果……”
“结果里面住了一个狐仙对不对?”秦浩邦兴奋的打断她。
“不是,聊斋故事是昨天讲的,今天我们讲唐诗。”桑芙然笑了,温和地揉揉他的头发,继续说:“敲了门之后,有个很漂亮的女生就出来开门,她一听崔护是想讨水喝的,就开门让他进去……”
“可是我们老师说,不可以随便让陌生人进门。”他很得意地发表意见。
“对啊!这样很不好,还好崔护不是坏人。”桑芙然笑了笑,不介意,好脾气的点点头,才又继续。“崔护进去以后,那个漂亮女生把水拿给他,然后自己就站到桃花树旁,崔护一直盯著她、看著她,觉得她好漂亮,漂亮女生脸红红的……”
“脸红红,像Qoo!”
“对,像Qoo。”桑芙然忍不住失笑了,宝贝的揽住他,略显苍白的清秀脸蛋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更添秀丽。
“原来这首诗是为Qoo写的?”
阴冷嘲讽的嗓音忽地从门廊外传来,气温陡降十度。
一抹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倚靠在门边。抬头只见“冬居”的主人秦练堂双手环胸,一双冷凛阴森的黑眸凝望两人相亲相爱的身影,迸著恶寒。
唉!那是发怒的前兆。
五个月下来,桑芙然已经摸清了他的喜怒哀乐变化。
“二哥!”秦浩邦看见哥哥,乖乖的喊了一声。
“回你的‘春居’去。”秦练堂冷冷命令,也不顾是否会吓著自己的弟弟,眸光始终停留在那纤弱的身影上,不曾移动。
“浩邦乖,你先回去,待会我再去找你玩。”桑芙然摸摸秦浩邦的头发,脸上温和的表情始终没变过,极自然的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记,却没发现那双阴冷的黑眸益发黯沈。
“好,那桑姐姐,我先回去啰。”秦浩邦说完,跳下门廊,很快离开了。
“桑姐姐?!”待他远去,面罩寒冰的秦练堂终于开口,轻嗤一声。“我以为他跟我一样,都是你‘堂弟’,该喊你‘堂姐’?”
喔哦!想必他已经听说了!学校的风声传得还真不是普通的快。桑芙然的表情有些无奈。
“解释!”他脸色阴沈,暗涛汹涌。
“今天早上我们出门的时候拿错书包,结果你到我们教室跟我交换回去后,班上女同学都很讶异,就问我为什么会跟你拿错书包?”
“关她们什么事?”多嘴!剑眉不悦地扬起。
只要是你的事,就关全校女生的事。
桑芙然无奈的想著,却不愿说出口,认定这小她一岁、却缺少人性温度的少年永远不会懂。
“总之,我不小心说出我们住在一起的事情,一时又找不到理由解释,只好跟她们说,你是我堂弟。”桑芙然慢条斯理的解释完毕。
事实上,他的确也是她的“堂弟”。
一来,他叫秦练堂。
二来,两人的父亲是异姓结拜兄弟,算来,喊他一声弟弟也不为过。
两个加起来,不是“堂弟”是什么?
可惜秦练堂却不这么想。
“谁让你乱攀关系了!”瞬间,秦练堂拧眉怒目,俊脸煞黑。“你有什么资格当我姐?!”
桑芙然还来不及回答,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豪爽少女嗓音传来。
“喂!小鬼!凶什么!老娘总有资格当你姐了吧!”
人没到,声先到。
接著,一个修长俐落的身影跳过矮树丛,那束著马尾的美少女,扛著竹剑,一手叉腰,英气漂亮的脸上带著浓浓的不爽,瞪了没礼貌的二弟一眼,随即转向一旁秀气的桑芙然,和颜悦色起来。
“桑妹妹,委屈你了。”
真是的!老头子居然忍心让这么一个温柔、有气质的优质小女生,照顾她这除了头脑以外根本一无是处的二弟。
还好她自小跟母姓,不会倒楣到跟这种劣等品德的人类同姓。纪衣寻庆幸的想著,索性反手递上竹剑。
“喏!桑妹妹,这个借你。老娘早看他不顺眼了,给你个机会教训他,免得我一时冲动,替天行道,老头子还要怪我欺负弟弟。”
“衣寻姐。”桑芙然当然没接过竹剑,倒是甜甜露齿一笑,跟她招呼:“恭喜你结束苦窑生涯。”
上个月,纪衣寻跟附近恶名远播的某高中老大私奔,被抓回来之后,让父亲秦天鸿下令禁闭一个月,今天算来是刑满出狱的日子。
“感谢、感谢……”纪衣寻将竹剑帅气一敛,颇有古代侠士之风的拱手道谢:“被老头子禁足了一个月,终于得见天日。唉!真他妈的闷死人了。”
看她们居然就这样闲聊起来,浑然忘了他的存在,秦练堂神色阴寒,维持仅存的些许恭谨,对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亲姐冷冷开口:
“大姐,有事吗?”
“干嘛?有事才能来吗?”纪衣寻眉一扬,瞪他。“还是,我来看桑妹妹还要你批准不成?”
“冬居是我的地方。”双手环胸,倚著门边,秦练堂淡淡出言提醒。
“啰啰唆唆。”纪衣寻哼一声,但碍于“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先人教训,怎么也无法反驳。
唉!可惜啊可惜!桑妹妹这么温柔的女孩儿,就此断送在二弟的冰宫里。
“桑妹妹,走。”纪衣寻愈想愈不平,上前拉起桑芙然。“我带你去我的‘夏居’玩,别老待在‘冬居’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
“等等。”横跨一步,秦练堂伸手堵住她们的去路。“她还不能走。”
他的帐还没算完!
“唷!桑妹妹又不是你什么人,管那么紧干嘛?”纪衣寻竹剑一扬,挥开他的阻拦。“难不成你对人家有意思啊?”
“笑话!”秦练堂回手反握,空手入刃,竹剑已然换手。
“别害羞嘛!”纪衣寻取笑著,以牙还牙,竹剑翻了两翻,回到掌心。“你们这年纪的小男生,最爱欺负心里喜欢的女生了!”
秦练堂神情闪过一丝古怪,随即眼色一沉,伸手想再夺,纪衣寻却把竹剑扛回肩上。
在一旁看著他们姐弟俩你来我往,桑芙然一直不以为意,这五个月下来,她已经慢慢习惯了这一家人的相处模式。
只不过当她听到衣寻姐取笑练堂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辩解了。
“衣寻姐,不要误会,练堂年纪比我小,就像我弟弟……”
秦练堂益发冷然的锐眸狠瞪她,却再度被无心忽略。
“说得也是。你这么可爱,还是少跟我弟打交道,免得误了你。”纪衣寻从冷面二弟身上看出了端倪,有趣的大笑,刻意气他。“改天老娘再介绍几个长得帅、又很会打架的高中角头给你认识好了。女生总是喜欢比自己年纪大、又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男人嘛。你说对吧!”
“噢。”桑芙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傻笑带过。
只是她没立刻否认,令一旁的某人更加愤恨。
“咦!追来了!”纪衣寻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英气的凤眼却忽地斜睨到一抹逐渐逼近、十分眼熟的挺拔身影,她脑袋里发出很不妙的红色警报。“我先闪啦!改天来‘夏居’找我。待会靳以臣那家伙要是问起,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在哪里!万事拜托!”
纪衣寻边闪人、边交代,跑到树丛边,将扛在肩上的竹剑往泥地一撑,权充撑竿跳的竿子,俐落的在空中翻了半圈,马尾晃出优美的弧度,轻巧的身子稳稳落在树丛另一端,回头十分得意的对桑芙然挥挥手,一溜烟跑掉了。
没两分钟,那个挺拔的身影晃了进来。
“芙然妹妹,你在啊。”爽朗的嗓音把阳光带进了“冬居”,比两人略年长的斯文少年全然忽略秦练堂的存在,一迳走向桑芙然,从口袋里抓出几支棒棒糖递给她。“来,给你糖果。”
“谢谢靳大哥。”桑芙然回了一个暖甜的笑容。
“别客气。”
被唤做“靳大哥”的少年,正是纪衣寻口中的靳以臣,“夏居”的保护者。
“‘冬居’太冷,总要多补充点热量。”靳以臣揉乱她的短发,目光这才懒懒射向一旁的秦练堂,带著几分调侃。“你说对吧!秦小弟?”
秦练堂不理会他的无聊挑衅,只是冷扫了那只搁在桑芙然头顶的手掌一眼,漠然开口:“纪衣寻往‘春居’的方向走。”
“谢啦!后会有期!”黑眸倏然一亮,问到重点,靳以臣不再逗留,道了声谢后,帅气的飞身跳过树丛,追了出去。
“靳大哥!‘春居’在……”春居在另一边哪!桑芙然来不及说完,那位出了名的路痴帅哥早已朝反方向跑得远远的了。
世界上果然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对著消失在尽头的背影,粉唇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敛回视线。
“看够了没?”冰冷的话语幽幽飘来。
“噢。”看向那张被忽略多时的俊脸,桑芙然这才注意他额前的头发略略被汗湿了,温温的笑意扬开。“我忘了你刚打完球,我去拿运动饮料给你。”
说完,她以平时难有的俐落跳起身,雪白的足尖轻巧地踏著木质地板离去。
来不及阻止她的畏罪潜逃,秦练堂跃上门廊,盘腿落坐,鼻尖飘来淡淡幽香,低头,只见盛著水的透明水晶小碟子上,漂浮著两朵沾著莹亮水珠的纯白小花。
无聊!眯起幽深气闷的黑瞳,他冷冷望向她的方向。
午后的阳光斜斜自长排窗间射入,一明一暗,落在她飞奔的身影,极不真切,像梦境里的天使,随著隐隐浮动尘埃的明灿光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微凉的四月天午后,晴朗的天空,云极淡,风极轻,栀子花的芬郁满盈。
明明不应景,他却不自觉想起她给小弟读的那首诗。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