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的鸡啼唤醒了睡梦中的梁雨霏,她睁开还睡意惺忪的眼眸,闷热的空气让她有些发热。醒了之后,便再也睡不着,她偏过头,看着身旁的男人。英挺的眉宇,深邃的轮廓,还有睡着时微张的唇,纯然得近乎无害。
她的眼带着柔意,封闭的心房渐渐开启,这些天,她已习惯了夜晚有他在身旁相伴入眠。就像,她习惯了他的气息,她习惯了每日醒来便见到他。看着他的额上布了几颗汗珠,她抽出袖里的小绢,轻轻地替他擦拭,不想惊醒还在睡梦中的他。
这些天,着实太热了,她红着颊不敢直视夫君不着衣衫的精壮上身,虽已有了多次的肌肤相亲,但她还是忍不住地害羞。
梁雨霏拿起了枕旁的银罗小扇,轻柔地帮着他扇风,让阵阵的凉意拂上他的脸。仿佛天经地义般,她自然地付出,自然地为他着想,不只是一个妻子对丈夫那样,其间还掺上一些默默的温柔情意。
她的唇弯起了无声的笑意,她想对他好,不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而已,还有一些小小的火焰在她心底燃烧,她的胸口开始泛着热,梁雨霏不由得伸出手轻贴着自己的心口,感受那股起伏不平的振动,像是如歌的行板,高低渐次,奏出一首萌芽欲发的心曲。
关云雍在她失神的时候,宛转醒来,还未张开眼时,便觉得有一阵带着香气的凉风袭来。待张开眼后,才发现是她正拿着小扇为自己煽着风,他猛然一悸,心底的弦再次被拨动,发出一声铿然的颤动。看着她出神却依旧清澈的眸,小巧的鼻梁和唇瓣,关云雍突然不明白自己怎会对她如此着迷,再美的女人他也不是没见过,而她只称得上清丽的容颜,竟教他怎么也移不开目光。他伸出手擒住了她还摇着扇的小手,让她失神的眸光正视他。
“你醒了。”梁雨霏红着脸说道。
“嗯,你扇多久了?”放开了她的手,他侧过身,支起颔望着她。
“刚刚而已。”她垂下头,不敢看他黑沉的眸,那令她想起昨夜两人的狂热。
拨开她垂在颊旁的乌亮秀发,他笑看着她脸上绽放的嫣红,他知道她看出了自己眼中的欲望。压抑腹下的冲动,他深吸口气,不想吓着她。“明儿个娘要回府了,你要我告诉她,还是你想自己向她说?”
他的手悄悄来到了她的肚子上,趁她思忖时,轻轻地贴上。
“告诉娘何事?啊,夫君,你——”她羞赧地低呼,看见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腹上。
“傻子。”他全然没发现自己说这两字时的宠溺语气。“当然是你有身孕的事。”关云雍神采焕发地说道。
梁雨霏这才恍然大悟。“这事,您作主。”她一如往常地说道。
“好,那你自个儿向娘说去。”关云雍故意说道,明知她的性子可能得等到肚子大了,娘问起,才开得了口。
“这……”她犹豫了,这事该是夫君向娘说的,怎会……她是开不了口的。
“想拒绝就说出来,别支支吾吾。”他不要她的温顺,他要让她表现出她自己内心的想法。她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她可以违抗他的意思吗?梁雨霏迷惑了,根深蒂固的温顺开始产生崩落。
“考虑得如何?决定还是你自己来说?”眼见她开始动摇,关云雍在后头又推了一把。
“请……夫君告诉娘。”虽有些畏怯,但她仍是说出口了。她突然觉得好舒畅,初次有了可以自己作主的感觉,整个人轻盈无比。
“很好,我向她说去。”他满意地点头。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姑爷,小姐,银月送热水来了。”她走到了内外室间的门槛旁。
“你搁上,先出去。”关云雍隔着布帘子扬声道。
“是。”银月满脸笑意地退了出去。
“以后府内的事你多学些,娘年纪大了,再过些年,娘享清福后这府内就由你管事了。”关云雍语重心长地说道,言下之意是承认她是他的妻子了。
他是拿她当妻子看待了吗?梁雨霏的眼里盈满了喜悦,她的唇绽出美丽的笑意,笑得令人迷醉。
等到他走下床,开始穿回衣衫长袍时,梁雨霏才赶紧下床,准备侍候他。梁雨霏跪在他身前正在帮他系冠加带时,他却一把拉起了她的身子,他不想再看见她卑微地跪在自己身前,那会让他想起她令人窒息的顺从。
“夫君?”梁雨霏不解地看着他。
“你怀有身孕,不用如此。”他只能这么说。
“可是……”
“你站着就可以了。”他不想为了自身的满足,而践踏她的人格。
“是。”她纳闷地点头,可心却有些怦然,她喜欢他待自己的方式,即使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总之,她很满足。
***
暮天的彩霞绚烂了整片天空,向晚的凉风阵阵拂来。
梁雨霏的影子淡淡落在地上,清丽的脸蛋上是恬静的幸福。她在写字,也许是无事烦心,所以她又重拾回了想提笔的心情。每当夫君出门后,她便要人唤宏儿过来,陪她一块,顺道要宏儿告知戚公子她的近况,让他宽心。对于目前的日子,她很是知足,娘回来了,对于她怀孕的事欢欣不已,直要人通知在外地收帐的爹回府。
在她绝望的时候,她何其有幸可以得到这一份亲情和一向渴求的爱。
“霏姊姊,您又在发愣了。”坐在她身旁的宏儿,不赞同地摇头。
“我分心了。”她赶紧抓回游离的心思,再次专注于习字。
静默的片刻过后,梁雨霏终于写完宏儿今日教她的所有字,将纸递给宏儿。
“嗯,虽然分心,写的字倒挺端正的哩。”他老气横秋地说道。
“谢谢你,这都是你的功劳。”她衷心地说道。
这会儿他反倒面红耳赤了起来。“没什么,您不要——”
“你是谁?”
宏儿的话还来不及说完,便被突来的声音截断。
“夫君!”梁雨霏看见关云雍,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我是梁宏基。”宏儿年纪虽小,却不畏生。
“他怎会来这里?”他问着身旁的梁雨霏,没想到今天他早些回来竟看到这副景象。
“他来教我读书识字的。”她感激地望着宏儿。
“关府请得起夫子,明日起你别来了。”他不喜欢看她和别的男人谈笑,即使对方是个男孩也不行。
“我只听霏姊姊的话。”宏儿不甘示弱地说道。
两个男人,一大一小的目光这会儿全投向梁雨霏。
梁雨霏进退两难,她想留下小宏儿,可又不敢违抗夫君,陷入天人交战的她,在勇气和懦弱间摇摆不定。
“霏姊姊,算了,我走了。”小宏儿不忍见她无措,只能让了步。
“不!”她只要一想到不能和小宏儿一块读书,便觉难过及不舍,她喜欢小宏儿,他给自己一种像是弟弟般的信赖熟悉感,甚至有时,她和他会有默契地做出相同的举动,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我……希望宏儿留下。”她屏着气说完,不敢看夫君的脸,因为她违逆了他。
她的违抗,让他脸上青红一阵,她用他给的勇气来挑战他的威严,而他却无法生气。
“随你。”他还无法全然适应她的转变,只能生着闷气离去。
“霏姊姊,你很勇敢。”宏儿看着还一脸余悸的梁雨霏。
她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相信她真的说出口了,可是这种可以依自己意志行事的滋味真的好舒服。
看着夫君离去的背影,梁雨霏对身旁的宏儿歉然地说道:“宏儿,我去追夫君,你明儿个记得来。”说完,她便踩着小碎步去追着那道颀长的身影。
看得宏儿直摇头叹道:“女人,唉!”
***
“夫君,等等我!”始终追不上他的梁雨霏,在他身后喊道。
“站住!”关云雍一回头,便看见她奔向自己,他心惊地连忙喝住她。随即大步迈向了她,眉间有着担忧的火气。“小心些,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万一摔着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怯怯地抚着他发皱的眉头。
他覆住了她的手,不想解释他最担心的其实不是小孩,而是她,他不再多说什么,只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她望着他一笑,似乎有些了然,但又像不懂,而这答案,只有她自己心里才知道了。
***
七月正进入盛夏,梁雨霏的肚子已有些隆起,整个人似乎变得较为慵懒。
关云雍今日偷了个空,才过午时便已入门。他一进内室,看见的便是她躺在床上的模样,热汗濡湿了她的襟口,也布满了她的额际。
他脱下外袍,小心翼翼地上床,不想吵醒她。侧过身,他寻着了那把放在枕旁的扇子,轻轻地为她扇着,再用自己的衣袖拭去她额上的汗。
真不可思议,从无法忍受自己娶了她,到现在看着她平和安睡的模样,他竟觉得以前的自己幼稚得令人发噱,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她一点一滴地钻进了他的心,等到他发现自己异样的情绪时,已来不及阻止了,所以他自鄙自厌了好一阵子。他对她一连串的蚀心打击,却没想到最后痛苦内疚的人竟是自己,所以,当他发现矛盾挣扎的只有他一人时,就有说不出的愤怒,他恨她的柔顺大过于她的缺陷,他恨只有自己一人在情爱的火焰里燃烧。
摇着扇的手未停,关云雍回神注意是否吵醒了她,看着她恬静的小脸,他激烈的思绪也淡了下来。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也不想再继续欺骗自己,他爱她,只差没说出口,他的举止早泄漏了,就连爹娘都看得出来。
他要她的爱,不是出于温顺,而是真心真意的回应,此刻,他正努力着。关云雍摇着扇的手,多添了几分温柔的情意。
***
转眼间,时序过了炎热的盛夏,来到了清凉的中秋,关府在前院已备妥赏月的应景食物和桌椅。
关老夫人和老爷早坐在梨木椅上,赏着月了。“老爷,你会不会觉得这次回来,咱们家云雍成熟且长大许多。”
“是啊,连在商场上的一些朋友,见了他都直称赞云雍的内敛沉稳,以往的他确实是锋芒太过了。”关老爷子点头称是。
“也许是因为要当爹了,所以心绪上转变了不少。”关老夫人对这即将到来的孙子,可期待得紧。
“爹,娘,您们在说孩儿什么?我可听见了。”和妻子一同前来的关云雍,远远地便听见爹娘的谈论。
“爹,娘,雨霏向您们请安。”虽身怀六甲,梁雨霏的神情却是神清气爽。
“坐,快坐。”关老夫人忙道。
关云雍先让她落坐后,自己再坐到一旁。
“今日月圆人团圆,雨霏,你可得再为咱们关家多生几个,才好热闹些。”关老夫人由衷的希望,老来含贻弄孙是人生至乐。
“娘,您放心,我们会的。”关云雍放下酒杯,肯定地笑道。正剥着柚皮的梁雨霏望了他一眼,随即红了脸将剥好的柚子递给他。关云雍含笑地接过,眼睛仍直盯着她,笑睇不已。
“别看了。”她羞恼地垂下脸庞,用着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好,不看你,我吃柚子。”
花好月圆,盈盈笑语间,站在一旁的银月忽然低声对梁雨霏说了些话。
“爹,娘,夫君,我失陪一下。”她站起身,正准备离开。
“怎么了?”关云雍挑起眉。
“是宏儿,他来找我。”她照实回答。
“他来干么?”他拧起眉,明显地不欢迎那小鬼的到来。
“云雍别这样,雨霏有客人就让她去吧。”关老夫人劝道。关云雍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夫君,我去去就来。”梁雨霏歉意地说完后,便跟着银月走了。
***
“雨霏姊姊。”宏儿远远见她走来,先唤了声。
“怎来了?你爹娘知道你出来了吗?”她走到他身前。
“我是特地拿这月饼来给您吃的。”宏儿将手中的月饼硬塞到她手上。
梁雨霏惊愕地接过,连一旁的银月都看不明白怎么回事。
“这是我娘做的。”他补上一句,慧黠的眼儿看着梁雨霏的反应。
她摸摸他的头,笑道:“那一定香酥可口极了,谢谢你。”
“我要回去了。”如来时的突然,他突然说道。
“小心点。”
“嗯,记得一定要吃饼。”走前,宏儿仍牢牢嘱道。
“会的。”梁雨霏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
“小姐,这小宏儿还真奇怪,大老远就只为了送块月饼。”银月摇摇头。
“我真羡慕他,能吃到娘亲自做的月饼。”以前,她也是年年吃娘做的饼,直到娘离开后,便再也尝不到那滋味了。
“小姐,您别想太多,赶紧回院子里安抚姑爷吧。”银月不让她再回忆过去的伤痛。
她点点头,在满月的光华下,追忆自己曾有的一份亲情。梁雨霏低着头缓步走回了前院,却已不见他的身影。
“云雍走向后院了。”关老夫人朝后院比了比。
她点头,不用银月的扶持,只身走向后院。
***
曾经,她为了讨好他,而让自己温顺得近乎委屈求全,她无法改变她的缺陷,所以,她自悲自怜。因为娘的前车之鉴,她觉得放任自己的感情是罪恶的,是不对的,身为人妻不论有多苦,都不可以背弃丈夫离去。可是,渐渐的,她顿悟了一件事,只因她经历过女人最悲苦的遭遇,那人一定是娘极爱的人,娘才会不顾一切地离去,在她心中的阴霾慢慢地被拂开了,对娘的离去,她释然了。
十七岁的心境已成长,她不能说自己已全然看透,但至少不让心受伤,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爱他,但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她还放不开压在心底的爱情,但是,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毫无保留地将爱全说出口。
她走上了石径,扶着树稍作歇息,但是才刚闭上眼,耳边便响起他焦急的声音。
“你怎么了?”他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
梁雨霏睁开眼,笑着摇头。“只是有些累了。”
她到现在才发现,他的睫毛好长,眼睛好亮,她的手抚向自己的肚子,希望肚里的孩子是个男孩,长得就像他一样潇洒英挺。
“你的肚子怎么了?我抱你回房。”关云雍焦灼地说道。
“不要,我没事。”她按住他的手。
“我想去看湖。”她拉着他的手,往湖边走去。
“慢点。”他轻声斥道。
梁雨霏偏过头,朝他甜甜一笑。“别太担心我,我没有那么脆弱。”
“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你——”
“肚里的孩子。”她帮他把话接下去。
“你!”他面红耳赤地望着她,仿佛藏在内心的秘密,全被发现了。
这嘴硬的男人,真当她是木头,完全感受不到他这些日子里所表现的爱意吗?他虽不说,她可也明白得很,就是因为他爱着自己,所以才让她全身充满了力量,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我会小心的。”她找了个台阶让他走下。
他们走到了湖边,在大石头上坐下,梁雨霏才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握着小宏儿给她的饼。她将包着饼的纸张掀开,露出了里头的月饼。“夫君。”她将饼通向他。
“我不吃甜食。”他伸出手牢牢地环着她的腰,深怕她滑了下去。
“那我吃了。”她没忘记小宏儿嘱咐她一定得吃。
咬下了第一口饼,口里熟悉的滋味,那带着酸梅的味道是娘亲的味道啊,她的眼眶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天底下娘亲的滋味都是一样的吗?让人一尝,眼眶便先热了。
“你怎么哭了?”发现了她的异状,关云雍抬起了她的下颔。
清丽的脸庞上,两道清泪正潺潺而下。“不要哭——”她的泪,会让他无措得心痛。
“都是你。”她娇嗔地望着他,泪还是一直淌下。
“我怎么了?”他温柔地擦着她的泪水。
“都是因为你不吃饼,我才会伤心得哭了。”她撒娇地指控着他,唇角一直压抑着笑。
“我吃,你就不哭了?”他哄着她,不逼问她哭泣的真正原因,她若不想说,他就不问。
“嗯。”她将另一半的饼递到他的面前。
关云雍百般嫌恶地瞪着眼前的这半块饼,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拿过饼,便囫囵地吞了下去。
“好吃吗?”她喜欢看他纯然的真实反应。
“好吃。”他胡乱地点头,眉锁得死紧。
混合着感动的爱,她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上。
“今晚的月好美。”她已好久没看过中秋的月了,爹的冷落,教她望了天上的月也只能掉泪,中秋月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回忆。
“是吗?”他望不进天上的月,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存在。
月,在天上高高地瞧着地上的人儿,晕黄的月光在天空不断伸展,直透进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