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脸的女人,和骂她不要脸的男人,及正在敷脸的男人,勉强在书堆拥挤的小套房中席地而坐。以地上搁的那袋啤酒为中心,三王鼎立。
气氛凝重,宛如守灵。
「傅玉。」司真肃杀盘坐,彷佛准备切腹自尽。「我脸上这个要敷到什么时候?」
「急什么。」她阴森以待,虎视眈眈。「等你热敷到毛孔全打开了才可以拿下来。」
他只得被迫打着赤膊,继续煎熬磨练,修习少林武功。
反观尚之,淡然闭目,老僧入定。
诡异的紧绷感,持续蔓延……
可的一声,清脆响亮。傅玉翻身一跃,拔腿狂奔。
「耶,卤味微波好了!」
折腾了一夜,她已经饥饿到不行。整大盘卤味端到三人中间时,她两颊已塞爆了自己最想吃的蜂窝豆腐水晶饺。
「这应该是在附近买的吧。」她毫无形象地连连抢食,塞了满嘴美味丑怪咀嚼顺便发言。「下次别这么懒,到师大附近的夜市去买啦。记得要加热加酸菜加一滴滴辣酱再加--」
「傅玉!」敷着大脸难以启齿的壮汉,紧急死谏。「留一些蟹肉丸和内脏--」
「啊?那些都已经被我吃完啦。」
英雄暗垂泪……
「安啦,我会留一些甜不辣和猪血糕……耶?」筷子东翻西找。「歹势,那些我好像也全吃掉了。」
只剩下廉价的干瘪豆干与海带,以及被她搅得一团糟的金针菇--她不喜欢吃这个。
「嗯……尚之,你的大肠好小条喔,而且都烂烂的。」
司真深叹,饥肠辘辘。「那是尚之买的大肠,不是他的大肠--」
「不好吃。」娇颜怪皱。「一点嚼感也没有。」
他受够了!
「我买这些东西不是用来孝敬妳!」重炮吼到青筋暴绽,气到发抖。
「下次买大肠记得要挑一下啦,不要收购那些卖剩下的。」虽然便宜,可是难吃。
「妳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火气这么大,要多喝菊花茶喔。」而她,啵地一声,豪迈拉罐:就是要海尼根。
狂饮大半。哈……爽!
好!两手拍拍,准备上工。
「司真,到我大腿上躺下。」
「妳想干什么?!」尚之痛喝。
「挤粉刺啊。」她拍拍大腿上垫好的枕头,淡淡召唤受宠若惊的血性汉子。「快点,不然你的毛孔又要收敛回去了,那样我会很难清理。」
所有的耻辱,在这一刻全都升华为无上的幸福。脸上残酷无比的熟敷、头上可耻的粉红色发箍、前胸后背涂满的什么角质软化美容液……一切的壮烈牺牲,终于换得美人的大腿。
他慎重翻躺到地板,头枕至她大腿上时,第一进入他眼帘的是从她丰乳下方直直仰望的大好风光,顿时血气集往--
咱!额头……好痛!
「眼睛闭起来啦!」张那么大,教她怎么动手?「再不闭起来我就打烂你的头!」
死而无憾,可以瞑日了。而且一闭上眼,壮丽山河历历在目,还嗅得到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馨香。
好柔软、好优雅的枕头……噢!好痛。
「嗯啊……你的粉刺实在、有够、多!」我挤我挤我挤挤挤。
他一面沉溺在软玉温香里,一面饱受摧残欺陵。咬牙呻吟的声音隐隐,坚守男儿有泪不轻弹。
真是太赞了。清他的脸皮超有成就感的,一举歼灭所有毛孔窝藏的陈年匪类!
「妳究竟想做什么?」尚之缓下怒气,愈来愈不懂这女的。
「你没眼睛啊。」自己不会看?
「妳刚吃完卤味有洗手吗?」
嗯?对喔。「我吃之前已经洗过了。」而且她现在也没办法再爬起来洗。
尚之颓然,不爽地起身,找出急救箱内的酒精棉片丢给她。
「谢啦。」
「尚之最近才失恋,脾气变得很恶劣。」美人腿上的大老爷低哑醇吟。虽然她不在意,但他不想让她再莫名其妙地猛遭迁怒。「所以他周围的人,这段日子都被他搞得很不好过。」噢,痛……噢噢噢!
「干嘛,他捉奸在床啦?」
尚之倨傲的俊脸霎时震住,哑口无言。
怎么突然没声音?「我猜对了?」不会吧。
「女人的直觉果然比较准……」哑嗓愈见慵懒,一边脸皮刺痛一边享受。
「这也没什么。」无聊耸肩,有点小跩。「很常发生的事,不会很难猜啊。现在一大堆社会新闻报导不都这样,什么配偶跟监啦,在宾馆活逮一对狗男女正在--」
「不是一对狗男女。」尚之反常地虚脱坐下,神色恍惚。「那时床上有四个人。」
「喔。那就是……啊?!」原本闲闲的娇嗓陡然拔高,惊声骇叫。「四个?」
「而且是在我们的床上。」他没想过,两人同居的小窝,不知不觉中同居的已不只两人。
啊,不堪回首,还是借酒浇愁。
真是的。她、她大惊小怪个什么,超没见识的。「这种交换伴侣的同乐会,杂志上也很常见的啦。」
「他们不是在玩交换伴侣。」空洞的视线,茫然凝在地板的木纹上。「除了我女朋友,另外三个都是男的。」
噗!她本来想喝口啤酒,卖弄老练世故,不料被他一句喷出,滴得玉体横陈的大汉一身。
假装没事,偷偷拍干。嗯?她腿上的那家伙怎么没反应……睡着了?
「我实在搞不清,自己这些年到底在跟一个什么样的人交往。」想破了头,也想不通。只能喝酒,麻醉困苦。
「喂,你应该在来之前就喝了不少酒了吧?」他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在跟谁聊啊……
「今天的谢师宴,她也去了。」他到场了才发觉自己原来被其它同学陷害,鸡婆地想替他俩挽回什么。「我受不了了,待不到十分钟就走人。」
「当然啊。要是我的话,也会不屑再看到她。」
「不屑?」俊眸冷瞥轻噱。「问题是,谁不屑谁?」
他以为,错的是她,所以应该是她会没有勇气面对他,结果不然。今日一见,她坦然自在得很,落落大方。看他时的神色,彷佛那不过是场误会,他不该如此辜负她。
辜负?到底是谁辜负谁?
「明明应该是她羞愧得没脸见我,结果却是我羞愧得没脸见她,好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落荒而逃。
「喔。」这……她就不懂了。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真的醉得很严重。
因为尚之这么高傲的家伙,居然在掉泪。
「我不想跟她复合。」
没头没脑的一句。显然。有人企图使他们复合吧。
「那就别再跟她碰面嘛。」干脆闪个彻底。
不耐烦的吐息告一段落后,他才厌恶地解释:「我们之间共同的朋友太多,又在同一个领域工作,根本没得躲。」
「你就快去交个新女朋友吧。」
拜托,她讲话就不能用大脑吗?「妳以为女朋友说交就能交?」
「我是不晓得,但我晓得你女朋友在存心让你日子不好过。」
突来一句,钉住他的迷蒙意识。
「她知道你已经很痛苦了,还企图让你更痛苦。」分明在耍着他玩嘛。「我不认识你女朋友,也不了解她的为人,但她这样真的很过分!」
他怔忡倾听,这不可思议的声音。
「你报复她的最好方法,就是过得很幸福、很快乐。让她看见你没了她,日子一样好过,她根本算不了什么!」若她还有点羞耻心还好,可她居然反过来以玑诮的心态捉弄他为乐。「她害你难过那一次,就够了。你如果再继续难过下去,你就变成她情绪的奴隶!」
「不过这事我自己也有责任--」
「你犯贱啊,被她耍得还不够吗?」
粗野的驳斥,激回他的怒火。「妳讲话就不能好听点吗?!」
「她做事难看,你不去计较,却拚命计较我讲话难听?」神经有毛病!
「她做事难不难看,轮不到妳批判!」
「好啊,那你就不要猛聊你女朋友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啊!」又没人求他开口聊。「你又要人陪你聊,又不准人说她的不是,明明是她错却把气出在与这无关的人身上。你有种去对她发飙啊,吼我做什么?」
「我只是要妳听我讲,又没有请妳当影评!」
「我没事干嘛要听你吠?」当这里是生命线还是感情咨询站啊?「好心替你出气被你嫌,对你坏心的你却宝贝得要命,你简直有严重的智能问题!如果我哪天出事撞到头送进医院,绝对不会让你这种医生开我的脑袋!」天晓得她从手术房被推出来时头壳里还会剩什么东西。
「我已经不是外科的,就算妳被撞得稀巴烂也不关我的事!」
「喔,原来你已经被踢出去啦?」
她随便一句赌气的诅咒,又意外狠狠正中红心,愣住怒火大炮。
嗯?好奇怪的反应。怎么又当机了?
「不会吧?」又给她说中了?「真的假的?我是不是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超能力,在沉寂了二十五年的某个夏季因为某个恶劣大反派之外科怪医的逼迫欺陵忍无可忍而突然爆发了潜藏的能量成为世间罕见之透视他人秘密的旷世奇才--」
「妳有完没完?!」这种节骨眼还在自我崇拜。「闭上妳的狗嘴快点清干净司真的脸皮!」
「你不是找司真要谈我的事吗?什么事?」
「没事!」给他滚!
「如果你是因为失恋的打击而不小心被我秀外慧中的独特气质吸引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吧。因为你长得实在太像电影霸王别姬里面的阴柔男主角,害我一看到你就会联想到你可能跟剧中的他一样长年以来深深爱慕着粗犷豪迈的同门师兄却不得回报陷入悲恋最后凄惨落魄到自刎而死--」
「妳扯到哪里去了?!」
他气抖到脑门大充血,两眼血丝炸裂。
「我只讲一句,妳就鬼扯一篇,简直跟我妹看的那些不入流言情小说一样!」一点点东西就鬼扯成一本书,天花乱坠,狗屁不通。
「厚--你有在偷看!」惊人大发现,哈哈哈。「我有时候没什么漫画好租了也会去租言情小说来看,还统计出一份超爆笑的研究调查结果喔。」
「那不是我要说的重--」
「好比说啊,你没事最好不要当男女主角的亲朋好友,像是男女主角的爸爸妈妈哥哥姊姊弟弟妹妹或堂兄弟姊妹的父系亲属或表兄弟姊妹的母系亲属或根本沾不上边含糊笼统的某个远房亲戚之类的,因为要是作者剧情扯不下去的时候就常会拿他们来开刀,死的死伤的伤。尤其是男女主角们爱的结晶,随时都要做好牺牲小我的准备。」
「那不叫做『爱的结晶』,叫『做爱的结晶』。」哼。
「所以啦,书常常看到一半不是爸妈重病弟弟妹妹车祸就是干脆让他们统统死光光好营造主角悲苦艰忍又努力上进的伟大人格。偶像剧也有这种怪癖喔。」有如某种流行性的传染病,大家赶着死翘翘。
「那算什么研究报告。」别笑死人了。「妳们女生看的那些东西,莫名其妙一堆总裁男主角,一天到晚谈情说爱,没事还得看窗外,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经营什么鬼企业。」
「重点又不在那里,谁会去管那些啊。」
「问题是根本不合逻辑!」
「那你用逻辑谈的感情一定很精采啰。」咈咈咈。
「我没兴趣跟妳分享我的感情生活!」
「对啊,反正也是出烂戏。」
「起码我的感情还有格调可言--」
「是喔,三男一女的床上游戏到底格调在哪里,还真搞不懂哏。」
「至少这八年来我和她的感情--」
「惨哉。八年抗战,一败涂地。」同志们,振作!
「妳能不能闭嘴好好听我讲完--」
「对!我每次跟司真这猪头对杠时也会吠他这句。他超堵烂的,我讲没两句--」
「喂,现在是我在谈我女朋友跟--」
「他就拿他的医师派头对付我。我又没挂号看他的诊,他啰哩叭唆个什么--」
醉得一塌胡涂的尚之、手在忙嘴也在忙的傅玉、瘫躺在美人腿上连续值班累到毙的司真,毫无共鸣,没有交集,却热热闹闹无和谐友善气氛可言地共度一夜。
他们三人的性格差太多、兴趣差太多、价值观差太多、能力差太多、生活态度差太多、经历差太多、想法差太多、血型星座都犯冲、生肖也不合、命盘都相克、无法沟通、水火不容。
但三人却在八月一对新人的婚礼上,合奏出难以置信的亲密旋律,让温暖的音韵拥抱这对在上帝面前立约的伴侣。
原本相互看不顺眼的亲家双方,在细腻而柔美的乐声中软化了脸上原本刚硬的线条,淡化了对这桩姻缘的抗拒。
婚礼后的小餐宴上,感动声与赞许声如浪潮,取代了大家原本的话题。傅玉他们三人懒懒晃荡到长餐桌前扒粮时,更是受到各方拥戴。
「你们是哪里请来的乐团啊?」
「我们只是教会的朋友。」
「真的?那你们教会的人都很会音乐啰?刚刚那首古典音乐实在太有水准。」
「那不是古典音乐,只是圣诗。」不过也传唱了两百多年就是了。
「如果我们也想请你们到我们的订婚茶会上演奏邓丽君的歌,大概要多少钱?」
「我们不收费,但是只演奏圣诗。」
「可是我爸妈很喜欢邓丽君……」
「我们不负责取悦妳爸妈。」
啪地一声,小小玉手把尚之跩得二五八万的脸推甩到另一边去。
「喜欢邓丽君很好啊,我妈妈也是她的歌迷呢。」傅玉笑靥灿灿,甜得不得了。
「但是妳不想乘自己大喜的机会,让爸妈听听教会的诗歌吗?」司真莞尔补充,效法傅玉的谄媚,和蔼地妇唱夫随。
一阵周旋,感化了也将结婚的这对情侣,欢天喜地借了本圣诗回家研究挑选。
他们三人光是应付左右涌来的各样问题与赞美,就已应接不暇。美食长桌就在眼前,伸手可得,却怎么也游不过去。
茫茫人海……
结果三人只能去便利商店买苹果面包啃。
尚之忙着收拾大提琴,另外两只就自己闪边凉快去也。
「真搞不懂。我们明明演奏得很烂,为什么大家还捧成那样?」傅玉坐在教会庭院的后门石阶上,躲避缘茵上的火辣阳光。
「音准够,听起来就很专业了。」司真把整团面包一迭成两半,一口塞入,服食完毕。「而且门面漂亮,声音还没出来就已经很有慑人的架式。」
这倒是。经她点点滴滴改造后的司真,愈来愈魅力四射。周围好奇的声音愈来愈多:不知是发型改变的关系、眼镜改变的关系,还是服装造型的关系,怎么变得这么帅,男人味十足,又不失雅痞格调。连走在医院里,都常引人张望;这里是不是在拍什么医院偶像剧?可不可以找他签名?
灰姑娘先生,一举翻身变成超级名模,处处招蜂引蝶。
这样的重量级帅哥,加上外型本就秀逸抢眼的尚之,站在台前拉奏的视觉刺激,的确强烈。而被平台大钢琴挡在幽暗一角负责司琴的她就……别说了,吃面包吧。
「为什么妳吃东西都这么秀气?」
呃?他什么时候托着下巴坐在旁边观察起她来了?「你……可不可以坐远一点?」
「八个像饼干一样大小的并列面包,我一口就解决掉,为什么妳却连小小一块都可以咬半天?」
「嘴巴大小有差吧。」
「这倒是,妳的嘴巴真的很小。」
她这才听懂他的挑逗,火红翻脸。「你不要以为之前在你家的那个吻算得了什么,那只是一种……就是,像外国人过新年倒数计时的时候那种庆贺,没有什么其它的意思。」
「那时有什么好庆贺的吗?」
「两岸三通直航……」
「已经开航很久了。」
「职棒大赛……」
「还没开打。」
「国防军舰采购弊案……」
「从没破过案。」
「总之,那只是一场意外!」哇咧卯起来干脆给他来个死不认帐。「嘴巴碰一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叛徒犹大当年出卖耶稣的时候也有亲他啊,冷战时期前苏联总理戈尔巴乔夫不也亲过美国总统,特里萨修女不也亲过痳疯病患?」
「既然一个吻算不了什么,那我们再吻一次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逼近过来做什么?!「我、我当然不介意!但是……」
「我们碰面的间隔太长。」几乎只能在他短暂的轮休时间相见。「每次难得聚一次,不是忙教会的事就是忙小乐团的排练,不然就是被妳拖去修整头发买衣服清脸皮。这样下去,我跟妳之间的关系简直比妳跟定期复诊的牙医关系还不如。」
「啊,对喔。你这一提,我才想到我好久没去你弟那里复诊了。」
「傅玉。」
「而且我也满想做牙齿美白的,可是那好像很伤牙齿。」
「我是真的--」
「而且我不太爽你弟的医术。听说他是背了上头的黑锅才因医疗过失的罪名遭到处分,可是我觉得他的医术本身也实在不怎么样。是不是牙医系都满好混的?
他长长深吐鼻息,知道她硬要闪避,拒谈敏感话题。
「我们方家几乎都是医生,就算姊夫或姑丈之类的姻亲不见得是,却也都和医界扯得上关系。」不是检验师就是专门经营精密医疗器材的。
「为什么?」
「除非跟医学扯上关系,否则在我们家会沦为二等公民。」
「哇……」她最喜欢听这种家族黑幕乌拉屁了。「好惨喔。」
「我们家医生已经多到不差我弟这一个,所以他就成天打混。在校成绩差强人意,恋爱学分却好得不得了,忒爱跟各校的校花系花拍一些精诚团结的亲密照片,贴满了房间墙壁。」好死不死,某天被从未踏进他闺房的老爸偶然瞥见,立刻悍然禁止老弟本想走的妇产科--
他动机绝对有问题。
「那你咧?为什么选择开人脑袋的这一科?」
他瞇眼远眺夏阳闪耀的草皮,彷佛沉思,实则在暗爽她不自觉的逐渐倾近。
他自己的条件不坏,只是进入住院训练阶段后就愈来愈邋遢,分分秒秒都得抢着用来打盹,否则根本没空睡觉。以前课余时间,他也会交交女友,平均姿色也很优秀。可是唯独傅玉,让他愕然明白什么叫吸引。
他们没相亲以前,他就已在教会注意她很多次了。
她看似合群,其实孤僻。好像从不拒绝大家的邀约,常跟着大家吃喝玩乐,却很少跟人瞎串,总在玩她自己的。有些保守派的姊妹,对她花样百出的各式俏丽造型很感冒,刻意疏离她在小圈圈外。她也顺势装傻,毫不在意,睁只眼闭只眼地随她们暗暗排挤。
很有意思的女孩。
她既不改变自己花枝招展的时髦打扮,也不热血愤慨地跟那些以貌取人的妇女同胞争执抗辩。她懒懒的,跩跩的,一副你又能奈我何的肤浅德行,照过她的璀璨生涯。
反正耶稣在圣经里面命令我们要彼此相爱了,就算你再笨拙再另类谅他们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就是得爱下去!
从她对他曾有的这怒斥,看得出她相当聪明,很快就抓到这整个群体的互动核心,所以如鱼得水得很。
她不只外表亮眼,里头也很耐人寻味。
而且她今天穿的细肩带小礼眼,露出好多水嫩嫩的肌肤……
「我走脑神经外科,当初只是因为兴趣,觉得很有挑战性,家里的资源也很丰富,自己有走这行的本钱,就一头栽进去了。」
「结果呢?好玩吗?」大眼亮晶晶。
他轻声咯咯。好不好玩:大概只有她会有这种问法。「好玩。不过要看玩的人,玩不玩得起。」
「尚之就是玩不起的人啰?」趁当事人不在,赶紧八卦。
俊眸冷瞇。他并末顼期他们两人的闲串,会加入第二者。
「为什么问到尚之?」
「他上次在你家喝醉不小心泄漏的。」嘿嘿。
「只能说他的个性不适合走这行。」
嗯?好阴森的气氛。「因为他太跩了吗?」
「他只是不适合。」
口风真紧。「那你就很适合啰?」哼。
「因为我比他更没心少肺。」
「喔……」好像有点懂。「那是什么意思啊?」
「我该走了。」疏离的寒眸瞄了下腕表。「妳如果排好下一场婚礼我们需要的练习行程,就e-mail给我。」
「你去哪?」难得他会自他俩的相处之中抽身。
「处理一些事。」
「什么事?」
他淡漠远眺的眼神,忽然变得分外柔和,似乎很满足于她对人少有的追究,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是要知道。
「我有一堆的报告要处理,不是没值班的时候就没事。」
猝地,小脸闪过一抹隐隐挫折,有点失落。
「比起报告,我还宁愿继续跟妳哈拉。可是如果我这么做,我可能会从神经外科的开入脑门,降格到去走静脉曲张的路,开入肛门。」
「替人开痔疮有什么低俗的?你一辈子开的脑袋数量,可能还比不过人家名手一年开的屁股数量!」市场大得很。
「我姊听到这话,一定会很喜欢妳。」他开心牵起赌气的小人儿,老奸地暗暗摸索到与她互动的诀窍。「好了,在我走之前,请给我一个前苏联总理对美国总统的友谊性亲吻吧。」
「不要,你会弄坏了我擦好的口红。」
「我会小心。」
「怎么个小心法?」少唬烂了。「最好的方法就是你直接滚吧。」
「我可以增加深度上的层次变化,尽量减少表面的摩擦。像这样……」
说她不期待是骗人的,只是不甘心,面子拉不下,因为她很喜欢他吻她。郑重声明:是喜欢他的吻,可不足喜欢他!
他吻她的时候,总会想尽办法地碰触她、拥住她、嗅她、咬她、舔她。明明应该是很唾心的事,却老是害她兴奋得浑身微微哆嗦。连没什么经验的她都感觉得出,他很喜欢她的吻,喜欢把她纤纤手臂揉入掌中的细腻感,喜欢她瘫靠在他身上的酥软,喜欢她无法克制的轻颤,喜欢她紊乱的浅浅急喘,喜欢她被挑逗出的小小冒险,开始在他口中探索他的唇舌。
她傲慢宣告的不谈感情,渐渐被他识破,其实是她不敢谈感情。她在怕什么?因为曾被男友辜负过,还是她聪慧地早已透视到他的什么?
他不会说自己是善良的老好人,但面对她,他愿意榨干他整个人每一滴善良的可能,切切献上。
为什么这么甜美娇嫩的玫瑰,硬要奋力伸展小小的刺?谁欺负她了,害她得如此严严防备?
伪装的温柔亲切、伪装的世故老练、伪装的爱慕虚荣、伪装的强悍决绝,重重荆棘就快被他层层穿越,抵达毫无防御力的心门前。
不行,她一定要赶快把他介绍给别的女人,转移焦点。可是他们一再由深吻化为浅吻,又依依不舍地由浅啄回到深深的纠缠。分了又离,离了又分。此时此刻,无心再假扮倨傲自尊。
「排练时间乔好了,记得通知我。」他贴在她唇上呢喃,暗暗眷恋小脸无意中暴露出的空虚。
她不喜欢他的分离。
她也不知道,自己早已不小心袒裎了柔软的芳心,泄尽底细。
「傅玉!」教堂内的深处,远远传来搜寻。「司真?你们跑哪去了?」
「去吧,尚之在找妳。我先走了。」
她怔怔目送,甚至专注到忘了顾及日晒,恍惚步到骄阳烈日下,傻傻凝望。
他回眸,烙下远方这幅动人的景象。不久,另一个男人自会堂内忿忿踱小,惊破了她的迷惘,恢复佻健,傲然不屑地相互对吠。
不知情的人,可能误以为那小两口是在打情骂俏。
看来他不能不出手,变动一下小乐团的成员,以防万一了。
要把人暗暗剔出权力结构外,对他而言,从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