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芸舫没想到,那通天外飞来一笔的怪电话,影响力会那么大!
连着好几天,梁若寒像是中了什么邪,不但不跟她嘻嘻哈哈,整个人还变得很神经质。
他总是回家一踏进门,什么人也不问不理,第一件事就是先着急地寻找谦谦的身影,就怕孩子会凭空化掉不见了似地──
「谦谦?爸爸回来啰!宝贝,你躲在哪儿啊?」梁若寒忙着找孩子,程芸舫一旁狐疑看着,不解他为何有这种脱序的举动。
「不要喊了,我朋友娴君带他去楼下买豆花。」
「为什么不是妳带他去?」梁若寒对任何人都抱持怀疑。
「他就爱跟娴君阿姨啊!」绽出甜美笑颜,一提起小鬼灵精的逗趣事儿,程芸舫兴味盎然地滔滔不绝。「你儿子啊,可喜欢漂亮阿姨了,才跟娴君认识没多久,就会赖着人家撒娇耶!硬是要拉着她去买豆花,他们俩儿一见如故,谦谦平常很少什么阿姨叔叔的,难得娴君跟他投缘,一道下楼去买个东西也没什么啊!」
「什么叫没什么?妳这个『妈』是怎么当的?小孩子可以随便交给别人吗?如果这样叫没什么,那我何必每月花大钱请妳照料?」
他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生气的表情很像要杀人。
「你──你干嘛发这么大脾气?」程芸舫愠怒地攒起眉头,先看了他半晌,冷着语调反诘他。「娴君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不是陌生人,你什么都没弄清楚,就一语论定我不负责任,这样对我不公平吧?」
「妳还敢辩?妳到底──哎……要怎么说妳才了解事情的严重啊?」
有人虎视眈眈的想要带走孩子,妳知道吗?梁若寒差点儿吼出这句,又吞了回去,他不愿提起那些不堪的过往。
一想到谢秋菱那副诡诈的表情,每每心头揪紧,而不自禁脚底泛凉。
他不能让谦谦被那种堕落风尘的母亲带走,梁家的子孙必然是成大器的国家栋梁,如果交给她,后果他自己都不敢想……
「我懂。因为谦谦对你太重要了!在你眼里只有他才是最尊贵的、是最值得珍爱的,除了他以外的,不管是什么人,不管为你付出多少,在你眼里都如粪土,可以任你随意践踏。你真的很过分!」
几天来连番被他莫名其妙轰炸一顿,程芸舫心里为自己的卑微哀凄,她自认带谦谦已经够尽心尽力了,即便自己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
做到这样他还不满意?还要鸡蛋里挑骨头?一股心力交瘁的挫折感,如暴雨后的土石流,轰隆隆地瞬间将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热诚专注摧毁吞噬!
「芸舫……我真正意思是──其实,我只是想让妳知道,这样很危险。」
觉察她眼中盈着失望的泪珠,脸上的强大失落感令她看起来神魂黯然,梁若寒努力想找出合适的言辞解释。
但,无力而绝望的她再回不出什么话,转头冲进平日睡觉的客房里,蓄了满腔的委屈终于失控,她虚软地伏在床褥上,彻底崩溃地哗啦哗啦痛哭失声……
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多?或是哪里还碍到他的眼?一连几天他阴晴不定,稍一不如他的意就卯起来大发脾气。
尤其当孩子稍微一离开视线,他整个人便像吃了炸药般发飙。起初程芸舫体谅他身为名人,外面一堆绑架勒赎案吓到了他,以致过度担心孩子的安危,可是──他未免也太「过度」了吧?!
就算是领薪水的褓姆,她也是个人,而不是一条任主人随意处置的狗──
就算他有钱,就算是他提供每月优渥的薪水,也不可以这样欺负人吧?!
愈想愈悲伤,她不禁愈哭愈大声,顾不得万一孩子回到家会听到。
「妈咪……妈咪……」哭了不知多久,谦谦呼唤着赖在她怀里,伸出胖胖的小手抹划她的脸庞。「妳不乖,哭哭……要打手手……」
「谦谦──娴君阿姨呢?」她抹掉泪,在孩子面前必须力持正常。「香香豆花好不好吃啊?」
「阿姨回家了。她买了很多豆花,爸爸有,谦谦有,妈咪也有──妈咪……妳乖乖,不哭哦,乖乖才给妳吃……」孩子天真地学她平日管教他的话语,那模样儿真是可爱窝心。
程芸舫紧紧将他拥住,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觉心口一阵温暖。虽然这孩子不是自己肚子里生的,可是很神奇地,两人就有彷若血亲般的心灵通契。
有时候──她会想象自己就是他的亲妈妈,一路陪伴他年年成长,看着他上小学、中学、大学,像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享受孩子带来的幸福满足感。
只是,这个念头归诸现实不过是幻想,她毕竟是个「代理母亲」,总有一天她会离开他的生活范围……
程芸舫看孩子无邪的笑容,想到梁若寒方才的恶言相向,往后她不知道该怎么调整与他之间的关系,彼此太疏离怕影响孩子,太靠近又怕伤到自己──
哎,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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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到梁若寒家里当专职的「母亲」之后,她能到医院的时间,就只有孩子在幼儿园上课的时候。
「我妈最近的状况还好吧?」
「不错啊,虽然体力是弱了些,精神上还满不错的。」
「哎,真舍不得她一直受折磨。」程芸舫一提到母亲,总是无奈又心疼。
「别唉声叹气啦!」齐娴君鼓励打气道:「妳让我来看护伯母的这些天,她不只一次跟我说;如果能看着妳披白纱就好了。她说啊,无论如何也要撑到看见妳找到终身伴侣。」
「呵,所有做妈的都一样──孩子的终身大事永远最放不下。娴君,麻烦妳多跟她聊些愉快的话题,真假哈拉都没关系,老人家开心就好。」
「有啦,我都说妳很幸运啊!有个非常照顾妳的老板,说不定很快钓得金龟婿呢!程妈妈一听到这个,精神就振奋多了──」
程芸舫和齐娴君两人在医院的附设餐厅里用餐,顺便讨论母亲的近况。
原来因为看护她母亲的阿姨临时有事情,程芸舫不放心母亲没人照护,于是情商待业中的好友到院陪伴照料。
这样的安排,一方面可安慰母亲病中的无依心灵,一方面也给娴君赚赚外快。
「妳哟,也不能『膨风』太多啦,到时她老人家吵着要见女婿的话,看我去哪里生啊?」
「那有什么关系?!要看就看啊,妳把谦谦跟他老爸都带来,买大送小,伯母会乐翻了!说真的,谦谦叫了妳那么久的妈,也该来探探外婆吧。」
齐娴君总是以为收拢了孩子的心,再来解决大人就简单了,特别是像梁若寒这种几乎把孩子当命一样重要的好爸爸。
「厚,妳真是掰后耶,还真能胡扯──」提起梁若寒,程芸舫白了好友一眼,随即黯下神色,幽幽叹道:「在梁家,我只是一个道具,他花钱是要我负责让孩子感觉幸福──光是努力这一项就很拼了,哪还有其它闲工夫?」
「欸,以他那么关心妳的程度,我实在没办法相信在他眼里,妳的地位只是一个带孩子的褓姆而已!」
「他关心我?哪有?!妳哪只眼睛看到了?怎么我都没感觉?」程芸舫微嘟起嘴,一点儿也不以为然!
从那阵子谦谦生母出现,他屡次为了小事情而对自己大发雷霆,她觉得他伤了自己的尊严,也伤了自己柔软的心──
而且事情过去之后,他也没有半句道歉,好像他发脾气是应该的,她挨骂也理所当然似的──光这件事,她就不可能相信梁若寒对自己真的有心。
「妳不知道哦?!怎么可能?」瞪着双大眼睛,齐娴君夸张地晃摇她的手。「真的假的?在我照顾伯母的短短几天,我碰到他来探望伯母两三次耶!而且,还好几次有主任级的大夫过来探询伯母的病情,他们都提到说是梁医师特别拜托的,他们都是大牌医生哦,专程来为伯母诊视,全看在梁大院长的面子上耶!」
「什么?真的有这种事?」程芸舫讶然,整颗心提了起来。「妳可不能乱瞎掰哦。」
「真的啦!人家护士都说,能让梁大院长这么费心,这人在他心里一定有相当程度的份量──我想也是!堂堂一个知名整型医院院长不会吃饱了撑着,跑来关心一个普通人的母亲吧?!妳哦,未免太钝了,男人的心思妳一点都抓不住哦?」
「或许,他只是感谢我用心照顾他儿子吧?!」程芸舫淡然道。
「哎,算了算了……我懒得跟妳争,妳啊,真的是少根筋!」
「不是我少根筋,是妳想太多了啦!」
纵使表面上是不以为意的平静,但娴君说出这件事,却在她沉静的心湖投下巨石,掀起连连的波涛涌动。
她的思绪突然地陷入纷乱,真有可能吗?他真的特意关照自己重病的母亲?可是,他怎么会到医院来?印象中,自己并没有告诉过他关于母亲的事啊?
难道,他私底下默默地关心着自己的一切?如同娴君的猜测,他真的是动了感情?
思及此,程芸舫心中感到些许暖意,这份淡淡的暖意,稍稍化解了两人之前为了谦谦生母出现而产生的争执不快。
梁若寒终究不是那种没血泪、没感情的男人嘛!她偷偷地笑了,带着微酸的甜蜜,那是爱恋中女人才有的迷人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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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欠妳一句道歉。」
「啊?你欠我?呵……我哪担得起啊!」
刚哄睡了孩子,程芸舫正泡好一壶花草茶,准备到靠花园边的躺椅上静一静。
没料,许多天没怎么照面说话的梁若寒带着歉意的微笑,在她身后出现。
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特有的男人阳刚古龙水、混着淡淡药水味道,她的心便被针扎似地揪了起来。
他的味道唤醒曾经相融欢愉的感觉,很像迷药,经过嗅觉渗透血液,迅速迷昏她的神智──对他的独特魅力,她知道自己没法子抗拒……
「坐下来谈谈好吗??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他的温柔,让她说不出任何一个「不」字。
「以前,我觉得有些私人事情妳不需要知道,但现在我想还是让妳了解会比较好。」
「很重要吗?」她刻意冷漠,掩饰不了话语中的娇嗔。「我终究是外人,你的私事并不关我的事。」
「不,我的事,也是妳的事……芸舫,不要生我的气──」
历经数天的提心吊胆,梁若寒决定要把那份不能言说的「秘密」和盘托出,他希望芸舫能了解他的苦心,进而能体谅合作。
「我哪敢?你自己说的,要我搞清楚身分。」
「别这样……我知道妳在生气,没错──我是说话冲了点,但我有苦衷。给我一个机会好好向妳解释好吗?」
随着她往空中花园方向走,他耐心地压低嗓子,试图寻求她的认同。
「好啦,坐下来再说吧。」程芸舫为他斟了一杯飘着淡玫瑰花香的热茶。
「对不起,那几天我──真的太凶了。」他握住她递茶杯的手,叹息。「说真的,谦谦那么喜欢妳,这些日子以来,妳的表现百分之百让我满意,看到谦谦在妳的教育之下愈来愈乖巧规矩,我应该心怀感激的。」
「领多少钱,做多少事,这是为人属下的责任。不是吗?」
抽回被他紧握的手,程芸舫嘟起嘴,不领他话语中的柔情。
「我们俩并不仅只是雇主与雇员的关系,牵引着妳我心绪的东西,还有更多更多──记得吗?那一晚,我们其实很甜蜜契合……」
树影摇曳,幽香浮动的夜色中,他眼底的依恋特别稠密浓烈。
对着那样深情的凝眸,她的心凄凄恻恻地涌上一阵阵的微甜带着酸楚……
顷刻间,眼眶涌起的湿润模糊了视线,程芸舫不敢再看他的眼,连忙低下头。
「相信我,我没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我很重信用,绝对不是说说就算了。」梁若寒喝了一口茶,对着星光慨叹。「这阵子,我是忧心儿子的安危过了头,并不表示我是没感情的人。如果妳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了解为什么我的情绪会大起大落了。」
「哦?你自己也知道你确实给他非常『机车』哦?」她坦白说出实话。
「芸舫……」他低低唤着她的名字,盛满复杂情绪的瞳眸深情凝望。「妳知道吗?谦谦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啊?什么?这不能乱开玩笑的──」以为自己听错了,程芸舫讶异地睁大美眸。「……若寒,你喝酒了吗?别胡说啊!」
「是真的,我没胡说,谦谦是我弟弟的儿子。」梁若寒缓缓说着,眼中泛着泪光。「他是我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等不及孩子出生就因为血癌而病逝。孩子的母亲是风尘中打滚的女子,她不愿带着拖油瓶,所以我付了她一笔钱,要求她生下孩子。」
「什么嘛!哪有这种母亲啊?」程芸舫不可思议嚷道。
「哎──打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当自己的儿子是摇钱树。我为了保下弟弟的子嗣,勉为其难地满足她的勒索,好不容易才等到她生下谦谦。我接回孩子并办理领养手续……于是,谦谦就成了我的儿子了。」
「那么──孩子的母亲,真的是那个接电话的女人?她还想要什么?」
程芸舫看得出梁若寒与亲弟弟的感情深厚程度,否则他不会爱弟弟的儿子更甚亲生。
「嗯。」他深吸口气,不曾再提的往事娓娓道来,无限感慨。「她是个危险份子,当年千方百计接近我弟,以怀孕要挟婚姻、榨取金钱,一而再、再而三,最后我弟弟悔恨遇人不淑想跟她分开,可是,她想尽办法死缠不放。」
「竟有这种女人?太无耻了吧!用身体换取金钱,有何尊严?」程芸舫很不以为然。
「因为,她就早知道这男人有个会赚钱的医生哥哥──」梁若寒思念过世的手足,眼角有泪。「从小,我弟弟身体就不好,女人怀孕没多久他便发现得了癌症,女人一看好不容易怀上孩子,男人却得了绝症,自觉无利可图的她便直嚷着要拿掉孩子──后来,是我弟弟来求我,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要我一定要保全他唯一的血脉。」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怕辜负了弟弟的付托,压力更大。」
「妳可以想象,身为医生救不了至亲的手足,已经是很重很重的愧疚了。我若不能达成他的付托,怎么对得起他?对得起我父母?」
想起亡弟,梁若寒哀伤的情绪涌起,他拉着程芸舫踱步到花园,仰望遥远遥远的天际。
「那天我看到妳在医院照顾病重的母亲,便想起那段照顾弟弟的日子……」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母亲住院的事情。」程芸舫的泪眼里充满感动。
「嗯。」梁若寒点点头。「妳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可以的范围内,我希望能帮助妳,不要再看到妳哀愁满面。」
「若寒──我……我……」她哽咽了,什么感谢的话都说不出,眼眶热热地。
「呵,我欠妳一句道歉,妳欠我一句谢谢,现在打平了。」他笑着为她拭泪。
「什么话嘛!哪有这样抵的?」她娇嗔地往他胸口一搥。
「不然呢?」他捏了捏她的俏鼻尖,慨然叹道:「我希望谦谦能拥有妳我的优点,知道吗?我们家谦谦啊,真的像足了他父亲。」
「真的吗?你弟弟也是帅哥啰!」程芸舫偏着头,认真听他说话。
「那当然!这几年看着谦谦长大,一天一天更像他爸爸,我对弟弟的思念愈来愈深──呵,到现在,我办公室留着他的照片,不管什么事,还是习惯对他讲。这世界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他不在了,谦谦便替代了他的位置。」
太多太多的过往涌上心头,刚强的梁若寒也表露了软弱的一面。
「若寒,别难过了……逝者已矣。」程芸舫感觉他在默默掉泪,心疼得自己也红了眼眶。「如果他在天上知道你这么尽心尽力照顾谦谦,一定很欣慰。」
「我不想看到谦谦受到任何伤害,他不可以有那样的母亲……绝不可以。我的担忧,妳能懂吗?能了解我承受的压力吗?」
说着便激动起来的若寒忘情地将她拥入怀中,孤独惯了的他一向习惯自个儿承担所有,如今有了芸舫做为倾诉对象,他深情抱着她,滔滔不绝诉说过去种种──
「没事了,说出来就好了……没事了……」靠着他起伏的坚实胸膛,程芸舫为他的重义浓情而深受撼动,爱的感觉一点一点窜出来,一滴一滴灌满她的心。
她抗拒不了这么个深情的男子,他可以把一切压力都揽在身上,只为了所爱的人,如果能让这样的男人不顾一切地爱着,那将是多么多么幸福啊!
他们的拥抱暖烘彼此枯涸的心灵,程芸舫踮起脚尖,颤抖地寻找他的唇,她渴望拥有更多的他。
「若寒,我爱你……你真的好好……」她吻了他的唇,柔情低喃。
他热烈地回吻她,深藏的爱意表达无遗。「其实,我早就爱上妳了……」
清明皎洁的月光见证了他们的深厚爱意,沁凉的夜风浇不熄两个火热身躯相互需索,而擦撞出的激烈火花。
在飘散幽淡夜来香的私密花园里,他们狂野爱恋彼此,交融的爱意缠绵不尽,彷佛他们已相互等待了千万年,好不容易等到相知相许的此刻才倾尽毕生之力,好好将对方爱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