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远际天方露出鱼肚白般的色泽,卵黄的旭日还在云间隐匿,只有几丝澄黄银丝透过稀薄云绸泄射出来,照得晖暗地面逐渐亮起。
赵云回到他自己的营帐,步伐仿佛千斤沉重。
掀开门幔,帐里几桌上的油烛已燃烬,整室看起来昏昏沉沉。
他的床上瘫仰着一个呈现「大」字状的熟睡皮鞠,嘴巴虽然微微张开,却也当真没发出任何酣呼,一条银亮唾泉自她嘴角蜿蜒,直接没入他的枕面。
一张床榻,还留了半边的位置要给他。
赵云皱皱眉心,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大不了几天不合眼休憩,想当年关羽不也为了谨守君臣之礼,通宵达旦,秉烛立于户外读《春秋》也绝不悖礼与两位嫂嫂共处一室,他赵云也做得到,等天一亮,他就去找关羽借《春秋》来读它个三天三夜!
「唔……我要吃,对,我要吃……唔唔,还饿……还要……」没合起来的嘴在嘟囔着「饿」,上下唇蠕呀蠕的,像在咀嚼稀世美食,吃得不亦乐乎,连咬在嘴里的东西是他那件薄被也毫无所觉,让他不禁怀疑她会不会早上睡醒,发现将一整条棉被给当米饭吞下肚去了。
「你过来……睡这边……这边……」
赵云以为她醒了,没想到她仍在说梦话,是梦到他,所以赶忙要让出床位,还不忘伸手在空位置上的枕边拍了拍。
他开始觉得她嘴里嚷着要吃要吃的东西,很可能不是他所以为的食物,而是——他?
「也许,我明天一大早不该去向云长借《春秋》,而是该将她丢回捡到她的那个地方——」解铃还需系铃人,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唔……」听到赵云的低低自喃,床上的人有了动静,先是揉揉眼,瞧见了他,才露出酣笑。「睡这边呀……」这句不是梦话。
「天亮了。」言下之意是天亮了还有什么好睡的!
「早上了吗?」抹抹嘴角,发现流了好多口水,再用棉被擦擦。「你几时回来睡的?」
赵云没应声,他不想说谎骗人,却更不想让她知道他竟然会烦恼到时至破晓才回营帐。
「你没有回来睡厚——」
小明眯起那双细眼,不是问号、不是怀疑,而是摆明的指控。
「……」不说话,他就是不说话。
「你看,这上面的东西还在,你连睡都没睡!」短指指向床榻的木板,上头有一行用白线拼出来的字——赵云专属床位——那是只要有一丝丝风吹草动,或是有人轻轻碰触就会弄散掉的,而今白线凑成的字还完整无缺,表示这位置根本没人进驻过。
「……」他还是不说话。
「你犯规!我要加住一天!」
「什么?!」赵云瞠目,震惊地看着她。他是不是听错了?!
「也就是说,我住在你的营帐日子变成四天。」弯下拇指,将直挺挺的四根指头凑到赵云面前,「你要是再不回来睡,马上就变五天。」拇指也跟着站起来,「还是不回来睡,六天。」另一只手也借了根指头过来。
赵云怒瞪她,一时之间竟觉得拿她没辙。
他想背誓!他想毁约!他想认真实行杀人灭口的百年大计!
麻绳,伙房里有!大石,校场边有!急流,两里外不远!再加上他一副歹毒铁石心肠,要解决她,好比拧死一只小蚂蚁——
「要是你又想杀我,又失败没杀死的话,我就一辈子住定了。」仿佛看穿他满脑子里的血腥,丑话补充在先。
是呀,一根羽箭贯脑而过都杀不死她,区区一条湍流又有什么用,说不定过几天后,她就给游回来了——
「我、今、晚、会、回、来、睡!」白玉般漂亮牙关字字紧咬道出,口气虽是清冷,但不带半分暧昧,是怒气爆发前的隐忍。
没关系!睡就睡!谁怕谁呢!他一个堂堂八尺大男人,会怕一颗连他腰间都不到的胖皮鞠?!她胆敢对他手来脚来,他就让她断手断脚!
头来头断!腿来腿断!
「好,我等你噢。」眼儿弯弯地笑,像两座随笔一画的小山似的。
赵云饮恨,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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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明显,赵云今天心情恶劣。
平时他算是不多话的人,但是无论是谁同他说话,他一定会有所回应,就算少少一两个字也不吝啬,不会像现在,双臂环胸、冷眼沉默,看到谁就瞪谁,仿佛与所有人都有深仇大恨。
「可怜的子龙。」完全明白始末的魏延只能在一旁替赵云摇头叹息。等等回头别忘了要提醒马超和马岱这几天能离子龙多远就多远,最好是将他们两兄弟调回成都去,他怕自军寨里先来场同袍厮杀。
「可怜?可怜什么?」张飞自是一头雾水。
魏延还是摇头,不过这回是在告诉张飞:我不会说的。
远远的校场里,正展开一场蹴鞠赛,一名士兵不经意用力过猛,将皮鞠踢出了场外,一路滚呀滚的,滚到了赵云的脚边。
「呀!子龙将军,请替我们把皮鞠踢回来——」场里士兵在挥舞双手吆喝,请求援助。
赵云没动脚,反倒是执枪的手臂先有了举动——
一枪将那颗皮鞠狠狠串起来,力道之猛还入地三分!
赵云冷眸阴鸶,瞪着皮鞠好久好久,无意识地左右转动银枪,凌迟着那颗无辜小皮鞠。
「乖乖隆低咚,子龙跟那颗鞠有仇吗?」张飞许久没瞧过赵云透露出这么强烈的杀气了,噢,还踩了皮鞠好几脚……
「跟那颗没仇,跟另一颗有。」魏延苦笑,这叫泄愤,也叫迁怒。
两人又看着赵云连鞠带枪一并射回校场,吓得众小兵纷纷猛做鸟兽散,谁也不想胡里胡涂死在银枪下。
夜里,众人在厅里用晚膳,按照往昔,张飞又想在饭后小酌两三碗,缠着众武将跟他「干碗」啦!
但是酒碗送到赵云面前,他只是挟着眼前那盘花生仁嚼,滴酒不沾。
「子龙,喝一碗就好,一碗!」张飞又使出粘人的伎俩,平时赵云被他缠烦了,就会一口灌下,省得耳根子不清净,可是今晚,他一口也不尝。
「我不要。」少见的严词拒绝,出自于赵云抿紧的薄唇。
「那一口,一口就放过你!」张飞一醉,拗起来可让人难以招架。
「我一滴都不喝。」强硬的口气让众人听出他并不是在客气推诿,而是真的不要。
张飞嗟了声,火爆脾气还没来得及发,倒是魏延将那碗酒接了过去。「翼德,子龙不喝,我替他喝。」反正张飞只是要有人陪他饮,倒不是真的在乎是谁陪的。
「爽快!再吃一碗!」
然后魏延听到赵云闷声嘀咕,声音很小很小,但是因为两人坐得近,所以隐约还能听清楚——
「酒能乱性,今晚我不想出任何岔子,我绝不让那家伙有机可趁,我要保持神智清醒。」
因为,今晚有场硬仗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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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在二更左右进了房,不发一语脱鞋上榻,然后背对着小明就躺下去睡,完全视她为无形。
他侧躺着,床位并不大,要塞下两个人是稍嫌拥挤,免不了身躯上的碰触,他告诉自己,把她当成睡相极差的张飞就好。
可是,他察觉到身后有双手在把玩他散敞流泄的长发,一边摸、一边梳、一边嗅。赵云不悦地一把伸向颈后,再回捞,长发甩回胸前,仍是用后脑勺与她相对。
「小气鬼,喝凉水,喝了凉水变魔鬼。」身后有咕哝传来。
这是哪个地方的童谣吗?即使有许多词汇难解,但他知道这曲谣不会是啥好话。
以为接下来他可以快快入睡,高兴地迎接下一个日出到来,没料到背脊肌肤感觉到有东西熨贴了上来,他本猜测是她的手,直到透过衣料,有着热热的喷息抚来,他才知道,那「东西」是她的脸颊。
他用行动来传达强烈的厌恶,身子向床沿挪了好几寸,识趣的人应该要懂他的不悦,但她没有,完全不懂识趣为何物,下一刻也跟着挪上来,重新贴回他的厚背,仿佛超满意这个姿势。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忍不下去了!他可以容忍睡癖差的人,但是他无法容忍对他动手动脚的家伙!
「睡觉呀。」声音里还真有些困意。
「那你就睡过去一点!」
「你睡过来一点,我就会睡过去一点呀。」谁叫他自己要睡那么远,害她要抱也只能跟着爬过来。
「妳睡妳的,我睡我的,河水不犯井水!」他几乎想拿刀在草席上画下楚河汉界,敢越界就银枪伺候!
「抱一块睡比较暖嘛,而且我抱起来很软喔,你可以试看看。」这叫弹性,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噢。
这是勾引吗?可惜若由个美人做出来或许还有些成效,由她口中说来,简直不伦不类。
「我不想象马孟起吐了一地。」赵云意在要她知难而退。
「厚!说到他我就有气!他好没有礼貌,竟然对着我的脸,『呕』一声就吐脏我全身,害我洗了好久好久才洗掉那恶心味道!有种强脱我的衣服,没种接受看到的东西,真是差劲——」越说睡意就越浅,精神全都回来了。
「……孟起到底看到什么?你身上有成千上万的刀痕?还是怵目惊心的剑伤?」赵云撑起身子,俯视她。
关于这一点,他不否认自己很好奇。
「游泳圈啦。」叫一个女孩子家坦白这事是很羞赧的。
「游泳圈?」好陌生的话,听都听不懂。
「嗯……换成你能理解的类似东西的话就叫……泅水皮囊。」
「你身上带泅水皮囊做什么?」他也是头一回听到泅水皮囊的说法,不过将「泅水」及「皮囊」两词拆开,他能理解,也大概能猜出是什么东西。
原来她就是身上绑了一堆皮囊才会这么像颗皮鞠吗?
「你们这种衣服一脱就是一具完美身躯的人,是无法体会带着一堆『泅水皮囊』是件多辛苦的事情……」哽咽两声,呜呜。
「我想看。」
「呀?」
「泅水皮囊,到底生何模样?」
「不不不,给你看我会害羞的——」话虽这么说,拆腰带的速度却是一等一的快。
但随即——
赵云用力捉住她的左右衣襟,不是要用力拉开看个够,而是双手一交叉,迅速将她重新包紧,并且用腰带一圈一圈收紧。
泅水皮囊……原来长那个样子,唔,他不经心瞄到一眼……
马超吐了,但赵云没有——他只是脸色惨白而已,双眸闭紧,喉头滚了滚,像在压回胃里涌上来的翻腾。
沉默好半晌,他只再道:「快睡。」睡着了就能忘却方才自己看到的恐怖景象。
「噢。」乖乖地钻进棉被里。
「睡过去一点。」
「噢。」假装没听到。
「不要整个人贴着我。」这回干脆动手将她推到床的最内部。
「噢。」继续装傻。
「你如果敢再伸舌舔我的背,我保证你很快就要和它生离死别。」
「噢。」这个不敢不听。
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偶有衣物摩擦的微声及帐外夜里虫儿鸣亮唱曲儿,几桌上的烛火转弱。
第一个共眠的夜,平安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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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他想到了名节问题。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他们什么事也没做过,看在外人眼中自然会多少添上暧昧色彩,即使两人清清白白,赵云问心无愧,他不曾趁两人同床之利,对她不规矩,因为动手动脚的人都是她。
赵云抱着「再熬两天就过去」的心态,再度和衣上榻,他甫躺定,一双短臂就环上他的腰,当然,也立刻被他用力扳开,更当然,双手又重新缠回去——
算了,反正没人看到,咬牙忍忍就好——
赵云心里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只是「名节」这两字还是盘旋在脑海间,万一被人撞见,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正当他才有了这想法,帐里门幔蓦地被挥开,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冲进来的人正是老当益壮的五虎将之一,黄忠,黄汉升。
「子龙,你快跟我来!军师欺负我老,说什么也不准我跟云长争明早的埋伏立功机会!你说公不公平?!我老归老,可是体力不输你们这群毛小子,你过来帮我评评理——」黄忠边冲进来边嚷嚷,脚步声蹬蹬蹬蹬的,显示他的怒气及中气十足,可是劈哩叭啦轰完一轮,猛然收声,白银鹰眉下的两眼瞪得圆大。
「呀……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在忙……汉升叔出去了,你继续、继续,别理我、别因为我而打断你的『性』致……我找翼德去。」说完,又蹬蹬蹬急跑了出去——听起来不像是撞见别人好事而抱歉离开,倒像是赶着去向更多人报告他看见的大事——赵子龙床榻上有个女人!
「汉升叔!你误会了——别去找翼德——」赵云奔下床,但是终究慢了一步,黄汉升外表看来七十有六,但体力可好得很,堪称健步如飞了。
要是军师看到黄忠这副健壮模样,还怕不让他跟关羽争功吗?
刚刚还在脑海里的「名节」两字像被人一剑一剑砍得破碎,赵云无力地抹着脸。
「毁了,这回真的毁了。」名节,他的名节……
床榻上的小明也下床,跟着赵云一样蹲坐在地,好关心好关心地凑过来问,「毁了什么?」
赵云怒目横扫过来,冷咆道:「我先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娶你!」丑话先说!
小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果然不出他所料,泪光开始覆盖住她的双眼,朦胧了眼里向来存在的熠熠星光。
赵云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但是他不得不!
他不想为了一个什么也不存在的事实而被迫生米煮成熟饭,他必须让她明白,就算待会有一大群不识相的家伙搬酒坛进他的营帐来恭喜他「百年好合」、「白头到老」、「早生贵子」之类的贺辞,他也绝对不会因而与她假戏真作!
女人的眼泪对他向来就不是罩门,无论哭得多凄美多娇弱,他都能维持一贯的冷眼相对。
「呜……」咬着食指的唇畔还是溢出了哭吟。
没用的,他的心媲美铁石,无动于衷。
她的手,环了过来。
「呜……我好高兴……原、原来你已经想到要娶我这事儿了?我、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奢侈想过耶!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偶像,偶像是只能放在心里供着的,偶尔用来养养眼、淌淌口水的,我以为能和你睡同一张榻子四天已经是天大恩惠了,没、没想到你竟然想着要不要娶我……怎么办?我好感动……」她抱贴在他僵硬的背部肌理间,将满脸眼泪鼻涕全哭抹在他身上。
喜极而泣。
「天……」头痛,头好痛。搞了半天,她不是因为难过失望而哭,而是因为过度欣喜。
他情愿被只身丢到曹营,再来一次七进七出、再来一次长坂救主、再来一次血染征袍、再来一次以一挡百,也不要这样……
他好想学少主阿斗每次耍赖就坐在地上踢蹬手脚,哭相难看地像支博浪鼓在那边甩呀甩头,用尽全身力量大大哭嚷「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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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对我说百年好合、鸾凤和鸣、珠联璧合、琴瑟合呜、并蒂长生、金石同心、白头偕老、天赐良缘、永结同心、天作之合、爱河永浴、佳偶天成、金玉和鸣、百年偕老、才子佳人、情联碧合、宜室宜家、相敬如宾、祥开百世、月圆花好、美满良缘、如鱼得水、燕侣双俦、神仙眷侣、情投意合、凤凰于飞、锦绣龙凤、缘订三生、五世昌祥、玉树连枝、夫唱妇随、麟趾呈祥、如琴如瑟、鹣鲽情深、两情相悦、如胶似漆、门当户对、闺房和乐、瓜瓞延绵、螽斯衍庆——」
赵云踏进议事营帐里,就是对着迎面展臂而来,准备恭喜他的众兄弟丢下这串话,然后沉默地坐在他的席位间,一句话也不再说。
呃……众人的贺辞已经被赵云抢先一步全说光,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任何贺婚嫁的成语能用,大伙扳着指数,努力想找到还有哪几句话是赵云那长串告诫里的漏网之鱼……
想呀想,努力想,用力想——
「天赐良缘龙凤配,麟麒应瑞凤和鸣——一拜天地谢恩典,再拜高堂福寿长,三拜乾坤生贵子,荣华富贵兰菊芳;有情人终成眷属,虔敬恭拜老祖宗,拜得祖宗心欢喜,家门昌盛永兴隆;天成佳偶结连理,一见钟情夫妇顺,二姓合婚谒祖宗,交颈鸳鸯胜似仙,天造地设天定缘,进入大厅谒祖宗,有情成眷五世昌,荣华富贵满家香——」军师摇着羽扇,笑呵呵地轻声吟来。
「不愧为军师!好!」众人鼓掌大喝。
「子龙,恭喜你呀!」
「军师要说的,就是咱们要说的!」
「你也早早该娶妻生子了!」
「我这个做主公的也很替你高兴噢!」
右掌用力朝木几上一拍,木桌面啪啦啪啦地裂出了一个蛛网般巨大的裂痕,震天价响的声音让众人堵上了嘴。
「议、事!」不管在他面前有多少位身分地位比他还高、武艺比他还强的人在,赵云森只冷冷吐出这两个字。
欢欢喜喜的气氛霎时全毁,谁也不敢多吭一句,立刻认真坐定,讨论起军务——关于谁去劫粮,好,文长去,因为你一脸最凶相。谁去埋伏,黄老将军,坐下,云长去,您老就在营里守着……没没没,没人说您老不死的,您别这么客气,大家只在心里想……唉唉,不是,大家都希望您长命百岁。放火这事就给翼德,孟起昨天去探军情,今儿个也该回来了吧,回来再叫他去支援云长。
终于讨论到一段落,军务也分发下去,众人才用眼神暗示刘备——这里最有身分重量的人开口。
「子龙呀,你是不是害羞?没关系啦,这喜事总是会来的,年龄也到了嘛。大家嘴里就爱亏损你两句,你就笑笑跟大家道谢就好,不用这么见外——」
赵云望着席中央的刘备,弯起了唇,总算露出一个好事将近的新郎倌该有的红光满面,出口的话却大相径庭。
「你想要我弒主的话,就继续这话题好了。」笑容转为狰狞。
「哇,子龙凶我——」刘备又如往常躲到军师身后去咬衣袖大哭。
「主公,你捐躯吧。阿斗少主和蜀中大小事,我会全权替你处理好,我知道你一定会想说,若少主无能,我就可以自立为王,你放心,我一定的,你放心去好了。」说着说着,军师用羽扇遮住脸,还用袖子压压眼角,一副很委屈很不愿但又很乐于接受的模样。
「军师……其实你老早就想这样做了吧?」刘备边咬衣袖,边探出一脸委屈的脑袋。
「呀,臣不敢、臣惶恐,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一串看来已经练习很久的官场话马上脱口而出。
好假。
赵云不再听众人不着边际的谈话,也不想再被逼问任何婚嫁之事,一起身就离开议事营帐。
「子龙将军,恭喜呀——」
冷光扫来,恶狠狠的瞪视,立刻叫那白目开口恭喜他的小士兵蜷缩回角落发抖。
到了马房,牵了爱马,一跃而上,马腹一挟,朝寨外驰骋而去,放任呼啸的风抚扬他一头尽散的狂野长发。
今天是第三晚了,所有的折磨即将结束,他熬到这种地步,没道理中途放弃,再说,他已经摸透她的脾性,最多就是爱占些小便宜,还不至于敢对他太过逾矩,他发现自己不像前两日那么担心与她同床,也不用担心早上醒来,自己是赤裸裸被她压着的……
扯动缰绳,让马儿停下来,也让自己一早就烦躁不已的情绪止步,短短几天,他的喜怒哀乐被那颗皮鞠给拨弄得一点也不像他自己,他都快要不认得这样的「赵子龙」了。
将马头调回原路,这一回,他慢慢骑着,喀哒喀哒地缓缓踩着泥地,他驰得不远,几乎不到半个山头,可是回去的时间却花了足足两倍有余。
他回到营寨,有一名士兵奔了过来。
「赵将军,方才马超将军去您的营帐找您,没找着您,却找着您帐里的姑娘,马超将军好像把她拖回自己帐里去了——」甫说完,就见赵云骑马往马超的营帐方向奔驰起来——
「英雄救美噢……赵将军果然喜事近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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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呜……」
「你还好意思哭!」
「我为什么不好意思哭?!我被你欺负成这样,难道还要我说:『马大爷,谢谢您的照顾及抬爱』吗?!」大声吠回去。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马超浓眉一动,怀疑地问。
「现在!就是现在!」把她五花大绑成这样又压在床榻上,还不叫欺负吗?
「这样才叫欺负好不好!」两根长指拧住她的脸颊转了好几个圈圈。
「呜呜,呜呜呜呜……」
「臭皮鞠,我一回寨,就听说子龙要娶你?」这第一手消息差点让他马超听傻了。
「没有的事!我又没答应他!」脸红了。
「那么是表示,他要娶,而你不答应?」马超拧起双眉。
「关你什么事啦——痛痛痛——」
「子龙疯了吗?」
「你不准……骂他……你才是……呆子……」双边脸颊被扭成肉包子,害她说起话来不清不楚。
「当年桂阳赵范的嫂子不知道比你美上多少,子龙连瞧都不瞧一眼,他会中意你这颗皮鞠?!」马超说不上来自己听到赵云要娶她这件事时,心里是觉得好笑多一点,还是震惊多一点……只知道等自己回过神,已经将小明给绑到了自个儿帐里。
「他看到我的内在美呀!」骄傲抬起圆圆的下巴,「翻成你懂的语言就是一颗漂亮的心。」
「漂亮的心?!」马超不可思议地嚷叫,仿佛她讲了个天大的笑话。「挖出来让我看看。」当真动手去碰她的胸口。
「怎么可能看得到?!你不要碰我——你变态!」
「我听不懂什么是变态!」
「你去照铜镜就看得到——痛痛痛痛——」
脸颊沦陷在敌手,最好还是收敛一些。
「我不准你嫁给他!」
「你以为你是谁呀?!」再吠吼回去。
「我说不准就不准!」口气比她更凶。
马超霸道的语气没吓到她,反倒让她挑起一对眉峰,她嗅到酸醋味啰——只是没弄清楚马超在酸些什么。但随即她倒抽一口凉气。
「我知道,你一定是觊觎赵云的美色,不容许任何人染指他,对厚?!你的心思不用讲我就知道!我看过很多同人志,你脑子里在打些什么下流主意里头都有写!你别想别想,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一定会保护他的贞操,不让它毁在你这头禽兽超身上,这是身为fans的责任和天职——痛痛痛痛——」整张脸像面团似的被马超两只大掌又揪又揉。
「你这张嘴吱吱喳喳到底在喳呼些什么?!虽然听不是很懂,但是绝对没好话,先捏再说!」继续施以拧脸酷刑。
「呜呜……」她的脸已经好肿了,现在再被粗鲁马超捏扭成这样,一定像贴了两颗大肉包在脸颊上啦——
「马孟起!」
赵云奔进到马超帐里,抡住马超扣在她脸上的手。
「子龙?」马超一脸惊讶。
「你到我的帐里去带人,不觉得相当失礼吗?」赵云扳起马超的手臂,冷然质问。
「她是岱弟偷偷放进去的,我知道你一定很困扰,所以良心大发又把她带出来,你不用感谢我,兄弟间举手之劳罢了。」马超虽然看出赵云的不悦,但仍先露出笑容,他没打算和赵云起冲突——他也不认为赵云会为了一颗皮鞠而和他翻脸。
「救我……呜……」
「将人放开。」赵云冷冷命令。
瞧见赵云严肃的表情,马超心一凛。
「……子龙,你不会是真的要娶她这颗圆皮鞠吧?!」
「当然不是!」赵云想也不想否认。
「那就好。」马超作势拍拍胸口,一副好险好险。「我以为你犯胡涂了哩,还好你还没,否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撞坏头了。」
「你这种大松口气的表情很可疑。」赵云眯细了眸,每回他想揪出别人心思里隐藏了些什么时,他就会露出这种神情。「感觉……很像知道爱人不会另嫁他人而放心。」他说出他双眼看到的感觉。
马超正火红着脸想反驳赵云的猜测,有道声音来得更快更猛。
「才不是!他是听到你没有要娶别人才松了口气的!你一定要小心,畜生超对你图谋不诡,他想压倒你——」
「你少胡说八道!」马超一拳就塞进她嘴里,颇有杀人灭口的打算。「子龙长得美没错,但是我思想才没你骯脏龌龊,最想压倒子龙的人是谁,你自己心知肚明,每次看到他时,是谁露出淫荡的眼神意淫他?!又是谁喊他的名字时也跟着流口水?!」
「如果你想压倒的对象不是我,你又为什么恼羞成怒,或许我该说——欲盖弥彰?」很少看到马超反常,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你还说你还说——」拳头转转转。
「呜呜呜……」飙泪。
「咦?你整个嘴被我的手塞满,还有空隙讲话?这么厉害?」看看能不能再塞另只拳头进去,我挤!
「说话的人是我。」赵云环臂道。
「呀!原来是你。」马超差点都忘了赵云还在。「子龙,你别听她乱讲,我马孟起从来没把你当娘儿们爱慕……呃,好啦,我坦诚,头一眼见到你,是真有觉得你长得好俊俏,比娘儿们阳刚些,又比男人雅致些,不过后来瞧过你将对你不规矩的男人扭断手臂,我就不曾再动过这念头——」他看见赵云冷颜没有半分留情,「喀喳」一声,他掌里揪握着的手臂已经以一种很恐怖的扭折角度断掉,那时站得远远的他摸着自己手臂,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赵云看起来多可口、多令人垂涎、多秀色可餐,也绝对不能去动他一根寒毛!
「我知道,否则我不会和你当兄弟。」赵云不反对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但介意别人将他当目标。「既然你不是因为她污蔑你而生气,可以将手从她嘴里拿出来了。」
「……子龙,你在替她说情?」
「我?」赵云被指控得很迷惘。
「你还冲进我的帐里替她解围!」这次不再是疑问句。
「……」
「你真对这颗皮鞠——」
「孟起,你的模样像在指控我抢了你的东西。」只差没拎起他的衣领向他宣战。
「我——」马超被一句话给堵得开不了口,眼神竟然在赵云透彻的逼视下而游移闪躲,好似要是不躲,他所有心思就会被赵云挖得一乾二净。马超撇开头,也将塞在她嘴里的拳头抽出来。「我哪有?!你、你看走眼了!」
可是看见她一逃离他的魔掌就朝赵云所在的方向蠕动——即使全身还绑着一圈又一圈的麻绳,马超很明显地冷眯起眼,很想再揪回她——
「既然没有,那么人我带走了。」赵云一把扛起床榻上蠕行的人,嗯……再多使两成力才将她顶上肩头。他没料到她看起来圆圆短短,却是重量十足。
他回头对马超道:「你放心,你若是想要她,再过两晚,我会把她送回来,我不会跟你争。」相反的,到时他会双手奉上,感谢马超收拾善后。
「两晚?」
「我答应让她留在我房里四个晚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然他曾经很想食言。
「你以为我对颗皮鞠有什么兴趣是不是?!我马孟起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我挑的女人哪个不是上上之选,说脸蛋是脸蛋,说腰身有腰身,像她这颗——」
「上回脱人衣裳的,不知是谁。」赵云轻轻松松的结语,让马超哑口无言。
「可是我也吐了——」垂死挣扎,想替自己辩解。
「那只能更证明你脱人衣裳的事实。」没脱就不会见到泅水皮囊,没见到泅水皮囊就不会反胄,总结:他脱了。
「大哥!」
马岱慌张进帐,打断两人谈话,看到赵云时怔忡了一下,上回夜里被赵云突地踹来那一脚还在腹部隐隐作痛,马岱捂着肚,「子、子龙将军,你也在呀?」
「岱弟,你匆忙进来,发生何事?」
「呀——」马岱这才想起要紧事要报,「云长将军中了埋伏!敌军早料到咱有这一着棋,派了另支军队潜伏在后,云长将军才领军进到小路,敌军便冲杀出来!现在五路军马合并,反朝咱寨里举军!」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还有空先和子龙打招呼?!枪!」马超接过马岱抛来的长枪,战袍一扯就往身上套,跟着赵云一块出营帐。
「主公呢?!」赵云跃上马,没忘了肩上扛着的圆皮鞠。
「主公和军师已由汉升叔护着,退往南方守城,他要众人先稳军心,弃寨全数回南方守城再说。翼德将军奉命带三千精兵去助云长将军!文长将军去劫粮,但军师猜测可能同样遭敌军袭击,所以——」
「我去助文长。」赵云马腹一挟,如疾箭而去。
「子龙,我跟你一块去!岱弟,你清点军队,要众人莫慌,先寻着主公去。」马超也迅速跟上,将马岱的应好声远远抛下。
「要打仗啰?」
两匹马驰骋了许久,缓缓有道兴奋又刺激的嗓音发问。
赵云和马超这才想到方才忘了将圆皮鞠丢给马岱,要马岱一块将她带往守城——
「怎么办?」马超指着那颗埋在赵云胸口的皮鞠。
「还能如何?将她丢在这里吗?」赵云反问,意思自然是很明显的否定。
「当然不。反正你又不是没背过包袱作战,上回那个还要半路喂奶换尿巾,这回这个至少不用。」马超句里所指的,便是当年赵云当年从长坂坡救回来的阿斗少主。
赵云扯扯嘴角,算是笑了,胯下的马仍是奔驰得急速。
救人如救火。
魏文长,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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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撑稳军心,但是五百人马已被逼至山顶,若对方再施火计烧山,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山顶无水无粮,原以为劫到敌军的粮车,却没料到那一包包粮草里没有半粒粟米,有的只有易燃的干草及火药,魏延下命弃粮车,但终是迟了半步,山腰射出大量的火箭,以伪粮车为火线,烧得遍谷通红,所幸的是,蜀兵无人伤亡,但处境也绝称不上好。
「魏将军,敌军在山下扎营下寨。」探子来报,如是说道。
「要逼我们下山决一死战或是困住我们……」
「将军,你打算如何?」
「等。等到明日晌午,若我军援军未到,我就带众人冲杀下去,在此之前,要众人稍安勿躁。」受包围之下,时间拖越长,对他们自是越不利,晌午是魏延估算援军最迟该会到的时限,若有援军到,他有把握能保全所有士兵,但最坏的打算他也有思索过,山头多困一日,胜算便多减十分,到后来怕是想战也无力再战,损兵折将绝对无法避免,但他并不乐见。「派人守住上山入径,传命下去,众士兵不许脱下战袍,兵器不许离手,精神不许松懈!要守到最后!」
「是!」
魏延并不担心,因为他信任他的同袍,若今日换成了任何人被围困,他拚得一死也定会杀入重围来救,他的同袍亦然——
入了夜,林里热意渐渐趋缓,但闷然的空气仍让人只消有些动作便汗流浃背。
这一夜,魏延没阖过眼,他事事亲为,他深谙黑夜所能进行的阴谋太多,他沙场征战数十载,曾经也围困过敌军,易地而处,他明白这一晚不单单是体力战,更是心理战,敌军防他夜袭,他同样防敌军进军,双方都绷紧注意力,风吹草动,都足以致命。
天亮,一夜无战事,只有逮到几名细作,魏延命人斩了,并吩咐午后的作战准备。
「魏将军!魏将军!敌营有动静了!」探子匆匆禀报,魏延随之步出营帐,看着山下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命弓箭手上。」魏延扬手下令。身后一排士兵拉弓待命,魏延右手高举,鹰眸专注到眨也不眨,等待嚣尘消散的最好时机放箭雨攻击。
「文长!你要是敢射我一箭,我马上掉头走人喔——」
宏亮的声音、戏谑的口吻,在尘烟间响起,魏延立刻认出发声人身分——
「是孟起!是援军!放箭放箭——」
「将军,知道是援军还要放箭?!」弓箭兵长忙问。
「我是叫你们放下弓箭!」
「哪有人这样说话的,那跟砍不砍头,砍!砍!到底是砍还是砍不得哩?」弓箭兵长嘟囔,让弓箭手将拉满的弓放下。
「文长,将所有士兵集合起来,山下寨营已被我与孟起突杀大半,你率兵随我们来——」赵云只扯扯马缰,让马匹稍稍原地踏蹄,抛完话,下一瞬,他又掉头朝山下去。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魏延牵来马匹,哨令一下,从头到尾都没松懈戒备的士兵立刻整装待发,五百人马跟着赵云、马超突围。
赵云与马超的出现,原本就在敌军意料之外,突围之初已经让他们乱了阵脚,谁知散军还来不及整队,山上那群也杀驰下来,一时之间只能四下窜逃,顽强抵抗的也多遭杀害。蜀军并不恋战,杀出条路后,赵云要魏延带士兵先回南方守城,他与马超断后。
赵云及马超一左一右,两把长枪,完全封住蜀军退去的那条道路。
「又到了你最拿手的断后了,子龙。」
「彼此彼此。」
两名武将才雄纠纠说完,便有人不给面子。
「呕呕……呕呕呕……」
坐在赵云马前的小明从刚刚就不断在呕吐,先是吐早膳,再来是吐午膳,全都吐完之后开始吐胆汁。
马背上的折腾绝对不是寻常人能想象的,尤其赵云马超两人是赶来救命,从上马的那一刻开始,几乎就不曾停下奔驰,每一顿食膳都是在马背上解决,边吃边颠簸,食物都还没能咽下,就被跶跶摇摇给全数又摇了出来,食物吞不下去不打紧,最痛苦的是头昏脑胀及晕马的不适。
「不准用我的衣袖擦嘴。」赵云冷冷提醒那个昏眩到很顺手,准备将嘴抵上自己右手臂袍袖的家伙。
「我……好晕……」
马超递来一块写满墨字的布帛,「这封信没用了,你拿去擦嘴吧。」
「唔……」伸长了手还是构不着,最后是赵云接过,再搁在她嘴边。
她眯着眼,仰着蓝天,试图转移恶心反胃的注意力,却在天际瞧见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东西——
「……飞机?」
「飞鸡?飞鸟吧?」鸡会飞吗?
马超跟着抬头,湛蓝的天空除了白云,没有任何飞禽。
「怎么可能会出现飞机……这里明明是三国……」头真的好晕,眼前朦胧中的山头出现了高楼大厦,她心里一楞,先是闭起眼,再缓缓睁开,发现山头还是山头,没有一时差错的幻觉。
「她好像病了。」赵云道出两人都瞧见的事实。
「看来我们这种不要命的奔波打仗,不是人人都吃得消。」马超自嘲地笑道。在他们眼中当吃饭睡觉般稀松平常的事,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多大的折磨。「子龙,抱紧一点,她快摔下去了。」看她那么半挂半吊地悬在赵云臂膀间,让马超捏了把冷汗。
「事实上,你想说的是——『子龙,把她丢过来我这里,我来抱』吧。」赵云点破马超的心里话。
「我才没有这样想,抱着她杀敌是累赘。」马超立刻反驳。
「真不要?我愿意将她让给你抱,要不要?」赵云还真作势要将她抛丢过去,马超还当真伸手要去接,像头被逗弄却又捉不到鼠的猫儿。当小明又落回赵云臂弯里时,他听到马超的嘀咕低咒,心里不觉莞尔。
这孟起呵,心思太单纯了,想些什么就全写在脸上。
「子龙——」
「放心,我说到做到,等杀完这阵,回城路上就换手。」赵云目光全集中在正前方,缓缓飘起沙尘的方向。「毕竟我有抱着累赘杀敌的经验,比较老练。」在这方面,他是前辈。
「好。」这回,马超也不造作了。
「那么,就早点结束吧。」赵云转动银枪,枪棍在半空画出银亮色的圆弧,马超跟着露笑,手边的枪也握得更牢。
「说得对。」
眼前坡道出现一整队士兵,从纪律来看,并不是方才遭他们冲杀突刺的混乱散军,应该也是援军——对方的。
「大干一场吧。」
两人举枪,枪头在空中轻轻碰了碰,宛如两人相互击掌打气。
接着,彼军斥喝「杀」一声,蜀国五虎将之二亦挺枪纵马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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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
箭雨如倾盆,自对面山头飙射而来,绵绵不绝。
赵云马超几乎已经将整队敌军尽灭,能防近敌,却防不了远攻。
「孟起。」
「我知道。」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心里都认为该是离开的最佳时机,敌军射箭,意在驱离,而非杀绝。
打掉数十根羽箭,脚下的马匹也识得主人意思,开始后退。
退到一定范围,马超大喝道:「走!」
赵云马头一调,驾声甫起,动作却慢了——因为他看到手臂里的皮鞠在一瞬间突地模糊,他不自觉伸手要去抱紧——
「子龙!你在干什么——」
听到马超急忙大叫,赵云才又看到自己胸前的人好端端瘫在那里,哪有什么变模糊掉,虽然立刻回神,但这个分心已经足以致命!
一根强劲飞来的羽箭擦过赵云的手臂,箭头划破血肉,几乎削掉他大半块的肌肉。
剧烈的痛楚并没有让赵云松开抱住小明的手,但是却让他无法撑住她的重量,被她拖累,为了抱紧她,赵云已然伏低身子,可是重心已失,两人自马上摔下,小径的两边是斜坡,一坠下,身势再也无法止住。
马超见状,也跟着要撑住赵云及小明,无奈构着了赵云的手臂,整个人也轰然坠马。
赵云抱着她,马超也抱着她,赵云又抱马超,马超也又抱着赵云,两人怀中各自护着人,三人就这样缠成麻花,一路滚到底。
坡峭陡然,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芒草刮破皮肤、碎石磨伤手脚、泥沙沾添全身,谁也没有先放手。
「唔唔——头好晕——不要再转了——」
怀里传来闷叫,低嚷甫停,他们似乎也滚落平滑地势,终于不再坠落。
鼻腔里全是飞尘细沙,一时之间引起三人猛咳。
赵云是第一个停下剧咳的人,就他的视线望去,他看到小明隔在他与马超中间,一张圆圆的脸全是黄泥,也有血迹,但赵云知道,那是他手臂上的血染脏了她。
马超是第二个止住肺腔骚动的人,顺着倒地的身势,他看到小明另半张脸脏得不象话,活似被丢入泥河,再捞起来晒干一样。
他们两人,都动手去擦她脸上的泥脏。
擦掉了泥、擦掉了沙、擦掉了血,却也擦掉了两人眼中的圆鞠脸。
赵云从马超眼中看到错愕的自己,马超也从赵云眸底瞧到瞠目结舌的自己,可是原本横隔在两人中间的小明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模糊到阻隔不了两个人的视线——
「皮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