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狂妄遇上慈悲 第一章
作者:梵朵
  时间:唐朝贞观十五年地点:青海的吐谷浑王国

  风声鹤唳!

  犹如贺兰震此刻无法排解的恨意。

  散乱的发和着因痛楚而冒出的冷汗缠绕在他的面颊与颈边,而那双箭步如飞的腿除了一片血红之外,全无半分知觉。

  “葬身于此也好,至少还有好花相随。”躺卧在这片山林野花之间,似乎替一生孤傲的他,找到了最恰当的句点。

  自从三十年前,他们贺兰氏惨遭灭门之后,除了报仇,贺兰震的心思就一无所有。没有快乐、没有笑容、没有任何喘息的借口,因为他是贺兰宇将军唯一的子嗣,因为贺兰氏三百余口的冤屈全交到他的手里,驭在心底,至死方休。

  而今日,或许是他卸下重任的时候了。

  但不甘心的是,他曾经一把扶持、十分信赖的库拉氏竟会见利忘义,设下此等令人心寒的陷阱想置他于死地。

  而可笑的是,他们海心寨还为了这次的迎娶煞费苦心,殊不知这番大费周章,却是将身为寨主的贺兰震推向死路。

  “这恐怕连阿智都没想到的吧!”贺兰智是贺兰震的堂弟,向来是以料事如神、工于谋略而赢得贺兰震的信任,与贺兰家族另一脉的堂妹贺兰静,全是在那次减门惨案后被家中仆役救出,而逃到青海湖中的海心山落脚的。

  人心丕变,哪有道理可言引

  此番的觉知,又教贺兰震的痛楚更深一回!想当初,库拉氏的回族部落遭土族的攻击,就在岌岌不保之际,是他贺兰震领着海心寨千余兄弟化险为夷,救了库拉氏的掌上明珠库拉朵兰,将已经占领村落大半的土族再全数赶出回族的势力范围,挽救了回族上千余条的生命。  

  就是那时,回部的族长库拉拖利郑重地宣示了对贺兰氏的终生友谊,也将自己的爱女库拉朵兰许配给尚未娶亲的贺兰震为妻,只待回部重整过后,再行迎娶。

  贺兰震本想婉拒这份美意的。

  “大哥,这可是联合回族部落,打击慕容王朝的大好助力呀!”就为了贺兰智这一句,向来不谈男女私情的贺兰震遂点了头,答应了这门亲。

  没想到,这门亲却成了他贺兰震的丧命之因,但他恨的,不是库拉朵兰的毁约,而是眼看水到渠成的复仇计画全功尽弃,教他贺兰震如何面对海心寨里的一干兄弟?!?!

  索性闭上眼、数着鼻息,无畏无惧地任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尽。就在这一个当儿间,一阵穿梭于草丛的脚步声向他的方向逐步靠近——贺兰震屏住呼吸,全身毛孔竖立——李芙影今天心情好极了!

  因为王宫传来消息,说可汗平息了回族的内部争端,不出半个月即可将大队人马班师回钥了。

  与可汗分离的这两个月,可说是她嫁入吐谷浑这一年多来,第一次尝到牵肠挂肚、日夜悬念的相思病苦。

  但是,身为大唐弘化公主的李芙影,还是强掩着眉间的孤寂,领着家仆、护卫游走在村落市井间,终日不得闲。

  自从一年前她来到了这个地方,成了他们的国后,李芙影就尽心地扮演好这个角色,将大唐文化逐步地扎根在这片尚属蛮荒的土地上。

  微服出巡,成了她探访民间疾苦的方法,尤其是她精通的花草疗法,更是远近驰名,治愈了无数人家。

  她,李芙影,没辱没大唐天子的威名,更没辜负吐谷浑人民的殷勤。

  于是趁着可汗出征的两个月里,李芙影来到了这座可汗聊慰她思乡之苦所建造的“芙蓉园”暂住,一方面以满园的唐式风光重温着家乡的点滴;一方面巡访民间村落,行医赈济。

  喜爱轻骑简从的她,除了驻守“芙蓉园”的侍从外,她一向只带从长安陪她来此的丫鬟银儿及家将李沅毓随行而已。

  今日,她不想打扰尚在午睡中的银儿及沅毓,便独自一人来到“芙蓉园”后方的山林采集花草、药引。

  远远地,她就看见了前面草堆中倒卧着一具庞然大物!

  依她多年的经验舆直觉,不管那具庞然大物是动物或是人,铁定是受了重伤、奄奄一息。

  这股血腥味,绝对逃不过她李芙影的粉鼻!

  她压着心口,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

  是人?!?!她更是一惊,毫不迟疑地一个箭步上前,蹲下了身,伸出手试试那人的鼻息。

  “暗算我引没那么容易——”刹那间,贺兰震抓住了李芙影的手,使劲一个大翻身,硬是把娇弱的李芙影压制在他那魁梧强壮的身躯下。

  “啊——救命啊,”待芙影从惊愕中会过意,才张着嘴大声喊叫起。“闭嘴,否则我就一刀让你了结。”贺兰震捂住了她的嘴,以虚弱的语气说出这一句。接着,他的头就瘫在李芙影的颈旁,昏迷过去了。

  “喂喂——”芙影此时欲哭无泪,她这一生除了慕容诺曷钵之外,还没让人如此亲近过,真后悔没教李沅毓随行!

  “这人真是鲁莽,这下子连我都救不了你了。”李芙影气恼得喃喃自语。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李芙影感觉到那人吹在她颈间的鼻息愈来愈轻,她知道再造样下去,这个人肯定一命归西。

  她必须再想想办法才可以!

  甭说她天生一副慈悲心肠,眼前当下,她就快被这个人压碎五脏六腑了,再不设法,就连她的命也给赔上不说,万一几天后让人发现,她竟与一个男子以此等姿态命丧于此,不但毁了她大唐公主的颜面舆贞节,连待她如珠如实的可汗都无法想像会如何看待她李芙影!

  这一想,她更急了!

  硬是使力地扯出自己的一只手,用力地拍着这个人的肩头:“喂,醒醒呀!拜托你醒醒呀!”

  没半点动静!

  就在沮丧焦虑之际,李芙影这才发现,一株紫色的花苞就明目张胆地垂在她的头顶上方。这花唤做“醒神花”,是可唤醒神智、强化心脉的奇花,其味清淡芬芳,但经唾液咀嚼过后会渗出一种强烈刺鼻的冲味,芬芳依旧芬芳,只是芬芳中夹带着无法回避的力量。

  就靠这花救人一命!

  李芙影欣喜若狂地伸出手,摘下那朵“醒神花”,而后,她却愣住了。

  “他昏死成这副德行,怎么叫他把这花给嚼碎引”芙影垮着脸,万般无奈地喃喃自语。

  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芙影在几番斟酌下有了决定。

  “反正是救人,不拘小节应当是情有可原,况且又是在此荒山野地,只要我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的。”一阵自我安慰及自言自语后,芙影就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那朵花送进口中,使劲嚼了起来。

  她究竟在搞什么东西呀?!

  贺兰震其实是昏昏醒醒的,虽然全身无力,但他那双如鹰般的眼睛还有点出息,在那千斤重的眼皮子底下,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少女竟把一株紫色的花茎放人嘴里,不由分说地嚼了起来。

  她是饿晕了?!?!还是让我给吓疯了?!?!贺兰震内心咕哝着。

  就在此时,一只手倏地伸了过来,不打招呼地就把贺兰震的嘴巴扳开——

  果真是虎落乎阳被犬欺引凭他贺兰震堂堂男子汉竟落得如此下场,被个女人摆布却半分力量部使不上。

  没想到,想死得尊严些也不容易!贺兰震感叹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柔软如绵的唇顿时封上了他那胡碴下的嘴巴,一坨湿湿黏黏的东西就顺势吔滑进他的口里。

  难不成是那朵花?贺兰震尚有心智分辨。

  直觉地,他就想把这东西给吐出去,但他感觉到这女子正用舌头抵住这团东西,不让他的抵抗有一丝作用。

  没一会儿,一股呛人的气味刺激着他恍惚的神智,而心脉经络间似乎有股气猛烈地贯穿运行。

  贺兰震的神智愈来愈清晰!对于眼前的一切,他更觉得不可思议!他,贺兰震,正被个女人调戏着!.  但她的唇软温温的,口中那坨东西热辣辣的,教这从未舆女人亲近过的贺兰震不知所他只好直直地盯着她,满腹狐疑。

  而专心“上药”的李芙影也有满心的猜疑,“奇怪引都好一会儿了,怎么没半点反应?”

  就这样,她自然地睁开了眼,想探探这人的脸色是否有异。

  这一瞧,就不偏不倚地与贺兰震的眼光对个正着。

  这一着,芙影惊吓不已,她万万没想到,以往这种醒神花的气味是会教病人先咳出声再清醒的,就因为如此,她才敢作出此番尝试,打算只要在他咳出第一声时便离开他的唇,那么届时只有天知、地知、花知、自己知而已,谁料——

  “咳咳咳——”窘迫的芙影吐出了那坨花沫,呛得眼泪直流,“怎么会这样?!”.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的吧!”贺兰震望着满脸涨红的李芙影说着,“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会是死人了。”芙影有些老羞成怒。

  “我要能动,就犯不着被你调戏。”贺兰震露出嫌恶的表情。

  他对投怀送抱的女人一向不感兴趣,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不是肤浅得想掳获他的心,就是贪图着珠宝金银,就像背叛他的库拉朵兰,不也见风转舵攀上了慕容氏这门亲,这一想,他对芙影更没好气了。

  “调戏?”无法置信的芙影瞪着大眼,久久不知所以,“我李芙影需要调戏你吗?!?!”“你叫李芙影?!?!你不是这里的人?!?!”

  “我来自长安——这下可以放开我吧!”

  “不是告诉你,我没办法——”话才一半,贺兰震才发现自己不若方才的无力,想必是那坨怪味花的功劳吧!此刻的他,才恍然大悟,连忙翻个身,让压在下面的李芙影有个喘息。

  “是你救了我?!?!”他甚感讶异。

  “不是我,是那朵醒神花。”芙影拍拍身上的灰尘,面无表情的说着。

  “别指望我感激,是你自己多管闲事。”冷冷的语调,道出了贺兰震不领情的固执。“真是西域蛮子,不懂规矩——”李芙影拎起了背袋,故作无情地转身离开。

  这下子,看你求不求饶?这荒山野地身负重伤,能救你的也只有我李芙影,一旦错过,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其实芙影不是计较他的无理,只是想杀杀这个人自大无理的霸气。

  可是都走了好几步路了,却没听见半点挽留的哀求,芙影还是沉不住气地往回走,想滦个究竟。

  一看,他正闭着眼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晴。

  “喂——”芙影喊着他。

  贺兰震睁开眼,不说一句。

  “你不知道你那双腿很严重吗?”芙影提醒着他。

  “我知道。”他面无表情地回答着。

  “那你还不求我下山替你找人医治?”

  贺兰震沉默了半晌,才说:“我中的是西域黑蛛毒,没得救的——”

  尽管贺兰震那刚毅的五官中没有显露什么,但芙影还是从他那双冷若寒冰、深不可测的眼眸中看见了遣憾。

  刹那间,芙影似乎瞥见了贺兰震骄傲下的脆弱,她不禁软下心肠、温了口气说:“就为着两腿废了,不要自己的一条命?”

  “以此残破之躯,我贺兰震的报仇血恨之日遥遥无期,既是如此,我又有何面目苟活在世,不如以死谢罪。”他的口气坚决而冷硬,仿佛死的是别人不是自己。

  “你就是贺兰震?!”芙影大吃一惊。

  “哼!没想到吧!青海湖第一硬汉的贺兰震,竟落得如此狼狈不堪。”他嘲讽地笑着。

  是的,万万没想到,我李芙影竟然救醒了慕容王朝的心腹大患,芙影不由得心生懊恼。

  曾听她的丈夫——吐谷浑的可汗慕容诺曷钵说过,贺兰家族原本是吐谷浑王朝的将门世家,深受历代可汗的敬重与倚赖。直到他祖父慕容伏允当政,因为作风太遇霸道强悍,又一味听从当时宰相天柱王的阴谋野心,竟大举进军攻击大唐边境,又扣留了唐使赵德楷,而贺兰宇将军眼看大祸将至,便极力规劝慕容伏允退兵放人,因此得罪了宰相天柱王,导致慕容伏允下令诛杀贺兰氏一家三百余口。

  就从那时起,慕容氏与贺兰氏便结下了这三十年来无法化解的梁子,虽然后来慕容伏允兵败青海湖,宰相天柱王被处死,但这一切却也挽不回贺兰氏那三百条的人命,于是逃到青海湖海心山的贺兰氏遣族,便常以各种方式来与慕容王朝作对。但因海心寨四面环湖,易守难攻,慕容王朝派兵多次讨伐皆无功而返,而这次慕容诺曷钵的出征,皆是为了安抚回族部落的异心,斩断了贺兰氏联合回部叛乱的阴谋。

  而她李芙影却阴错阳差地救了他?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腿上的黑蛛毒自然会要他命的。芙影喃喃自语着。

  但,她真能无动于衷,见死不救吗?芙影此刻心乱如麻,救与不救万般为难。“呕——”一阵呕吐声打断了芙影的思绪,只见贺兰震口吐鲜血,情势危急。“糟了!剧毒已人心肺,再不施救就来不及了。”但为难的是,黑蛛毒是西域特有的剧毒,而打从中土来的芙影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头绪,更何况她还在犹豫不决呢!

  “拿去,”突然间贺兰震丢出一把短匕,“麻烦姑娘举手之劳,一刀让我痛快断气。  ”看得出他的椎心痛苦。

  “不,不行,我只救人不杀人。”芙影急忙退了几步。

  “既是如此,我只好自己动手了。”说罢,他便吃力地拾起地上那把匕首,正对准心口部位猛然刺下。

  “不要——”芙影一个箭步上前,用力而迅速地夺下了贺兰震手中的利器。“走开,我的命我自己决定。”他因痛苦而脸孔扭曲地吼叫着。

  “胡说八道,你的命是我救的,该由我作决定。”芙影也顾不得一切了,要她坐视不理,那比要她的命难受。

  “没有人胆敢违背我的命令,你这女人——”

  “也没有人敢拂逆我的决定,你就认了吧!”芙影态度强硬,并且从腰际拿出一颗药丸,就不由分说地往贺兰震的嘴里塞进去。

  “可恶——哇——好冰呀!”贺兰震是火冒三丈的,想他威震地方的海心寨寨主,竟被人当傀儡摆布。这口气教他真难咽下去。

  “先止住剧毒的蔓延要紧。”说着说着,芙影便弯下身拖起重量不轻的贺兰震朝另一处不远的山洞走去。

  “臭婆娘——你又想干嘛?!?!”

  “臭婆娘,凭什么多管闲事?!”

  “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这是你们中土传来的规矩呀!”

  “我警告你,再不滚,待我一有力气,非把你的脸画个过瘾——”……

  “求求你,不要管我行不行?!”

  “看一个人残废无能、半死不活的很有趣吗?你的盲修瞎炼只会教我更痛不欲生——”这一路唠唠叨叨地,终于在芙影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中来到这个山洞里。“贺兰震,闭嘴行不行?!?!”芙影忍不住破口大骂。

  想不到她李芙影平常连句气话都不说一句的,今天却为了头顽固的蛮牛仔失了矜贵,动了怒气。

  “我还以为你是聋子呢!”贺兰震尽管额头冒着冷汗,仍不忘与她唇舌交战。“你是不是想尝尝用乌屎做成的止痛丸引”芙影故意笑得邪恶点。

  “你敢?!”一道凌利的杀气自贺兰震的眼睛射出。

  “为何不敢引就凭你现在的狼狈样能奈我何?只不过是任我宰割罢了!”

  芙影行医无数,看过各式难缠的病人,而通常她都是和颜悦色、温柔亲切,但是对于这种一心求死的人,她只好见招拆招,只求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

  而今,对付这个贺兰震,她这一向温婉的大唐公主也只好暂时扮成母夜叉了。

  此等仁心医德,真是天下少有呵!

  不过,贺兰震却不如此认为,他只是气急败坏的直说倒楣,先是中了回族库拉氏的毒箭,不但新娘没娶到,还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再者就是碰上这个好管闲事的蠢女人,让他“你到底要怎样?!”贺兰震脸红脖子粗地吼着。

  “你说呢?”芙影掏出了那柄方才贺兰震自尽用的匕首,拿在手中亮一亮。

  “别以为这样吓得了我!”他冷哼几声,随即骄傲地仰起头,说:“要杀要剐,我绝不吭声。”

  “那我就不客气啰。”话才落地,芙影便皋高了手中的短匕,朝着贺兰震那肿胀发黑的双腿画去。

  刹那间,贺兰震几乎闷厥!

  而就在他渐次虚脱、视线朦胧之前,他看见了芙影正俯下身子,毫不避讳、毫无嫌恶地以那朱红丰润的唇,吸出他腿内瘀积不退的毒血。

  “不要——不要——”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子,竟不顾名节舆危险为他疗伤,昏迷前的那一刹那,贺兰震跌入了无法言喻的震撼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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