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轲今天的脸色不太好,本来就辗转一夜好不容易天亮才入睡,却在一大早就被宝姨跟魏子皓的咆哮声给吵醒。
他觉得头疼欲裂,高分贝的音调像机关枪般扫进他的脑袋,肆无忌惮的冲撞他每一条脑神经。
「好了!可以别吵了吗?」他有气无力的制止了这对母子之间的战争,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既然都回来了,你再不高兴有什么用?宝姨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决定的事谁改得了?」易轲用力揉着太阳穴,但一双轻柔的手却俏俏的取代他的手,这让易轲舒服了点,终于比较有力气可以训人,「你不用担心宝姨的伤,我会看住她的;反正屋子里有靖蓝在照料,也不需要宝姨操心……」
宝姨的嘴角往下撇,彷佛完全不能认同易轲的论点;魏子皓则是抬眼瞄了一下易轲身后的靖蓝,原本愤怒的脸上闪过一抹高深莫测的表情。
「至于宝姨,妳就好好待在屋里……我知道,家里有点乱,不过没关系,我不在乎,重点是妳得把身体养好,年纪大了,就不要再逞强。」
魏子皓闷着气不说话,他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母亲不肯去医院是因为不放心靖蓝,只是这种事能对易轲说吗?
宝姨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她就知道她不能离开,才几天光景,这个狐狸精又再一次迷惑了少爷!瞧两人亲密的模样,就知道少爷又陷入她的诡计里了。
「子皓,我看你先带宝姨回屋子里去休息。这样也好,你也很久没回来了,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回来看看父母。」
「我看你再回笼去睡一下吧!」看见易轲疲惫的模样,靖蓝在他耳后轻声说道:「有事我会处理。」
易轲点点头,他是真的得回头再睡一下,反正宝姨和子皓也不是第一次起冲突了;有时真不明白,一向温文谦和的子皓,怎么就是会和自己的母亲争吵?
在这个时候,靖蓝觉得自己真是旁观者清,看的、想的都比易轲还清楚。就算宝姨不能随便走动,但只要能就近监视自己,她也许就会比较放心吧?
这个早上,易轲回房补眠,魏子皓安顿好父母又匆匆走了。
靖蓝按照惯例一个人打发时间。
唉!要不是自己天性散漫又不喜欢热闹,整天待在这间空旷无声的屋子里,迟早有一天会闷死。
傍晚的时候,魏子皓又回来了,进小屋里待了一会,出来时正好遇到靖蓝在花园里修剪花木。
靖蓝热情又毫无城府的朝他挥手打招呼,他呆住了!
这几天易轲的作息不太正常,惯常的行事计画都被靖蓝打乱了。昨天该作的几项决策,他竟然连企画书都还没看。
然而,案子放在桌上,他的心思又飘向窗外。现在这种时问,靖蓝应该在花园里吧?
于是,他又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窗边,然而却看到一幕奇怪的景象--靖蓝居然在和子皓吵架!
距离太远,听不清楚他们说话的内容;但靖蓝看起来很激动,不断的挥舞双手,完全忘了手上还拿着巨大的花剪;子皓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得小心那彷佛随时要失控的武器。
最后靖蓝大概太生气了,把魏叔最宝贝的花剪往地上重重一损,转身就走向屋子。
易轲没法装作不知道,急忙从书房阳台走到花园里,正好遇见靖蓝气呼呼的迎面走来。
「发生什么事?」易轲拦住靖蓝问:「怎么看妳和子皓在吵架?」
「去问他吧!」靖蓝头也不回的穿过他,一面大声的咆哮,「你那个好朋友……你那个好朋友……」
易轲满心疑惑的走近子皓,只见他低着头,一脸抑郁惆怅。
他看到易轲,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叹着气,语调疲惫的说:「不要问我好不好?你去问……问她吧!我想这件事,还是让她自己告诉你好了!」
到底什么事情这么不好启齿?易轲的心头再度浮上了不安。
基于对子皓从小就存在的歉疚,易轲并没有逼问他最好的朋友,他回到楼上去找靖蓝,却听见房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开门进去一看,满地散乱着东西,靖蓝正把所有的抽屉橱柜打开,把里头所有的物品一样一样的翻了出来。
易轲的疑惑更深,是什么事情让靖蓝这样歇斯底里?
他小心翼翼的避开凌乱的地面走进去,顺手接着靖蓝无意识丢过来的一本书。
「妳在干什么?」易轲大声的说:「子皓到底说了什么让妳这么激动?」
「那个混蛋没告诉你吗?」靖蓝翻得很仔细,所有的夹层都没放过。「还是他不敢告诉你?那个混蛋、乌龟蛋……」
易轲的心彷佛被剑刺了一下,这样骂人的语调,完全就像车祸前的靖蓝,他又迷糊了……到底她是不是靖蓝?
差别就在于以前她从来不会骂子皓,靖蓝跟子皓的关系一向不错,有时子皓还会在中间充当他们的和事佬。
「子皓没告诉我,」易轲说话的语气已经变调了;但靖蓝忙着翻箱倒柜,压根没注意到这些。「妳究竟在找什么?」
「找证据,找一个存在的证据。」
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怎么可能呢?如果魏子皓说的是真的,总该会有一些蛛丝马迹存在的……
靖蓝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让易轲不知道该如何再问下去;此时她突然冷静下来,停下手边的工作走近易轲,想了一下才迟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找一些东西、把事情的前后再想一下,虽然有些记忆对我还很模糊,但是……拜托你,好吗?」
他无法拒绝靖蓝眼中的恳求。信任……他再信任她一次吧!
「那……我不吵妳,等妳想通了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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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靖蓝整个晚上都没踏出房门,就连晚饭都没吃。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再一次的等待--有好几次易轲走到门口,都差点想打开门,冲进去好好盘问她。
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如果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就给她一点时间又何妨?
房内兵荒马乱过去后,取而代之的是很长的沉寂,然后他听见脚步来回走动的声音,似乎她已经开始在收拾东西了。
易轲把办公室的门打开,谨慎的聆听靖蓝房里传来的各种动静。原本十点、十一点就上床的靖蓝,一直弄到半夜一、两点,房里的声音才趋于安静。
子皓告诉靖蓝的消息一定很惊人,不然以这阵子她那么温吞的个性,怎么会这样莫名的歇斯底里?
点起烟,走到窗边望着昏暗的花园,眼光下意识的落到黄昏时靖蓝和子皓说话的地方。
他痛恨自己牵涉其中,却一无所知。
不论如何,今晚都不会有结果了……又是一个心不在焉虚耗的夜晚,以前他可以在等待靖蓝归来的漫漫长夜里,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但是最近,近在咫尺的那个身影却不断的牵动他每一吋神经!
罢了,上床补足最近老是被中断的睡眠吧!也许他真应该改一下生活作息,才不会老是让靖蓝一个人打发时间。
但就在易轲才刚上床,感觉上还没睡着时,却听到靖蓝房里传来一声尖叫,接踵而来的又是一阵杂乱的声音。
习惯裸睡的易轲抓起睡袍套上就往外冲,模糊中彷佛有个影子消失在转角;但他无暇追上去察看,只是急忙开门冲进房里,靖蓝摔在地上不停的发抖,眼睛惊慌的盯着门口。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易轲上前抱住她,吓坏的靖蓝马上紧紧的抓住他。
「我……我一定疯了……」靖蓝牙齿还在打颤,说话断断续续,「我竟然……看到我自己……就站在……床边看我自己……天……」
靖蓝开始哭了起来,湿透肩膀的眼泪让易轲一时也忘了那个若有似无的黑影,他只是心疼的抱住靖蓝,不断的安慰她,「别哭,妳一定是作噩梦了……」
他往四周一看,原本遮住床脚那幅婚纱照的布罩不知何时被拿下来了,大概是靖蓝翻东西时翻掉的。
「是那幅照片,上次妳被吓过一次,这次妳又被吓了一次。」他把靖蓝抱上床,安抚的说:「等一下,我去把它遮起来。」
靖蓝很勉强的放开手,易轲拉张椅子把布罩重新套回照片上,再回到床上抱着靖蓝。
「好了,没事了。照片放那个位置真是自己吓自己,明天我就把它移走,搬到仓库去。」
靖蓝把脸埋在易轲赤裸的胸前,啜泣与颤抖渐渐平息;易轲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她身上的幽香,柔软温暖的胸部透过薄如蝉翼的睡衣,紧紧与他的肌肤相贴……他吞了吞口水,身体逐渐变得僵硬。
压抑的欲望直接明白的抵触靖蓝的大腿,靖蓝缩了一下,但并没有逃开。如果她够善良、够理智,她应该要推开易轲,应该要明明白白把子皓下午说的事都告诉他……
可是,知道真相之后的易轲还会宠她、爱她、包容她吗?
易轲的手滑过柔腻如丝的大腿,滑进睡衣下襬,靖蓝抽喘一口气,身体无法控制的战栗……
不要说吧!在这美好的一刻不要说!如果她真是一具残存的红粉骷髅,就竭尽所能,幻化一场绮丽迷境吧!
不管天亮后是道士来捉妖,三昧真火烧得她魂飞魄散;还是高僧慈悲超度,无主幽魂过了奈何桥……全都是明天的事了!
在这一刻她只想留住易轲的爱,拋弃过去,不想未来,也不在乎……到底是什么身分!
☆
她不是靖蓝。
不论是灵魂还是躯体,她绝对都不是靖蓝。
就算自己不是个情场高手,对女人的认知还是有的;在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所有的疑惑豁然明朗。外貌再相似,身体的构造与反应也不可能一样。
虽然认清了错误,但燃烧的身体早巳停不下来--更何况,在这一刻停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身下的女人紧紧的攀附着他,既不掩饰也不虚夸的反应,刺激着易轲一次次的在高峰盘旋。
突然间,他疯狂的嫉妒起那个她曾在睡梦中呼唤过的名字,紧闭着眼的她到底知不知道和她做爱的人是谁?
「睁开眼睛,」他抚着她的脸庞,喘着气霸道的命令着,「睁开眼睛看着我……」
她顺从的睁开眼,魂荡神迷,如同被裂焰烧融的铁块,等着那钢硬无比的巨锤一次一次无情的撞击,塑炼出完美无瑕的登峰之作。
「我是谁?」粗哑的声音,浓重的喘息,仍带有不容抗拒的威严。「我是谁?看清楚,和妳做爱的人是谁?」
「易……易轲……啊……」她早巳陷入了疯狂,只感受到一次比一次猛烈的冲击。
「那妳是谁?」易轲继续追问,知道她已接近溃决。
没有回答……只有后背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她在忘形之中,指甲不知不觉陷入结实的肌肉中。
「妳、是、谁?」
受不了这样的冲击,她抬起头,张口重重咬住易轲的肩膀;这一咬溃散易轲最后的意志,如一颗跳出炉的炭火,在空气中爆裂成点点星火。
☆
记得他和靖蓝第一次上床,就被靖蓝绝佳的做爱技巧给震慑到--她十分知道怎么挑逗男人最敏感的地带,怎么让男人在床第间欲仙欲死。
但易轲每回和她做爱,总觉得她有一点心不在焉;身体在响应,她的心却不处在同一个时空。
然而这个女人,她却给他这一生中最真实、最畅快的高潮;光是回想,就足以让他蠢蠢欲动。
他很想吵醒她再和她做一次爱,然而弥漫了一个晚上的罪恶感与心虚,交替攻防挫败他的心。
天色已经大亮,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屋内,正好照耀在赤裸交缠的躯体上。睡梦中的女人察觉到光线的刺眼,下意识往宽厚的胸膛里躲藏;然而这一动,却害苦了僵直着身体、彻夜未眠的易轲。
怪不得她早上都那么早就起床!以她的迷糊个性,大概常常忘记放窗帘吧?
然而,此刻她却睡得很沉,昨晚消耗了这么多的体力,只怕等她睡醒还有苦头吃呢!
易轲谨慎小心的挪开挂在他腰上的手臂,悄悄的翻身下床,打算把窗帘放下。他想让她多睡一会,至少在自己没把事情理出头绪前不要醒来。
等她醒来,自己该怎么跟她说?道一声歉?为了什么?为前一阵子不友善的态度?还是为昨晚的事?
他承认自己是该负一部分责任,然而身旁这个女人当真如此无辜吗?
傻瓜也猜得出她和靖蓝必然有某种关联,她的到来必定经过安排:她开着靖蓝的车,她说她曾停下来对过地图,她有关于「蓝色的眼泪」及薛曜芳的记忆……
他很想抽烟,可是他的烟全在自己房里,他只好将窗户半开,把头埋入清晨凉爽的空气中。
不知为什么,易轲相信这个女人并不是在演戏,否则她就该演得更无辜一点!
她到底是谁?是否真是李金贵口中长得很像靖蓝的于谧蓝?这个于谧蓝跟李恩到了台北、住进宾馆,等李恩一死又回到上海……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迷宫中的西塞斯,四处寻找不到线团的源头。
看看床头钟,古超差不多上班了,他得再催催他,加快脚步找出于谧蓝的资料。
正当易轲打算放下窗帘时,却看到一辆公安车缓缓驶近大门,车上下来两个男人。易轲从身影辨认出其中一个是古超,只是不认得另一个背着包包的年轻男人。
不待古超按电铃,魏叔已经上前开门了。靖蓝车祸那一段时间古超常上门,魏叔也认得他。
易轲知道魏叔马上会上来叫他,于是走回自己的卧房,整理好仪容,换上简单的POLO乙衫长裤,走到门口等魏叔。
「古公安什么事,这么早?」
易轲直接的问,魏叔的表情却带点不安,瞄向靖蓝的房间。「古公安说……有关于太太的事,要和您谈。」
还真巧,他才刚想到古超他就自动上门:只是他为什么要带一个陌生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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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超坐在沙发上抽烟,神色警戒,看起来不太想蹚浑水的模样;年轻男人却在客厅中走来晃去,明显的焦躁不安。
一看到易轲下来,古超马上站了起来,必恭必敬的开口,「对不起,易先生,这么早打扰您。」
易轲微笑的表示没关系,眼睛却望向同样也盯着他的男人。「这位先生很陌生,怎么称呼?」
「我来跟您介绍,」古超急急的说:「这是卢微光先生,他是台湾C报的记者。」
卢微光?阿光?是同一个人吗?
易轲的心念转动,微笑变得冷淡,「很抱歉,我不接受访问,即使是古公安带来的。」
「我不是来访问你的,」阿光直截了当的说:「我是来找人的,找我的女朋友--于谧蓝。」
果然是她,那一直牵动着他的名字。易轲冷冷的审视阿光一眼,在一张背向楼梯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这个身材瘦高、长了一张脸比女人还漂亮秀气的男人,他竟然有勇气直捣黄龙来要人?
「你弄错了吧!你的女朋友为什么会在我家?」
声音很冷、很平静,但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杀气,却足以敦阿光的寒毛直竖。这个男人的城府好深啊!只怕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的女朋友于谧蓝,正是尊夫人苏靖蓝的双胞胎妹妹:而我很肯定,车祸后回到您家中的那个女人,是谧蓝而不是靖蓝。I
双胞胎?原来如此,易轲不是没想到这个可能,只是……
「别闹了,如果是双胞胎,怎么会一个姓于,一个姓苏?」
这个问题阿光已经解释千百遍了,从台湾到上海,从警察解释到公安。「因为她们的父母离婚,谧蓝跟着母亲,所以改姓于;事实上她们也是直到上了同一所大学,才知道彼此的存在。」
易轲缓缓点起一根烟,仍然面无表情,但那冷然的目光,清清楚楚透露出他的想法--
他要一个绝对的解释。
在那一刻阿光灵敏的顿悟。易轲是何等人物,怎会察觉不出靖蓝和谧蓝的差异?他一定知道家里的女人不是靖蓝,自己的出现不过是来穿针引线,缝补他所不清楚的漏洞罢了!
「对不起,易先生,我应该把话跟你讲清楚。靖蓝跟谧蓝的感情并不亲密,她们在不同的环境长大,个性又有显著的落差;再加上学生时代有一些误会,这几年她们虽然有联络,但已经形同陌路了。你可以从靖蓝结婚都不通知谧蓝这一点看出来--」
阿光话还没说完,易轲已经冷冷的打断他,「就算这样,你又怎么肯定我家里的不是靖蓝而是……于谧蓝?」
「这个月初,谧蓝骗我说她要到上海出差,结果她的同事却告诉我,说她因为要和我出去度假,自己请了年假--谧蓝从来不会骗我,除非是为了靖蓝:而就在十二号谧蓝抵达上海的那一天,靖蓝就出了车祸是不是?」
台北的警察跟古超询问过关于靖蓝的车祸,所以易轲并不讶异卢微光知道这些事:让他不舒服的是,卢微光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透彻。
看到易轲不吭声继续抽他的烟,阿光有点心急,他实在很担心谧蓝,但看得出易轲并不想这么简单就把人交出来。
于是他从背包里翻出一份资料,这是台北的员警整理给他的,他拿出李恩的沙龙照放到易轲面前,问道:「你认识这个男人吧?李恩,你的司机。」
「前任司机。」易轲瞪着照片漠然的更正。
「恕我冒昧的问,你的前任司机……是不是和靖蓝私奔了?」
阿光觉得自己简直在虎口拔牙,易轲原本淡漠的表情变得铁青。
他识相的翻出另一张照片丢到易轲面前,照片中还是李恩,但却是全身发黑、眼球暴凸,脸孔歪曲暴毙的景象。
面对已知的事实,易轲连眉毛都没抬,只是不感兴趣的瞄了一眼;这下阿光又明白了,原来李恩的死对易轲不是新闻。
于是他只好很认命的继续说:「在车祸后两天,也就是十四号那天,他和另一个女人用于谧蓝的名义搭飞机回到台湾,投宿在一家宾馆里;二十二号晚上,李恩吸毒过量死在宾馆床上。这不是很奇怪吗?我女朋友独自一人来到上海,却和她姊夫的司机一起回台北?」
疑惑回到原点,这到底是金蝉脱壳还是李代桃僵?
「李恩一死,那个『于谧蓝』当天半夜就匆匆离开饭店,搭机到香港,然后转机回到上海。台湾的警察上门找谧蓝,我们一起推敲找线索,比对饭店和我家里的指纹,证明这两个于谧蓝不是同一个人,所以……」
不需要阿光挑明,易轲也可以接下他的话。所以车祸前后的苏靖蓝,也不是同一个。
他早猜到李恩有吸毒的瘾癖,在靖蓝失踪前几天,宝姨也说靖蓝看起来怪怪的;车祸之后,子皓并没有在那个「靖蓝」的血液里验到毒品反应,易轲因而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现在想来,如果出车祸的真的是于谧蓝,难怪没有毒品反应!
阿光又丢了另一叠照片给易轲。「这些都是那个『于谧蓝』在附近当铺卖掉的珠宝,我想你应该认得吧?」
易轲大略翻一下,的确都在这里,项链、耳环、甚至结婚戒指,只是少了一样……
「都在这里吗?」易轲怀疑的问。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阿光也只好猜测着他的意思回答,「警方查到的都在这里,如果有缺漏,大概就是靖蓝还没卖掉。」
「真是奇迹!」易轲的话冷得像冰,「最值钱的她居然会没卖?」
「你是指『蓝色的眼泪』?」阿光小心翼翼的问,他原本以为「蓝色的眼泪」可能还在易轲手上。
「你也知道『蓝色的眼泪』?」原本淡漠的表情突然现出惊讶,「那你也认识薛曜芳吗?」
「药方?中药方还是西药方?」阿光说出了和谧蓝一模一样的笑话。「她是我的学妹,谧蓝的同班同学。『蓝色的眼泪』的展示会上,因为靖蓝临时放鸽子,冲着设计师是曜芳,谧蓝才上场替靖蓝代打。」
一段无心的话,就像强力炸药,为身陷迷宫找不到方向的易轲,炸开一条正确的出口。
原来……珠宝展示会上他惊为天人的女人,不是后来成为他妻子的靖蓝,而是--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
阿光看到易轲原本深不可测的表情突然在一瞬间垮下,扭曲而纠结。他说了什么话攻进他的防护?
易轲把脸埋进手里,揉揉他因一夜未眠疲累的双眼;当他抬起头时,又恢复了淡漠的表情,转头对古超说道:「对不起,古公安,这是一点家庭纠纷,能不能让我们私下解决?」
「是、是,我知道,我不打扰你们。」古超连声的说。
不知道这个公安为什么那么怕易轲?不过阿光觉得自己最好不要问,谧蓝失踪这一阵子,他请人多方打听易轲,多少也知道这个人的来头不小。
「魏叔,请你送古公安出去。」
原来魏叔一直站在客厅的一角,阿光这时才注意到屋里又多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
古超一走,易轲的眼神就全变了,冷光直透阿光,带着他不明白的敌意。「你和……于谧蓝在一起很久了?」
这回换阿光心存防备了。易轲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话题呢?「很久了,从学校到现在。」
「展示会那天晚上,我看到一个男人开着车来接她,那就是你对不对?」
「除了我不会有别人。」阿光坚定的回答让易轲心痛,而且易轲才出第一招,阿光就联想到前后的关联了。
「所有问题都从那天开始的,对不对?恕我这样评论尊夫人,可是任何事只要扯上她都不会有好结果。虽然是双胞胎,不同的环境却造就天壤之别的个性:你和靖蓝当了几个月的夫妻,应该很清楚她的本性才是!」
这么说来,卢微光跟靖蓝也很熟了?
易轲背靠沙发,又点起一根烟,表情复杂,说话却很冷静。「我们来把话谈清楚。你要于谧蓝,我要真相,我不喜欢被当傻子耍得团团转。」
阿光暗暗松下一口气,这表示易轲并不否认谧蓝在这里。虽然他的心很急,但他更明白过不了易轲这一关,他绝对没办法平安的将谧蓝带离。
易轲开口,「前几天我的助理接到薛曜芳的电话,说是为自己设计的项链作一点满意度的调查……现在看起来,她是替你投石问路啰?」
「没错,」阿光希望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够无辜。「当时台湾的警察还没找上我,我找谧蓝找疯了,任何可能的管道都不放过。」
「所以你一开始就把方向放到我这边?」
「并不完全是你,」阿光谨慎的说。要在易轲犀利的眼神下说谎,绝对需要十足的勇气。「主要是靖蓝。她在台湾的纪录太不良了,常常出纰漏让谧蓝收拾。我对靖蓝很有偏见,只要她找上谧蓝绝对没好事。」
「你就对于谧蓝那么有信心?」易轲冷笑,「你怎么知道她没在这场整人游戏中插一脚,好让自己的姊姊远走高飞?」
「因为谧蓝没那么勇敢。帮靖蓝善后是一回事,偶尔代她上台表演是一回事:但若说到交换身分,留下来独自应付--对不起,容我这样说,像你这样一个男人,我不认为谧蓝有这个勇气。」
是吗?易轲以为谧蓝应付他应付得很好,她的心无城府容纳了他过分犀利的盘算;她的笑容总是有办法化解他尖锐刻薄的言语……
「易先生,」阿光尽量把话说得诚恳,「我不知道你和靖蓝的婚姻生活发生什么事?我无意揭你隐私;只希望能找到谧蓝,看到她平安无事。」
「就算她现在看到你,她也不见得认识你。既然你已经打听过了,应该也知道她出车祸失去了记忆。」
易轲不客气的泼阿光冷水。真该死,今早他才想催古超找出关于于谧蓝的资料,现在他却痛恨古超直接把炸弹丢到他面前;他压根不想让谧蓝见到阿光!在经历那样美好的夜晚之后,他怎能眼睁睁的放她和她的男友离开?
「我知道她出车祸失去了记忆,」阿光的表情有点黯然,「但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了……谧蓝!」
未说完的话突然转弯,他视线越过易轲的背后落在楼梯上。
易轲急忙转头。靖蓝……不,是谧蓝穿著一袭白色的洋装,面色苍白站在楼梯中间。她和阿光的眼神交会,表情看来受到惊吓,嘴唇颤抖着,似乎是想说话而不知如何开口……
易轲的内心从来没像此刻一样急切的祈求诸方神佛,他私心希望谧蓝认不出卢微光……
结果他失望了!
「阿光……」
于谧蓝如在梦中,如在雾中,如在虚拟的计算机程序中:脑中有交错凌乱的片段,有模糊不清的画面,还有更多,无法连结的档案,一样一样在她脑中飞驰而过。
但她记得这个名字,记得这个欣喜若狂向她狂奔而来的男人……
「我的天!」阿光放声高叫,冲上楼梯抱住谧蓝。「我的天!我就知道妳会认得我……我就知道妳会认得我!」
不,她不完全记得,为什么阿光会在这里?为什么始终想不起来的记忆,会在一瞬间像电影书面一样一幕一幕重现?为什么?
身体一软,她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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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谧蓝醒来时,入眼的是四双焦虑的眼睛围绕在她身边,除了阿光跟易轲,连魏叔和宝姨也在。
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阿光靠得最近,两只手紧紧的握住谧蓝冰冷的手;易轲离得最远,他的眼中除了担忧,还有一丝的哀伤。
「妳没事吧,谧蓝?」阿光急切的问:「妳就这样突然昏倒了,差点吓死我!」
谧蓝挣扎着坐起身,宝姨马上端来一杯热茶。「喝点茶,太太。」
宝姨叫惯了改不了口,谧蓝只得勉强一笑说:「谢谢妳,宝姨,妳的腰还没好,还是坐下来吧!」
易轲意外的发现向来自制力良好的宝姨,脸上竟现出想哭的表情。
「妳没事吧?」阿光再问一次,轻轻拨开她散在睑上的发丝,并在额头上的疤痕停留一会。
谧蓝摇摇头,啜饮一口热茶,轻声的问:「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阿光?」
「妳一定就了无音讯,台湾那边闹翻天,差点让我担心死……妳现在好了吗?妳的记忆呢?恢复了吗?」
「我不知道……」谧蓝看来还是很茫然。「有些事……像梦,又像真的;我常常搞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梦?」
「我不想逼妳。」阿光半跪在谧蓝面前。
这样的动作熟悉得刺眼,易轲记得自己也曾跪在谧蓝面前告白。
「只是现在大家心里都有太多的疑惑等妳解答,妳还记得妳为什么来上海的吗?」阿光小心的想把谧蓝的记忆导回最初。
「我知道,是靖蓝,她打电话给我,说她的丈夫要杀她,要找到上海来救她。」谧蓝像一个被催眠的人,一段一段,慢慢的响应。
「然后呢?到上海之后呢?」阿光的声音很轻,套话与诱导本来就是他的职业本能;但谧蓝不是他采访的对象,却是一只受了惊吓、迷路的兔子。
「靖蓝要我去搭地铁到……人民广场吗?有一个男人,很漂亮、很堕落的男人,他好象认识我,交给我一把车钥匙,还有一张画得很详细的地图……要我顺着图走,说靖蓝在那里等我……」
交钥匙给谧蓝的一定是李恩,所以他和靖蓝根本就是预谋把谧蓝骗来易家的!一想到这里,易轲和阿光同时松口气,谧蓝并不是这场游戏中的帮凶。
「上海的交通好乱,我开得好慢、好小心,因为煞车感觉不太灵敏;我还停下来对过好几次地图,终于找到图上画的那条岔路,然后……」
煞车不太灵敏?易轲有点疑惑。靖蓝的保时捷是结婚后新买的,他也开过,印象中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然后妳就出了车祸?」阿光替她补充没说完的话,一只手轻抚右额上的疤痕。「撞到头,失去记忆?」
谧蓝皱一下眉,「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失去记忆?只是当我在医院醒来,所有的人都叫我苏靖蓝,然后我又好混乱,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回到这个房子,看到那些照片,如果我不是苏靖蓝,那我是谁呢?」
谧蓝泫然欲泣,阿光很心疼,慌乱的安慰她,「别哭啊!现在不都过去了吗?妳已经都想起来了!」
谧蓝并没有真的哭出来,只是用手揉掉眼角的泪,笑一笑说:「对不起,阿光,我不该骗你,我作梦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无论如何谢谢你,谢谢你找到我,能把事情想清楚真好!你说台湾翻天覆地,出了什么事吗?」
阿光把靖蓝冒用她身分回台湾、李恩暴毙、警察到家里找她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
谧蓝怔怔的想了一会才说:「你的意思是,在我出车祸的时候,靖蓝拿走我的身分证、护照跑回台湾?然后在李恩死的时候又用我的名字回到了上海?那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阿光摇摇头,「我只担心她走投无路,会做出更绝的事。」
「你觉得靖蓝会伤害我?」谧蓝完全不相信,「那是我的双胞胎姊姊啊!」
「她已经做过一次了,不是吗?」阿光不由自主的提高音量,在经过这么多事以后,谧蓝怎么还能如此单纯的相信靖蓝?「路上的漏油、松动的煞车……这一切难道是巧合吗?不要再替她说话了--」
「要杀我的不是靖蓝,是李恩!」谧蓝激动的打断阿光的话。「现在我知道我为什么失去记忆了--是因为逃避。一开始我也以为靖蓝想杀我,所以选择了失忆来逃避;但现在我完全回想起来了,在我昏迷前,我听到靖蓝在跟李恩吵架,她很气李恩背着她做这些事,和李恩说如果他敢杀我,她就会跟他拚命……本来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梦,现在我弄清楚了,这是事实,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阿光举手表示投降,每回提到靖蓝,他和谧蓝就一定会起争执。「好,我不和妳吵这个问题,只是靖蓝已经回到上海,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她,才能拿回妳的护照。在台湾时,我跟警察说和李恩回台湾的人不是真的于谧蓝时,所有的人都当我疯了;好不容易证明妳的清白,却换成警察快疯了!就算李恩真的死于吸毒过量,就算靖蓝真的是清白的,她不回去,这个案子就没办法结案。警察不会为这种小刑案跨海抓人,所以希望我动之以情带她回去交代清楚……老天!我想都不敢想!」
「我知道她在哪里。」一旁沉默不语的易轲突然开口,让阿光和谧蓝都吃了一惊。「她不是藏在这个家里,就是在这附近。前天我出门时,靖……于小姐说她听到脚步声和开门声;而昨天晚上,她……又作了一个噩梦,梦见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站在床边看她。在我赶过去时我看到一个掠过的黑影,本来不在意,现在可以肯定那不是梦,靖蓝真的来过!」
于小姐?谧蓝的心有一点酸楚。这么快就陌生了吗?
「如果靖蓝这么轻易的潜进来,你这房子的门禁还真不森严。」阿光吃惊之余也不免消这一下易轲,「你就不怕被抢或被绑?」
易轲显然不欣赏阿光的笑话。「这间房子的安全措施比你所知道的要严谨多了。靖蓝有钥匙,也知道保全密码,找空档溜进来并不难。」
「我马上到处看一下,」魏叔说:「房子虽然大,死角却不多,认真找起来,应该没个隐密地方才是。」
「那就麻烦你了,魏叔。」易轲沉静的交代,「如果发现什么,最好不要当面跟她起冲突,小心为上,有任何事交给我来处理。」
「魏叔年纪那么大了,让他自己去找会不会有点危险?」谧蓝小声的说,怕被魏叔听到。
易轲不理她,只是转头又对准备跟魏叔出去的宝姨说:「宝姨,妳的腰还没好,别乱动。我有点饿了,我想卢先生跟……」他迟疑一下才叫出那个名字,「谧蓝也应该一样,麻烦妳准备点简单的东西好吗?」
「好的。」宝姨的神情有点乱,不知是不是也为了这一阵子对谧蓝的敌意感到歉疚?
阿光虽然腹内空虚,却没有进食的欲望;他也不相信易轲真的想吃东西,这分明就是另一种遣开宝姨和魏叔的手法。
果然,等两位老人家一离开视线,易轲马上压低了声音对着谧蓝问:「我想问妳,昨天妳翻了一个下午跟晚上,说在找一个存在的证据。什么存在的证据?难道子皓跟妳说了什么让妳起疑心吗?」
「子皓是谁?」阿光不解的插话。
「魏叔和宝姨的儿子,」易轲代替谧蓝回答:「我的好朋友,谧蓝的医生。」
阿光终于懂易轲为什么要把两位老人家给遣开了,大概也隐含什么内幕不想让他们知道吧!
谧蓝苍白着脸,她很清楚易轲为什么非要问那件事。
她的声音细微,听起来有点心虚,「他觉得我不太像靖蓝,所以偷偷的比对了血液样本--靖蓝曾在他那里做过身体检查,留有很详细的资料。我很气他不自己告诉你,却非得要让我来说。」
易轲的心头一梗。原来她下午就知道自己不是苏靖蓝了;所以当她和他上床的时候,是以她原本的身分在和易轲做爱,而不是靖蓝的分身。
怪不得她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
他看看阿光再看看谧蓝,他们两人所流露的感情毋庸置疑:那昨夜的欢爱算什么?一时气氛之下的性爱冲动吗?
易轲得和内心的翻搅对抗几秒钟,才有办法开口再问;然而即使他努力压抑,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泄漏太多情绪。「从小到大的朋友,子皓有什么好不能说的?」
谧蓝的脸色更苍白,死命的咬着嘴唇。
阿光了解了,易轲也了解了,最后还是由不相干的阿光说出了实情。「因为靖蓝跟这个子皓有一腿是不是?所以就算魏子皓知道妳不是靖蓝,他也不敢亲口对易轲说。」
谧蓝低着头,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做错事的人是她。「靖蓝和李恩私奔的前一天晚上,就是和子皓在医院宿舍喝了一夜的酒。子皓说靖蓝要他带她走,他拒绝;可是他喝醉了……」
易轲往后退一步,颓然坐倒在沙发上。他对靖蓝的出轨心知肚明,却完全没料到子皓竟也参与在其中!
易轲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不明白他原本只想追求人生宁静的归属,为何会弄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
「今天够了!我想去休息一下。」
易轲的语调沉重,背影也沉重,脚步更沉重。
谧蓝一点都不想伤害他,但是自己又好到哪去呢?她不是也背叛了阿光了吗?这对易轲和阿光何尝又不是伤害?
结果,宝姨煮好的早餐谁也没吃,当她走出厨房时,发现所有的人不知何时都散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