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藏了我的新娘 第二章
作者:应非
  她听到了雨声,劈哩啪啦打在铝板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那彷佛是家的声音,熟悉而亲切。

  但她却记不得家的摸样,记不得真实的情境;只觉得自己彷佛睡了长长一觉,睡梦中有许多人来来去去,她努力想睁开眼看清楚,却总是徒劳无功,又陷入另一个梦境。

  这一次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醒来了,因为滂沱震耳的雨声,和眼前这一片白茫茫的宁静景象似乎不怎么搭调!她转动僵硬的颈子。环境好陌生,她在哪里呢?

  她看到了床头正上方悬挂着点滴瓶,药水一滴一滴顺着管子来到她的手臂。她在医院吗?为什么她会在医院?

  眼光顺着雨声来到窗户边,白色巨大的拱形窗边站着一个男人;男人负着手,正聚精会神地望着窗外。

  她想出声喊他,声音却如此微弱,还未成形就被吞噬在如万马奔腾的暴雨中。

  好困……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放任自己再度沉睡,这时候,窗边的男人忽然回过头来,也许没料到她是清醒的,微带点意外,朝病床走了过来。

  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她记不起来是谁,只依稀觉得他和印象中有什么地方不同。

  他低头望着她,形容憔悴,表情很复杂,见她蠕动嘴唇想说话,弯下身问道:

  「妳想要什么?喝水吗?」

  她点点头,男人从床头的水瓶倒了半杯水,插上一支吸管送到她唇边;她才吸一口,男人便马上把水移开。

  「先这样,医生说妳才刚动完手术,一次不要喝太多水。」

  动手术?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一点都记不起来?而眼前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他看来冷漠,却又显露出关心的模样?

  她疑惑的瞪视他,努力的张开口,用沙哑的声音说出她第一个疑虑,「你是谁?」



  「这种情况也不无可能,」魏子皓医生说:「靖蓝在车子跌落山崖时,头部受到了撞击,这的确有可能造成她精神上的失忆。」

  暴雨已经下了整一天了,至今仍然没有减缓的迹象,易轲无意识的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雨珠泼洒在玻璃窗上,连巨大的梧桐树都在雨中哆嗦战栗。

  「所以她并不是在演戏,有可能她真的连我都不认识了?」易轲疲惫的说,为了靖蓝,他已经有好久的时间不能真正休息了。

  「她为什么要演戏?」望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魏子皓明白他这一阵子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就算她离家时你们有一些不愉快,但她毕竟回来了,不是吗?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天晓得?」易轲回答得一点感情都没有。

  魏子皓沉默一会,拿起靖蓝的病历翻了一下,公式化的说:「我会再给她作一次仔细的脑部检查,也许是哪边的血块压迫到神经;然后,再找个精神科医生和靖蓝聊聊--当然也不排除是心理上的因素,让她采取了这种逃避的方法来面对你。」

  易轲默然无语。

  就算是好友,他也不能坦白告诉子皓说他其实有点庆幸靖蓝此时的失忆。

  至少那代表他可以暂时不去面对两人间的争吵与冲突;至少那代表--靖蓝暂时是会留在他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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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靖蓝」,这个名宇听起来颇为熟悉,只是经由简体字写出来的方式看起来好怪异!

  脱离了最初的浑浑噩噩,她开始可以思索一些问题,比方说:她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即使记不得一些事,她也看得出来这间心楼医院是间很高级的医院,有着非常优秀的医护人员以及最先进的仪器。这几天她被推来推去到处检查,从头到脚彻底到让她觉得自己简直没有隐私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医护人员对她非常好,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却对她保持着距离与戒心,好象防备着什么?

  就算这样,她还是从闲谈中拼凑出了个大概--

  她们说她是在开车回家的路上遇到一片漏油,结果车子打滑翻落山壁。幸好她很守规矩系着安全带,再加上车子好、钣金厚,安全气囊发挥作用防止了她的碰撞,这才保住一条命。

  她的确记得一阵天旋地转,但是回想起来却又模糊不清……

  她的主治医生魏子皓说她在翻转的过程中碰撞到头部,导致部分的中枢神经受到影响造成失忆。如果情况不严重,也许等脑中的血块散去,她的记忆就会回来了。

  「如果情况严重呢?是不是我就一辈子当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她反问医生。

  温文儒雅的医生淡然一笑,很坦诚的响应她的质疑,「如果严重,妳还能这么犀利的跟我对话吗?我想妳的外伤没有多大的问题,失忆这种病症,有时候也可能是心理的因素造成的。」

  那是什么心理因素?

  魏子皓不肯多说,只表示等她回到熟悉的环境,就可以慢慢地把失去的部分补回来。

  是这样吗?她觉得孤单、更觉得恐慌,一无所知的滋味并不好受。

  更何况,她甚至无法在这里找到关怀的眼神或者温暖的怀抱。魏子皓说他们是旧识,可是为什么又对她这样疏离冷漠呢?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还有一个丈夫--易轲,一个让她就算失了忆,也可以明显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恨意的男人。如果这人真的是她的丈夫,难道自己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让他如此恨自己吗?

  自从能思考之后,她的心情就没有一刻是好的!一个没有记忆的人,一处没有温暖的空间,还有伤痕累累的身体……

  如果这是一种惩罚,能不能让她知道原由?就算有罪,也得知道她的罪,到底是如何的不可赦!



  她住院的这段期间,易轲每天都会来。他来的时间不一定,停留的时间也不一定;但不变的是他永远淡漠的表情,还有惜言如金的态度。

  他不说话,她也不太想问;有好几次他们甚至在病房里沉默了一个下午,谁也没有开口,只有静静的一起听着雨打梧桐的声音。

  但是有一次,她在睡梦中感觉到彷佛有只手正轻柔的抚触自己的脸,她猛然睁开眼睛,却不期然地对上一双黝黑的瞳眸,深情,关怀、哀伤、疲惫、憎恨……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中,可以同时透露出这么复杂的情绪!

  黑眸的主人似乎也意外她的醒来,那些不经意流露的感情又迅速在眼中消逝,取而代之的仍是冷冽如霜的戾气。

  「子皓说妳复元的状况不错,已经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如果妳愿意,这两天就可以回家了。」

  她瞪着易轲好一会,怀疑刚刚看到的种种会不会只是睡眼蒙眬的错觉。

  「回家?家在哪里?」

  易轲从病床上站起来,负着手又走到窗边,对着窗外语气冰冷的说:「妳想回哪个家?别忘了妳还是我易轲的妻子!」

  「是你忘了我忘了吧?」她没好气的说,大概闷了太多天,话一出口竟忍不住想一次发泄掉,「搞不好你始终认为我是装的!」

  「不管妳是真的失忆还是装的,妳都得跟我回去。我很忙,没有时间每天待在医院里。」

  真是太好笑了,又没有人叫他每天来!

  她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讲出来,她的精神仍然疲累,不想把仅有的力气花在争吵上,一切的事,等她休养好了再说吧!

  也许回到那个「家」,易轲的态度会缓和些,愿意告诉她,他的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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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下几天豪雨,老天的眼泪总算在她出院这一天稍歇;只是天气还是很坏,云层厚厚的往下压,堆积在每个人的心上,凝结住脸上的笑容。

  易轲的脸色和天气一样坏,从头到尾板着脸,和靖蓝也说不上几句话。

  她决定暂时接受苏靖蓝这个名字,如果不这样,她要怎么跟易轲这个「丈夫」回家呢?更何况苏靖蓝也不算是个难听的名字。

  靖蓝并没有太严重的外伤,只有右脚打上钢钉不太灵活,需要靠拐杖支撑;还有额头上的裂口,只可惜她看不到,不晓得会不会像哈利波特一样结成闪电形的疤痕?

  易轲沉默的推着轮椅穿过古色古香的回廊,护士们说这栋建筑是清末留下来的洋房,也是易轲的祖居;而且这间私人的贵族医院有一大半的资金来自易家,最初的院长就是易轲的曾祖父。

  「易轲,你为什么没去当医生呢?」靖蓝忍不住问道。

  易轲的表情有点不耐烦,不过还是回答道:「这是祖父的遗言,易家的子孙后世不得当医生。」

  她很好奇,「为什么?」

  「因为祖父给国民政府一个高官看过病,结果文革时被安上通敌的罪名活活打死;我爸爸当时在美国学医,听到这个消息后下定决心放弃学医,从此不准后世儿女当医生。」

  「所以他弃医从商?看来也发展得不错嘛!」

  易轲冷冷的瞥她一眼,「那不就是妳嫁给我的主要原因吗?」

  他扶她上了豪华的奔驰车,收起轮椅放到后车厢。

  靖蓝虽然不想自讨没趣,但又不想象个小媳妇一样忍受他的冷言冷语,所以在易轲坐上驾驶座时,她半嘲讽的说道:「你既然这么有钱,怎么不请个司机摆一下派头?」

  易轲原本就不好看的表情突然变得更阴沉,彷佛极力忍着怒气。

  她说错什么话了吗?开个玩笑也值得这么生气?

  「妳还忘得真彻底!」易轲几乎是从齿缝中迸出这句话,「司机?我的司机到哪去了,这不该问妳吗?」

  靖蓝完全不明白这话后面的含义,虽然可以感觉到里头大概没什么好事。「问我?我做了什么事?把他开除还是把他杀了?」

  易轲看来更生气,瞪她一眼却是不发一语,发动车子开出医院的停车场。

  大雨很识趣的在此刻倾盆而下,哗啦啦掩盖车内两人的僵直。

  都说上海是十里洋场,可是在这样的大雨遮掩下,她什么繁华也看不见,更别说认出任何熟悉的蛛丝马迹!

  百无聊赖的状态下,她索性把目光重新摆回易轲身上。从这个角度看易轲的侧脸,他其实长得还不差;只是脸型太方正,线条太严肃,短短的三分头再加上黝黑的皮肤,宽厚的肩膀,如果遇到临检,一定第一个被盘查。

  「你应该要戴副眼镜,」靖蓝不自觉的又开口,「比较不会那么像坏蛋!」

  易轲的嘴唇又下垂了,「我以前是戴的,是妳说不好看才拿掉的。」

  「是吗?」她觉得好笑,「我好象一直在挖陷阱让自己跳,可能失忆也会连带变笨吧!」

  车子转出市区,窗外的景致已从高楼变成绿野;所有的风景都似曾相识又陌生异常,也分不清到底是台北还是上海?直到车子来到一处岔路,一个陡峭的转弯开往斜坡的路,她突然有那么一点印象。

  「我好象来过这里?记得我停下来对过地图。」

  「才离家几天,妳就不认识回家的路了?」易轲嘲讽的说:「看来妳不需要出车祸也能够失忆!」

  「我是在哪摔下去的?」她决定不理会易轲的反应。「护士说我是遇到漏油,车子打滑才摔下山谷的,可是路上为什么会有漏油?」

  「我不知道。这条路是私人产业,只有我们的车子在出入,也许是妳在外树敌太多,有人刻意想杀妳吧!」

  「哼!搞不好人家的目标是你,我不过是做了代罪羔羊而已……」听到这样尖刻的回话,她忍下住回送他两句,「你说这条是私人道路?那我摔下去是谁发现的?谁送我去医院的?」

  易轲别带深意的望了她一眼,「有个女人直接打电话到医院,说她看见妳的车摔下山谷,不过也真奇怪,她居然是用妳的手机拨的?」

  她默默凝视易轲,思索话中的含义。「我明白了,你怀疑我自导自演,其实电话根本就是我自己拨的?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易轲没有回答,那些话说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发泄怒气,他其实没有完全这样认定。

  车子这时停在一座巨大的铁门前,易轲直接按了遥控器,铁门缓缓的向两边滑开……

  真是太滑稽了!靖蓝错愕的瞪视眼前的景象,自己是不是在昏迷时跑错了年代?怎么觉得时空错置,回到民初的上海?

  白色的洋楼,花木扶疏、梧桐参天的庭院,每一样都像电影里的布景!难道自己也是戏里的演员吗?如果真是如此,能不能给她一本剧本,好让她知道前因,知道结局?

  易轲把奔驰车停到屋侧的车库里,下车拿出轮椅架好,再小心地把她扶了出来。

  这时,她看见在另一扇通往屋内的门边,站着一个比这间房子还要复古的女人。

  「你们回来了?先生、太太,外面的雨真大。」女人目不斜视,恭谨严肃的说。她约莫五、六十岁,身穿一件墨绿色的直筒绣花旗袍,头上梳着光滑平实的发髻,活脱脱就是电视里常出现的老管家。

  靖蓝的惊奇与怀疑一定明显的表现在脸上,易轲低下腰轻声的说:「这是宝姨,她是我妈的陪嫁丫头,也是我们家的总管。」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希望自己刚刚不会太失礼。「对不起,宝姨,也许妳已经听……先生说了,我撞到了头,失去了记忆,以后很多事,还要请您多多包容。」

  「太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如果她和易轲的感情不好,那么她和宝姨的关系一定也好不到哪去!要不然在她住院这几天,为什么都没见到宝姨出现?

  但不论女管家心里对她有何看法,宝姨平板严肃的语调上也没有显现。

  宝姨先帮着易轲把轮椅抬上阶梯,随后又往车内拿行李;易轲推着靖蓝先经过一间放置洗衣机、烘衣机等电器的工作室,然后才进入宽敞现代、半开放式的厨房。

  厨房和餐厅之间没有门,原木色的橱柜、圆形餐桌及高背的镂雕餐椅,复古典雅,颇有老式上海家族的味道。

  但更令她惊奇的却是客厅,任何人一走进来,都会怀疑时光是不是倒退六十年?既有复古的上海味,又有现代感十足的摆设布置,优雅又高贵,样样都可看出主人的不凡品味。

  「我好象在参观片场喔!」靖蓝惊喜的说,真像她梦寐以求的家的模样。:垣里该不会像『楚门的世界』一样,到处都有摄影机吧?」

  易轲又抓到她的话柄,「妳能记得电影,却不记得自己一手布置的家?妳的失忆还真有选择性呢!」

  如果这个家都是她布置的,那她必须承认自己真是有品味与才华!

  「这些都是我弄的吗?」靖蓝还是很怀疑,「真是不可思议!」

  「要说妳苏靖蓝有什么优点,就是妳的确眼光过人!」

  大厅的正中央有一道蜿蜒的楼梯,上头连接一座半圆弧的回廊,易轲把轮椅停在楼梯下问道:「妳能上去吗?还是要我抱妳?」

  她摇摇头,不想营造弱不禁风的依赖感。

  吃力的用手撑起上半身,她半靠着楼梯扶手,把重心放在左脚,一阶一阶往上跳。

  身后的易轲显然看不下去了,直接拦腰将她抱起,轻松的走上楼梯,穿过回廊,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一直提着行李跟在后头的宝姨,立刻上前打开门,映入她眼中的,是一间充满英国风味的寝室。

  易轲将靖蓝放在四脚原木大床上,床垫非常柔软,彷佛身陷一堆羽毛中;但最令她着迷的却是垂坠四面的白色蕾丝天篷,简直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贵族闺房。

  「这是妳的房间,」易轲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双层的曳地窗帘,屋外仍是倾盆大雨,灰蒙蒙的光线让屋内沉浸在一片如雾的气氛中。「和楼下一样,都是妳亲手打造设计的。」

  这是「她」的房间,靖蓝敏锐的感受出易轲划清界线的意味。这个事实让她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和他共处一室、同床而眠。

  她不想问他睡哪,反正这房子大得很。

  她的眼睛落到墙上一张放大的结婚照上,相片中的男人自然是易轲,他穿一件宝蓝色的燕尾服,笑容满面,幸福洋溢,与眼前严肃忧郁的形象截然不同;而坐在他腿上,穿著相同宝蓝色露背礼服,艳丽明媚的新娘……就是自己。

  她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照片发呆,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那是我吗?」她痴呆的问:「好美啊!」

  易轲的眼睛同样落在照片上,似乎相当痛恨相片中的幸福模样。「美的是外貌,蛇蝎的是心。」

  靖蓝一脸的惊吓,彷佛很难接受眼前所看到的事实。「当我在医院醒来,所有的人都叫我苏靖蓝的时候,我的心里一直怀疑那真的是我吗?不论是魏医生,还是被称为我丈夫的你,我都一点感觉也没有;就算进到屋子里,你说满屋子都是我的装饰、我的杰作,虽然我的确很喜欢,却仍是将信将疑……可是相片不会说谎,我真的是苏靖蓝、是你的妻子?」

  看到她慌乱无助的眼神,易轲的心有一瞬间软化,但一想到自己当初的幸福与满足,天真的以为靖蓝就是他寻寻觅觅的终点,他的心就一阵抽痛。

  今天落到这种状况,那也是她自找的!

  「不然妳以为妳是谁?」易轲残忍冷酷的打断她的自怜,「难道是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那也太巧了!就刚好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刚好开着靖蓝的跑车,车上放着她的行李,还用她的手机求救?不用装作无辜的可怜模样,这一招我已经受骗过太多次了。」

  面对易轲的怒气,她竟然有些无动于衷。虽然所有的事实都摆明了她就是苏靖蓝,但她却无法把这一切发生的事联想到自己身上。

  「我们结婚多久?」她仍然凝视着照片,平静的问。

  易轲冷冷的回答,「三个月。」

  「三个月?三个月能让你这样恨我,那我们的爱情一定消逝得很快。」

  易轲轻哼一声没有回答,她继续转头打量墙上其它的放大照片。大部分都是苏靖蓝一个人的,各式各样,俏皮的、艳丽的、华贵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艳不可方物。

  她显然很懂得展露自己的优点,知道怎么在镜头前摆出最好看的姿态。

  「我以前是做什么行业的?这么懂得摆pose?」

  「妳以前就是个model,拍这些照片对妳而言不过是驾轻就熟的职业本能而已。」

  她的眼光来到四脚床的正前方,在那里,有一幅真人大小的照片,照片中的自己穿著一袭高腰低胸的白纱礼服,高拢着发髻,双手交握放置在腹部,表情端庄神圣,彷佛出尘下识人间烟火的皇家公主。

  但吸引她注意的并不是照片本身,而是在她的颈间挂着的蓝宝石项链。

  「我记得这条项链,」靖蓝不自觉的站起身,一拐一拐朝照片走去。「我记得这条项链,记得戴着它时冰冷、沉重的感觉。」

  易轲对她的记忆似乎不怎么高兴,「妳果然还是只对这些珠宝记忆深刻,什么都忘了,就是宝石忘不掉!」

  「蓝色的眼泪,」她不理睬易轲,只是把眼睛凑上前,仔细的端详蓝宝石坠子,并用一种作梦般的声调说道:「这是一颗蓝色的眼泪……」

  她伸出手,试图去碰触那个蓝宝石;但碰到却是经过油画处理、粗糙的表面。「我记得这里应该要有什么不一样,可到底是什么呢?」

  易轲这时来到她的身边,和她一样专注的打量照片。「这是我送妳的定情项链。第一次遇见妳,妳戴着这串项链,在浓脂厚粉、粗俗华丽的展示会场里,妳是如此的清新、如此超凡绝伦……」

  易轲的话中有压抑不住的感情,他一定付出相当多的心力在这段婚姻上,以至于回想从头,仍有如此深刻的痛楚。

  她的头好痛!她努力回想着关于那个展示会的任何片段,却只换来脑中的撕扯。

  「我的头好痛,」她不能再想了,这一天发生太多事,她实在无法全盘接收。「我想睡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若按照你的说法,有些事我想不出来,也许对我而言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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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两天靖蓝的脚还不方便行走,三餐都由宝姨送到房间来。女管家态度恭敬却冷淡,对靖蓝的询问也很少响应。

  易轲是从回来那天后就不见踪影,靖蓝的房间看得见车道,知道他有时会在下午出去。听说他事业做得很大,看起来却不像忙碌的样子。

  而且,易轲显然不是个好客的主人,这个家里从来没有访客,听不到电话声,更没有车辆的喧嚣,除了虫鸣鸟叫,安静得像个坟茔。

  靖蓝并不想整天躺在床上,只要体力许可,就在房内到处翻翻看看。

  这间主卧室大得离谱,如果放在寸上寸金的台北市或是一床难求的浦西,大概住一个小家庭都可以!

  她有一间媲美五星级饭店的豪华卫浴,超大浴缸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面对这种尺寸的浴缸,很难让人下产生遐想,是不是……自己也曾和易轲在里头共浴过?

  靖蓝脸红耳赤的转移念头。那个坏脾气的孤僻男人!这个婚当初是怎么结的?

  为了钱吗?易轲是这样说的,而且他显然也对……自己很大方,在一大片的落地镜后方,隐藏了一间令人咋舌的更衣室。

  更衣室里顶天立地三个大衣柜,里头塞满四季的衣服:从三点式泳装到皮草大衣,CHANEL的镶珠宴会包到写的硬皮旅行箱,应有尽有,而且件件是名牌,有些甚至连吊牌都没拆!

  衣眼大都是她喜欢的样式,简单而清爽素雅;她试穿过几件,尺寸没错,就连内衣都合身!如果她不是这间屋子的女主人,那这些衣服又是谁特地为她准备的?

  可是,她为什么还是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唯一令她印象深刻的只有那串项链--蓝色的眼泪。

  她常常拿张椅子坐在照片前发呆,只是无论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其它细节。

  易轲说这是两人的定情礼物,但项链呢?是易轲收起来了吗?奇怪的是,她不但没在房里发现这条项链,甚至连其它首饰也看不见。易轲能送她满衣柜的名牌服饰配件,应该不可能没送其它首饰吧?

  虽然知道去问易轲,可能又会换来他的冷言冷语;但就算接受不愉快的事实,也总比这样一无所知来得好。

  靖蓝不想在房里呆等,也不想请宝姨传话,如果这也是她的家,她也应该能自由行动。

  她离开房间,到每个房门前去敲,顺便轻声的叫叫看,「易轲,你在里面吗?」

  如果没人回答,她干脆直接开门探头进去参观。

  大部分都是颇有年代的空房间,而且自己显然并没有把心思放到这里来,因为里头的装潢布置都和主卧室差太多了。

  她同时也发现一个规模极大的书房,里头藏书之丰富,简直令她叹为观止!不但中英文书籍都有,还有为数不少的古书册,显示易家也曾是书香世家,也许祖上还做过官呢!

  只可惜大部分的现代文学都是简体字的,对她来说看这些文字实在太吃力了些,不过如果闲着没事,倒也是另一种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当她离开书房,正打算去敲隔壁的门时,房门却自己开了,易轲站在里头,一脸疑惑警戒的问:「妳在做什么?」

  「找你啊!」靖蓝理直气壮的回答。看他的样子,好象把她带回家来就没他的事了。「我有事想问你,虽然知道会惹你不高兴,但魏医生说,要让我恢复记忆最好的方法,就是多看多听多问,所以不管你高不高兴,我还是得来打扰你。我们可以坐下来吗?我的脚已经在痛了。」

  易轲不情不愿的让开,靖蓝一走进房间去,简直被眼前所看到的吓一跳。

  她难掩惊讶的叹道:「哇塞!秘密基地啊?怪不得你都不必出门上班,原来你把公司搬回家了!」

  如果刚刚的书房是家传遗风,易轲这间办公室,就是科技化的经典了。巨型计算机、三合一打印机、墙上的大型液晶电视,还有杂七杂八不知何种用途的仪器……易轲大概就是从这里直接遥控他的事业的!

  易轲让靖蓝在一张墨绿色的皮沙发上坐下,自己却走回他的大办公桌后。

  这里的东西都很有前卫感,与楼下的古典浪漫真是天壤之别!身处在这样充满冷冽与金属气息的环境中,易轲看起来就很有企业家的架式。

  「大家都说你事业做得很大,」靖蓝好奇的问:「到底你在做哪些事啊?」

  易轲这次没生气,只是收拾着桌上一大叠的资料,淡淡的回答,「什么都有,股票、期货、房地产、放款……」

  「地下钱庄?」

  「合法的。」

  靖蓝不太相信。「听起来好象黑社会头子干的事,你该不会……是什么帮派老大吧?」

  易轲嘴角牵动,想笑却没笑。「我家没小弟,只有两个老人;我不做没本的生意,也不做黑心的生意。」

  这样有答不跟没答一样?

  「所以这就是你的指挥总部?好象可以直接从这里遥控发射飞弹一样。」

  易轲大概下想多说,马上板起脸问:「妳要问我什么事?」

  「关于那条『蓝色的眼泪』,我想看一看,它在你这里吗?」

  易轲的表情又变得扭曲,声音冷得像冰,「项链不在我这里,妳带走了。」

  「我带走了?」靖蓝非常惊讶,「我为什么要带走?带去哪里?」

  「那得问妳或问李恩啊!」

  「谁是李恩?」靖蓝迷糊了,「为什么我的项链要问他?」

  易轲又露出想杀人的模样,咬牙切齿的说:「李恩是我的司机,也是妳的情人,这样说够不够清楚?除了『蓝色的眼泪』,妳其它的首饰不是一样也不剩?在妳离家那天妳全都带走了。妳也真够狠,削够了、玩腻了,值钱的珠宝带一带,就跟妳的小情人一走了之……」

  真像听一个故事,一个坏女人和好男人的悲剧。

  只是悲伤和愤怒、愧疚好象都与她无关,真相虽然一点一点由易轲口中说出,却对唤醒自己的记忆没多大帮助。

  「所以……」靖蓝慢吞吞的说:「我们结婚才三个月,我……就和你的司机乱来,还打包了珠宝首饰要私奔?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会在回家的路上发生车祸?」

  易轲恶狠狠的瞪着她,「因为妳的护照和台胞证都在我手上,妳大概是看准了那天我不在,准备回来偷拿。」

  易轲越说靖蓝的疑点越多。「那也真奇怪,你说我出车祸的时候,行李都在车上,可是独缺那些值钱的东西?难道我在那么几天内就把东西转手了?连结婚戒指还有手表都一起卖了吗?」

  她这一席话提醒了易轲,当初只惦记她的伤势,并没有思索到这一层去。靖蓝在上海没有朋友,李恩的社交圈也不广,两人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替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找到买主;更何况以他在上海的人脉,这些东西流通到市面,怎么可能不惊动他?

  尤其是「蓝色的眼泪」!

  如果说是李恩先带珠宝走了,而靖蓝独自返家拿护照呢?

  这也不太可能,以靖蓝多疑小心的个性,她绝不可能把东西先给李恩的!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他嘴里还是下饶人,「这也不无可能啊?更可能是妳的爱人把妳的东西拐跑了,所以妳只好回头求饶也说不定?」

  靖蓝专注的凝视易轲几秒,出乎意料的笑了起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现在的心情?虽然你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对我最严厉的指控,可我怎么也没办法把你口中那个『我』,和现在的『我』重叠成一个人。也许在这段婚姻里你受伤很重,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产生歉疚或者……难过的心情。」

  「那就和我一直以来的心情一样,」易轲这些话里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哀伤,「我把我的心给妳,把天底下妳想要的东西都捧到妳面前,不断的讨好妳、宠爱妳……但无论我怎样努力,妳的心永远让我猜不透,永远在我追寻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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