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在床沿,翟曜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的紧握着她,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生怕眨眼间她就会消失了似的。
写意的伤很重,两股巨大的掌风在她体内爆开,震得她筋脉尽碎,五脏六腑全移了位,连大内御医都不敢保证能救回。
已经整整五天了,翟曜不曾离开床半步,他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静默的看着她,偶尔伸手探探她是否还有呼吸,再用棉花帮她把干涸的唇瓣占湿。
他不说话,也不睡觉,若不是还看得出他犹有呼吸,几乎要让人误以为他是座雕像。
翟曜轻声呼唤着:“意儿,你还要睡多久?”御医说她的昏迷天数越久,就越难醒过来啊。
“你知道吗?我没有背叛你,我的心早在花园中,被惊鸿一瞥的你给攫住了,宛儿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不管如何,她陪了我这么多年,所以我才会安排她住在府中。而这一切只是希望等我忙完写意楼的事情后,拨出时间帮她觅桩好姻缘罢了。”
“对啊,小姐,那天是芽儿的错,芽儿不该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现在那个坏女人已经被姑爷逐出府,她再也不会挑拨你和姑爷之间的感情了。”芽儿哽咽,一边说,一边哭泣。
“意儿,你几时才肯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为你设计的写意楼就等你醒过来便可开工了,我希望开工的那天你能亲眼看到。”轻轻吻着她没有知觉的小手,翟曜喃喃的说:“你醒醒好不好?我知道我误会你和骏忱了,我要亲口跟你道歉。”
对于伤她一事,不管是不是意外,他都不能原谅自己,要是写意就此长睡不起,他愿意从此陪着她,是天上、是人间他都舍命相随。
摸着她消瘦的脸颊,两排长睫在白皙无血色的脸上投射出两道阴影,让他看了都心酸,他还是喜欢看她凶巴巴跟他吵架时的娇悄表情,那样的她有活力多了,不像现在死气沉沉。
“少主,这是夫人要我端来的人参汤,是用少主在长白山找到的那对千年人参熬成的。”月儿小心翼翼的端着手中那碗琥珀色的汤汁,生恐洒了它。
翟曜回头端过参汤,刚好对上魏楚楚的目光,他不是不明白额娘有多喜欢这对人参娃儿,三不五时都可以看到她把它们拿在手中把玩。
“额娘。”翟曜感动的看着她。
魏楚楚催促着:“快让意儿喝了。”这小小的一碗汤药,不仅包含了翟曜三年的辛劳,也包含了魏楚楚的母爱,更记载了写意三年的独守空闺。
“额娘,等意儿好了,我会再上长白山找一对人参娃儿赔给您。”翟曜保证着。
“不用了,骏忱要帮我去找。”她笑了笑。
“他?”虽然误会解开了,但心中的结可不是一时间就能释怀的。
“意儿会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很难过,你可千万别怪他,他是你的好兄弟,而且今天错不在他,这碗人参汤还是他提醒我的。据说千年人参有起死回生之能,或许今天我们就能用它们来救意儿。”
“我知道,我没怪他。”这一切只能怪自己的妒心太重,才会让宛儿的一句话挑起满腔怒火。“额娘,骏忱呢?”他想跟他说声谢谢。
“他去长白山了。”
“去长白山?”
“嗯,他说他要再去多找几对人参娃儿回来,一来给意儿补身子,二来给额娘玩,唉……曜儿,其实额娘和你阿玛希望能抱真正的娃儿,而不是这小小的草娃儿。”有灵性的千年人参,这时在魏楚楚口中竟成了一无是处的草娃儿。
只是当初他们为了找这对千年人参,就花去了三年的时间,而骏忱这次再去又要用掉多少时间,才能再找到另外的两对?
“孩儿知道,等意儿醒了我们会努力的。”只是写意几时能醒过来?他好茫然。
“你也下去休息吧,这儿有月儿和芽儿两个人帮忙看着。”
“不,我不累。”他想这样守着她,只要她一睁开眼睛,就能立刻看到他,他也能马上告诉她,他满腔的歉意和愧疚。
“少主,您先去梳洗休息一下,如果少夫人醒来,一定不会高兴看到您这样子的。”月儿垂着泪水,语音哽咽地说。
“是呀,小姐还亲手为姑爷缝制了好几件衣服,那天早上她还在为了要绣上什么花样而烦恼呢。”芽儿边说,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只是这泪水存心和她作对似的,任由她怎么擦也擦不完。
“对啦,去试试看意儿为你缝制的衣服合不合身,如果她一醒来看到你穿着她亲手为你做的衣服,一定会更高兴。”魏楚楚也加入怂恿的行列。
“好吧。”为了让写意看了高兴,他愿意妥协。“如果意儿醒来……”
魏楚楚马上帮他把话接下去。“我知道,意儿一醒来,我一定要她们立刻去通知你。”
翟曜这才放心的离开。
“夫人,小姐会好起来吗?”看到翟曜离开,芽儿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嘘,别哭了,意儿一定会醒的。”魏楚楚示意要她噤声。
“可是御医说……”
魏楚楚摇摇头。“不管御医怎么说,我们都要有信心,而且王爷也已经派人到西域,延请坊间传说的那位能起死回生的木神医了,我相信他一定能救醒意儿。”
“嗯。”月儿像要说服自己似的重重点着头。“我也相信,他一定可以救醒少夫人。”
“但愿如此。”只是芽儿还是好担心、好担心。
小姐,你快醒来吧!
黑暗的世界中,写意不停的摸索着,看看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呼唤着,回答她的是苍穹的回音,直到眼前出现了一道亮光。
“看到人家了!”写意高兴的奔上前去,也不管脚底下的路是否崎岖不平。
“意儿,你还是找来了。”
就在她打算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猛回过头,看着说话的人,泪水从写意的眼眶中迸出。
是娘,是她思思念念的亲娘!
“娘!”转身扑进了母亲的怀抱,热泪止不住的像雨落。
“娘,意儿好想您,想得心都疼了。”忘不了母亲怀里那芳香的气息,那儿是她最温暖、最安全的避风港。
“傻意儿。”陆云嫣摇头轻声叹息。“都成亲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意儿在娘的眼里本来就是小孩子嘛。”写意终于破涕为笑。
“意儿,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陆云嫣眉心轻攒。
“不!娘,您别赶我走。”好不容易才和娘团聚,写意一点也不想离开。
“意儿,你真的放得下他吗?”陆云嫣指尖轻轻往前一点,面前立刻出现了一面镜子,镜中翟曜正抱着她的身体,眼神痴傻的凝望着。
“我……”
“意儿,翟曜是个好男人,他需要你。”
“不!他误会我和忱哥哥关系暧昧,可是自己却……”说到伤心处,写意哽咽的说不下去。
“他并不爱苏宛儿,他会误会你是因为他嫉妒啊。”陆云嫣长叹了口气。“你忍心看他这样下去吗?只怕不用几日,你在阎王殿就可以看到他了。”
“娘……”写意的心在揪扯着。
“魏楚楚很疼你,她是个好额娘,你可以在她那儿得到我所有的爱。”
“意儿知道。”魏楚楚疼她是众所皆知的。
“回去吧。”
“可是……”望着娘亲,她的心就是舍不下,她好不容易才和她团聚的呀。
“意儿,留下来真能让你宽心?你真能放得下他?”爱情是条看不到的线,你在这边扯着,他在那边揪着,一扯一揪间,两颗心都在揪痛。
“可是我怕他……”想到苏宛儿,写意的心里仍然不舒服。
“她绝不是你和霍曜之间的阻石,曜儿这几天没回房是为了赶设计图,并不是变了心。”陆云嫣双手一托,手中立刻出现了那张被翟曜撕个粉碎的设计图,图上面写着写意楼三个字。
“写意楼?”写意喃喃地念着,瞬间又红了眼眶。
“他的心意你还看不出来吗?”
“娘。”止不住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
“回去吧,别再折磨他了。”如此痴情的女婿,她看了心都疼了。
“娘,我们还能见面吗?”
“时候到了就会见面,回去吧,让娘送你一程。”陆云嫣纤手往前一指,眼前立刻出现了一条光明大道。“顺着这条路直走,你就能回去了。”
“谢谢娘。”写意痴望着娘亲,舍不得的多看几眼。
“保重,娘爱你。”她手一挥,立刻失去了影像。
“娘、娘……”写意急喊着,只见怀抱中已失去了娘亲的身影,她又哭了好久,才回过头顺着路往前走。
坐在凉亭中,翟曜抱着写意,轻轻为她拂去发梢间的落英。
“意儿,快要夏天了,花园里的花又开始变换色彩了。”轻抚着她的脸颊,翟曜当起写意的眼睛,每天告诉她花园里的变化,哪怕是多来了几只蝴蝶,少了几只蜜蜂,他都能一一细数出来。
“明天木神医就能到京城了,你知道吗?我好期待,但也好害怕。”期待他能医好她,但也好害怕他给他的答案是绝望,那教他如何承受?不知不觉中,他的脸被泪水沾湿了。
“意儿,你醒过来好不好?”翟曜轻声呼唤着,握着她的手贴在唇边。“我等着看你要在那件披风上绣上什么图腾呢。”
依稀中,写意听到他声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不过她的眼皮好重,无力撑开,只能静静的听他说话。
“额娘要我告诉你,她可以不要任何的人参娃儿,她惟一的希望,是你能赶快好起来,她还威胁我,如果以后我还敢让你伤心的话,她就要收你为义女,让我看得到却吃不到你。”
听到这句“看的到却吃不到你”,写意险些噗哧笑出声,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话的语调,是这么的懊恼、这么的伤怀。
“意儿,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宛儿的阴谋,她也承认了。你放心,我已经差人将她送走,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来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了。”
其实自从有了她之后,他的心中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哪怕苍天已老,海枯石烂,他都只要她一个人陪伴着他,度过人生未完的旅程。
笑偷偷的在她唇角漾开,只是沉浸在忧伤中的翟曜,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虽然只是些许的转变,不过娥眉已不再紧拢。
“意儿,你嫁给一个醋劲很大的相公。那天我看到你和骏忱有说有笑的模样,我当场气傻了,你的笑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要和任何人分享你,哪怕他是你最亲的人都不行。”
他是如此的深爱着她啊!只是爱情令人眼花、心盲,往往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意儿,你醒醒好吗?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醒来,只要你肯醒来,我任你宰割,绝无怨言。”凝视着她失去血色的娇颜,他低低柔柔的呼唤着。
翟曜万念俱灰的表情令魏楚楚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她怕这个儿子会一时想不开……
“曜儿。”在一旁看了很久的魏楚楚终于忍不住出声。
“额娘,您来了。”以眼尾扫了魏楚楚一眼,翟曜在转眼间已将所有的感情封闭起来。
“放开心些,意儿会好的。”
“我知道,意儿喜欢养花、看花,我带意儿来看看花。”攒紧的眉心,是梳不开的愁。
“把意儿送到玉梓阁来吧,你这样没日没夜的看着她,额娘怕意儿还没醒来,你已先累垮了。”曾经是那么器宇轩昂的男子汉,而今落魄的像个失志的流浪汉,让人看了心酸。
“我不累。只要意儿一天不醒过来,我就一天不离开她。”是承诺,也是誓言,这辈子他都不会放开她的手,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步。
“唉……”魏楚楚不知自己该怎么劝他,该说的话这几天也说尽了,可偏偏翟曜心比磐石还坚定。
“那么让芽儿和月儿来帮忙吧,这……自从你把芽儿给赶出玉轩阁之后,这丫头就一直守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你就让她进来帮你吧,免得家中又要多了个病人。”魏楚楚长叹口气。
“好,让芽儿留下。”芽儿是意儿的贴身丫环,他想她可能会喜欢她在身边。“至于月儿,她是额娘的贴身丫环,就让她留在您身边伺候您。”
“额娘怕光芽儿一个人忙不过来。”
“这两个丫环在一起很吵,意儿需要安静的空间养病。”他不肯妥协的拒绝。
写意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原来翟曜受不了芽儿和月儿的吵闹声,等她好了之后,她一定要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作三个女人一个市集,那一定是件很好玩的事。
这一次翟曜终于瞥见她脸上的笑容,他不敢置信的喊着:“额娘,意儿笑了。”
“赶快把她送回房,我要人进宫请御医过来一趟。”魏楚楚焦急的喊着。“来人呀,快通知王爷,要王爷请御医过来一趟。”
“是。”一旁守候的家侯得令,赶忙冲了出去。
须臾,御医已从宫内赶来,还带来了皇上御赐的何首乌,说是要让写意养身子。
御医赶忙为写意诊疗,在经过一番诊察后,他从屋内带出来这个好消息。“恭喜贝勒爷,少夫人脱离险境了。”
“意儿有救了,意儿有救了!”翟曜闻讯高兴得喜极而泣。
“不知福晋和贝勒爷在这几天,让少夫人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御医好奇的问。
“没有,除了额娘差人送来那碗用千年人参熬成的汤汁外,意儿根本没吃下任何东西。”翟曜摇摇头。
“这就难怪了。”御医笑开来。“原来一切归功于福晋手中这对千年人参,千年人参本已成精,当初是贝勒爷费尽千辛万苦所得,它们早已认定了贝勒爷就是它们的主人,所以才会合力护住了少夫人的心脉,将原本已经震碎的五脏六腑缓缓的接续在一起。”
就在这时候,从西域快马不停歇赶来的木神医也进了房,他仔细的为写意诊察后,所得的结论也跟老御医一样。“没错,千年人参适时发挥了疗效,让奇迹出现在少夫人身上。”
“那意儿几时会醒?”翟曜焦急的问。
“应该随时会醒,早知道你们有这种好东西,就不需要劳累我这个老人家千里迢迢的赶路。”没能帮上什么忙,让木神医深感懊恼。
“唉,老神医您也别懊恼了,您难得进京一次,就让我做个东好好的款待您。”难得见到传说中的神医,御医说什么也要好好的向他老人家讨教讨救医术。
“你那儿有好酒吗?”本神医什么都不爱,就爱喝好酒。
“陈年桂花酿和女儿红,如何?”御医怂恿着。
“好,那我就来个不醉不归。哈哈!”
写意若有似无的呻吟声响起,翟曜浑身一震,这呻吟声在他耳中听来宛如天籁。
“意儿,你醒了吗?”她的眼皮连眨都没眨一下,翟曜生怕那声呻吟声只是幻听。
“你好坏。”一句娇柔无力的嗔怨逸出。
翟曜喜极而泣,将她牢牢的搂在怀中。“你终于醒了,我终于等到你醒来了!喔,我的意儿,我的爱……”
写意的长睫扇了扇,紧闭多时的眼睛终于缓缓的睁开,看到眼前消瘦落魄的良人,眼中迅速染起一层薄雾。“你欺负我。”
“是我的错,我道歉,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只要她能好起来,就是要他当小狗他都甘之如饴。
“真的?”望着他,她在他眼中找答案。
深情凝望,翟曜许下诺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亲吻着她的脸颊,男儿泪落上了她的脸,滴进了她的心。
“你之前说的话是真的吗?”
“哪一句?”翟曜不知她说的是哪桩,这几天他许下无数的诺言,不过每一句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我是你的惟一。”双颊绯红,她羞赧的将脸藏在他胸膛下。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以为他表现得够明白了。
“真的有写意楼吗?”写意迫不及待的想看那张设计图。
“你听到了?”
“我看到了。”
翟曜诧异的睁大眼睛,不过瞬间又黯沉了下来。“可是我把设计图撕了。”
“不行,你得赔我。”写意生气的大吼,虽然她所发出的声音还很细弱,不过已立刻惹来翟曜的不舍。
“好,我一定赔你。”其实他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写意满意的笑了,窝在他怀里,她轻声的说:“曜,我爱你。”
“我也爱你,生生世世。”紧紧的搂着她,翟曜说出海誓山盟。
这一天,风很清、月很明,窗外的星儿眨呀眨的,纺织娘也在为他们吹奏着幸福的乐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