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昙英一手执壶,一手牵着青青,母女俩步履款款往衡院主屋而来。
方采衣不语,一路尾随杜昙英母女,随着路行,心头纳闷愈深。
奇怪,昙英葫芦里究竟卖些什么药?
来到主屋前,青青双手捧着碗,让执壶的娘亲将昙花水注人,随后杜昙英手一推开门,青青一脸专注,小心翼翼端起相,往屋内而去。
没多久,就见萧敬天满脸不解地走出来,覆上门,对上妻子询问的眼光,一瞧,竟是相同表情,萧敬天忍不住一笑。
“天哥,你怎么出来了?”
“是青青请我出来的,她说要跟在主叔叔说悄悄话。”
“什么?就这么一句话,你就被‘请’出来了?”方采衣当场傻眼。
“青青说话那神情好认真,不知为什么,我看着她的笑容和认真的神情,不自觉就点头答应了。
妹子,刚刚看青青的模样,我竟觉得有点眼熟…
“你也发现了?在祥德镇刚遇见青青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了……,
两夫妻正欲继续交谈,方采衣眼角瞄见青青已端着碗走到床边,坐在江天衡面前,一睑纯稚甜笑,小嘴飞快张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杜昙美的心绪早转到里头去了。
见青青开始对江天衡“说悄悄话”,萧敬天夫妻俩索性也转头,四只眼睛直盯着里面瞧,看青青为他们解答。
杜昙英水眸定定望着床榻上那一大一小的人影,交叠的双手 颤抖,掌心沁着薄汗,神情专注却紧张,虽然他们之间有……但青青可否劝江天衡喝下昙花水,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屋里,青青一走近床榻,江天衡立即有了反应。他靠着嗅觉和听觉辨别方向,正确无误地转向青青这边。
香味,是那股熟悉的昙花香,是她来了?沉甸甸的心头顿时轻松不少,可是味道清淡许多,与他记忆里和这几日病中牢记的气息不太一样,这……
“庄主叔叔,你好,我是青青,我帮娘送药来给你喝哦!”稚嫩的童音清亮甜美,青青捧着碗立于床前,精神地对江天衡打了招呼。
青青?
娘?
听这嗓音,该是个小女孩。她说娘,难道是昙英姑娘的孩子?
日昨,萧敬天对他细说他中毒后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杜昙英是何方神圣,从好友口中,他已有基本的了解,可好友并未提到昙英姑娘已成亲,还有个女儿啊!
不知为何,想及昙香已有归属,他的心不由自主竟滑过一阵不舒坦,像是被人用闷棍狠狠敲了一记,泛疼得紧;又像是珍藏许久的宝物被人偷了,心头又慌又乱啊!
“叔叔生病了,为什么不喝药?这样不乖耶!像青青要是生病,娘叫我喝药,我一定乖乖喝,听娘的话,做个乖孩子,不让娘担心。叔叔是大人,一定比青青懂事、比青育乖,对吧?”
甜甜的嗓音不停说了一大串话,让江天衡想不听都不行。
青青像个小大人似的,先是软软地对江天衡说完了“道理”,其实都是平日杜大娘耳提面命教导的话。
接着想再说些什么,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小脑袋瓜东转转西摇摇……哎呀,娘还说了什么,她忘了呀!
房里安静了好半晌,若不是呼息间还存在着清淡的昙香味儿,江天衡真要以为青青已经离开了。
青青……江天衡无声唤着。
“叔叔,我在这儿。”
青青立刻回应。
这孩子……懂得看唇型说话?江天衡可是结实吓了好大一跳,后来一想就明白了,该是长年和她娘亲相处练下来的本事吧!
因为昙花,因为对杜昙英的好奇,因为这段时日杜昙英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一股无法解释的亲切感,此刻他虽目不能视,却无由地对跟前的青青生了好感,素来冷漠平淡的神情也柔化不少。
“叔叔,你要不要喝药嘛,青青端药端得手好酸啊!”软甜的童音开始撤起娇来了。
温软一唤,像是冰凉甜润的蜜汁,沁心舒适,江天衡整颗心跟着柔软温暖起来,不可思议地,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同时,他早已点头应允。
“呵呵,谢谢叔叔。咯,你手伸出来,我把碗放到你手上去。”
瞬间,掌心多了种沉甸甸的厚实感,心头也添了几许暖意,心中对这对陌生母女的好奇也更深了。
隐约有种直觉,认为杜昙英是故意躲他的,原因为何,他也不知道,可他却想有更多机会和她相处,他身体的病需要她,他心底的结也需要她……
那抹清淡幽雅又神秘的昙香呀!
江天衡接过碗,并未马上就口喝药,反而端坐,任思绪流转许久。青青瞧了好半晌,以为江天衡不肯喝,又出声催促。
“叔叔,你答应青青了啊,怎么还不喝药?”
好,叔叔马上喝。青青,等一下喝完药,留下来陪叔叔说话,好不?
江天衡开口,一字一字缓慢无声地说,青青专注盯着他瞧,从口型去解读他的意思。
“好!”
青青大声应好,看着江天衡一口口喝完药,黑溜溜的大眼欣喜弯成如勾新月,可爱又讨喜。
沁凉的昙花水人腹,熟悉舒适的感觉瞬间在四肢百骸间流窜着,稍久,喉头清淡温润的余韵犹存。恍格问,他仿佛看见了一抹纤秀的身影在灶前专注用心熬着”他的昙花水,想见她的渴望蠢蠢欲动,益发深切,强烈到甚至盖过他想复仇的念头。意识此点,教江天衡心中一震,是否是长年累积的牵念与歉疚太深,导致他产生了如此错觉?
未曾见得人,只闻昙花香,他就打心底将杜昙英当成他寻寻觅觅的那位姑娘了?
是对,亦是错?
是该,或不该?
一时间,他竟茫然了。
“叔叔听话,好乖,青青亲亲。”
圆满达成娘亲交付的任务,青青开心得不得了,得意之余,有样学样,把平常她娘亲称赞她的话也用上了。
青青亲亲……
听见青青这么说,江天衡有些愕然,人还在发怔时,手脚灵活的青青早已爬上床榻,一双白胖小手搭上江天行的颈背,小脸凑近,“啵”地一声在他颊上印下一记响亮亮、好甜的亲吻。
“呵呵……”
青青清脆的笑声在屋内漾起,江天衡整个人僵住了,一时间傻傻坐着,不知该如何反应。
青青的举动全然出乎众人的意料,让窗外所有人都看傻了眼,杜昙英更是吓白了睑,心中直嚷着:青青,不可以这么无礼!
下一步回过神就要冲进屋内抱出青青,却被方采衣阻止。
“昙英,慢点,看看天衡怎么反应再说。”
终于,石化许久的江天衡渐渐有了反应,难为情爬上俊脸,双颊渐红热,一双大手无法控制向前伸出,牢牢环住这个柔软的小人儿。
她的纯真可人融化了他的冰冷淡漠;她的热情活泼教他手足有些无措,紧抿的嘴唇逐渐柔化,缓缓上扬,漾出六年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江天衡释出的善意,获得青有热情的回应,小脸靠上江天衡的右脸颊,像猫儿撒娇似的磨蹭着,远望真像一对感情融洽的亲子,那景象煞是感人阿!
窗边观望的三人霎时无声了……
杜昙英彻底被眼前所见这一幕给撼动了!水雾迅速迷蒙了视线,她无法控制自己,感动的泪水清堤似的掉;就算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可某些与生就俱来,已注定的事是怎么也无法磨灭的。
她整个人,整颗心完完全全被这一大一小的人儿给牵绊住了。
萧敬天和方采衣更是如遭雷击,深深为之震慑!因为惊讶,两人不约而同倒吐口气,转头互望,交换了个意会的眼神,随后目光落在江天衡的浅笑上,久久才回神。
这对昙花母女再次给了天衡奇迹啊!
从六年前的意外过后至今,就从未再见过江天衡笑过;没想到今天一个年纪小小的小女孩竟然轻易地卸除江天衡的心防,让他笑了。
“天衡笑了!天衡笑了啊!”
江天衡的笑容像是举世无双的稀奇珍宝,让萧敬天欣喜若汪,一时忘形,高兴得抱起方采衣旋舞欢呼。
””大哥,高兴归高兴,正经点呀!”方采衣难得羞赧.娇喷提醒夫婿道。
“我不管了!这教我怎么能不高兴呢?妹子,天衡笑了m!”
“别光顾着高兴,这个好消息得快些跟山庄的大伙儿分享去。”
方采衣微笑再提醒,萧敬天方从狂喜的情绪中回复过来,赶忙牵起娇妻,脚步匆匆往前院对福总管等家丁报喜去了。
萧敬天夫妇离去后,杜昙英独倚窗边,不知立了多久。这一刻,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
这日,青青在江天衡的房里待了一整天。
不知为什么,这才相识几个时辰的一大一小,竟就这么熟起来了。由于打小和不会说话的娘亲一起相处到大,青青和江天衡之间的沟通自是畅通无碍。
喝完药后,江天衡留青青在身边陪伴。
几个时辰下来,两人已熟抢得很,江天衡不但不排斥青青的接近,还任她窝在他怀中谈笑;听到有趣处,嘴角不自觉地微扬,天真活泼的青青仿佛是五日骄阳,融化了他心头堆埋已久的冰雪,让他的心重新觉醒。
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竟能如此投缘,除了缘分注定之外,实在无第二个理由可以解释了!
入夜,青青回到落月轩,兴奋直拉着她娘亲讲话,开口三句,就有两句是江叔叔,杜昙英看着女儿那模样和神态——
好像……他们真的好像……
瞧着望着,一时间,杜昙英一个不注意,竟又闪了神,待意会过来,双颊一热.秀颜绯红.心头又羞又恼,忍不住想暗骂自己一声不争气。
沐浴过后,青青坐在妆台前,任由娘亲为她梳发扎辫子,母女俩闲聊着。
“青青,你开口闭口都是江叔叔,娘看啊,你的心简直就被江叔叔给收买了。他给你什么宝贝,让你这么为他说话?”
辫子已梳妥,杜昙英将梳好的长辫子拉至青青肩侧,在尾端绑上一朵小缎带花,更添几许俏皮可爱。
见女儿可人的模样,杜昙英心中充满为人母的骄傲,垂首,在青青的脸颊印上一记亲吻感谢老天,赐给她这么一个贴心的宝贝!
“叔叔是大好人、大恩人,青青喜欢他!”小手抓起长辫子玩着,青青转头对娘亲说话,神情口气皆认真,仿若在示:“娘,叔叔没有给青青什么宝贝,他让青青觉得好亲切,像青青想像中的爹耶!青青真的好喜欢他幄!”
没有宝贝来收买,就是一种单纯,说不上来的喜欢…
像青青想像中的爹……
青青,青青,你可知你喜欢的江叔叔他真是……
女儿纯真的童言重语,又触动了杜昙英心头深埋的记忆。
青青对江天衡自然而然的亲近,也退使杜昙英不得不正视心里一直想逃避的问题。
她应该逃,亦或是勇敢面对?
这六年来,对当年的事,他一直有份歉疚,自责是自己伤了那位姑娘;孰不知,其实他才是被利用的对象,而她,该是说抱歉的人!
她利用了他,虽然后来历经一番波折才得以脱身,可这些年自力更生的自主日子正是她长年梦寐以求的生活啊,而这一切多亏了他!
他给她的,很多很多,除了自由,还有青青这个不预期的小生命。
这些年,因为青青,她的人生变得充实而圆满呵!
“娘,你不乖幄!”青青一双大眼骨碌碌地转,直盯着她娘亲瞧。
“哦?娘哪里不乖,娘自己怎么不知道?青青倒跟娘说说看,好不?”
“娘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好,所以不乖。”青青的表情突然转为神秘。
“啊,什么事没做好?青青快告诉娘。”杜昙英的头凑近,额头抵着青青的,声音压低,学着她的语气也跟着神秘起来。
“娘放着江叔叔不管,不乖。”
“啊……”不意会听见江天衡的名字,方才带去的羞红立刻烧上了脸,杜昙英娇呼一声,词穷接不上话。
“娘……”有责拉着娘亲的衣袖,开始为江天衡当说客:“照顾江叔叔是你的工作,你不能放着江叔叔不管。你平常都告诉青青,自己该做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做好,没做好就是……就是……呃……
说着说着,又忘了那个词儿是什么,青青抓抓脑袋,拼命地想——
哎呀,想到了!
“不负责任!对!娘,你不管江叔叔,就是不负责任!”青青一到小管家婆的模样。
“青青,娘没有不负责任,照顾江叔叔不只有娘,萧叔叔。方阿姨,还有福爷爷跟福奶奶他们也都可以啊!”她选择顾左右而言它。
“娘,可是江叔叔只要你啊!”青青尽责转述江天衡交代的话。
“啊?”
俏脸瞬间着火似的热贫,双额染得红云更深。
他该是言者无心,可入了她的耳,却成了听者有意,是她心怀鬼胎,心有所图啊!
因为知道他和她曾有过的“牵扯”,明白自己已然动了心,可平凡卑微的她怎配得上他?这些年来他精神和心灵上所受的苦,都是她造成的,她不知该怎么对他说抱歉。
“娘,你真的不乖幄!你要是不肯去照顾江叔叔,那青青以后就不敢去找江叔叔玩了。”
说着说着,小嘴嘟了起来,稚嫩的童音里有掩不住的失望。
闻言,心头狠狠一震,杜昙英恍然大悟,她怎么能这么残忍?青青已经懂事,心头有着对亲情的孺慕跟渴望,她不能剥夺青青和他的相处啊!
“青青,娘知道了。娘去做个乖娘亲,不会放着江叔叔不管的。你尽管放心找江叔叔玩去,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但是要注意,不可以伤到江叔叔哦,他身上的伤还未完全好呢!”
“嗯,娘听话廊乖,青青亲亲。”
获得娘亲的承诺,青青欣喜不已,双手搭上娘亲的颈背,甜甜印上一记亲吻。
“青青也乖,夜深了,睡吧,娘唱曲儿给你听。”
“好,娘,晚安。”
顺从由娘亲将她抱上床榻,盖上棉被,青青合上眼,准备就寝。
夜渐深,哄着哄着,在清唱小调的助眠下,青青睡着了。
万物寂静声中,紊乱的思绪逐渐沉淀清明,睡意缓缓涌现,沉睡前,心底的问题,杜昙英终于有了答案。
她,决定,让一切顺其自然!
这夜,子时,子夜昙如常绽放,杜昙英亦在子时过后一刻醒来,思绪豁然开朗;她告诉自己尽量要自己不要去太过在意他,尽量去忽视他和那段过去的存在。
一如往常,从花园里摘十来朵盛放的子夜昙,她放轻脚步,放松心情,将他悬悬念念的昙香送入密院主屋内。
昙花置妥,她蹑手蹑脚躲至门畔偷偷观望,直至许久之后,听见一阵清淡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放心离去。
暂时不去想未来了!
在他身边的每一天,她就要竭尽所能护他安好,期盼他早日康复;甚或可能,她希望还能有那机会化开他的心结、消百歉疚,让他的心从赎罪谴责中自由,以为回报。
***
翌朝,杜昙英起个大早,梳洗完毕后,前往用房煮好昙花水,放凉后亲自端往衡院。
昨夜有熟悉的昙香相伴,一夜好眠,清晨醒来,知道那抹幽香的主人子夜来过,江天衡精神、心情皆好,一颗心不住飞扬期待,盼着她的来到。
不知道青青昨晚可有顺利说服她的娘亲?
沉思间,耳畔听得门开启的声音,江天衡顿时聚精会神,竖耳聆听,深深吸一口气,呼息顿时传来熟悉的昙花幽香,嘴角立刻大幅度上扬。是她呵!
“啊,咦……庄主,你醒了?今儿个怎么这么早起?昨夜睡得可好?”杜昙英故作轻松问着。
虽然方才在门外早已对自己千叮咛万交代,像个傻子似的在心底演练过好多次,可一见到他本人,她的脑子就不受约束,瞬间变成一片空白,方才想的全都烟消云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深深吸一口气,努力给自己勇气,想想这一生只有这段时B可以陪在他身边;想想只有熟悉子夜昙花性的她可以挽救他的性命;想想只有这短短的时间可以让青青和他一起相处,这一生……就只有这么短暂的时间呵!
绝不能再退缩,绝不许再逃避,也……绝不容自己胆怯而错过……
她要把握老天的恩赐,陪他走过这一段生命中的最低期。
心思游移至此,莫名的勇气陡生,即使心中的怦然依旧,她已能用一层浅薄外衣伪装自己和他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以一颗疼惜、情意满溢的心来面对他。
辨别了声音来源,江天衡朝着杜公英所在的正确方向,隔着覆眼的白布,定定望着她,唇畔漾着温和的微笑,对她轻轻颔首。
“嗯,那……那就好。我先帮你梳洗一番,再喝药,好不?”
理所当然,再一个点头。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在江天衡心中,杜昙英等于是温柔的化身。
言谈、嗓音、脚步和她照顾他的方式,除了温柔,还有和她相处,就像呼息一般自然,是种很愉悦的享受。
不知他的眼伤还要多久才能痊愈,他实在有点耐不住性子了,真想亲眼见见这抹神秘的昙花生得是何模样?
为江天衡梳洗完毕,杜昙英端来汤碗,欲服侍他喝昙花水。谁知,江天衡突然伸出手,仿佛眼睛看得见似的,准确无误地对准汤碗的方向。
杜昙英霎时意会他是要自己喝药,素手轻轻往前一移,让碗缘碰着他的指尖,先告诉他确已在跟前,一个体贴细心的小动作让江天衡对她的善体人意更有领会。
他伸手接碗,一个不经意,温热的指尖和她的相触,瞬间,一股蚀人心魂的热流穿过指尖,在她的四肢百骸间游走流窜。心跳顿时失了序,狂乱跃动,不能休止,双须更是配红,堪与三月桃花相争妍。
见江天衡专心喝着昙花水,杜昙英偷偷转身,拍拍胸口,安抚慌乱的心。老天保佑,幸好庄主眼伤未愈,不然让他瞧见了她此刻这副拙样,不知会是怎生个尴尬情况?
她千真万确对他“居心不良”,可渺小的雀鸟怎堪与浩瀚苍鹰比翼飞翔?
平凡不起眼的她只求能够化解他的心结,助他脱离这场劫难,心愿足矣。
在他身边默默看着他、陪着他、守着他,还给他光明欢欣,然后悄悄地离开,从此退出他的生命。
所以,无时无刻,她都得小心翼翼,不能露馅的。
沉思间,江天衡已喝完药,他将碗递出,杜昙英立即伸手接上。两人的指尖不可避免再度相碰,杜昙英心一震,手一抖,江天衡本能反握住她,此举更让杜公英惊慌,一个不慎摇晃,出落地,硬声碎裂。
清脆的破裂声犹如佛寺一亮的晨钟,鼓醒两颗迷乱的心灵。
心醒了,人回了神,杜昙英羞难自己,死命使力想挣脱,无奈徒劳,柔软的小手让江天衡厚实的双拿给握得牢牢的。
挣脱不得,教她羞怯又别扭,心头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慌乱抬起头,正巧对上江天衡的睑。
他的头微侧,笑容已隐,薄唇抿起,一副若有所思状。
掌心所握传来的触感让江天衡很讶异。她的手掌不大,握在他的大掌中更显柔弱无骨,温软的掌心和指尖都有着一层薄薄的粗茧,不似一般女子柔黄的滑腻细致,这是一双做过粗活的手,可她待他却是他受过最诚挚的温柔。
这些年她一个软弱女子是怎么走过来的?任凭思绪游移,心头涌现了淡淡的不舍。她听似柔弱,实则坚毅,刚柔并亏,这一番动人的似水温柔,就是顽石,也要点头!
屋里安安静静,紧握的小手依旧不死心挣扎着想逃脱,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可他能想像该是一张比初春桃红还娇艳的清丽容颜。
此时许是他回到碧心山庄六年来,思绪最田明的一刻。他深切明白,他对她,已然动心!
明了自个儿的心情,柔情霎时满溢胸怀,他定定对着她,唇畔漾着笑,那笑容温和清朗,像迷咒似的勾住她的魂,教她一时忘了言语,只是微怔,端端回望。
谢谢。目虽不能视,江天衡却能感受到她温柔的眸光,嘴角上扬,无声对她道了谢。
“我……”口里“我”了好半天,杜昙英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和声音:“庄主,您别跟我客气,这是我该做的。您好心答应收留我们一家的大思德,岂只是我做这么点小事就回报得了的?所以,您真的别跟我客气了。”
客套有礼粤兀话,见江天衡有地怔忡,杜昙英借机想抽回手,可小手还是让他握得牢牢的,怎么也动不了。
眉头无端紧空,客气有礼霎时生了藩篱,他不喜欢她对他如此见外。
不要跟我这么见外!他一字一句无声诉说,缓慢而坚定,紧紧交缠的四手,仿佛是在向她宣告,他已认定,他们之间已不再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她和她的子夜昙是他的再造恩人,那抹似曾相识的昙花幽香撩拨了他的心湖,心已动,他再也不容她躲避逃脱。
她知道他心头想的是什么,可是她做不到,也不能啊!
天哪,她的脸已经红得跟蒸熟的餐黄包于没啥两样,她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统统往脑门冲,庄主再不放手,她敢肯定下一刻昏过去的就是她了。
她不语,江天衡又看不见她的表情,无法得知她的回应,只能被动地摇摇手,想法子再引起她的注意。
答应我。他坚持又催促着。
看来若不答应,她的手肯定脱不了身,为了不让自己昏倒在这屋里,杜昙英只好从善如流。
“嗯,谢谢庄主。”她怯怯回应,许下承诺,心头跃动怦然依旧。
希冀如愿以偿,江天衡心花怒放,使胜对着杜昙英,唇畔漾起一抹柔得几要化出水的笑。
杜昙英又被他的笑容勾得心跳失了序,整个人傻傻和他对望,方才亟思要挣脱的手也忘了动,就这么任他握着。
哎呀呀,他的一举一动彻底牵动了她的喜怒哀乐,这该如何是好?再这么下去,等到她要离开的那一天,她可受得住永远不能再见的痛苦?只怕心会碎了!可……她们又管不住自己的心,她的一颗心早都是在他身上去了。
各怀心思,各有打算,两颗心在无声中出出交流……
***
衡院,主屋外,院落一角。
适才江天衡和杜昙英两人之间的互动,全落人萧敬天和方采衣眼底。
对于近日观察所得,两人了然于心,彼此心照不宣。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漾着耐人寻味的笑容,极有默契地迈开脚步,走到廊下来商谈。
“衣妹,你说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天意?”
“夭哥,我说这是巧合,也是夭意。”
“那你的意思不就是……”
“让冥冥天意注定的巧合成真。凤鸣、子夜昙、青青,接二连三的巧合,让人想不做联想都不成。”
“没错,我也发现了,所以我隐瞒了我们俩对昙英姑娘的猜测没对天衡说,这个关键要让当事人自个儿发现,那才有趣。”
“你幄,什么时候也变成老狐狸一只了?”方采衣忍不住取笑。
“呵呵,耳涌目染,谁教我有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娘子,跟她相处久了,想不变得精明都难!”
“喂喂,萧大庄主,敢问你这话是褒还是贬啊?”方采衣握起粉拳,准备摩拳茬茬向亲夫。
“好娘子,是褒是贬,还不都是指咱们两个?你就甭跟我计较了呵!言归正传吧,你的脑子活、点于多,你说,再来,咱们该怎么做?”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可是咱们本来说好至少要待上一个月的,而且天衡的伤势才刚稳定下来,我担心……”
“这你别担心,天衡的病情已在我掌控之下,更何况有昙英姑娘在,她细心得紧,我已将药方和注意事项交代要当,天衡有她照顾,绝对不会有闪失的。咱们要再留着,铁定坏事。解铃还需系铃人,天衡的心结、无人知晓的过去,杜姑娘是否就是那位系铃人?咱们退一步,躲在暗处观察,定有所获。”
“好,就依你。晌午用过饭后,咱们就向天衡辞行,回朱河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