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残,秋临。
秦府布置得清幽雅致的书斋里,一人坐,二人站。
“就这么决定,可好?”
坐在王椅上的儒雅男子,笑眸探询立在桌案前的父女。
“当然好当然好!少主要为安儿主婚,是咱们平家好几代修来的福气,安儿你说是不,呵呵呵……”秦家总管平顺感激涕零、又哭又笑,拿着手巾拭泪擤鼻涕,只差没叩首谢主隆恩,高呼圣恩浩荡。
“平安,你的意思如何?”秦啸日微笑问。
“我……平安只求留在秦府,为少主尽忠。”
平安垂眸,神情不若爹亲那般雀跃感动,亦无姑娘家听闻有人前来说亲那般害臊,或跺个脚、意思意思喊个“人家不依了啦”的娇羞。
尽管平安想掩饰,秦啸日仍捕捉到她眼底的愁悒,没有点明,仍续道:“阿绶身为秦家客栈掌柜,我们都清楚他的为人,年轻上进、老实诚恳,与你是天造地设的佳偶。”
平顺忙着点头附和。“是呀,少主为你作主的这门亲事,爹也举双手赞同。少主,老奴来生衔环结草也无以为报啊……”说着说着又老泪纵横了起来。
秦啸日莞尔浅笑。平总管,你这辈子做奴才还做不够呀?
“我知道阿绶哥人很好,但我想继续帮爹的忙。”平安低道。
其他的她不愿多想,被指控为一厢情愿的情感,她也不去想了。不去想龙炎天指控时的轻蔑神情,不去想龙炎天指控时的冷漠眼神,不去想龙炎天一真是!早就跟自己说好不再想他的,怎么又回想起来了呢?她怎么这么没用!
平安柳眉紧蹙,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探深挫败,忍不住叹息。
“安儿,别难过,爹也很舍不得你嫁人啊……”听见女儿的轻叹,平顺这回眼眶流下的老泪,是属于为人父的骄傲与疼惜。
“不过没关系,秦府与客栈仅隔两条街,往来方便,阿绶那孩子也要在客栈附近添购新宅了呢,往后咱们还是能天天见面。你说,少主是不是对咱们父女俩太厚爱了?安儿,来,咱俩一同向少主道谢……”平顺压低女儿的背脊,两人朝主子一鞠躬、再鞠躬……
呃、爹可能误会什么了。平安苦笑。
她的意思是,爹如果没有她看着,帐房少帐他来补,奴仆拙薪他倒贴,哪还能有积蓄养老,总管之位也迟早被他这烂好人拱手让人。
爹爹老学不会有原则点、为他自己着想点。
自私足人的本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依然鲜明的一句话,跃上平安脑海,她心口陡地一震一龙炎天说得对。人们总是不自觉“严以律人、宽以待己”,扪心自问,连她都自然而然会有私心,她凭什么去论断他?
秦啸日没忽略平安的落寞,顺着平顺的话道:“没错,阿绶是自己人,待你嫁给他后,若是愿意继续留在秦府做事,他定无微辞,我更是乐见其成。”
因为他们都拥有一颗对他这个主子坚贞不移的心,呵!
“少主,我……”不想嫁呀!平安欲言又止。
她虽然年幼便认识在秦家工作的阿绶哥,但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他们充其量只是好朋友,她的心上人不是阿绶哥,而是--
也罢,她放他在心上,他没当她一回事,她还在挣扎什么呢!
“你不满意这门亲事?”秦啸日语调不愠不火,仍是一派闲适温和,但一针见血,刺人平安的要害。
“安儿?!”平顺瞠目低呼。
“对于少主的安排,平安没有不满。”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对这桩婚事满意得紧,比爹更令她尊敬的少王又替她作主说媒,她还有什么好不满?如果她还是那个未尝爱情滋味的平安,她的激动比起爹,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心中另有牵绊?”秦啸日再问。
其实他早在平安无功而返的时候,就看出些许端倪。
当时平安转述龙炎天不方便前来京城义诊,因此不克签定合同之类的婉拒理由给他,照道理说,她应当将合同归还,但她没有。
他打从平安呱呱坠地就认识她,她性情耿直、不善欺瞒,拿那个理由想骗他,还不够火候!
就是因为她耿直,最近她看着他时,老睁着一双写满“我错了”的歉疚眸子,拼命将他交派的琐务做到“过度”尽善尽美,例如:叫她汇整秦府人口数,她把秦府上下每个人的生辰八字、兴趣习惯都列表;让她打点他今年新制的冬衣,她把明年的夏衫也给准备好。他再看不出事有蹊跷的话,就不配当人主子了!
“没……没有。只是,日子定得太仓促,准备婚嫁的喜饼妆奁需些时日。”平安知道自己言不由衷。
唉,究竟自何时起,她愈来愈别扭了……
平顺恍然大悟。“对喔,我差点给忘了!少主,您还没成亲的经验,嫁娶需要筹办的礼俗相当多,呃,老奴就只有安儿这么个心肝女儿……”
“平总管,我定让平安嫁得风风光光。”秦啸日会心笑允,转而望向平安。
“原来你介意的是这个,这简单,我会请人挑个晚一点的黄道吉日,至于嫁妆就交由你爹采办。”
平安挤出一抹干笑。
交给爹采办,到时候事情还不是又落到她头上。
为自己办嫁妆……她有那个心情吗?
“少主,您等候的贵客已到,人正在大厅。”一名小厮恭敬来报。
“好,我知道了。”秦啸日自椅中起身。
贵客?平安一脸茫然。她怎么没听说今天少主会有客人来?
“平安,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了盘糕点,你去看看弄妥没,顺便端上。秦啸日嘱道,适然步伐朝书房外踱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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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仰神医大名,秦某有失远迎。”
秦啸日抬手作揖,摄入对方的目光里,有着兴味的探究。
“哪里,秦少主之名才是如雷贯耳。”
龙炎天回以抱拳,不着痕迹打量起平安口中的“我家少主”。
两个男人初次见面,将来又有合作关系,自然得互相吹捧一下,这是惯例。
“好说,龙神医不远而来,风尘仆仆犹仍英气焕发、神仪明秀。”
听说龙炎天是神医世家中少见的年轻名医,有着比经验老道的老大夫还成熟的医术,但行医需要经验的累积,他料他少说已过不惑之年,但没想到居然如此年轻俊逸,不是替身吧?
“秦少主抽空接待龙某,龙某不胜感激。”
听说秦啸日少年老成,岂料年岁看来与他相差无几,外貌温文尔雅看似无害,却能在狡桧诡谲的商场立于不败之地,根本就是只披着人皮的狐狸!
“龙神医妙手回春,名闻遐迩,精湛医术为人津津乐道。”
不过,人人都道龙炎天极其孤僻怪异,他也早料到平安会锻羽而归,只是,依平安尽忠职守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会排除万难办妥他交代的事,签约失败的机会应该能减到最低,却仍失手了,可见龙炎天的难缠。
“秦少主叱吒商场,赫赫有名,京城首富实至名归。”
不过,有人说秦家是个积善之家、行善不落人后,秦啸日却能眉头皱也不皱就终结掉别人的商肆,心狠手辣的程度无人能及,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安儿对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忠心耿耿作什么!
“今日一见龙神医,果真不同凡响。”瞧见了一个怪人。
难道平安近日的异样,乃因龙炎天而起?
“此朝一会秦少主,始觉百闻不如一见。”看到了一个奸商。
说不定安儿认定的好主子,只是个假象!
两个均有着极度自信的出色男人,一来一往接受对方的吹捧,丝毫都不感到脸红。
一旁的众仆则是完全没人察觉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其实他们都已经沉浸在龙炎天的“美色”里,久久不能自己。
大家都猜错了,神医根本不是什么中年大肚男,而是个年轻美男子!
他们少主已是京城有名的俊公子,儒雅俊挺、玉树临风;而神医非但俊矣,更邪美几分,清逸中却见阴柔,阴柔中又不失阳刚!这两个男人站在一起,只有“赏心悦目”四个字可以形容哪!
倒是端着糕点走进大厅的平安,听出龙炎天淡然语气中惯有的嘲讽。
“你……怎么会在这里?!”
要不是她下意识紧紧抓着盘沿,捧在手中的盘子也许就会因她的震惊颤抖而落地。
“神医前来履行合同,明日便开始为期十五日的义诊。”秦啸日笑答。
“请神医此段时日便在秦府随意住下,务必让秦某克尽地主之谊。”
她问的人是我!龙炎天冷冷扫了眼抢话的人,扯出敷衍一笑,根本不在意他说了哪些客套话,如矩目光只想放在平安小脸上。
啧,有敌意哩?
秦啸日不解自己何时得罪了他,依然端持有礼的微笑,眼底藏了一抹玩味。
什么?!履行合同?义诊?
“可、可是,那张合同……”平安结结巴巴,讶异得不知如何启口。
“你说的合同在我这里。”秦啸日自宽袖里掏出平安再熟悉不过的文书,上头有着龙炎天龙飞风舞的名字,是她亲眼看着他写下的。
“怎么会?”她明明把合同和辞别信放在一起,现在怎么会在少主手上?!
“我差人送的,你不知情?”龙炎天终于抢到机会开口,见她螓首摇得笃定,冷眸又扫了秦啸日一眼。
这奸商没告诉安儿?他在打什么主意?
“你不知情吗,哦,大概是我忘了告诉你。”秦啸日若无其事的解释,却很难让人相信。
“那我现在大略补述--神医来信说明,合同之事经过他重新考虑,认为没有拒绝的必要,因此排除先前不克前来的因由,改变了主意。神医悬壶济世,繁忙之余,仍愿意抽空至京城义诊,秦某感佩不已。
“为什么?”平安看着龙炎天,问得心急。
得知他的“秘密”后,她毅然决定当作合同没有签署成功。由于知道他说到做到,必定不认同她擅自作主,所以她才将合同书与辞别信放在一起,而没有当面告知他。她以为这样的结果他求之不得,可他为什么还要反其道而行?!
“正如秦少主所言,我排除先前下克前来的因由,改变主意。”龙炎天语气淡然,然而填满那张急切小脸的黑瞳,却散发炯若星子的柔和荧辉。
“之前令你为难,我很抱歉。”
“可是,你的……我就……”他的道歉与他的眼神同样温柔,让平安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她知道他正在少主面前替她掩饰自作主张的“背叛”,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是个让他觉得恶心的女人呀,他为什么要替她这么做?
他看她的眼神,又为何能如此温柔专注,而不是她以为会有的鄙夷、轻视、甚至厌恶?!他的道歉,又为何能在刹那间抚平她心中的伤痕,这分明只是一句圆谎的说辞而已呀,不是吗……
至此,秦啸日大抵看明白了,惬意笑眸闪过一道精芒。
他的见习总管和远近驰名的神医……耐人寻味呵!
“既然事情圆满顺利,就无须计较前因后果了。”秦啸日走向平安,唇畔加深的笑意里揉进了温醇的亲切,将他文质彬彬的尔雅俊逸衬托得更形出色。
“安儿,请神医至厢房稍事歇息,再吩咐厨房准备,今晚我要设宴替神医洗尘接风。”
“是……”
“你办事,我很放心。”
主子的赞许,在场秦家人听起来根本没什么,但一传入龙炎天耳中立刻变得暧昧不明,一把无名火直烧心头,脸色微青。
安儿?奸商叫她叫得这么亲密?还有,他那恶心巴拉的笑容又是怎么回事!
“……龙大夫,请。”平安心中乱纷纷,领龙炎天往厅外走去。
“对了,安儿,关于你的婚事细节,我们方才谈到一半,你待会忙完再到书房一趟。”如果秦啸日刚才那句话,对龙炎天的影响力像一把火种,那么这句,就有百吨火药大了。
“是……”
曲廊上--
“请你回去,好不好!”走在前方的平安,陡地止步回身。
“你要成亲了?”龙炎天绷着脸,眉心紧揪。
“我诊会遇到各色病患,你应该知道的呀,为什么还要冒险!”与其博得好名声,她宁愿他安然无恙就好。
“对象是谁?”沉怒的呼吸在他胸间起伏。
“拜托你去跟少主说,你有困难必须终止合同,或者、或者将你能视得天定命数之事告诉少主,他会体谅的!不然,由我来说?”她满脸殷切,等待他的下文。
“是秦啸日那奸商?”
“我家少主不是奸商!”他先前说什么她没听清楚,但这句,她有意见。
“你要嫁给秦啸日?”龙炎天拧眉瞪眼。
他妒火中烧,烧得乱七八糟,她竟然还一脸无辜,替奸商打抱不平?可恶!
“我没有要嫁给少主。”她摇头澄清。“是少主作主,要我嫁给阿绶哥。”
“谁?”无论人选是不是秦啸日,确定婚事属实,恼怒的单音还是从他紧咬的牙关间进出。
“秦绶。”
她语落,轰然怒斥便在她头顶上爆开--
“明知是禽兽,你还嫁他?!笨蛋,停止你的愚忠!”
她皱眉揉揉嗡嗡作响的耳,觉得被骂得莫名其妙。
“我知道他是秦绶呀,你有必要这样吼我吗?”
“你不能嫁他!”他低咆,黑眸里的不痛快像是想把她生吞活剥般。
“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喜欢的人是我!”
“你--”岂有此理,是谁说她一厢情愿,现在居然又来阻碍她的婚事!“我爱嫁谁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龙炎天嘴角二巩。
“你宁愿嫁给一只禽兽,将来惨遭凌辱,也要把我撇开?”他不准!该死,被她撇清关系的感觉,比讨厌还讨厌!
“阿绶哥是个好人、名字叫做秦绶,不是三只禽兽”!”
“不就是禽兽的‘禽’,禽兽的“兽”?”干嘛解释得这么认真。难道……
“你喜欢禽兽那家伙?”龙炎天语调不自觉上扬,口气酸得仿佛喝了一大缸的醋。
“我没有,他只是个我从小就认识的大哥,谈不上男女之情。”
天际拨云见日,洒下万缕金辉。
“没有还答应婚事!”他没妤气道,但她的否认着实让他心头轻松不少。
哈!禽兽,他还蛮同情这家伙,名字比他还难听哩。不过,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在心里笑个两声就好。
“不过少主和我爹都中意他。”
云又掩住了日,霎时黯淡无光。
“你的意思是,如果秦啸日要你去死,你便会傻傻的高呼“平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可恶!
在龙炎天恶狠狠的瞪视下,平安从点头换成摇首。“少主不会那样做。”
“你怎知他不会,他不是把你许配给你不爱的男人?”他闷闷道。
“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女儿家的婚事都是由爹娘作主的,我娘早逝,少主又看着我长大,就像我的亲大哥岂样,毕竟我只是个下人,不应该将敬如天的主子视为大哥,但他真的就像个兄长待我好。我爹也很疼我,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龙炎天蓦然体悟--从平安言语之间,可见她对爹亲与主子心怀感激,不该责怪她的忠孝是愚蠢的,她只不过是忠于自己、诚实面对自己,别人对她好,她也懂得回报,甚至给予更多。
“由我来说服他们,你嫁我!”
既然他们图的是给平安一个好归宿,他有自信他的条件不会比禽兽那家伙差,他可是皇宫贵族士大夫都争相攀求的女婿人选呢!
“我是喜欢你,可是你不要我啊,我怎能嫁你!”慢着!“你说什么?!”
“我说过我很喜欢这只白玉指环。”
龙炎天拿出一只表面环刻着精雕祥龙的玉戒,在手中把玩。
指环清白通透,一如平安回忆里的模样。白玉指环是她与他共享的回忆,她以为回忆已经停止在将它与合同一起还给他的那一刻,但却没有,她仍清楚记得,他执意将指环送给她时的笑容。
“我厌恶看到别人的脸,偏偏龙家庄算是个医馆,我小时候,进出庄里的病患很多,我总是独自一人逃到最偏僻的无人角落,从未与人分享过喜欢的事物。
当我从哑奴那里得知你将指环穿线、绑成项坠戴在身上,而不是视其为可有可无的杂物,我才知道,分享、付出其实也很快乐。”
他忽然眸中含怨瞅着她。“可是,第一次送东西给人,就被无声无息退回来,你知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窝囊?”
“我……”他哀怨的眼神让她又惭又怜,良心马上大受谴责。“我以为你送我东西只是你一时兴起,根本不代表什么,这只指环又那么贵重,我更没有理由收。我不知道这么做会伤了你,对不起……”
龙炎天一瞬也不瞬,紧紧凝视比起任何珠宝玉石都要晶莹剔透的泪水,滑过她的芙颜。
“由于对它爱不释手,我想若是要将它送人,定是送给我钟爱一生的妻子,如此一来便能由夫妻两人共同守护它。我只想把它送给你,你能收下吗?”
等待她回应的同时,龙炎天不禁坐立难安起来,生平头一回感到紧张。
“龙淡水,你好可恶!呜哇--”平安泪如泉涌,哭得更凄惨了。
“你是个大骗子!你把指环送给我,却狠心赶我走,如果我真的把它带走了,你要怎么守护它,你说……”
他轻叹,将泪人儿拥入怀中。
“安儿,我这不就来了?”听小东西哭着喊他名字,这种感觉还真讨厌。
“你想把指环送给你钟爱一生的妻子,却嘲笑我是一厢情愿,我好伤心……那夜,我知道你背上的伤口流了血,离开龙家庄后,我在镇上待了三日未走,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那时见你替人看诊,我排了好久的队伍,只想问你身子可好,可是我不敢…… 尼似额呐遍之、呐遍之……”平安已经哭得淅沥哗啦,口齿不清。
她一滴一滴泪落下,龙炎天心头就一次一次抽紧,他的双臂拥得更紧了,几乎想将她揉人自己身体里。
“是,我是不折不扣的大骗子,那天夜里说的混帐话,全是为了让你死心的谎言,你愿意信我吗?”
感觉一双小手在他襟衽上揪紧又放开,再揪紧又再放开,他喟道:“安儿,你能体会我不忍心让爷爷和阿清看我受折磨而将他们气走,为什么不能依样画葫芦?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痛苦得不成人样,我害怕你看到我因痛极而发狂的模样,会吓得落荒而逃。我不想吓坏你,只好用卑劣的手段赶走你。”
这回,小手紧紧抓着襟衽不放,啜泣声全成了破碎的哽咽。
他苦笑。“阿清说得对,在乎就是在乎,心里的感觉不会因聚首就多痛一点、少开心一点……你一离开,我几乎天天替人看病。”
“不可以……”满是泪痕的小脸从哭湿的衣衽前抬起,慌张注视看他。
“没关系了,我已是个正常人。”料她必然困惑,他浅笑续道:“记得你在镇上帮助过的老乞丐吗?”
“那位病重的老人家?”
“没错,有天他带了个白瓶来找我,一字不差说出我能洞察众人天定命数的秘密,要我以瓶中之水清洗双目。反正要是老乞丐拿毒水来加害我,没了这双怪眼倒好。
我当时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依言照做,说来很神,洗过双眼之后,我便看不见人们旋聚于眉心的气数了。”他边说,边以指尖抹去她眼角将要落下的泪珠。
“真的?!”这么神奇?
他从袖里掏出一个红色东口小锦囊递给她。
“这是老乞丐要我转交给你的,他说只有你能看,你打开瞧瞧。”
平安赶紧打开袋口,锦囊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她小心翼翼退到一旁去看。
龙炎天的新生,算是我报答你一杯茶水的回礼,请笑纳。
她笑了,开心的扑入他的怀抱,笑中有泪,泪中有笑。
“那位老人家一定是个神仙,一定是!”
“安儿,你嫁我,我娶你,可好?”龙炎天细吻她光洁的额心,每一记轻吻都印满了怜惜。
提心吊胆等了半晌,他怀中的人儿,迟迟不给回应。
“安儿,是你吗?”一颗在他们旁边探头探脑的头颅,发出疑问。
如果这名俏生生的姑娘是安儿的话,那么这时跟她搂抱在一起的男人应该是阿绶那未婚夫罗?可是不对呀,这男人比阿绶高了很多、比阿绶俊了很多、也比阿绶有钱很多,看他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料就知道。
嗯,很确定他不是阿绶。那么,她也不是安儿噢?
“喂,手伸出来。”龙央天一脸不爽。
呵,是他的女儿平安没错耶!平顺看清了从男人怀中跳开的脸红姑娘,厘清心中的疑问后,很老实地在男人面前伸出双手。
“你的脊椎有旧伤,经脉郁结,连带牵动肩腰酸疼。”小东西拒嫁,他不爽!
“没错没错,我痛了十几年,天候一不好,肩膀、腰杆子就犯疼发酸呢!”好神喔,他什么都没透露,这男人光摸他的手腕就知道哩!
“转过身去。”不爽不爽!
“是。”平顺感觉对方在他背上几处,以指按压施力。“哎呀呀呀呀!天杀的没良心啊,痛痛痛痛哪一”
“龙炎天,你在做什么?快住手!”平安惊呼。
“明日至秦家药铺,我开方子给你。”不爽不爽不爽!
“咦?”平顺扭了扭肩腰,霎时感到酸疼尽除、通体舒畅、身轻如燕。“我腰杆从昨儿个到今天都还疼着呢,现在不疼了耶。年轻人,你是个大夫?”
“嗯!”他轻哼。还是不爽!
“哪里还有人想治病?”
“这里这里!”四面八方突然窜出众多人影,争先恐后。“我我我我我!”
“平总管,你的腰真的不疼了吗?”某个长工问。
“是呀,不疼了呢!”平顺马上来个下腰以示所言不假。嘿嘿,不疼!
平总管?龙炎天突然抱拳,单膝跪地。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他最没看在眼里的就是金银财宝。
“请平总管将平安嫁给我,我定让您药到病除。”
“好好好!”平顺笑得合不拢嘴,爽快的把女儿推向龙炎天。
“爹,那要怎么向少主交代?!”
“不必挂虑我。”秦啸日不知何时已立于他们身后,牵起一抹得逞的笑。“神医倘若愿意与秦家结亲,秦某求之不得。”
“是与平家结亲。”龙炎天已直起身躯,不客气纠正。
“既是两情相悦,神医与平安的婚事就这么说定了,只不过婚期得缓一缓。”
“为什么要缓?”
因为要让你亲眼证实,平安到底是不是秦家人。
这句实话,秦啸日没有说出口,而是面露为难之色。
“平安是个不可多得的见习总管,她这一出嫁,我突然少了个左右手……”这么大的损失,谁赔他?
“请少主放心,就三年,平安一定训练出足以胜任总管之职的优秀总管。”平安信誓旦旦。她方才的迟疑,就是因为不放心此事。
喂喂喂!请少主放心,那他不放心咧?
她的意思是还要留在秦家三年?这怎么可以!
“平安自幼便将总管之责当作毕生职志,神医对她如此看重,相信必定不忍剥夺其志,也不愿见她嫁得心不宁吧。”秦啸日乘胜追击,平安很捧场的拼命点头。
晓之以理后又动之以情,这下子,龙炎天顿失立场,想为自己伸张公理正义都难。奸商!他可以让步,但全是为了安儿!
“好,就三年!”他咬牙道:“义诊提前到今日!”
后来,这三年内,龙炎天当然不可能只在合同约定的义诊之日前来京城,他足足在秦家赖了三年才得以将新娘迎娶回家。当然最大获利者还是秦啸日,因为光这三年,龙炎天数不清多少次的义诊,就为秦家药铺净赚十年利。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