礽熙宫
“芳妍格格……”依儿战战兢兢地杵在栅栏入口前,挡也不是,让开也不是,神色焦急地不知所措。
“你这小小的奴才也敢拦我?”芳妍骄蛮地叱喝,眼神中尽是一片怒意。
“奴才不敢……”依儿呐呐回话。
“不敢还不让开!”芳妍一恼怒,伸手推开依儿,命令身后的随从。“把那些畜牲全给我抓走!”
“请格格手下留情,这些小动物都是十福晋亲手照养的——”依儿挡在所有人面前,搬出芸乔的地位以保小动物。
“就是因为她才搞得礽熙宫乌烟瘴气!还杵在那做什么,赶快把这些废物全清干净!”芳妍气不过,怒斥一群手下。
本来念在芸乔好歹是她的皇嫂,不想生事,但芸乔视高贵的宫廷为无物,三番两次以野蛮无礼的行为侮辱皇宫大内,加上表哥陪同芸乔出宫游览北京城遭刺客所伤的消息已经传回宫中,她一点也看不下去了!所有的麻烦都是芸乔惹出来的,她怎能再坐视不管?
“芳妍格格……”依儿慌了。十福晋到“想蓉宫”蓉妃娘娘那儿去了,她一个人根本阻止不了他们呀!
“依儿,发生什么事,怎么那么吵?”芸乔刚好回宫,看见了这团乱。
“福晋!芳妍格格要带走小白它们……”依儿连忙跑到芸乔身后,说了始末。
“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小动物?”芸乔挡在栅栏前,双手插腰,捍卫之姿显露无遗。
“你还敢问为什么?这里是皇宫大内,不是驯养动物的地方,我倒要问问你,你究竟把紫禁城当成什么了?把礽熙宫当成什么了?”芳妍指责芸乔。
“永璋准许我在礽熙宫里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我当然能养小动物。”自回到宫中后,她安安分分没再闯祸,这样也不成吗?
“表哥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不包括你养这些脏兮兮的畜牲来让他蒙羞!更不包括害他受重伤!”一想到她爱恋已久的人如此委屈,芳妍自是敌视芸乔。
“黑儿、小白、仔仔、狗狗、小花、小灰、小老鼠它们一点都不脏!”芸乔为小动物们辩解,却不知该为自己说什么。“我不知道出宫会害永璋受伤……”
“要是你不出宫玩,表哥也不会遇刺!都是你害的!”
“永璋说过,不是我的错……”
“表哥是个温文忠厚的人,任何人做错了事他都一笑置之,表面上当然不会怪你,你自己都不会想想吗?哼!”芳妍不以为然地冷嗤。
“你的意思是说,永璋的心里其实在怪我?”芸乔动摇了。
“没错!你让他丢脸、又差点受太后的责罚、还害他受伤,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怨你,更何况是身为阿哥的他,一个堂堂大清阿哥却老是因你的举止而丢脸,不怨你才怪!”芳妍自以为是地说了一堆,目的就是要让芸乔心里不好过。
听蓉妃娘娘说,表哥和芸乔回宫后,感情变得如胶似漆,表哥的笑容也多了,但她就是看不下去,凭什么芸乔得到表哥全副关爱,而她却输给芸乔这个毫无礼教可言的野格格!
“只要你待在表哥身边一天,就令表哥蒙羞一天,只因你是皇上指给他的福晋,他才忍气吞声。表哥真是可怜,娶了你这么一个讨厌的人。”芳妍看似喃喃自语,但音量又恰如其分地传人芸乔耳里。
“我不能待在永璋身边吗?”原来,她在大家的心里就是如此,一个只会闯祸的野丫头……
“当然能,只不过,表哥会愈来愈不快乐的。”见芸乔心意渐渐动摇,芳妍再推一把,暗地里露出胜利的笑。
芸乔不发一言,自责的冲击不断鞭打着她。她一直都希望永璋能快乐,但是芳妍说了,永璋反而因她而更加不快乐了……
“啊!”芳妍突然放声尖叫,看清咬她的是一条狗,她用力以鞋底一踢,将小獒犬踢到角落,被踹到一边的小獒犬发出阵阵低呜哀嚎。
“该死的畜牲!来人,全抓出去丢了!”芳妍气得发抖。
“狗狗!”芸乔奔至栏边检视小獒犬,心爱的宠物遭到虐待,她即使有再好的脾气,都被磨光了。啪——她走到芳妍的面前,甩手就给芳妍一巴掌。
“我一直好羡慕有教养、有才华的你,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也自认比不上你,要是你认为我让永璋蒙羞、一切都是我意的祸,你大可针对我,为什么要把气出在毫无抵抗力的小动物身上?”
“你打我?”芳妍捂着脸颊,眼底的愤恨全指向芸乔。
“这一巴掌是还你的。”她没有教养又怎样,至少她懂得不随便欺负别人和小动物,“我不但打你,还要请你离开。”
“哼!你等着瞧!”芳妍气急败坏地离去。
小獒犬来到芸乔身边磨蹭着她的脚,怯怯的低呜引起主人的注意。
“狗狗,你没有受伤吧?”芸乔弯身抱起小獒犬。“我好像太过分了对不对?”先动手打人就是不对吧?永璋若是知道,大概又会不高兴了……”
“福晋,十阿哥不会怪您的,他对您很好的,不是吗?”依儿安慰道。
“就是因为他对我好,所以我才更不应该让他失望啊……”
落寞,总是在尝过快乐之后才显得特别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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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端坐在书案前的乾隆皇,一脸深思地看向立于案前身型高大硕实的儿子,永璋平静无波的神色教他又爱又气。
“江湖间的秘密会社受我朝的压制与笼络,或许已渐渐销声匿迹,然而‘事实’证明,多有存疑。皇儿有何想法?”永璋遇刺之事,乾隆皇早已耳闻。
就算前朝败亡已久,但武林中想联结诸多秘密会社、再谋反清的余党仍大有人在,清廷几十年来控压、笼络汉人的手段成效亦彰,反清复明的余波已减。只是,没想到他们却大胆到刺杀皇室中人,这点让乾隆皇不得不正视之。
“皇阿玛所做已足。”永璋依旧面无表情。
“朕是在问你的想法,而不是要你来替朕歌功颂德!”乾隆皇语气微扬,威严十足。
永璋这小子摆明没有任何意见!
他这做阿玛当然清楚,永璋的资质在所有阿哥内实数一数二,但却淡漠得毫无主见、更不急欲在他面前表现。“凡事由皇阿玛定夺”、“一切谨遵皇阿玛”都是永璋“只会”对他说的话。他和永璋间,是君臣,却不像父子。
“凡事由皇阿玛定夺。”永璋依然不做任何表态。
看,又来了!这小子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芳妍格格在礽熙宫遭受怎样的无礼对待,你听说了吧?”话锋一转,乾隆皇别有所指。
“儿臣已听说。”他原本要和芸乔一起回礽熙宫,无奈突然被皇阿玛召唤到御书房,因此事实真相他并不清楚,只知道芳妍闹上皇太后那。不过他确定,除非芳妍太过分,否则芸乔根本不可能动手伤人!
“朕听说耶勒.芸乔在你的寝宫驯养动物?”
“确有此事。”只是几只无害的小动物,根本无伤大雅。
“不像话。”乾隆皇的语气听似平稳,却包含无限威厉,不怒而威。
永璋心头一惊,始终平静的脸色微变,无波的黑潭瞳眸闪过一丝紊乱。
皇阿玛是什么意思?!他在责怪芸乔吗?
“先是宫仪没个得体,后又扰乱了太后的静地,大内之中竟自行养起大大小小的动物,甚至还甩了芳妍一个耳光!耶勒.芸乔把皇宫放在眼里了吗?把朕放在眼里了吗?”乾隆皇炯炯目光直逼永璋。他倒要看看永璋这副“面具”能戴多久,
“皇阿玛,直说无妨。”先是下令要他娶妻,现在又要他怎样?真是够了!永璋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哈!有趣,永璋总算有点反应了。“我皇室实不允许如此妄为之人。”再试探一下。
“皇阿玛?!”这下子永璋从容不迫的姿态出现裂痕……
“耶勒.芸乔不适合你,永璋。”临门一脚。
“皇阿玛曾言,芸乔已经是儿臣的福晋,怎样都不会改变。”为什么现下要为了那些外在的繁文而重新看待芸乔?因为芸乔不懂宫仪,就要休了她么!可恶!
还差一点点……“贵为皇子,你要什么样的女人还怕没有吗?”乾隆皇沉吟了半晌。“或是择期新娶也行,总之,你考虑吧!”
“我只要芸乔,不需要考虑!”永璋衣下的拳头紧握,因为乾隆皇肯定的语气而不安,强硬的姿态显露无疑。
不自称“儿臣”,而是“我”了?他总算肯为自己表态了?乾隆皇的笑意在心底扩散,表面依然不动声色。
“你不怕留芸乔在身边会让你蒙羞?”那小姑娘的“能耐”似乎是永无止尽。“她从无让我生羞愧之意。”
“朕以为你会是那个最痛恨朕做法之人。”若非完全不在乎,就是完全抗拒,这种矛盾的极端出现在永璋身上,他这做阿玛的再清楚不过。
“我不讳言,现在仍是。”他知道说这话等于是冒犯龙颜,为了芸乔,他什么都不管了!要他娶就娶、要他放弃就放弃,现在的他办不到!
因为,芸乔是他的福晋、他的女人、是不争的事实,她这辈子都只能是他的福晋,现在的他说什么都不想放弃芸乔!
管她会不会闹得皇宫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他就是要她!
永璋不容忽视的气势令乾隆皇有一瞬的惊愣。好小子!敢痛恨起他这个万人之上的皇阿玛了?“若朕执意要你另娶,你敢抗旨?”
“那便先请皇阿玛撤除我的爵位,赐罪予我。”他宁愿作个平民百姓,也不愿接受失去芸乔的安排。
乾隆皇眯起眼,顷俄,阵阵浅笑自他喉咙深处溢出,看得永璋狐疑莫名。
“你总算知道如何保护你认为重要的人了吧?”乾隆皇轻笑道,此刻就像个普通不过的父亲,和引以为傲的儿子分享人生点滴。
“皇阿玛……”永璋眉心微拧,已有所悟,原来这一切都是皇阿玛在试探他!
“保护一个你想保护的人并非压抑自己,而是让人了解你有能力保护那个人,朕想,你应该懂。”这些年来永璋在恐惧些什么、抗拒些什么,他并非全然不知,无奈身为皇室中人,势必舍弃些什么。
终究逃不过皇阿玛的眼……
“儿臣谨遵教诲。”永璋哂然一笑,神色依然从容沉稳,不过眼底却多了一抹释然。
“你又来了!”乾隆皇佯装挫败。“不过想想,芸乔这娃儿还挺可爱的,不像你老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
闻言,永璋心一喜。“您不再逼我了?”
“用你对那些秘密会社的看法来交换吧!”他可不是个好打发的人!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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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檀木桌上的茶盅余温已尽,盅身已凉,只剩下案烛微弱的红照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仅着纯白单衣的芸乔一个人坐在桌前,盯着跳动的火光,她的思绪亦跟着忽起忽落。
这里是皇宫大内,不是驯养动物的地方,我倒要问问你,你究竟把紫禁城当成什么了?把礽熙宫当成什么了?
表哥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不包括你养这些脏兮兮的畜牲来让他蒙羞!更不包括害他受重伤!
要是你不出宫玩,表哥也不会遇刺!都是你害的!
你让他丢脸、又差点受太后的责罚、还害他受伤,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怨你,更何况是身为阿哥的他,一个堂堂大清阿哥却老是因你而丢脸,不怨你才怪!
只要你待在表哥身边一天,就令表哥蒙羞一天,只因你是皇上指给他的福晋,他才忍气吞声。表哥真是可怜,娶了你这么一个讨厌的人……
芳妍格格的指控犹然在耳,每回想一字,芸乔便觉得自己的心刺痛一分。
她一点想教永璋丢脸的意思都没有、她一点想伤害永璋的意思都没有、没有、她没有……她从来就不是故意的……
永璋是因为皇上指婚才不得不娶她,因为是指婚,所以他必须忍气吞声,是这样的吗?
只要她待在永璋身边一天,就会令永璋蒙羞……
只要她离开,芳妍格格便不会再气她、永璋也不会再因她而丢脸,一切都可以解决……
但为什么,当她想到离开的念头时就觉得心窝好难受,比看见永璋和凝霜姑娘相互吃嘴时还难受,像是要爆开似的,好痛……
酸楚苦涩似乎一下子盈满了心口,芸乔抱着胸口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强忍的啜泣在夜里显得格外孤独凄切。
永璋一踏入内室,就看到芸乔一个人趴在桌前,颤抖的双肩及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在在说明她正在哭泣。
“怎么了?”皱眉走近桌边,永璋轻抚着她略带褐色老是不服贴的发。
听见他的声音,芸乔意识到来者何人之后,心头骤然一揪,所有委屈与酸涩一涌而上,突地转身紧紧抱住永璋劲瘦的腰杆,宛如想抓住些什么,小脸用力埋入他的腰,盈眶热泪禁不住又挥洒而下,沾湿了永璋的衣绸。
“偶没偶呕意……荡还日弄额一丸凹……未物以……”芸乔埋头在他的腰间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
感觉到她双手的颤抖,他的心因她无助的哭声而紧拧,他终于能理解在御书房时,他不惜触犯龙颜也要保护芸乔的心情从何而来了,他只想要她,他爱上当初他不以为然的新娘了。
“芸乔,抬头说清楚,怎么回事?”她总有考验他“理解力”的时候。
芸乔噙着泪柔顺地抬头,泪眼汪汪的模样撞进他的心,一阵揪疼袭身,此刻的他只想抹去她斑斑泪痕。从来不理会女人眼泪的他,竟也兴起丝丝疼惜,声调不禁放柔……
芸乔收回自己的手,胡乱以手背擦去粉颊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
“我没有恶意,但还是弄得一团糟,对不起……”她知道自己一直与皇宫格格不入,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嫁进皇宫,早知道以前就应该好好听阿玛、额娘的教训,别整天像个野孩子似的到处乱跑,什么都嫌麻烦、什么都不学,现在知道后悔了……
当芸乔的小手放掉时,永璋能感觉到内心突然升起一股失落感,看样子,他是真的陷进去了,陷入她无意间洒下的情网,陷得很深……
“把这件事忘掉。”她自责的眼神让他很不是滋味,他明白芳妍的骄纵不是单纯的她所能顺利应付的。
芸乔的眼睫轻轻垂下,双肩也无力地垮下,灵动的双眼此时蒙上了一层迷惘。
忘掉?捅了这么多娄子,根据经验,她是可以很容易忘掉啦,但是别人能吗?在大家眼中,她一定是个只会带给大家麻烦的人吧!唉,从来没觉得这么挫折过!
不过她更在意的是永璋的看法,她真的好想问他,这桩婚事他是不是不想要,自己到底是不是令他觉得讨厌
可她就是怎么也问不出口,深怕他的答案会令她的心轰然炸开,然后碎成一片一片,捡都捡不齐……好可怕……
看她一副委屈的小媳妇样,直觉芸乔并没有听进他的话,永璋轻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轻吻她光洁的额。
“我真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闻言,芸乔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全都崩毁,失去支撑,当然也感受不到永璋真切的温柔。
果然,他是怨她的、怨她带给他这么多麻烦、令他蒙羞……
藏不住满心的黯然与失落,芸乔一把推开使得她锥心不已的来源,永璋自是讶异于她突如其来的怪异举止。“芸乔?”
“我……”芸乔将手背到身后,笨拙地想掩饰自己的失礼。
永璋察觉到她眉眼间的戒慎。“你有事瞒着我?”
“没……没事。”芸乔扯出一个微笑。
自洞房花烛那夜永璋对她说不讨厌她时、他教她应该懂的“基本守则”时、他在太后面前为她说话时、他遵守约定带她出宫玩时、他放了那两名刺客时,她就知道永璋是个好人,她绝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而不快乐,她一点都不希望看到他不快乐……是了,惟有离开,才能解决一切。
是吗?永璋朝她逼近了一步,芸乔也退了一步。果然,明明有异!
“有事宁愿同羊讲,而不跟我讲?我比不上那两只呆羊吗?”永璋挑眉。
“不是的……黑儿和小白它们不呆……”看到他愈发铁青的脸色,芸乔愈说愈小声。
“过来。”他受不了她划出的距离!“基本守则第五条:不准触怒我!”不得已,只好再搬出这一套来压她。
思绪乱成一团的芸乔,虽拼命掩饰想离开的念头,却仍无法抗拒永璋,依言走近他。
忽地,永璋健臂一搂,将芸乔锁进他的铁臂之中,热切的吻印上她柔软的唇,狂烈、炽烈足以将灵魂燃烧殆尽……
“什么都别想……”永璋惑人的嗓音回荡在芸乔耳边,没有疑惑、没有惶恐,惟有铭心,却逼出了芸乔成行的清泪。
好讨厌!她从没这么爱哭过……
“怎么还哭?”他吮去了晶莹。
“没……只是方才没擦干的泪而已……”
多么期盼想哭的时候,就有永璋的怀抱能让她尽情落泪。
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