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整个屋子。
梁依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头垂得低低的,偶尔抬头,一接触到他冰冷的目光,又吓得缩回去。
好……好可怕!
他真的在生气,不是吓唬人,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生气,跟现在的他比起来,之前他的表现几乎要算得上和蔼可亲了。
「韩老师……」她硬着头皮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不敢了。」
韩榆停下脚步,转头看她,风暴迅速在眸中形成。
「妳有可能害死妳自己,妳知不知道?」
当他看见狗群朝她奔去时,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几乎停止!
那些狗都是曾遭受过人类虐待的流浪狗,除了他这个饲主,对陌生人一向不友善。
以前曾经发生过镇民在山上闲晃时被野狗咬伤的事件,那一次的意外逼得他不得不交出咬伤人的狗儿让环保局的人执行安乐死,也因为那次,他才会厉行不许任何人踏进韩家产业一步的警告。
除了他以外,这些年来,狗群几乎没有看过陌生人,刚刚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她会被攻击。
想到方才惊险万分的情况,他怒气更炽。
「妳竟然三更半夜不睡觉跟踪我,探人隐私是妳的兴趣吗?妳怎么不干脆在我的屋子里装上监视设备算了?」
梁依璃知道自己理亏,头愈垂愈低,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怎么,不说话了?妳不是一向口齿很伶俐的吗?现在倒成了哑巴。」即使明知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实在莫名其妙,韩榆就是压不住旺盛的火气。「偷窥很好玩吗?很有趣吗?妳想看到什么?妳以为会看到什么?我半夜在山上埋尸体吗?」
梁依璃迟疑了半晌,才嚅嗫的说:「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他暴吼,「我冤枉妳了吗?妳鬼鬼祟祟不就是想探人秘密吗?」
「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你笑的样子。」她闷声回话。
他闻言一愣。
「什么意思?」
她抬起头,迎视他的目光。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你是吗?因为在我面前,你总是板着脸,闷闷不乐,动不动就生气。不是说我讨厌你这个样子,我知道那只是你用来保护自己的盔甲,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只有在狗狗们的面前,你才会真正开心的笑,我只是想看你开心的模样。」
韩榆作梦都想不到会得到这种答案。
他瞇眼。
「所以,这不是妳第一次跟踪我了?」
梁依璃挺起胸膛,鼓起了勇气道:「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四目相接,他望进那双坚定的眼。
说不上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怒气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些微的罪恶感。
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容易讨好的人,自她来到这儿,他没有一天给她好脸色,动不动便是怒骂斥责。
过往的经验令他总是以保护自己为第一考量,却从来不曾顾虑她的感受。
有谁喜欢天天对着一张臭脸?喜欢动不动便被人辱骂?她能撑到现在而且毫不在意实在是奇迹。
韩榆转过身子,清了清喉咙。
「以后不许妳偷偷摸摸的跟踪我,否则我就开除妳。」
「什么?!可是……」她想抗议,但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截断。
「妳可以跟我一起上山。」他刻意不去看她,语调很不自在的道:「但是以后再让我逮到妳鬼鬼祟祟的,妳就要走人。」
梁依璃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好运。
「韩老师,你说真的吗?!」她不是在作梦吧!
「有问题吗?」他扬眉。「那当我没说好了……」
「没问题、没问题。」她兴奋得跳起来,冲上前抱住他,开心的跳上跳下。「韩老师,谢谢你。」
韩榆本欲出言喝斥她庄重一点,但看见她雀跃的模样,心中一动,到口的话便缩了回去。
这也值得她开心成这样?
真是个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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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看,来福学会坐下了喔!」梁依璃兴奋的拉着他的衣袖,彷佛刚刚完成世界纪录一般骄傲的指着不远处的小黄狗,「来福,坐下。」
小黄狗偏偏头,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坐下。
「看到了没、看到了没?牠坐下了!」
「看到了。」韩榆淡淡的回应,嘴角有着笑意。
要让她笑真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在旁人眼中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她眼底都有值得兴奋之处。
其实有她陪伴的生活也不错,看见她开朗的笑容,就连他的心情也忍不住跟着好了起来。
「啊!我跟夏姊约好了今天要去拿书。」梁依璃匆匆忙忙将狗饼干塞进他手里,「韩老师,你要继续教牠喔!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坐在原地,看看手上的狗饼干,再看旁边一群张着期盼双眼的狗儿。
自从他答应带她上山,她便开始对这些狗儿实施食物配给制,而且常常要牠们「卖力演出」才有奖赏。
犹豫了一会儿,他耸耸肩,拿出食盆,将脚边一大袋饲料全分盆装满,让狗儿们吃个够。
「吃慢一点啊。」宠溺摸着狗儿的头,数年来,他头一回产生了一个念头──
或许幸福是有可能再回到他的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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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他回到屋子里,梁依璃还没回来。
韩榆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古董钟,下午四点半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他不禁感到疑感。
通常这个时间,不论如何她都会赶回来替他作饭,因为他的作息大多日夜颠倒,这个时间恰好是他起床用餐的时间。
可能和夏珊那女人相谈甚欢,忘了时间吧!他想。
待在这种偏僻荒凉没有玩伴的地方,就算她甘之如饴,总也有需要朋友的时候。夏珊是这附近唯一和她年龄称得上相近的年轻女性,也难怪她们俩这么合得来。
他踱到厨房,倒了一杯果汁,便回到书房,开始写稿。
一旦动笔,他立即陷入了脑海架构的故事情节之中,浑然忘我,直到落日西山,屋内渐渐转为昏暗,他才起身开灯。
「铃铃铃──」微弱的电话铃声从客厅传来。
他打开窗户,探头看了一下,车子不在,表示梁依璃还没回来。
电话有可能是她打的,想也不想,他三步并两步旋身往客厅走去。
「喂?」
韩榆本来预期会听见熟悉的甜美声音,结果,声音是熟悉的,可一点也不甜美──
「你死哪去啦?」电话那端,夏珊连珠炮似的劈哩啪啦开口就是一顿骂,「家里装了电话又不接是怎样?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几通?十通、十通耶!」
他拧眉,把话筒拿开一些。
「小声一点,我快聋了。」
「拜托!」她没好气的骂,「你明明在家却不接电话,任何人打了十通电话都会生气的。」
「有事吗?」他没空陪她闲聊。
「有,有事,天大的事。」不然她何必夺命连环Call,又不是吃饱太闲,「你家的小助手出事了。」
依璃?!
韩榆拿着话筒的手倏地收紧。
「她怎么了?」
咦!声音听起来很紧张喔?夏珊玩心顿起。
电话那端迟迟没有声音,他心中的不安升到最高。
「她到底怎么了?妳说啊!」
「嗯……你先冷静下来……」她故意欲言又止的。「她出了车祸……你的吉普车毁了……她人在安心医院……」
听到这里,韩榆电话一丢,马上抓起钥匙狂奔出去。
「不过你不用担心啦,其实没有很严重……喂,喂喂?」
听见话筒传来砰的一声,夏珊笑着切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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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死了,她死定了!
躺在急诊室病床上的梁依璃望着天花板,欲哭无泪。
她居然撞烂了韩老师的车,他一定会气死,会把她扫地出门,会叫她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呜,她不要啊。
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有所改善,这下全毁了。
「夏姊,求求妳先不要告诉韩老师,等我想出办法啊!」
「来不及了。」夏珊看着自己的指甲,微微一笑。「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韩榆了,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嗄?」不会吧!「夏姊……枉费我们姊妹一场,妳居然这么对我。」亲手推她进火坑啊!
她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让夏珊笑了出来。
「傻丫头,我这是帮妳不是害妳呢!以后妳会感激我的。」
梁依璃很怀疑会有那一天,但她已经不想争辩了,因为这代表再过没多久,她即将面临地狱的审判。
她好害怕喔,呜……
「她人呢?」激动的男人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人在哪里?」
梁依璃马上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韩榆。
天啊!怎么这么快?
「不要动。」夏珊见她下床想逃,立即将她压回去。「躺好,闭上眼睛,不要说话。」
「可是……」她怕啊!
「别可是不可是的,听我的就对了。」夏珊替她盖好被子,刻意让她包了绷带的双手露在外头。
下一秒,韩榆已经冲了进来。
忍不住瞇眼偷看,一看见他的表情,梁依璃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从来没有看过他那么难看的脸色,比上回他发现被跟踪还要恐怖,他一定气疯了。
高壮身影疾步朝她走来,她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的开口,「韩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要生我的气,我会赔一辆新车给你。」
他在病床前站定。
「伤到哪里?」
「呃……」她瑟缩了一下,才鼓起勇气回答,「全毁了……那辆车应该没办法再开了吧!」
韩榆利眼朝她一瞪。
「我是问妳伤到哪里了?」在她眼底,自己是这么冷血的混蛋吗?居然认为他关心车子会比关心她多?
「没什么啦!只是右手脱臼、左脚骨折,还有一些小擦伤。」
只是?如果以车子毁损的程度来看,或许吧!她能活下来,而且只受轻伤简直可以说是奇迹。
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放松,几乎令他有点难以招架。
不愿在别人面前示弱,他掉头走了出去。
梁依璃吓傻了。
「怎么办?韩老师生气了,他一定生气了,他在生我的气啦!」
夏珊的惊讶不逊于她的惊慌。
原本以为可以看一场洒狗血的爱情文艺戏,怎么男主角的反应跟她脑子里的剧本差这么多。
「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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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墙壁,韩榆软软坐倒。
这么多年来,他小心翼翼封闭情感,远离人群,因为他不想与人交心,因为不愿再尝一次掏心掏肺却被狠狠践踏的痛苦。
当他亲眼看见前妻的背叛,亲耳听她说之所以委屈下嫁全是看上他的财产,他曾经发过誓,这辈子绝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不会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心房,不会再给别人伤害他的机会。
但今天晚上……从老屋一路狂奔到医院的路上,他只要一想到有任何可能,他将会永远再也看不见那甜美笑容,惊恐的感觉便像有人掐住他的喉咙一样,令他几乎快要窒息。
他知道,誓言已被打破,他爱上她了,爱上这个不屈不挠、活泼可爱、古灵精怪的女孩。
这个发现令他震惊,也令他退缩。
他的爱,不轻易付出,但一旦陷入,便是全心全意、掏出所有。她呢?虽然她曾说过有一点爱他,但谁知道这种建立在偶像狂热崇拜上的爱能持续多久?
当有一天,她清醒了,偶像换人了,她口中的爱是不是也跟着烟消云散?
「啊!原来你在这里。」
他头也没抬,只冷冷说了一句,「走开!」此刻的他,正是最脆弱时,不愿让任何人看见内心的挣扎。
「怎么了?」夏珊才不理他,靠着他蹲下。「你的小助手还在等你进去嘘寒问暖呢!」
「不要烦我,好不好?」他才刚发现自己的心意,心乱如麻,根本就不想陪她抬杠。
她专注打量他的表情,看得他头皮发麻。
「做什么?」他别过脸,避开那令人不安的视线。
「我在想,有多久没看见你这样的表情了?」
韩榆板起脸,瞪向她。
「什么意思?」
「放心的意思。」她拨拨微乱的发,率性的坐下。「这些年来,你脸上永远只有同一种表情,就是愤怒。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会这样行尸走肉的过下去。」
他闷声答道:「不关妳的事。走开!」
「我曾希望自己会是让你重展笑颜的人。」她抛出一个炸弹,炸得他瞠目结舌,说不出话,「你可能不晓得,我曾经暗恋过你吧?」
韩榆瞪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珊喜欢他?不会吧!
「啧!用不着拿这种眼神看我吧?」她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常常被欺负,都是你来救我的?我一直想象自己是公主,而你呢,就是拯救公主的骑士。」
「妳一定记错了。」他拧眉。「从小妳就是无敌女金刚,哪有人敢欺负妳。」
她闻言仰头大笑。
「哈哈,是啊!我从小就很强悍,所以每个人都以为我不需要帮忙,但你总是会在别人欺负我时伸出援手。」
他没答腔,因为他真的不记得了。他的童年发生太多令他难过的事,他始终不愿去回想。
良久,他才道:「我完全不晓得。」
「我知道。」
「为什么妳从来没说?」
夏珊朝他眨眨眼,「因为我后来明白,那是感激,不是爱情。」见他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失笑,「何况,我们一点也不适合。你需要一个天使,我可扮演不来那种角色。」
他牵动嘴角,嘲讽道:「所以妳就当红娘?」他可没有忘记她刻意误导他的这笔帐。
她倒承认的大方。
「算是我个人小小的兴趣吧。」
他翻白眼,「多谢妳的鸡婆喔!」
「你还要活在过去多久?还要折磨自己多久才肯走出来?」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的道:「当幸福就在你手里的时候,你不握紧,难道还要等着它溜走吗?」
「幸福?」他摇头,苦笑,「曾经拥有比不曾拥有还要痛苦,妳知道吗?」
她闻言耸肩。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注,肯赌至少还有赢面,一开始就放弃,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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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内,气氛凝重。
梁依璃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好不容易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韩老师……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经过观察没什么大碍,医生应允她可以回家休养。
韩榆斜睨她一眼,便又将视线转开。
「回去再说。」
这么冷淡的反应更证实了她心中的担忧──他真的在生她的气,而且不打算原谅。
「韩老师……」她还想再求情,但他严厉的眼神让接下来的话全梗在喉咙,再也说不出口。
好不容易,车子在雕花大门前缓缓停下,他付了出租车钱,率先下车,接着绕到另一边替她开门,毫不犹豫的将她拦腰抱起。
她发出惊呼,没有受伤的左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难为情的道:「我自己走就好了。」
「妳能走吗?」
两人的视线同时看向她被缠得恍如木乃尹一般的腿。
「不能。」她不得不沮丧的承认。
韩榆给她一个「那不就得了」的眼神,抱着她轻轻松松穿过荒凉的庭院,中途放她下来打开老屋大门,再抱起她直达她的房间。
「妳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梁依璃乖乖的躺在床上,看他小心的为她盖上棉被,对他反常的举动愈来愈不安。
她可怜兮兮的开口,「你是不是要赶我走了?」所以才没有对她吼,没有破口大骂,甚至连一句责骂都懒得说。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在床沿坐了下来。「妳想走吗?」
她马上摇头。
「那妳就可以留下。」
梁依璃张大眼,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那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韩榆叹了一口气,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早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