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日落黄昏。
滚滚的黄浊溪水伴着荒岩杂草,崖下的风光自然不比崖上。
宋迟清醒过来时,感觉到软筋散的药效已然消失。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作梦也想不到尹心棠的身世另有一番惊人来历,可怜了周夫人,也可怜了他与金金差一点点赴黄泉做夫妻了。
也亏他鬼点子多,明知那对夫妻想一刀杀了他们干净,故意说不想投崖,果然他们被丢入山崖,却也换来一线生机。
而他赌的正是这一点。他知道山崖下有一条河流,此时正当春夏季雨水充足,水流变大,投身崖下才不至于粉身碎骨。
他天生体质殊异,再加上老爹宋天一的刻意栽培,一般的迷药根本迷不倒他,中了软筋散之毒也很快的一点一滴在消褪,所以他一直在东拉西扯拖时间,一边暗中运气排毒,但时间终究不够,或者该说,他的修为尚不足,万一被一刀砍杀岂不冤枉?只好走一步险棋。
在坠下崖的瞬间,他仗着已恢复的三成功力拉住沈拜金的衣领,鼓足所有的真气往溪流的方位坠下,顺势被冲往下游十余丈,他又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与沈拜金拖上岸,便昏厥了过去。
命不该绝吧!所以绝处又逢生。
「对了,金金呢?」他的心震了一下,赶紧向身旁寻找,沈拜金就躺在不远处,只是尚未清醒过来。
「毕竟是女人,体力差了一点。」话虽如此,却又带点男性的自傲。
老是被她压得死死的,有时也想「大男人」一下嘛!
察看她的鼻息,呼吸平稳,也看不出有严重的外伤,他放下一颗忐忑的心,想趁金金醒来之前,在附近找些野生果子充饥,顺便寻找走出崖底的路。
潺潺溪水中,他朝上游走,猛地,他双目暴睁,看到一具人体,下半身浸泡于水中,上半身的头颈歪成不自然的形状,手脚的骨头均断成十几节,面目灰败,可见已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尹心棠死状甚惨,让人不敢直视。
「爹真的来了!」
以牙还牙,向来是宋天一的原则之一。
尹心棠死了,她的父母也不可能苟活,宋天一复仇向来要算上利息的.
「便宜了周允乾,真正是逃过一劫。」
忽然间,空气忽然变得凝重,他打了个冷颤。爹来了,是不是故意要来坏他的好事?爹会强行拆散他与金金,好让金金顺利嫁给大师兄的。
「除非我死!否则就算你是我爹,我也不依。」他朝天大吼,仿若他爹听得见。
说到底,拗到底,他就是要娶沈拜金。
有时,他真想拐了沈拜金,隐身无名小岛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可是沈拜金不依,她似乎很热衷当「刑法堂」堂主。
真是一则喜、一则忧啊!从小他就很欣赏她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信,偏偏也因为她这种个性,使他费尽心机也无法将她擒拿上床。
「爹来了,不能教金金知道,否则那个小没良心的女人,搞不好会拜托爹将我关在大孤岛三个月,自己好与大师兄恩恩爱爱的过新婚生活。」
他可是用尽心思,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快走!先带着金金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宋迟大脚方才跨出,眼尾的余光却注意到溪边一块岩石上有一包东西,打开看看,里面还有一层油纸,包裹着一只香喷喷的烤鸡。
好熟悉、好诱人的香味。
「是爹给的?这是什么意思?」宋迟英俊的轮廓,闪耀着不敢置信的激光。「爹默认了我与金金?爹终于投降了,不再强行拆散我们?」他不自觉的扬高声调,立刻撕下一只鸡腿,大嚼起来。「没错,这是爹亲手烤的滋味。」
爹一生好强,即使认输也绝不说出来,所以只能用暗示的。
他狂喜的奔回金金昏倒的地方。
「金金!金金!爹投降了,我爹投降了……」手里捧着还未吃完的鸡腿,等着与心爱的人分享。
「金金,我们可以成亲了,只等大师兄解除婚约……」
「金金,金金……」他轻摇她。
沈拜金没有反应,眼睫紧闭,动也不动地躺着。
「金金别睡了,金金,金金……」他莫名的感到不安,加重力道的摇晃她。
「金金妳醒醒!金金……妳不要吓我,妳快醒醒……」
这太反常了!
不管他如何呼唤,如何紧紧抱住她的上半身摇晃着,她始终昏睡沉沉。他从未有像这一刻这般软弱,竟因害怕她死掉而流下男儿泪。
「金金,妳到底怎么了?为何还不醒来?」心仿佛像被利刃刺中,疼得抽搐。
她这个模样,简直教他比死还难过,仿如心被挖走了一大块,空空的。
他宁可她现在醒来拳打脚踢他一顿,然后怒骂、怪他偷吃豆腐。
猛然眉头一拧,眼泪一把抹去,他想也不想就把她背在背上,必须尽快走出谷底,让她治病才行。
***
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好大的一双黑眼圈加泡泡眼,使原本俊俏的脸失色不少。原来,不只美女需要睡美容觉,男人不睡觉也会变丑的。
「金金,妳终于醒了。」宋迟的熊猫泡泡眼流释出熠熠光彩。「妳昏迷了整整三天,害我的心呀!像被拎到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日没夜的护着妳、守着妳,妳有我这样的『孝夫』,世间难寻啊!」一见她醒来,思路即恢复了原来的澄灵,还不忘自我表功一下。
「什么?」反倒是她怔愣住了。
她怎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说妳呀!咱们好歹拜过堂了,不能同生但求同死,下次可不许妳再害我担心得没法子睡,到时候早生白发,怕妳反过来要嫌我老了。」他的心情一下子放轻松,就忍不住要啐啐念,唠叨一番。
他说,他与她拜过堂了——她没听错吧?
「好啦!妳没事就好。」想来也知道要见好就收,宋迟眉端一耸,顺势道:「妳一定饿坏了吧?我去吩咐店家熬粥,再请大夫过来为妳诊脉。」
瞬时,要离去的脚步被阻止了,他眼睛往下一溜,自己的左手教她的右手给捉住了。
「金金?」
她深深瞅着他,眼底布满了疑惑,半晌,「你是谁?」
「什么?」换他满脸困惑了。
「你是谁?我又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脑子里为什么一片空白?」有股酸热蓦地钻进鼻腔,直冲眼眶,泪水不听话的滑下苍白的面颊。
宋迟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胸口蓦地一悸,目光像定着了似的,怎么也移动不了分毫。
金金流眼泪了!金金在哭!
即使她爹的死讯传到大孤岛,她也不曾在他面前哭,只是很冷静的收好行李去奔丧。
「你方才说了一大堆话,可是我听不懂……什么拜过堂?我们是夫妻吗?」
她无所适从的慌了、乱了。
「妳……什么都不记得了?」宋迟难得结巴,俊脸爬满不可置信。
她眼里清莹的水珠儿一滴、两滴、三滴……不断慢慢坠落。
面对这样意外,宋迟着实慌了,原本因她醒来而活络的心,又僵硬得像是被丢进冰窟。
***
天哪!在周家庄时的假失忆,而今成了真失忆。
经过大夫诊治,她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可能是从崖下坠落溪水时,被溪水中的大石头撞到了脑袋,所以才昏迷了三天,醒来记忆全失。
呜……说到底,全是他的错。
「大夫,内人的失忆症要多久才会回复?」宋迟的眼底微露贼意,刻意造成某种事实。
「原来她是尊夫人哪!难怪,难怪,夫妻情深嘛!怪不得头一天见到你,你像强盗抢人似的强行把老夫捉来,只差没拧断我的骨头。」大夫摸摸胡子道。
「大夫,失敬了!」宋迟抱拳作揖道歉。「大夫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唔,这个嘛……」老大夫沉吟一会,「失忆症如同心病没药医,何时会回复记忆也没个准,或许过几天就想起来了,又或者需要三、五个月,或三年五年,但也有人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这不是废话吗?
「多谢大夫,有劳了。」
他给了丰富的诊金,送大夫出门。
宋迟乍知她失去记忆的恐惧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全然可以掌握沈拜金这个女人的喜悦。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往后生命里最重要的倚靠。
回到厢房,沈拜金正下床穿鞋。
「金金,怎么下床了?怎不多休息两天?」他自许要当个最体贴、最棒的老公。
「我没事,只是……不记得……」她嗫嗫的说,完全不符合她以前的形象。
「不急,不急,大夫说失忆症是急不得的,妳愈急,心愈慌,脑子愈不灵光。」他一屁股坐在她身旁,手搭在她肩上,自然又亲热的说:「妳想知道什么,问我,由我来回答妳。」
「你什么都知道?」沈拜金抬起希冀的眼神,信赖地问道:「我爹娘呢?我家在哪里?我怎么会跟你成亲呢?我们成亲多久了?」
脑子一片空白,她已经把他当成是无所不知的能人,不知不觉的依靠他。
宋迟抚着她的青丝,亲昵地揉了揉——多好的触感哪!以前只敢在心里偷偷稍想说。「我的好娘子,妳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
「你……你叫我什么?」她讶异的睁大眼。
「好、娘、子啊!」宋迟坏坏的强调。
他凝视着她的炽烈眼眸,使她羞得脸红心跳。
她捧住自己发热的双颊,只觉得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到你这么叫我,我很不习惯。」
「因为我们刚成亲不久啊!」宋迟眉眼皆柔,爱惨了她为他脸红的模样,几乎是立即地拥住她,灼热的吻飞洒在她的发上、额上。
「阿迟……」他的热情令她难以招架。
「嘘,好娘子,乖娘子,让为夫的好好吻妳,弥补我这些天为妳担足了心。」他低下头来,急切地吻住了沈拜金。
他占有地噙住她的唇瓣,给她最浓郁的吻,也索求她生涩的反应。
在这一刻,他们的灵魂仿佛是紧紧依偎着,一起为闪电般的快感而颤栗。
「你以前……常这样吻我吗?」低喃着问,羞涩的伏在他的怀抱中。
「妳说呢?」他狡猾地舔舔她的唇。
沈拜金脸红到耳根,「我……我怎么知道?」她仓皇而受窘的道:「你坏,你明知道我的情形……」
「我道歉。不过,娘子,这种事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妳总不能逼问我,我们一共接吻了几次?或上床了……」他坏坏的顿了一下。
「啊!别说了!」羞涩地摇了摇头,纤手捂住他的口。
宋迟心满意足的扯开笑容。
这种谈情说爱的快感太美妙,他喜欢极了。
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让他等到这一天。这一定是天意!他深信。因为他的锲而不舍、势在必得的气势,连月老都感动了,所以还他一个全新的沈拜金,任由他输入满腔的爱,而他也欢喜接受呢!
即使这算是欺骗,他也义无反顾,在所不惜。
因为,他的一片真心痴情,是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沈拜金。
宋迟搂住她满足轻叹着,幽幽飘香盈入胸口,带来阵阵舒服的感受,他幸福得想狂叫,想感谢老天,金金总算只专注于他,不再被其他事物瓜分了她的心思。
有一天,她也会深切感受到他的爱意,与他一同受情丝缠绕,永不言悔!褪去刑法堂堂主的称呼,沈拜金端丽秀美的模样也有一丝动人的娇媚。
当宋迟为她细数她的身世始末,很自然的剔除两点不提,一是她曾任天龙帮的刑法堂堂主职务,二是她曾与大师兄订亲。所以,周家庄的那一段也略过了,只说两人成亲后出门游山玩水,遇上厉害的仇家,两人一同跌落山崖,造成她失忆的憾事。
其余的,他倒是坦诚相告,不编故事。
他知道,撒谎要适可而止,一来不容易穿帮,二来也容易圆谎。
沈拜金不发一语的听完,听不出什么破绽,轻易地相信了。
宋迟轻柔抚着她的脸,温柔而坚定地告诉她,「金金,我的好娘子,不管妳有一天回复记忆也好,或永远记不起过去也好,妳一定要记得,妳是我最爱、最爱的女人,我的性命与真心全交付在妳手上。」
她就算原本心中还有一丁点的疑思,此时也因他这一番真诚的告白一扫而空。沈拜金安心而主动地投入了他的怀抱,偷偷流下欣喜的泪水。
「我有说过我爱你吗?」她仰高下巴,充满爱意的看着他。
「今天没有。」食言而肥啊!他迟早会肥死的。
「阿迟,我爱你。」她空洞洞的脑袋,一下子浸满了爱情的喜乐,有种充实的满足感,将她被囚禁于荒芜世界里的心,一下子释放出来,重回人世。
宋迟的眼中闪耀着激动不已的眸光,「金金,再说一次……」盼了许久,终于从她口中听见这三个字。
「阿迟,我爱你。」小手主动攀上他的肩膀,坚定且悠悠的道。
「金金,金金,我等妳说这一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心碎神伤的磨难啊!」因为太高兴了、太激动了,不知不觉露出马脚。
「阿迟,我们不是相爱很久了吗?」注意到他的语病,她稍稍起了疑心。
「是啊!」幸而他反应快,连忙改口说:「可是好几天没听妳说。妳一直昏迷不醒,连大夫也说不出妳生了什么病,我啊!在妳昏迷这段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心想妳再不醒来,我活着也没意思了。」这些话倒是不假。
沈拜金傻傻地望着宋迟,从他的眼里看见了真心。
幸而,她的夫君是他!
到了夜晚,经过一整天的相处,沈拜金已更熟悉她的夫君。他真是一位诚信的君子!只因担心她仍不能适应突发的状况,他并不强索丈夫的权利,只在床边打地铺陪她。
老实说,她还真暗暗松了一口气呢!嘴里说爱是一回事,上床做夫妻又是另一回事。
她想,她一定要早日回复记忆,好回报宋迟的爱。
对了,有个好法子。
「阿迟,我们明天就出发去找大师兄胡仰真,好不好?」
闻言,宋迟一古脑坐起来,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