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个月--
「娘子,你这么早就要出门啦?」躺在床上的刘庆揉揉惺忪的睡眼问道,此时窗外的天空才刚转为深沉的蓝色。
「有事。」白莲也不多说,梳妆完毕后就匆匆离开房间。
最近一个月她总是每天一大早就推说有事出门去,到了傍晚才回来,也不详细说明究竟到哪儿去,又做了些什么事。
实在可疑。
她应该不会作什么坏事吧!他这样安慰自己,也起身换装准备出门。
*****
「刘夫人好!」
白莲一下马车就有几名老妇人出来迎接,她脸上漾满笑容。「赵大婶好、钱大嫂好.....」
「刘夫人甭客气,这样一个个点名就天黑啦!」那群老妇人笑着说道。
「说的也是,咱们就开始吧!」她跟着她们走进屋里。
这是位于英德镇外南山脚下的一栋小木房,镇里的女人通常聚集在这里干活。
「我瞧刘夫人近来容光焕发,难不成有什么好事?」一名老妇人开口问道,她支支吾吾地闪避话题。「真?我自己可没感觉!」
容光焕发的原因她当然心知肚明,因为她有喜了。
可这事没什么好说嘴的,只要让刘庆知道就行了。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她打算等到那时候再跟他说。
「刘夫人家中奴仆成群还要来学厨艺,真是贤慧!」另一名老妇人带她来到厨房时说着,她只有回以腼腆的笑容。
在白狐村时她总是翘着二郎腿等白荷烧饭,自己从没碰过菜刀。
太懒了!她心虚地低头切菜。
为刘庆的生日她想准备些不一样的礼物,而一道可口的佳肴就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怕他发现,因此不能在家中的厨房练习,只好每天赶着大早来到这儿。
要是这次能成功就好。她喃喃自语地说完后就将切细的菜丢进锅里,顺手洒上一把盐。
炒菜起锅,她将盘子递给站在身边的女孩。「孙姑娘,你尝尝。」
那女孩挟了一片菜叶放进嘴里后脸色丕然大变。
「又失败了!」她叹了口气,用筷子挟一口菜放进嘴里。
咸死了!她立刻捧了一杯水急急饮下。
只剩一天下,她真的能做出-道好菜为他祝寿吗?
相当怀疑,连她自己都没信心了。
*****
在店里的刘庆翻开帐簿拨弄着算盘,似乎有笔帐目下对。「小吴,过来一下。」他回过头叫店里的伙计。
「爷有何事吩咐?」伙计必恭必敬地问道。
「前几天是不是有-批货该进来了?怎不见踪影?」他十分疑惑。
「爷,那批货要经过南山,所以就迟了。」伙计语带玄机地说着。
「经过南山为何会迟?莫非是卖家悔约了?」
「不,爷……」伙计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南山上闹妖怪了。」
「妖怪?」这件事他可没听说过。
「是呀,南山上出现一个美艳绝伦的狐狸精,遇到她的汉子莫不被吸尽精髓,不死也半条命去了。」伙计言之凿凿地说。
「真的吗?」他嘴边泛起微笑。「我不信。」他家的狐狸就恪守妇道。
「爷,这等事情宁可信其有。」伙计摇摇头。「现在大家遇到南山就绕道而行,不敢轻易过山了呢!」
「喔。」那大概就是真的了。「那妖怪什么时候开始作祟的?」他好奇地追问。
「实际的时间我也不清楚,大概一个多月前吧。」
「一个多月?」他端起放在桌边的杯子啜饮。
「正呀,那狐狸的名字也很好听,叫做什么……」伙计咬着下唇思索一会儿猛击掌。「想起来了,叫做白莲。」
听到这个名字他吃了一惊,手上的水怀翻落桌上洒了一帐簿。
「爷啊,您真不小心。」伙计连忙拿过抹布拭净桌面,「听着名字就被勾魂了?」
「没,我手滑了一下。」脸上虽然勉强装着笑意,心里的疑云却已升起。
南山上的狐狸精--叫做白莲?
「你怎知她叫做白莲?」他不着痕迹地询问伙计,好像自己从没听过这名字。
「爷,这可是她自个儿说的。她每遇着男子就会说,她是英德镇上的白莲。」伙计没注意到刘庆脸上阴沉的表情。「说也好笑,若那白莲住在镇上,怎么不曾见过她?」
「狐狸嘛!总爱胡乱托名的。」他赶紧疏开眉中的阴霾朗声回答道。
真的是她?
不过依她的聪明才智应该不会笨到自报姓名,恐怕是别的妖怪冒她的名。
嗯,一定是这样。他低声安慰自己。
「爷,您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伙计察觉他的异样。
「没……只是想去会会这位『白莲』,见她究竟什么模样。」怎能说出心中的疑惑呢?
「爷,您还是甭去吧!万一要是失了性命可就惨了!」伙计调侃说道:「小的记得您家中还有-位如花似玉的娇妻,若是……」
「上好的绸缎来一匹!」生意上门了,他们赶紧起身招呼,但是他的心中还是充满怀疑。
南山上的白莲是他所认识的白莲吗?
想到她那咄咄逼人的个性,自报姓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越想越难过,他低声向伙计吩咐:「我先回家去,这儿就交给你了。」
「爷,您怎了?」伙计不晓得他的心事。
「我心头有些疼,想回去躺着。」他随意找了个理由,不过心真的揪成一团了。
他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走出店门外的他原本想冲到南山看看,但念头一转又忍了下来。
先问问她吧!
怀着重重心事的他连马车都懒得叫了,以沉重的步伐踏上归途。
*****
又失败了!白莲恨恨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又将杯中的水大口灌下。
已经没人愿意试吃她作的菜了,这让她的自信心大受打击。
眼见刘庆的生日就在明天,现在该怎么办呢?
她泄气地坐在椅子上。
「刘夫人,您要不要换个方式给您相公祝寿?」身旁有位看不过去的老妇人走了过来。
「李大妈,现在还有什么法子?」她望向窗外逐渐转黑的天空,该回去了!
「刺条寿字手绢给他。」
「寿字手绢?」她摇摇头。「不成,我不会。」
「很简单的,让老身来教您。」老妇人亲切地将她带到一边。
黑夜渐渐爬上了天幕,留在屋内的众人点燃蜡烛后各自奋斗。
完成了!她骄傲地举起手中的寿字手绢看着。「做好了。」
「刘夫人真是蕙质兰心。」
「多谢夸奖。」沉浸在得意的气氛中一会儿,她就急急起身。「我得快些回去,免得相公担忧。」
「送刘夫人!」
「不用了。」等不及坐上马车的她,在离开众人视线后念动咒语,朝英德镇的家中飞去。
****
还没回来。刘庆朝着门外探望好几遭,又派家中的小厮出去寻找。
白莲还是没回来。
究竟到哪去了?该不会窝在哪个男人的臂弯中……
「畜生!」他朝自己脸上打了一下,怎能怀疑她的贞洁呢?
又朝门外探了两眼,小厮回来了。
「爷,镇上没人见到夫人。」小厮回报着。
白莲果然不在英德镇。
「退下吧!」他挥挥衣袖示意,又陷入另一波的胡思乱想。
若她是凡间的女子还可以能解释成回娘家探亲,但逃婚的她根本不能回去。
除了英德镇和岷山,她应该无处可去,除非是去寻乐子……
「我怎会这么下流!」他又掴了自己一巴掌,早就在心里认定南山上的白莲是他的娘子,所以才会不停地将她套下去。
卑鄙至极。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夫人回来了!」
听到门口传来的回报他真高兴极了,赶紧出门迎接。
「娘子,我等.....」
他立刻收住话头,疑问还没有得到澄清,不能表现得太亲热。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她将寿宇手绢藏在自己衣袖中,准备明天天亮后再拿给他。
「不打紧。」他勉强装出个笑容,又朝她的盈盈笑脸看去。
她这阵子居然更加容光焕发了?
「采阳补阴」!他心头突然冒出这四个字,又是一阵醋意翻腾。
「相公,你身体不舒服吗?」打从一进门就见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用手试探他额头上的温度。「没有发烧呀!」
「没……娘子用过晚膳了吗?」他扶着她的肩膀走进屋里后问道。
「没,相公呢?J
「等着你呢!」
「对不起。」歉意充满她的心头,难怪今夜的刘庆看起来不太对劲,原来是饿了。
「别道歉,咱们用膳去。」
到了餐桌上他一改平日谈笑风生的模样,只有不断地用眼角余光朝她打量。在烛光掩映下,她看起来更加风情万种,媚态在流盼之间展露无遗。
「我吃饱了。」他站起身来冲向屋后,想让清凉的夜风吹整自己的思绪。
察觉情状有异的她跟着来到屋后悄悄接近他。「相公?」她关心地问道。
「没事,只是吃不下。」他不知道该不该直截了当开口问她。
「是吗?」见他阴郁的神色就知道他在说谎。「相公,若你有心事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忙。」
「这.....」这事的确只有她能解惑,但他却不知从何问起。
「莫非相公怪我今天回来迟了?」这是她想到的答案。
「不怪,不怪。」他勉强装出笑容阻止她的自责。「与这无关。」
「喔?」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他烦心。「莫非是店里的事情?」
「也算。」南山的事情跟店里有关。「最近有批货迟了。」
「原来是这点小事。」她松了口气,他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吧!「只要能交货不就好了?」
「我……」他低头思索-下后鼓超勇气抬头,嘴边又装出一个笑容。「其实我是想问娘子这一个月来都到哪儿去了。」
「有事。」今天还不是说的时候,明天她自然会说。
想到这里她又将手放进衣袖摸了一下寿字手绢,有点得意地笑着。
「有事呀!」他强忍心中的愤怒问道:「娘子该不会到南山去了?」问完后他期待得到否定的答案。
「相公,你跟踪我?」她吓了一跳,自己的行踪不是很隐密吗?怎么还会被他发现?
听到这句话他心都冷了,果然是她。
「娘子,我不消跟踪你。」
他转过身去不愿面对她的脸,原来她真的做那勾引男人的贱事。
「怎?那是谁在嚼舌根?」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相当好呢!连家里的奴仆都不知道她去哪里。
「嚼舌根?」「下贱」这两个字从他心头冒起,但他勉强压抑下去。「你应该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相公此言差矣!那句话说的是作坏事,我又不是去作坏事。」她完全不清楚状况。
「好一句不是作坏事。」他转过身重新面对她。「白莲,我今天总算看清你了。」愤怒的情绪已经占据他的脑海。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感到事有蹊跷的她向后退了一步,双方呈现紧张的对峙。
「我说这话什么意思!」他已经口不择言了。「白莲,你真贱。」
「刘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她上前抓住他的衣袖。「你凭什么骂我贱!」
委屈和愤怒一下子爆发出来,她强忍住亟欲出眶的泪水不让它落下。
「你真想装傻到底?好,我就明白告诉你。这一个月来你白莲的大名传遍南山附近,让男人闻之丧胆!」他将她的手嫌恶地从衣袖上甩开:「我忘了你是狐狸,欲海难填,一个相公哪里能满足你!」
「刘庆!你……你……」她抬起无力的手指着他向后退了几步,眼中满是失落。
「我怎么?讲到你的心坎里吗?」他从鼻中哼了一声。「你现在就可以回南山去,下用守在我身边了。」他终于爽快地发泄完心中的窝囊气。
她跪倒在地上,脑中一遍又一遍将他所说的事情前后连贯起来。
南山?白莲?男人?
事情的经过已经在她心中筑起一个粗略的架构。
她站起身来。「你的意思是有一个白莲在南山上魅惑男人?」
「正是!」既然她已经间接承认了就不消多说,他又背过身去。
她明白了,他以为那是她作的。
没想到他对她这么没信心,她叹了口气,直直走到他的面前,掏出衣袖中的手绢丢在他脸上。「拿去,本来明天要送你的。」她的语气充满了失望。
「送我的?」他将手绢拿在手上看了一眼,上面绣满了「寿」字。
推算一下日期,明天是他的生日。
「老实跟你说好了,这一个月来我都在南山下学作菜,想明儿个给你祝寿用。」她以极其冷淡的口气说道。
「什么?」那么在山上蛊惑男人的就不是她了?
他赶紧握住她的手想要道歉,却被她一把挥开。「我走了。」
「娘子,你要到哪里去?」他着急地问道。
「照你说的,南山。」说完后她纵身就要飞离。
「不,那不是妳,妳不可以去!」他赶紧将她抱住。「是我瞎说,我跟你道歉!」
失望透顶的她根本不愿听他道歉。「放手。」她厉声命令道。
「不行,我不让你去。」对方既然冒她的名就一定有预谋。「敌暗我明,这样太危险了!」
「我的死活与你无关,放手。」冷漠地说完后,她正准备念定身咒,却感到腹部一阵疼痛。
怎么回事?
「你的死活当然与我有关,你是我的娘子啊!」没有察觉她脸上的异样,他依旧紧紧地环抱她的纤腰,深怕一松手她就会飞去南山。
「我是你的娘子,哈哈,你还记得嘛!」眼中强抑许久的泪水终于滑下双颊,他刚才的话已经深深伤害了她。「为什么怀疑我?为什么?」真是不可原谅!
「娘子,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他急急想为自己辩解。
「住口,我不想听了。」她念动定身咒将他定在原地,又将他的双手拨开。 「我现在去南山收拾假白莲,以后……」
又是一阵痉挛从腹部传来,她咬着银牙勉强忍住。「以后也不会在你面前出现……」她抱着肚子重新起身准备前注南山会会假白莲。
「娘子,我不该怀疑你的,你想怎么报复我都可以,千万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他知道她在呕气。
「住口,我可是白狐村第一高手,还要你这凡夫多嘴!」为了自己的名誉她定要放手一搏!
「娘子,我爱你啊!」被定住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她的愤怒,赶紧将这句话喊出口。
「爱我?」用言语伤害她就是爱她的表现吗?她又笑又哭地指责他。「爱不能存在怀疑之中的,刘庆!」
「我说过了,那是……」天大的误会啊!
「今天我给你绣了手绢所以你相信我,改天呢?如果不是你生日又有人说我,你是不是又要怀疑我了?」
他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她悲伤地摇头。「刘庆,我对你……」又是一阵剧痛阻止了她的发言。
糟糕,肚子怎么越来越疼了?
她抱着肚子蹲了下来,额上冒出斗大的汗珠。
「娘子,快些解开我的定身咒啊!」见她苍白的脸色发觉不对劲了,他急忙喊着。
第一次感到自己无用之至,一个小小的定身咒就将他困住了。
她感到千万支针在腹上扎着,好难过,
大概是今天的震怒动了胎气!
推想到这点的她倒吸一口冷气,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娘子,快些解开我的……」
「嗯。」她勉强站起身来准备解开他的定身咒,手还来不及指向他,就被腹中传来的痉挛镇住。
好痛,她忍不住昏了过去。
「娘子!」当她昏厥时法术也失灵了,他赶紧将她抱进房中歇息。
从她股间流出一大片暗红的血液。
*****
「唔……」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白莲发出痛苦的喘息声,刘庆赶紧关心地问道。「娘子,你还好吗?」
「我……」她用手抚了一下腹部,原本应该有新生命在其中孕育的震动却消失了。「孩子没了。」她尽量以平淡的口气说道。
「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孩子没了?」从没听过她有孩子了呀!
「相公,我有喜了。」
她叹了口气,原本想在他生日当天给他一个惊喜才忍到现在没说出口。「可是孩子……没了。」她强忍着眶中盈盈欲坠的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天啊!」他狠狠地朝自己脸上掴了一巴掌。「我作了什么,天啊!」
如果不是他怀疑她,怎会让事情到如此地步?
自责填满他的心房,他感到-阵郁闷的疼痛感。
「相公!不是你的错!」在他还没刮自己第二下耳光时她起身握住他的手。「是我自己不好,怀了身孕还不注意些,才会……」她的眼泪终于滑下双颊。
「不是,都是那冒你之名的家伙害的。」他将双拳紧握。「若是被我找到,非将她碎尸万段不可。」
要不是那假白莲,哪有今天的风波!
「对,将她碎尸万段!」说到假冒的白莲,她的心火就冒起了。「我现在就找她算帐去。」她翻身准备下床,又是一阵昏厥感袭来。
「娘子,你刚小产,就多休息吧!」他心疼地将她扶上床躺平。
「我……真是没用。」她咬紧下唇开始没来由的哭泣。
讨厌的宿命,身为雌性就是要传宗接代。
「别哭别哭,我在这儿陪你呢!」他坐在床沿为她轻拭泪水,现在除了静静陪她以外也不知道该作什么了。
这件事让他相当难过,毕竟他差一点儿就要当父亲了。
一对相同心碎的父母守着凝重的沉默,那失去的生命怎么样也唤不回了。
蜡烛的焰越烧越微弱,直到光芒逐渐消失……
「娘子,你睡着了吗?」不愿起身点燃蜡烛的他低声问道。
「还没……」哪有办法睡着呢?
「那孩子福分太大了,咱们不配拥有他。」他的唇循着黑暗中她瞳中发出的光芒附上她的樱唇。「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还有机会吗?」她又忍不住哭泣了。
「当然有!」他坐到她的身边。「把身子养好,以后你要几个孩子都没问题。」
「讨厌。」她将头依偎在他怀中,并肩躺在床上。「真的要几个孩子都可以?」
「当然。」他很爽快地回答。
「嗯。」她将棉被盖在身上翻过身去,他也跟着闭上眼睛。
辗转难眠,隐约又听见她啜泣的声音。
心.....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