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好的木桶豆花,真是越来越难吃到了。
躺在床上,她迷迷糊糊的张开眼,身边躺着跟她一样气息灼热的夫君。
天候不好,他们夫妻俩都染上伤寒病倒了,好不容易烧退了些,隔窗听到一声声模糊的「豆花!豆花~~」叫卖声。
那是木桶豆花的香气。
温润柔嫩、可以顺着火烫的喉咙滑下,一点点不舒服也不会有的好味道。芳香的红姜水,像是可以把这股又冷又热的体温镇住,再也作不了怪。
她咽了咽口水,病这么久,她第一次想吃点什么。但是,她的四肢一点力气也找不出来,无力的听着摊贩叫喊声越来越远。
「想吃……想吃豆花……」夫君辗转的低喃,似乎仍处于高热中。
勉强挽了挽头发,她抓起床头的布巾,轻轻的拭去夫君额上的细汗,又使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布巾拧了把清凉,覆在夫君的额上。
挣扎起身,她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但还是咬紧牙根,从碗橱里拿出一只提壶,追着豆花摊贩去了。
因为夫君想吃豆花。
可能是发烧的关系,月光洒了道路-片白茫茫,她像是在月光下的荒野走着,吃力的追着越来越远的豆花叫卖声。
好不容易爬上一个坡,她却让一个狼头人身的怪物给截住了。
「女人!妳居然两手空空地想从我的地盘过去?!妳若有点食物,我还可以饶妳一命,居然带个空提壶经过山坡!看我不把妳吃个干干净净!」狼怪挥舞着手上的木棒,恶狠狠的说。
听着那叫卖声,越来越远了呢……
「怪物大爷!」她急得不得了,使劲往怪物身上一推,人高马大的狼怪居然让她推得往后跌。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爷,我病着呢,难吃得紧。我家那口子也病着,就盼着吃碗豆花。你现在吃了我又有什么好处呢?还不如等我病好了,你再吃我,成不成?」
跌得鼻青脸肿的狼怪,虚张声势的爬起来,「到那时我上哪里寻妳去?!就算要路过,也得把小指头留下来!」
狼怪一把抢走了她的左手小指,便飞逃而去了。
好痛喔……但是她却只把衣服拢紧些,继续追着叫卖声去了。
因为夫君要吃豆花。
跑了很久很久,叫卖声一直忽远忽近。原本她很难受的,可越往前跑,身体越轻、越舒服。
眼见就要迫到那摊贩,一个手短腿长的狈头人身怪物拦住了她。「女人!妳居然两手空空就想从我的地盘过去?!妳若有点食物--」
怎么又来了?她焦急的左右看了一会儿,看见豆花摊子停了停,又往前走了,不禁大急,「我夫君的豆花!等一等~~」
「喂,妳这女人好没礼貌!」狈怪生气了,「妳好歹也听我把话说完……」
还不就是要吃?她赌气的将左手无名指拔下来,忿忿的摔在狈怪身上,竟将他打得翻了五、六个跟头。
「等等我~~豆花,等等我--」她高举着提壶,深深的月色,全化成了沉沉没有生气的雪。
最后,她在及膝的雪中跌跤了。
等她挣扎着爬起来,发现每个人都在看她。人人都穿得非常雅致、极尽奢华,有的还穿着全套官服,像是要晋见皇帝般,那样隆重的来吃碗豆花。
但是她却披头散发,只披件披风,裙襬上都是泥巴,左手还不断的流着血,很……狼狈。
每一双眼睛都在看她,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只是……」她畏怯的小声说着,「我只是想为我生病的夫君买碗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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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这女人就是死心眼,笨!
她的夫君绝望的朝床上的男人吹口气,那男人复原成一件黑色长袍。
他顺手抓住作恶的病魔,原本斯文的脸上有着不协调的狰狞,「听说你戏弄我家笨女人?」
病魔不断扭曲尖叫,「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好玩……」
凄厉的尾音消失在男人的唇角,他将病魔咽了下去,「我家的笨女人是只有我可以戏弄的。」
推开窗,他开始无声的飞奔跟踪。
「男人!你居然两手空空地想从我的地盘过去--」狼怪大呼小叫,话却硬生生的被截断,他睁着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个凡人拉出他肚肠里的女人小指。
「我现在不是两手空空了。」他小心的用手帕包起来。「啧,脏死了。我家茶笆可不是给你们这些怪物吃的。」一脚把狼怪踢得远远的。
他继续飞奔,风中有妻子淡淡的味道。
找到那个正在舔女人无名指的狈怪时,他按捺不住地把狈怪打入地下三尺。
「要吃去吃自己的老婆!」他吼,「别碰我老婆!」
真的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娶个这么笨的女人?
当他飞奔到豆花摊时,他家的笨女人正让牛头马面抓着,手上还在流血。
「大王,这是我家的笨茶笆。」男人满脸堆笑,「她又蠢又笨的,啥都不会,留着不过是碍着您的眼……就赐给小人吧?」
幽深的阴影中,有个做王服打扮的人冷笑一声, 「她扑过来就只会说『我家夫君要吃豆花』。」
男人揩揩汗,「我家茶笆顽固得跟石头一样。我哄她说我也病了,留件衣服在她身边当成是我,要不然我连出门干活都没办法。哪知道病魔作恶,故意哄这死心眼的笨女人,没想到她居然挣起命来了!您瞧瞧,这女人像是能吃的样子吗?还是还给小的,让她回去挑水煮饭洗衣吧。」
那做王服打扮的人静默了一会儿,「天底下没有比她夫君更重要的事儿了。」他轻笑一声,「带回去吧。你这人没半分人气,就不知道她看上你哪一点。为了一句欺骗的话,弄得小指跟无名指都没了。」
男人哑然一会儿,还在发烧的她软软瘫在他怀里,手里还紧紧抓着提壶。
「笨女人就是笨女人。」他实在没好气,「我做什么娶妳这个夜叉族的女人啊?丑是丑煞了,笨也是笨透了,什么也不会!」
女人的小指和无名指还在慢慢地渗着鲜红的血,他停下责骂,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梗住喉头。他皱紧眉,仔细把她的指头擦干净,细心的缝了起来。
「就一个夜叉族女人来说,」那个做王服打扮的人走过来,和气的拍拍他的肩膀,「她长得算是花容月貌了。」
「大人,您让让。小的学艺不精,-个不当心,可能就缝住了您的袍子。」男人冷了脸。
那人笑了笑,却依旧蹲着看他干活。他在缝自己妻子指头时,是非常非常细腻、非常非常温柔的。
那动作,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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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的豆花……」她猛地惊醒,右手却扑了个空。提壶不见了!
「我没有说要吃豆花!」男人横眉竖目的瞪着她,「妳给我躺好!半夜三更给我挣什么命?!非要左右邻居都笑话我虐待妳才高兴是不?躺好!」
她脑筋还有些昏沉沉,却满足的望着夫君,连手指的伤都不怎么疼了。
「连阎王的豆花妳都敢抢?妳是跟天借胆吗?」男人没好气的说,「幸好阎王宽宏大量,还送了一碗豆花给妳吃。」
「我是要给夫君吃的。」她怯怯的说。
「妳给我闭嘴!这个家是我当家还是妳当家?当初咱们成亲是怎么说的?我说一,妳不可以说二:我说往东,妳不能往西!现在倒不听话了?睡觉呢,被子都盖在我身上做啥?妳当妳夜叉族身强体壮啊?不好意思喔,妳是异数,就没见过这么凄惨的夜又族女人,风吹吹就可以倒的!笨也没关系,手拙也就算了,妳就不能少生几场病,少发一点烧……」
嘴里不住凶恶的唠叨着,但是手里的木瓢却细心的一小口、一小口喂到她嘴里,粉嫩的豆花泡在金黄色的红姜水里,散发出温暖的光。
她满足的咽下每一口。嗯……真的好喜欢木桶豆花。
只要是夫君喂她吃的,每一样,她都喜欢,好喜欢。
在月将落尽的苍茫夜色里,一个不像人的男人,继续凶恶的数落着他多病的夜叉族娘子。
木桶豆花的香味,静静的荡漾着。
编编按:「茶笆」就是男子谦称自己的妻子,也就是贱内、拙荆的意思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