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男人悄声唤她。
「唔?」小脑袋点了两下,又无力垂下。
她醉了。
柔情满盈的黑眸注视著她,孟焰毫无预警地伸手,粗糙带茧的厚掌,试探性地轻触她纤细的下巴,继而半搂住她娇软无力的身子,抽掉她固定发髻的珠钗、步摇,让一头丝缎般的黑发披散而下。
月舞绫嘤咛一声,本能地往温暖的怀抱里头钻。
某种异样的情愫像一圈圈涟漪,在他心底荡漾开来。
他无力阻止,也不想阻止。
「嗯——」
她突然翻身乾呕,丝丝细发像张绵密的细网,网住了他的心、他的人,还有他的灵魂。
「小东西,你太逞强了。」轻轻拍抚著她的背脊,孟焰心疼地低语。
醺然美眸掀了一条缝,她皱眉睐他,孩子气地嘟哝道:
「你……你不要一直动来动去的,看得……看得……噁——我眼睛都花了。」
他哑然失笑。
「小东西,不是我一直动来动去,而是你醉了。」卸除平日冷漠武装的她,分外惹人怜爱。
「我……我醉了?」
月舞绫指著自个儿的俏鼻,含糊不清地斥责他:「骗人!如果我醉了,我怎么会不晓得?」
「真的,你醉了。」他加重语气。
「真的?」半信半疑。
「真的!」
歪著头颅想了一下,她像是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涂著荳蔻的兰指,猛戳他硬邦邦的胸肌——
「不对!我没醉,应该醉的是那杀千刀的臭蛮子!」
孟焰抓住她的手,包在掌中仔细呵护,十分确定自己便是她口中的臭蛮子。
「为何该醉的是……『他』?」
这小女人演戏演了一个晚上,他不拆穿,可不代表他不知情。
他只是在等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罢了!
「那还用问?」她歪歪斜斜地挂在他的臂膀上,笑得开怀。「因为……因为我要他……噁——签约……」
「签约?」
「对、对呀!」醉糊涂的笨蛋,自袖袋里掏出一张纸,好得意的说:「我要趁他……趁他喝醉的时候,骗他签约,这样……他就不能抵赖了……」
孟焰接过那纸合约端详,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七四分配的利润,已经够不像话了,她还附注一项——要他任劳任怨地服侍她一个月!
丧权辱国,大抵如是了。
「小东西,你非得要踩在男人头上才甘心吗?」温热掌心贴著她艳若彩霞的粉颊,眷恋不去。
「我……噁——哈啾!」一阵湿气浓重的夜风从窗外灌进屋内,她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颤颤抖瑟。
孟焰拥紧她。「小东西,还冷不冷?」
弯弯的柳眉又皱了起来。「你……我……我不是小东西!我是舞绫……绫儿……你搞错了!」
他执起她的嫩手放在唇边摩挲,谨遵懿旨。「绫儿……」
「小姐,很晚了,你要不要——啊!」提著一壶热茶进门的圆儿,僵在门边,惊愕过度地张大了嘴巴。
孟焰松开月舞绫的手,她却不依地捱了上去,像只柔顺的猫儿蜷缩在他怀里。
怎么会这样?
小姐她……她她她……
「没看见!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圆儿一面说,一面往後退——
「等等!」他叫住她。
圆嘟嘟的小身子马上滚了回来。
「孟庄主有何吩咐?」
强壮的手臂一把抱起醉得不省人事的睡美人,他沉声问道:「你家小姐的闺房往哪儿走?」
「这、这里,孟庄主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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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灿亮的阳光透进房内,穿过纱帐,照拂在一夜酣眠的人儿身上。
温润娇躯轻轻蠕动,两排浓密纤长的睫毛搧了搧,月舞绫奋力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是熟悉的纱帐。
头痛欲裂,喉咙乾涩得有如火灼,好难过!
「咦?小姐,你醒啦?」圆儿在第一时间冲到她床畔。
「水——拿水来……」
「好!」她咚咚咚地跑开,又咚咚咚地跑回来,把盛满温开水的杯子,塞进主子的右手心。
月舞绫喝了几口,感觉喉咙不那么难过了,但头仍疼得厉害。
「小姐,恭喜你!」小丫头天外飞来一笔。
「恭喜我?恭喜我什么?」她不解。
「你不记得了?昨晚啊!」这么甜蜜的情节,忘了多可惜?要是她喔,非得早中晚各想一遍,睡前再复习一遍不可!
「昨晚?」
昨晚怎么了?脑袋瓜子像被一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著,月舞绫努力回想,只隐约记得,她到魁星楼吃饭,孟焰他——
「啊!」
孟焰!
「想起来了?」
圆儿笑眯了眼,好生羡慕的说:
「小姐,你真幸福!昨晚孟庄主不但亲自抱你回房,还亲自替你脱鞋、盖被,哄你入睡。咱们姊妹瞧见了,全部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月舞绫的脸色乍红乍白,难看到了极点!
他抱她回房?
替她脱鞋、盖被?
哄她入睡?
噢!谁要他鸡婆了!?
脑海中一描摹出当时可能发生的情景,她就羞窘得想躲在棉被里,一辈子都不要出来见人算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呜,明明是她要灌醉他,然後骗他签下契约……
「啊!」
又是一声仓皇尖叫。
「东西呢?我放在袖袋的东西呢?」她急得四下搜索。
「什么东西?」圆儿一脸茫然。
「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呀!」
「完了!一定是被他拿走了!」沮丧地垂下双肩,月舞绫好想大哭一场!
不公平!她在心底呐喊,为什么每次对阵,都足他稳占上风?
她不甘心,她绝对不会放弃!
「小姐,你没事吧?」她的样子有点儿可怕。
「告诉我!」月舞绫霍地抓住婢女的手。「他还说了什么?他还做了什么?」
她要逐项记下来,日後一笔一笔找他算帐!
圆儿噗哧而笑。
「小姐,孟庄主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倒是你月舞绫,醉得是乱七八糟,他好心抱你回房,你却紧巴著他不放,伸手在他身上东摸摸、西捏捏,险些把人家的衣裳给剥了!」
「我的老天!」拜托,谁有刀子?杀了她吧!月舞绫掩面哀鸣,好後悔自己问了这个蠢问题。
她居然非礼他!
堂堂月家七姑娘居然非礼一个大男人!
这传出去能听吗?
像话吗?
「呵呵,小姐,别害臊了,赶快起来洗脸、梳头,孟庄主在喜寿阁等你呢!」
晴天霹雳!
「喜寿阁?他为什么会在喜寿阁?」
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她真的要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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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月舞绫十万火急地赶到喜寿阁想一探究竟,人尚未走进花厅,一男一女的交谈声便先飘进了她的耳朵。
她下意识地弯身,躲进茂密的树丛後头。
「孟庄主,谢谢你那日阻止绫儿杀了梅天良,没让她闯出大祸。」月轻纱缥缥缈缈的嗓音,在任何时间听来,都是一种绝佳的享受。
男人爽朗大笑。「可惜我的好意,七姑娘并不领情——」
哼!好意?意他的大头鬼啦!
月舞绫在心里暗暗诅咒他的祖宗十八代。
「她就那个拗脾气,请你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
「我不会的。」锐利的眼神淡扫过那暴露在树丛外面的一抹浅蓝,性感薄唇几不可察地往上扬起。
月轻纱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粉脸含笑,一双小手玩弄著袖口的流苏,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对了,孟庄主,不知你此趟南行落脚何处?」
「云镶楼。」他维持同样徐缓的语调。
疯子才住云镶楼!伏在暗处的小人儿面露鄙色。
一般客栈、酒馆住店一晚,顶多几两银,云镶楼打著前朝古建的名号,一晚要价二十两银,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
他有钱没处花,尽管跟她说,她可以帮他扔进水里喂鱼,或者拿去喂猪!
「云镶楼舒服归舒服,可到底还是营业场所,若孟庄主不嫌弃,咱们在城西的翠湖畔,有一处清幽古朴的别馆,能让你暂住一阵子。」
树丛後的抽气声大得夸张。
月舞绫不自觉地将十根兰指嵌进树皮,生气的想著,六姊干嘛对他这么大方?他们又不熟!
再说,霍氏夫妇一来,别馆就会变成她的私人居所,到那时候,如果他赖著不走,难道要他们孤男寡女同住一间屋,让别人笑话吗?
就算他肯,她也不会同意!
「孟庄主觉得如何?」揽了一颗甘梅放进嘴里,粉脸上的笑意更深。
孟焰往後一靠,双手环胸,瞳底掠过一丝了悟。
「既然六姑娘如此盛情,在下——」
「我、反、对!」火爆佳人再也按捺不住,踩著怒气腾腾的步子走向他们,一脸铁青。
「绫儿?」月轻纱假装讶异地挑起秀眉。
「六姊!」愤怒的情绪一古脑儿地爆发,她大声吼道:「他爱住云镶楼就住云镶楼,反正浪费的是他的银两,又不是咱们的!你何必多事把一尊瘟神往家中请!」
经过了昨晚,她对孟焰的憎恶似乎只有增加,没有减少。
「你偷听?」月轻纱好笑地睨著她。
「我……我……」娇颜一白,她像被逮个正著的小偷,全身僵硬地钉在地板上。
「愈来愈没规矩了你!」
「我不是——」
「好了,别说了。」她板起脸孔,端出姊姊的威严。「还不快向孟庄主问安?」
「我……」姊命难违,月舞绫强压下心中的不满,瞪著孟焰褐色的锦靴说:「孟庄主早。」
「七姑娘不必多礼。」无奈地轻扯嘴角,孟焰发觉,自己还挺怀念昨晚她温顺可人的那一面。
「在下对於让你喝醉一事深感抱歉,因此特地过来关心……」
「哈,你确定你关心的是我?」比起她的伶牙俐齿,六姊沉静的性子,是否更让他心动?不知何故,她竟吃味了起来。
「绫儿,不得无礼!」嗅出空气中有浓浓的醋意流泄,月轻纱几乎是忍不住想笑了。「是圆儿说你宿醉未醒,我才差人去请孟庄主过来一起用膳,顺便聊聊。」
「喔。」下颚绷紧,月舞绫垂著眼,始终不看他。
马有乱蹄,人有失策。昨晚是个错误,她不愿回想起,蒙胧之中,是谁的黑眸深情款款、是谁的手臂结实有力,是谁的胸膛温暖宽阔……
那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他依然在她最「厌」排行榜上名列第一!
「孟庄主,改明儿个我就派人去云镶楼替你收拾行李,请你切莫推拖,辜负了轻纱的『一片苦心』。」她刻意加重最後四个字。
孟焰噙著笑,有意无意地瞥了瞥一旁敢怒不不敢言的俏佳人,朗声回道:「多谢六姑娘。」
「还有,绫儿。」她拍抚著小妹的手背。「关於咱们与虎啸山庄合作生意的事儿,孟庄主都跟我说了。我认为这笔买卖百利而无一害,你不要再犹豫了,赶紧签约吧!」
小人!表面上说要让她考虑,暗地里又从她六姊这边下手!
一对粉拳握得死紧,月舞绫得先预支未来十年的耐心,才忍得住,不当场发飙。
「嗯!」她摆明是在虚应了事。
月轻纱摊摊手,拿她没辙。
三人不约而同地打住话,各怀心事地沉默著。
穿花峡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春日美景当前,孟焰的目光却无法离开月舞绫,那张因恼怒而变得嫣红的小脸。
她的美、她的倔、她的一颦一笑,其实早在她真正出现之前,便已深深地、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版上。
等了三十年,他终於明白,这世上还存在著一样东西,值得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去追寻——
他要她。
这是他今生最坚定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