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鸟叫声让厉拓惊觉天已破晓.而他又这样无眠地过了一夜。
繁星离开厉家武馆搬回家住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而他的心也在这几天反反复复、起起落落了不知多少回。
他起身走向落地窗,推开窗子,吸了一口早晨特有的沁凉空气,希望能驱走些许他胸中的躁郁之气和悲哀。
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的告白被繁星狠狠地丢回时,他心中所感到的气愤。气她如果对他真的没有意思,又何必来招惹他?在强占他早决定封闭的心之后,才又任意丢弃。
不过,经过了这几天的时间洗礼,现在的他已不再感到气愤,剩下的是心中挥不去的悲伤和失落。
既然不爱他,那她为何又要来撩拨他的心弦呢?
他从来不知道,少了一个人对他来说会有这么大的差别。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习惯孤独地存在这个世界,那为什么只是耳边不再响起她的笑声,眼前没有她飘逸的身影,会让他感觉这世界如此寂静?
她离开他离开得如此决然,他不该再想她的,可是他却管不住自己的心。或许是因为这屋子里有太多属于她的记忆吧!
那落地窗前因晨风清脆作响的风铃是她亲手挂上的,茶几上的秋海棠是她摆的,墙上的黄金葛是她种的……她真是个植物迷,就连楼梯都有她移植的各式小花草。他还常常看到她像是和老朋友打招呼一样和这些小东西闲话家常,而且还振振有辞地说,这样花草会因为感到有人关心而长得好。
真是一个傻女孩!
厉拓因这样的回忆而摇头,露出一个爱怜的微笑,他顺手拿起茶几上有些垂头丧气的黄金葛:“你们也因为她的离去而难过吗?”他喃喃地对着手中的植物低语。
就这样微愣了好半晌后,他对自己竟然学着繁星和植物说话的习惯皱起了眉头。她真是深入到他的血液之中。他还真以为这些植物听得懂他的话吗?这些东西会懂得繁星已经离去的事实吗?
这根本就是可笑的想法。这些东西会奄奄一息只不过是因为缺乏水分。通常都是由繁星在照顾这些东西,如今她不在,自然没有人替它们浇水,就是这么简单。
于是,他像是拿到什么烫手山芋似的,火速把手中的黄金葛放下。他应该把这些该死的东西,连同她的身影一起忘记的。
他又伸出手想把这些繁星带进屋子的盆栽丢出去,但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似乎他的手有自己的意志。
如果把这些东西丢了,她一定会伤心的吧!
“你很想那个丫头吧!”厉老爷子的声音吓了厉拓一跳,因为厉老爷子一向很少出现在冷松阁。
“没有。”厉拓否认得似乎太快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他在讲反话,更何况是阅人无数的厉家老爷子。
只见厉老爷子用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厉拓。那像是会看透一切的目光,让厉拓不觉地转开了和厉老爷子对视的眼眸,假装很专心地注视着他手上那个本来是要被他丢出门的盆栽,仿佛那上面突然长了一个头似的。
“去找她吧!”
“您找我有事吗?”厉拓顾左右而言他。
“以你的身手竟会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出现,现在的你,能让我放心把武馆交给你吗?”
“您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耽误武馆的事的。”
“该死的混小子,谁管这武馆怎么了?我说的是你!我就不能因为关心你而来看你吗?”
厉老爷子突然发火大吼,音量之大把厉拓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
厉拓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不晓得他说错了什么话,会让厉老爷子发这么大的脾气。他和他虽然一向不怎么亲,倒也相敬如宾,像这样子吼他,这倒是第一次。
“你还问我怎么了?!武馆、武馆,你别老是把武馆拿来当借口,难道你除了这间武馆之外,什么都不关心吗?”
“可是武馆是您……这不是您要……”厉拓的思绪有些紊乱,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中呼之欲出,可是又抓不住一个完整的概念。
“你以为武馆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厉老爷子的脸上似乎因忍受着强大的痛苦而皱在一块。
不过,现在的厉拓却无暇注意这些,他的脑海中想的全是要把如旋转马车般转个不停的思绪给停下来:“这不是您要我回来的惟一原因吗?”
“谁说我要你回来是为了这问武馆?”厉老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说法,声音陡然上升了好几度,“我要你回来,只是因为你是我惟一的孙子!”
“可是妈妈她……”
“是娟儿说了什么吗?”
“她生下我,只是为了我能回来接手这间武馆,替她完成她不能尽的责任。”就连讲这一句话,都还会令厉拓的心像是被刀划过般地疼痛。
他妈妈不但没有虐待他,甚至尽力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所以才会因为操劳过度而病死在陋巷。可是她也从来不曾爱过他,她总是无时无刻提醒他,他的存在只是因为她需要他去帮她完成应尽的义务,替她偿还为人子女不能尽孝的债。
这或许听来残忍了些,尤其是对一个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小孩子来说。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又有谁能爱一个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呢?更何况,他的存在在母亲的眼中,只是她识人不清的证据。
“娟儿怎么能这样对你说?”
厉老爷子不相信他听到了什么!怎么有做母亲的会让她的孩子以为自己只是为了某一种目的而存在呢?
“她说得也没错,我的存在如果没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多余,我本来就是一个因错误而生的结果。”
“这就是你在娟儿死去的时候,突然离开武馆的原因?”
厉拓看了厉老爷子一眼。他憔悴的神情让他不忍不理他。
“到武馆是妈妈的希望,她知道,您一定会看出我是块练武之材,而我是为了她的期望而待在武馆;或许是年少的叛逆,我心中渐渐有一种不满,我想反抗自己存在的目的,所以,我在妈妈去世的时候离开了。”他证实了厉老爷子的猜测。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难道只因为我去找你?”
厉老爷子又急急地问。好不容易厉拓愿意和他像这样把话摊开来说,这可能是他惟一可以明白他的想法的机会。
厉拓摇摇头:“我想我还是会回来的,因为人是不能逃离自己既定的命运,我只是需要时间去想通这一点,而您的来到,只是加速我作出这个结论罢了。”
“难怪你会宁愿自己一个人住这儿了,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就像是一座牢笼。”厉老爷子像是打了败仗似的垂下一向挺立的双肩,岁月的痕迹似乎在刹那问浮现在他的脸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的倔强,你母亲不会离家出走;如果不是我的愚昧,娟儿也不会宁愿死在外面而不回来;如果不是我那愚蠢的自尊,能早一点把娟儿接回来,你也不会有这样的童年……”
厉老爷子讲到后来,似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将头埋入那布满斑点且枯槁的大手中,仿佛全世界的重量在顷刻间全压在他的身上。
这能怪他吗?他已经活了将近一个世纪。或许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是一个成功的象征,黑白两道莫不敬他个三分,可是真实的他,却是一个害死自己女儿,也让自己惟一的孙子变得封闭的人。这样的他,还有什么可引以为傲的?
“爷爷……”厉拓不知道他的话会引起厉老爷子那么大的反应。
他一直以为厉老爷子对他的观感也该和他的母亲一样,而厉老爷子一向不甚和善的表现,也让他更确定自己的想法。可是为什么他现在的表现却好像他是真的在乎他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他能帮他接手这间武馆?
“看到我的脸,会令你憎恶吧!我就是让你必须有那样童年的罪魁祸首,你会恨我也是应该的。”
“不是的,我以为您受不了看到我……”厉拓辩解着他为何独自住在冷松阁。
他是害爷爷失去女儿的那个男人的儿子,他以为爷爷一定会跟他妈妈一样受不了看到他,而且他已经过了那种期盼别人接受他的年纪,所以,当初他才会开出这样的条件。他以为这样是最好的,没想到他这样的做法会伤了爷爷。
抑或像繁星所说的,他是明白的,只是他也想借这样的做法来惩罚他爷爷?
可是就算他现在听到了爷爷的忏悔又如何?他是个私生子的事实依然不会变,他只是逼得一个他尊敬——这一点,就算他怎么也不能否认——的老人必须压下自尊承认他犯的错。这就是他所要的结果吗?
“别安慰我了,我是该看清楚了。”有些伤害不是说平复就能平复的。
“不是这样的!”这并不是厉拓所要的。
“那你为什么情愿一个人住在冷松阁?这不是你抗议的方式吗?”
“爷爷,我只是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难道您不会看到我时,就想到那个害您失去女儿的人吗?如果我这样的做法真的伤了您,我跟您道歉。”
“该道歉的人是我。”厉老爷子感动地伸出手拍了拍厉拓的肩。厉拓并没有回应他,不过,他也没有避开。虽然这结果并不是很令人满意,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祖孙俩的关系已经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这样谈话,我就知道那个丫头一定能够改变你。”
“是吗?”厉拓发现事实似乎真是如此。
他一向是一个不多话的人,并不是他傲,也不是他冷,他只是不想和人有太多的关联。
如今,他竟然开始解释,开始诉说他内心的感觉,是什么改变了他?为什么他长久以来建立的心防失去了作用?是谁让他有了这样的改变?
除了那个像阵风般把他的世界搞得翻天覆地的女人之外,还有谁呢?
“去找她吧!”
“她又不是我真的女朋友。”心思紊乱的厉拓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他当初和繁星立约的原因,他只是吼出他的心痛。
“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你真的女朋友,但是我一直以为你们可以弄假成真。你怎么会让她走?”
“她不要我!”
“不要你?不可能的!我这双老眼可还没昏花到看不出她对你有没有感情。你有问她原因吗?”
厉老爷子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答案来。他只知道繁星在他的大寿时突然失踪,三天后回来就突然搬回她自己的家,留下厉拓整天魂不守舍。
真不知道他们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搞些什么!
“不爱就是不爱,这需要什么理由吗?”反正他从小就接受了注定不为人所爱的命运,她的拒绝令他心痛之余,在他内心深处,却不曾怀疑她话中的真假。
“是她打电话要求我和你面对面把话谈开的。她一再地要我和你谈谈,化解你心中的结。她一定是很在乎你,才会这样做的吧!”如果不是繁星一再地求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和厉拓把一切的事情都摊开来谈。
厉老爷子的话让厉拓一时之间涌上了希望,可是。
旋即而来的疑问又逐退了他的欣喜。
“那她为什么要选择离开我?”
“那你就去弄个明白呀!”他看一眼似乎仍迟疑的厉拓,“你真的是我的孙子,连这种要不得的死硬脾气都和我一个样。当年我因为这个性子失去了我惟一的女儿,你可不要重复我的错误,那会让你一辈子活在后悔中的。”他以自己做例子来提醒厉拓。
“爷爷……”
“去吧!有理智、有个性是一件好事,但是有时候在情感中是不需要太多的理智和个性的。或许偶尔一两次也该听听你自己心底的声音。你真的认为她不爱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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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吗?
整个人窝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繁星将头由怀中的抱枕中抬起来。光线由薄纱窗帘中透了进来,在她眼中化成雾蒙蒙的一片。自从她离开厉家武馆后,她不正常的三餐和再也好不了的心情,使她的病情加速恶化。
她早决定要开刀,虽然成功机率只有三成,但总比一辈子失去光明好吧!
可是愈接近医生说的期限,繁星的决心却开始摇摆,恐惧更在她心底一天一天地加深。是的,她在害怕,害怕万一手术失败,她就再也见不到她挚爱的姐姐们、周遭疼爱她的人、她的绿色朋友……和他……
她原本以为她可以豁达地面对死亡的威胁,和生命做一次赌博。一个人如果拥有太多就会害怕失去,而她就是太富有了。她身边有太多太多她割舍不下的东西,她实在舍不得啊!
离开他,是她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她一直是如此深信着,只有这样做才不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可是在身边没有他的这些日子里,她发现自己愈来愈无法说服自己,寂寞让她什么都无法确定。
原来寂寞就是这样的滋味,那像是一个黑洞,将人的思绪、情感、理智……一切的一切全部吞噬,什么也不留下。
离开他,让他不用替她的命运背负责任应该是最正确的决定,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这么痛?痛得快要死掉。
天哪!有谁能来救救她?
“大姐……二姐……”她只能有气无力地呻吟。虽然她不曾后悔让姐姐们各自去圆梦,可是在这种彷徨无助的时候,她多希望能有个人听她倾诉。现在的她.就像是即将溺死的人,急切地想抓住个依靠。
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来个人救救她吧!
或许是上天听到她的要求,在这种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掏空的空虚中竟然传来了电铃的声响。她连忙弹跳起来,跌跌撞撞地拉开了门,希望见到的是提早结束工作的姐姐们。
“姐……”
“你怎么瘦成这样?”厉拓事前准备好的说词,在初见繁星的惨白时震惊地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才几天没见,她竟然可以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虽然繁星现在的视力几乎只能借着光线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可是她怎么会认不出他的声音?那是她朝思暮想,愈想就愈心疼的声音啊!
只差那么一步她就要投向厉拓的怀抱,她多想念他的味道啊!
“有什么事吗?”一想到现实问题,她强逼自己暗自镇定,以若无其事的口气问着。
厉拓微愣了一下。她快速转变的脸色教他来不及捕捉其中的含意,他惟一知道的是她此刻脸上的淡漠。
他从来不知道她也会有这样的一面,他的星儿一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抱着新奇和兴趣的,在她的眼中,一向闪着对生命的喜悦光芒。
为什么此刻她会有这样的表情出现?是因为他吗?
“你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吗?”他脱口而出。
“没有,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刻意地让人一听就觉得她在说谎。
“是我弄错了吗?我以为你至少是对我有感觉的。”
哀伤在他心中堆起,来这里之前,在他心中的信心已于恐惧中渐渐消失。
“什么?”
繁星的震惊证实了他的猜测,恐惧以成倍速度攫住了他:“我原本以为就算你不爱我,至少也不讨厌我的,不是吗?不然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如果你根本不在乎我的话,又为什么要管我幸不幸福?快不快乐?”原先支持他来找她的理由,在她此刻的表现中变得可笑,也让他自觉自己的自作多情。
“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是我的错,是我自己误会了你的好心。你只是见不得这个世界有不幸的人。只是你不觉得你做得太多,多得让我想去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爱;又或许是太少,少得让我不能拥有你。”
“我……”
再一次地,厉拓又接起她不知道如何出口的话:“别!别再说了!我不以为我想听你的道歉,也不认为你有道歉的必要。是我自己痴心妄想,我甚至以为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我愿意接受你所愿意给我的。很卑微的想法是不?你不需要讶异,连我自己都很惊讶,原来我是如此渴望感情。”
在从和他相依为命的母亲那里长久得不到关爱.加上他私生子的身份,他早已学会不再去奢求他人的情感,久而久之,他也以为自己不再需要他人。
而她的出现却破坏了他替自己建立的象牙塔,将他高高筑起的城墙凿出了一个个的洞,让他在接触到从洞穿透进来的光线中,开始渴望外面的世界。
只是他在象牙塔住太久了,竟然忘了外面的世界是多么残酷,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伤痕累累。
“厉大哥……”繁星不自觉地伸出手,厉拓却快一步地闪开。
“别!你做得够多了,别再对我这么好,你会让我伤得更重的;如果你一点都不在乎我,别给我希望,因为跟随希望而来的是更大的绝望。你以为这样好玩吗?看到路边受伤的小狗就一时兴起地跟它玩玩,等你转身就忘了它的存在,而它却傻得相信你会再回来。”
“我……”繁星捂着嘴讲不出一句话。她不知道他是这么想她,可是这能怪得了他吗?是她要他这么想的,不是吗?如今她又能替自己辩解什么呢?
看到了繁星受伤的表情,厉拓一点也没有痛快的感受,反而一阵心痛直上心头。他又要再一次陷入那种借着惩罚别人而为自己的心找到一个出口的模式了吗?
对爷爷的惩罚中他得到了什么?除了空虚之外,什么都没有。伤了会为自己伤心的人,到最后,会受伤的人还是自己。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算了!我不该这么说的,我没有权利对你说这样的话。你就当我是胡言乱语吧!那……”厉拓原本似乎还想再讲些什么,但是他终究是住了口,“就当我没来过,就当我什么话也没说过。只要记得无论如何,我谢谢你的关心。但是够了,别再为我做什么了,好吗?给我一点时间学着去遗忘,或许,我是说或许,总有一天,我会学着忘记这一切的。”他一说完,像是要将繁星的身影刻在心上似的凝视着她,但旋即又发现自己这样做似乎太多余。因为他是如此明白,繁星的身影早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他甩甩头像是要甩掉自己的口是心非,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放下。
罢了!他叹了口气。厉拓啊厉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我也该走了。”他说。
没有再见,因为这样的情形该是相见不如不见,不是吗?就让这段记忆深埋在心底吧!
厉拓转身走了一两步,停下来转身道:“好好照顾自己!你就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才会惹得人放不下心,懂吗?”
说完,再次转身,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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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的声音像是箭一般地穿透了几乎成为化石的繁星,她的泪水也在此刻落了下来,和着这阵子在她心中的挣扎、和着他的话给她带来的心痛、和着他即使道别仍不忘温柔的深情,一次落下。
不是啊!她真的不想伤他的,但他仍伤得这般重。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她就是知道。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睛渐渐失去作用,耳朵反而变得更为灵敏,她几乎可以听到他声音中的伤痛。
她知道这就是他的道别了,没有再见、没有华美的言辞、更没有长长的演说,有的只是化不开的不舍和心痛,他是真的不打算再见到她了。
这真的就是她所要的?
她可以听到他的退缩,她明明知道以他对情爱保留的个性,他一定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才来找她的,而她的做法一定又让他更确定了自己是不能被爱的想法,这并不是她所想要的啊!
不行,她不能让他抱持着这个想法离开!
繁星已经无暇多想她其实什么也不能做。此刻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厉拓就这样再次退回自己的世界里,他不该孤零零地将自己封闭起来,这样的他,是永远不会幸福的。
她忘了以她现在的情况根本不能出门,她只想着要把厉拓追回来,她尽力地想用仅存的视力找出厉拓的身影。
或许是天见可怜,在她狂乱地想找出厉拓离去的身影时,视力有一瞬间恢复了。虽然只是一下子,但是足够让她看清楚厉拓的位置。
“厉大哥,你不要……”繁星正要出声喊住他,可是一阵车子急驶而来的声音让心急的她一下子无法判断车子是由哪一个方向而来,也就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只能呆呆地站在路中央。
“星儿!小心!”
心灰意冷的厉拓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回他停车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慢,是在暗暗希冀她会追出来吗?
他为自己的痴心妄想感到可笑,却也为自己的割舍不下感到可悲。
就在他几近绝望之际.繁星的声音却响起,他坚信那只是他的心理作用,可是却又忍不住回头。
这一回头,他发现他的寿命几乎要少了二十年。
因为一辆车子正飞快地朝着繁星站的地方而去,而她却像是木头人似的不闪也不躲地站在路中央。
他一个箭步飞快地朝着繁星的方向奔去,然后一个飞身扑向繁星,再借着飞扑的冲力把繁星整个人向旁边一带,用身子护住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而那辆高速的车子刚好从他们的身旁驶过,还留下几句“三字经”。
厉拓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庆幸自己练了武,因为如果不是他练过武,他绝对不会拥有这样的身手,而他也绝不会来得及救她。
“你有没有怎么样?”他喘着气抱着繁星站了起来,然后对着怀中惊魂未定的她急急地问。
她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一句话。因为刚刚的情况让她的声带暂时失去作用.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厉拓确定了她一点事也没有,刚刚着急而激出的肾上腺素渐渐转化成了愤怒:“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难道你没看见现在是红灯吗?而且过马路也该看一下车子啊!”他真的不是一个多话的男人,但是现在的他,只是让胸中大起大落的情绪随语言一次宣泄出来。
“我……看不到。”她的头埋在厉拓的胸前,所以她的声音低得几乎无法辨别。
“什么?”
“我看不到啊!”她再也忍不住了,刚刚的惊慌加上长久的心理压力,让繁星几乎是大喊地哭叫出来。
“看不到?!”厉拓震惊地把繁星的头抬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到,繁星眼睛的焦距不对。而她原本水灵灵有如迷途猫儿的眸子,如今是空荡荡的一片。
“我现在只能看到一些光和模糊的影子。”
“为什么会这样,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记得吗?我上次不是曾无缘无故昏倒吗?那不是贫血,而是因为我脑中长了一个肿瘤,刚好压迫在视神经上,所以,我会头痛是因为脑中的瘤在长大,而且医生说我如果不开刀,那么再过不久我就会什么都看不到。”
一想到她即将生活在黑暗的世界中,繁星忍不住紧紧拥着厉拓,仿佛想从他身上汲取些许的力量,让她能够有勇气去面对这件事。
“那就开刀呀!我会帮你找最好的医生,我不会让你失明的。”厉拓心疼地回拥她。这种事情她竟然什么也没有说,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呀!
难怪她会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要让她的姐姐离开她,甚至不惜和他订下契约,为的一定是不想让她的姐姐担心,想自己一个人解决这件事。
这个善良天真到令人心疼的小傻瓜,她这么瘦小的肩膀怎么扛得下这样沉重的负担呢?
“可是手术只有三成的成功机率,而且肿瘤的位置长在动脉血管上,如果手术不成功……”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三成?!”厉拓不相信地重复。他怎么会不了解繁星话中的意思?她不动手术就会失明,而若手术不成功她就会死!
天哪!这样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她是这么善良的女孩,她不该遭遇这样的事。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去开刀,我不想看不到,可是我好害怕万一手术失败了,我就……”她真的好怕呀!
“不许!我不许你去开刀,让我来照顾你,我可以当你的眼睛。”
厉拓突然紧抱住繁星,像是怕她会在他怀_中消失一般。他不能让她去赌那三成的机会,因为他知道自己输不起。
“我不要成为你的负担,不然我为何……”繁星连忙将话打住。
来不及了!厉拓已经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他激动地抓住她的双手:“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你就为了这种事而离开我,是不是?”
“我怕自己会成为你的负担,我怕你会为了我而受伤,我更害怕看到你厌烦的样子。”她想得愈多,她就愈害怕,可是她却不能不想。
“既然知道你在乎我,那我就绝对不会放手了。你没有权利替我下决定,我有自信能爱你一辈子,我可以用我的名字起誓,如果我真的会对你厌烦的话,就让我……”
厉拓的誓言让繁星一把捂住:“够了,我不许你说,我不是在乎你啊!”她哭喊地说。
为什么他要让她的决心变得这么难呢?为什么他要在这种她自己不能选择的时刻出现呢?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否认自己对他的感情了。
“你在乎也好,不在乎也罢,反正我绝不让你拿你的命、我的心去冒险。”她的话虽然是那么深地伤了他,但是他已经向他的心完全投降.他知道自己是爱定她了。
“拓。”她喊得是那么轻,但是这亲昵的称呼却像打雷般直直地打进厉拓的心中。他不觉地屏住呼吸,张大眼睛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不是在乎你,我是真的爱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