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船新娘 第八章
  有一个凡事都说得有理的丈夫,让人既觉得有保障,又觉得困扰,翌日,丹丝横过公园时心里这么想。

  公园草坪上孩童傅戏,头顶上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花荫道上的情侣三三两两,丹丝轻盈走在小径上,和风吹动她紫色的帽带,她不禁愉悦的笑了。

  洛克说得对,出来舒活筋骨,晒晒太阳,真好。

  她刚和爱儿分手。她们一起去见伊先生,检视她的画册印行的情况如何,丹丝看到自己的作品一幅幅印在纸面,几已成书,感到十分雀跃,爱儿提前为她的出书成功庆祝,特邀丹丝和伊先生到崔莫大饭店的餐厅去享用蛋糕和雪莉酒。

  爱儿的妙语如珠令丹丝精神为之一振,分手时她再三向爱儿保证她独自回家没有问题,爱儿才放心让她走。她在中央公园悠闲的逛了一圈,不知不觉走到面对灯塔街的那一侧,看见对街的罗宅。

  丹丝的步伐为之一顿,不知怎地感到无力,于是找了一张长凳坐了下来。不知道是否下意识驱策她来到这里的。丹丝怀疑的想,她随即想像自己跨过街去,叩了叩罗府的门环,进入大厅,去与爷爷握手言欢……

  可是他不是爷爷,如果她只是莉莉,而不是吉姆的女儿,如赖牧师所说的那样,那么她和罗亚利就毫无关联,她只不过曾有一度,她感觉和亚利特别亲,就像一家人……

  如今就算见到亚利,她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他们两方各自有错,但是尽管亚利是那样一个专制  的老人,她仍盼望传闻不实,他健康无恙……

  “又和以前一样在发呆了吗?莉莉?”赖牧师柔和的问。“乖孩子,这不是好现象。”

  丹丝捂住嘴巴不尖叫出声。赖牧师照旧穿一袭白袍,头戴草帽,手撑着一把伞挡住对他的白皮肤有害的阳光,身上一般浓烈的野姜花味儿,这使得他唤不出别的味道,包括丹丝喝过的雪莉酒味!

  “怎么了,孩子?不向你老叔叔问声好?”

  “西——西伦叔叔,”丹丝只挤得出这几个字,她惊骇的看着他挨着她在长凳上坐了下来,同时亲密的靠近她。

  “我一直在等你,等得好失望。”

  “我?”她迷乱的摇头。

  “我刚刚在罗家的窗口看见你终于鼓起勇气来了,你也知道从罗家俯瞰中央公园视野相当好。”

  “罗家?”

  “罗怒基先生非常好客,留我在他府上住下。打从你在法庭昏倒之后,我对你就一直关心极了,罗先生的鼻子贴了膏药——喔,现在不提那些了,你来了就好。”

  “我没——”

  “不必解释你的迟到,孩子,上帝一向以恕人为本,我也不例外,你的谎言,甚至在拉哈那对我暴力相向,我都既往不咎,只要你和我一起祷告,坦承你的罪行,随我回拉哈那你所属于的地方就好。”

  “什么?”她肺里的气息无法流通。“我不要!”

  “你一定要,”他愉悦的笑了。“殖民地的孩子都好想念你,莉莉!你唱歌说故事给孩子们听,这是上帝的任务,把主的讯息带给失落的一群,也是你的任务,你是永远与我并肩同行的。”

  他在说什么?丹丝一点也听不懂!她根本不可能唱歌说故事给孩子听,他们不放心让她和孩子接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光滑的脸庞浮现一抹同情。“你真的不记得了,对不对?你的情况一直不太好,正因如此,你才必须回去,回到真正关心你的人身边。”

  丹丝一跃而起。“我哪里也不去,我已是有夫之妇——”

  “那个教堂所不容许的色欲之徒,光看姓麦的一眼就知道他兽性来混,你嫁了这种人,受其宰割,真让我为你担心.你一定过得非常痛苦。”

  “我爱我丈夫,你别胡说,我有我在这儿的生活。”她往后倒退。

  赖牧师把伞提高,也站了起来,以责备的口吻对她说:“你脑子又不不清楚了,和那种丈夫在一起有什么生活可言?再说对他也没有保证,谁知道你哪天不会趁他睡觉的时候砸破他的脑袋,就像对我一样?”

  藏匿在丹丝的心深处的妖精,开始尖嚎嘶叫。“你胡说。”

  “好孩子,你没有告诉他,对不对?”他又出现同情的口气。“的确,还是别让外人知道你有暴力倾  向。”

  “你在威胁我,”丹丝霍然了解。“为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完全秉持上帝精神在做事,我只是提醒你别再连累你丈夫了,他不小心误触你的迷惘,如果你回拉哈那,他就不会再受害,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丑闻将会危及你丈夫的事业和前途。”

  “不!”丹丝的胸口一阵压迫感,她不能再给洛克带来麻烦。

  “我对商场所知有限,可是我知道罗家终将并吞麦氏兄弟,这是扩充规模的途径,如果你劝你丈夫不要坚持,那么他老婆的丑闻可能就不会传扬出去。”

  “放弃船厂?”

  “不错。”

  “那是不可能的!”

  牧师耸耸肩。“你幸运的住在波士顿繁华社会,这里的人们最喜欢蜚短流长了。”

  她又被套牢了。丹丝握拳按在胸口,双眼进出恨意。“该死的人,下地狱去吧!”

  “你好大胆!”赖牧师向她逼近,她倒退三步,尖叫的旋身跑走,留下暴露在阳光下缩成一团,无法追她的牧师。在她头上,恐龙喷火吐焰,妖魔鬼怪厉嘶惨叫,正如在噩梦,她只有疯狂逃命。

  丹丝狂奔回到杜芬街的家门,一身狼狈的靠在门扉喘气不休,戴围裙的巴太太险险撞上她。

  “太太,你还好吧?那些苹果没那么要紧,你不必冲成这样子。”

  “苹果?”丹丝昏眩的晃着头。“什么苹果?”

  “喔,你打算拿来做派的苹果呀,你把它们留在市场忘了拿回来了,刚刚又急急忙忙跑出去找。”

  丹丝扯下帽子。“我没买什么苹果。”

  “你又忘啦?才刚走了这么一趟?”巴太太吃惊的抿住嘴。

  丹丝的眉心纠结起来。“我今天没上市场。”

  “你怎么没去?”巴太太指着大厅几上一袋东西。

  “那些都是你买回来的,你忘啦?”

  丹丝的脑子益发混乱。她真的把上市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几乎要尖叫起来。那是有可能的,在碰见西伦叔叔之后,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哦,是的,我真胡涂,我去找费小姐。之后……”

  可能逛到别处去了,请你把这些东西处理好。”

  说罢,丹丝跌跌撞撞走到画室,希望在这儿寻求到一丝宁静,可是它却让她想到诺密教她作画,而西伦叔叔发现之后的痛苦结果…

  四壁的油彩仿佛在对她嗷嗷鬼笑,她再也受不了了,抓起颜料开始乱扔乱砸。

  “到底怎么一回事!”

  洛克的暴喝在丹丝的哭泣声中响起,他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双臂抱住她,控制她歇斯底里的挣扎。

  “该死,女人!不要又发作了!”

  “我告诉你嘛,看见没有,先生?”巴太太在门口儿尖喊。“她真的疯了,我不要和一个疯子待在这儿,太危险了,她拿刀想砍我!”

  丹丝猛的愣住,脸色苍白。“我没有,”她抬头看她丈夫峻厉的脸色。“洛克,我没有”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巴太太伸出左掌,掌心上一道血痕

  “不!”丹丝呻吟,软瘫在洛克怀中。“我没有!”洛克把她移到一张摇椅上。

  “你这不要脸的女人,说谎!”巴太太呸道,用围裙把手包住。。

  “出去,”洛克命令。“我付你双薪,你走吧。”

  “哦,上帝,”丹丝的牙关嘎嘎作怀“又发生这种事了。”

  “阿丹,冷静下来,”洛克蹲下,捧住她的脸孔。“到底怎么一回事?”

  “西伦叔叔,我在中央公园碰见他,”她噙着泪说,抓住洛克的手腕。“好可怕……我跑回来,巴太太说……我不知道……我没有拿刀砍她,真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幸好只有如此,”他拉住她的双手。“赖牧师对你说什么?”

  “他说如果我不回拉哈那,船厂会……完蛋!”

  “别理他,你不会回拉哈那,事情到此地步,他不可能再搞出什么花招。”

  “什么地步?”丹丝眨眼,极力端详丈夫的脸色,看得出来,他受到很大的打击,不止因为她狂乱的行为,而是另外有事。“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怒基要把奥德赛卖给坎特公司,我们纽约的客户!他们急着在加利福尼亚航线上占得一席之地,所以打算和我们中止合约。”

  “他们可以这么做吗?”  

  洛克咬咬下颚。“我还不清楚,目前他们只是通知我们停止建造,想活活把我们逼到破产,怒基在玩棋局,赖西伦只不过是他的棋子,用来刺激你我,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我,不是你,麦罗两家一直在斗,只不过现在是一场殊死战。”

  “我们一筹莫展了吗?”

  “如果我们如约安出一艘成船,坎特就不能拒收,如此就可以阻止奥德赛的买卖,而我们也会有收入,然后再开始。”

  “你的意思是……?”

  “唯一的方法,先放弃亚古诺号。”

  丹丝的心儿绞痛起来。“那是你的梦想广

  “梦想现在只好等待,我把所有人工和资本全押上去了。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造好一艘船交给坎特,破解怒基的把式。”

  “你必须集中精神在这件事上,不能为了疯子莉莉分心、”丹丝痛苦的说:“把我调走,洛克,例巴队或到斯开岛都可以,别让我在这儿扰乱你。”

  “你在胡言乱语,”洛克抿紧嘴唇线回道:“我不会让你走的。”

  一她的身子战栗起来。“我老是失去记忆,巴太太又说……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洛克。尤其是你。”

  “你好好待在这儿,你会好起来的,懂了吗?”洛克把她拉人怀抱,脸埋入她发内。“我们会表现给他们看,我们会表现给所有人看!”

  丹丝攀紧他,脑中的妖精暂时安静下来,让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绝望和怀疑。



  世上最可悲的事情是,丹丝心忖,放弃梦想。

  远远的一方,麦氏兄弟船厂在黑夜中灯火通明,工人熙来攘往,忙碌不堪,而亚古诺被弃置在这荒凉的一角,孤零零耸立在船架上,无人理会。

  亚古话号十天前便已停工,洛克调集所有人力投入另~艘新船的工程上,好完成坎特的合约,反击怒基的计划。他们通宵达旦的赶工,进度相当惊人,住老丁也拖着狗偻的身子加人阵容,在洛克勉强同意下,丹丝每天为洛克和老丁送饭,略尽她的棉薄之力。

  今晚,在赶最后一班马车回杜芬街之前,她忍不住独自一人绕到船厂另一侧去看只造了一半的亚古话号。

  她缓缓沿着船架四周走,在高耸的船体前感到自己的渺小,她以艺术家的眼光观注它的每一道线条,深深被它的流丽壮美所感动,她丈夫不但是个工程师,也是个诗人与艺术家。科学与艺术之美,在亚古诺号上展现无遗。

  她相信,总有一天,总有方法,就算要靠奇迹,洛克也会把亚古话号建造成功的。

  木架下突然发出声响,丹丝站住,皱皱眉头,不会有人在这地方干活儿吧?  

  “有人在那儿吗?;’

  她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但心中却感到困扰,那不会是她在想像吧?不,丹丝肯定的想,她是真的听到了声响,决心证明自己,丹丝进小心绕过支架,朝和船身平行的工作棚走去,在一堆机械和木头之间,她瞥见有个影子在闪动。

  “什么人?”这下,丹丝紧张起来。

  她的眼角一闪,旋过身去却发现空空如也,四周顿时变得黑影幢幢,她开始惊慌。

  是老鼠吗?她怀疑的想,或是有人企图破坏洛克的心血结晶——亚古诺号?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惊喘,转身想去警告洛克。

  不料一个踉跄,感到一股推力,丹丝“哇”一声朝一堆木材倒下,身子撞到硬物,随即一滚,朝一个黑洞摔了下去。



  黑得像偷儿的帽底。

  “亚利就会说这种话。”丹丝在黑洞里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真的,据木坑底黑得起初她根本搞不清楚她的眼睛是张开的,还是闭的。谢天谢地,她掉在底层那厚厚的木屑上,没有受一点伤。

  她还真以她的冷静为做呢!经过几分钟的目育之后,她开始行动,设法爬出这黑洞,可惜白费心机,坑洞太深,她爬不出来,大声喊叫求援,又没人听见,时间已晚了,所有工人该收工回去了。

  丹丝别无他法,只好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她并不特别紧张害怕,只担心洛克若是找不到她,不知有何反应?生气?焦虑?误会?她又该如何向他解释她是怎么摔入锯木坑的?声响?黑影是实是幻?

  她反覆的想,间或打吨,终于熬到坑顶风到股股亮光。当她听见一阵啦达啪达的声音,有人接近时,她立刻弹了起来。

  “嘿,哈罗!有人在上面吗?拜托帮个忙,在这儿!”

  “我的天主!”一张像颗干苹果的脸孔在坑顶上出现,老丁瞪着坑洞看。“老天爷——是你吗,丹丝小姐?”

  “是,老丁,是我!”丹丝大松一口气。

  老头子毛发直竖,像遭静力作用。“你在底下做什么呀?孩子?”

  “我不小心跌下来了,”或是有人把我推下来。“请你找条绳子什么的,拜托,洛克一定急坏了。”

  “好,等着,”不一会儿,一道爬坑洞专用的梯子降下来。“你爬得上来吗?”

  ‘可以!”丹丝撩高裙子登上梯子,笑着爬上去了。老丁扶她出洞,她不理会突然发软的双膝,开玩笑道:“你瞧,老丁,像猴子爬可可树一样。”

  老丁一边帮她拍去衣裙上的木屑,一边摇头。  “如果我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到这儿来捡块桃心木,你还不知道多久才会被发现2”

  “幸好你起得早,”丹丝在老人脸上印了一吻。“船厂一切好好的吧?”她问,老人点点头。“洛克呢?我得去找他。”

  “来吧。”

  老丁向她伸出手让她挽着,至于是谁扶着谁那则难说。老了把她带到制图室,倒了杯茶给她。

  “我叫人去找洛克了,”老丁对她说:“他昨晚跑遍了全城在找你,你待在这儿别走,你们两个统们于彼此找对方,那才滑稽。”

  “好的。”

  底下的船厂,已可见到陆续来上工的工人,不久,老丁下楼去忙他的。喝过热茶之后,丹丝觉得舒服多了,等着等着无聊,丹丝蹲到地面,从一只盒子拿出蓝粉笔开始涂起鸦来。

  涂得太过专心,她没听到那三步并做两步匆匆而上的脚步声,直到洛克的鞋尖出现在眼前,她才发现她丈夫来了。

  洛克身上仍穿前前天穿的衣裤,下巴冒出胡须,因一夜未睡而声音沙哑。“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可思议的女人。”

  “哦?”她挑战似的应一声。

  “在坑里待了一夜,换做别的女人早就歇斯底里了,可是你却像个孩子在游戏。”

  “得要有更戏剧化的场面我才会歇斯底里。”

  他看着她用粉笔描绘的彩色景致。“这是你心目中的天堂?”

  丹丝站了起来。“不是,因为那里没有你。”

  洛克一脚踩人圈子里,将丹丝纳人怀抱。“现在我在里面了。”

  他随即低头吻她,吻得她疼痛,但她任由他重重的吻,因为他需要一个肯定。

  待他抬起头时,他们两人都已无法喘息。

  “你还好吧?”洛克在她颈上问。

  “现在好了。”她用双手抚摸他僵硬的背肌,希望自己溶入他的肌理。

  “我到处找你,警方那儿,爱儿,梅姬……”她轻噬他的下巴。“我知道,对不起。”

  洛克捧住她的脸孔。“我怕死了,还以为—一”

  “我又跑了,”她替他说完。“可是不是那样,有人潜近亚古谱号,把我推到锯木坑,我不知道那是故意或是意外。”

  他的唇角抽动。“你不必编理由,阿丹,我了解。”  

  丹丝身子一冷。“我说的是真的。”

  他无可奈何的放开她,把手插入她的头发内。“好吧,你怎么说都可以。”

  “你不相信我,”她短促一笑。“可是我不怪你,我昨夜在坑里有了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他怀疑的看她。

  “我比我想像中还要坚强,头上肿了一个包,一整夜坐在黑暗中没有发狂,如果再碰上一次,我还是可以熬过去,我也许可以理清混乱的头脑,就算你不相信我,就算我必须独自奋斗。”

  她转身想走,可是洛克伸手环住她的腰。

  “可恶,别把我排拒在外,我担忧了一整夜,怀疑了一整夜…”

  丹丝的怒意消散,她贴在他胸前哺哺言道:“哦,洛克…”

  她向他降服,但实际上是赢了;刚刚在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他的情感坦露无遗,她终于知道他是爱她的,这个铁汉是她的,总有一天,倘若老天垂怜,他就能够承认他爱她。



  书店门上的小银铃清脆的响了,正在柜后忙碌的爱儿奔向她,握住她戴着蕾丝手套的手,各吻她的两颊。“在坑洞里过恐怖的一夜,可是对你似乎没什么不良影响,谢天谢地。”

  “你的便条写得好忧虑,所以我赶紧过来让你瞧瞧我是平安无恙的。”丹丝拉起她黄色的裙子说道。

  “麦先生保证你没事,可是不亲眼看见你,我还是不放心,你的意外造成轰动。”

  “这意外对我反而利多于弊。”丹丝顽皮的说,爱儿来不及回答,即被等着结帐的客人叫回去。

  “你先到古典书籍那一区去逛逛,”临去前,爱儿对她道:“有新书来了,待会儿我就过去。”

  丹丝点点头,踱到书店的后侧,边例览架上成列成列的书册边想,不知她自己的画册何时可以上架。她正想抽出一本厚厚的书,忽听一个声音道:“我  来。”

  “谢——”

  丹丝瞥见拄着象牙杖的老绅士,吃惊的说不下去。

  “亚利。”她微弱的出声。“您……怎么也在这儿?”

  “别胡思乱想,把我想歪了,丫头。”他把书塞到她手中,哼道:“和你一样,来逛逛书店,一个退休的老人有很多时间得打发。”

  “哦”见到老人,她没有预期中的不悦,反而只觉得心痛。“是的,您——一向好吧?”

  “除了家里多了个牧师弄得我耳根不清静,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硬朗。”

  “这就好。”

  “听说你出了意外”亚利像在咆哮,用棕色眼睛上下打量她。“看起来没受到什么伤害”

  “是的,我很幸运。”她咽下唤咽感。傻子!亚利真有可能关心她吗?

  丹丝从亚利肩上看见在柜台上的爱儿,忍不住给她一个“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的责备眼光,爱儿则耸耸肩,回她一个“我能怎么说”的表情。

  “船厂不是笨女孩该去的地方,”亚利在地板上播手杖。“姓麦的小子该知道才对,不过洛克的智力一向比不上他的自尊心。”

  “不是洛克的错,是有人想破坏亚古诺号,我碰巧给撞上,”说着,丹丝突然灵光一现,得到结论,此事一定是罗家在搞鬼!她说下去,“商场上竞争是一回事,可是你和怒基使出这种手段未免太过分了!”

  “什么?”亚利喊道:“你在说什么?”

  她把船厂的问题告诉他。

  “胡扯!我和这回事完全无关,”亚利强调的说:“怒基也应该不至于如此,你并没有证据。”

  “你能否认罗氏想把奥德赛卖给坎特的计划吗?坎特因此中止和洛克的合约,迫使洛克不得不放弃亚古诺号,罗氏这么做岂不是太毒辣了!”

  亚利抚着白胡子蹩眉道:“我不知道有这回事,如果他为了报复,把公司的利益押上去做赌注,我非得回去找他好好问一问不可。”

  “别忘了他派人潜入麦氏船厂搞鬼的可能性,我掉入锯木坑并不是洛克的错!”’

  亚利嗤道:“据我和你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我相信。洛克该打你一顿才是。”

  “他没有。”她把书放下,转过身去。

  亚利拉住她。“这么说,姓麦的对你很好?”

  “他对我非常好,我爱他。”

  “我明白了,”亚利放开她。“这倒有点意义。”

  “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丹丝答道:“再者,不管我是不是罗家人,我都盼望麦罗两家的纷争能够消失,把大好的精力、智慧浪费在这上面,实在太不值了,如果两家不是老在对立冲突,说不定会更有成就!”  

  “积恨太深,难以化解。”亚利沉重的说。

  “客中结果太悲惨。”

  “不错。”亚利的目光投向丹丝胸前的银坠子,她碰了碰它,那股冰凉让她抖索。

  “我想——你希望要回它吧?”她咽了咽,伸手去解链扣。

  “不!”亚利一声大喝,引来旁人的回头注目,他压低声音道:“你留着,它一直在你身上,时日一久,已成为你的一部分,不再属于我了。”

  “可是它以前是老大大的……”

  “我叫你留着。”

  她手握住那坠子,亚利的慷慨教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却很感激。这坠子是她脑中那片混饨记忆的关键,也是个重要的信物,叫她放弃,她是万分不舍的。“谢谢你。”

  亚利的下颚抖索了一下,再也按捺不住的脱口问道:“你不是我儿子的孩子,是吧?”

  丹丝沮丧的说:“我对我的记忆……不太有把握,唯一有把握的是我的感觉。”

  “你有什么感觉?”

  她颤颤的吸口气,眨着眼睛,睡咽的别过身子。“对不起,亚利,我没办法……”

  他拉住她。“告诉我,丫头,我得有点依凭。”

  丹丝抬起烦恼的眼睛看他。“我始终觉得你就像我爷爷。”

  亚利抽回手,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可是丹丝仍然看见了他迸出泪光的眼睛。她知道他们两个都为了失落的梦想而哭。



  “老头子居然和她在那儿大谈特谈,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冷静,亲爱的朋友。”赖西伦牧师安抚道,瘦白双手交握搁在交叉的腿上。

  “那贱人企图想夺回叔叔的欢心!”怒基在地毯上来回走着。

  罗府的起居室拉下厚厚的窗帘,遮挡六月的艳阳,室内又问又热,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姜水和发油的味道,但两人谈得入神都没有感觉。

  “你何必紧张?罗氏公司如今已在你掌握中,不是吗?”牧师从容的问。

  “原则上是的,可是老狐狸仍然握有股权,虽然不至于对我缚手缚脚,但多少还是有点牵制。”

  “那么我认为你无须担心。”

  怒基嗤道:“老头子自从碰上丹丝之后就变得软绵绵的没出息。”

  “莉莉就是有这个本事。”  

  “更可恨的是姓麦的小子居然能够那么快速的完成坎特的合约!不过他还没有脱身,我不会罢手的。”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怒吼,一个女人捧着银盘入内,左手上绑着绷带。她把咖啡分送给两人。

  “行了,巴太太。”怒基道:“你下去吧。”

  她走后,怒基瞄着门说道:“她没有上一个女仆那么听话,但相当能干。”

  “可靠的仆人价值非凡。”牧师附和道,并夸奖了几句手中的精致瓷杯,品尝香郁的咖啡,满足的叹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能怎么做就怎么做,姓麦的当庭羞辱我这笔帐。我一定要讨回来,现在我最怕的就是我叔叔又和那女人扯上关系!”

  “莉莉是个十分不稳定的人,令叔对她大约只是同情罢了,她对任何人都不具威胁,除了她自己,她的情形只会越来越糟。”

  “真的?”

  “她一次又一次的发作,我已经看多了。”

  “这可没有保障,”怒基握拳击打自己的手心。“我非让麦洛克一败涂地不可,就像当年亚利叔叔干掉他老子一样,如此可以向老头子证明我有资格完全得到罗氏公司。”

  “身为你精神上的咨询者,怒基,我奉劝你要对上帝有信心,一切他自会安排。”

  “可是我们也必须——”

  “你已经尽了全力去博得令叔的认同,”牧师笑了,不自然的双眼迸出光彩。“相信我,其他的都得靠奇迹了。”



  “好家伙,在那儿!”老丁欢呼道:“你们瞧瞧。”

  “上帝”’洛克喘气。-。-“。。。。

  在波光涟浓的长港外海,一艘大船昂然助人洗口,她的体态线条对洛克而言,熟悉得一如他自己脸孔上的每一道纹路。

  “上帝,里南!”他再度出声。平素严肃的表情此刻是欣喜若狂。“好小子,你办到了!”

  “是西风号。”丹丝用欣悦轻颤的声音道。

  “它提早了一个月!”老丁笑呵呵。“灯塔打出信号时你还不相信是它回来了。非得亲自过来接你弟弟下船,证明他的中国之旅创了新纪录不可。”

  “我这人一向讲求实证,你这老小子!”洛克笑得合不拢嘴。

  “这会儿你可信了吧?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洛克笑得更开怀了,甚至无法自制的抑天高啸。“我知道!这表示我不会落得当掉裤子,光着一张屁股啦!”

  “洛克!”丹丝吃惊的喊道,引来洛克一阵哈哈大笑,他重重吻她,险些把她撞翻。“你也不会,亲爱的,”他在她耳下低语。“只不过你的光屁股比较可爱。”

  丹丝又惊异又高兴,她没见过丈夫这么开心过。打从她跌入锯木坑脱险之后,洛克变得益发深沉,成天不是在船厂赶工就是埋首忙他的帐册。此刻他的欣喜具有感染性,丹丝不由得跟着他容光焕发起来。

  西风号泊岸,码头微微的震动,水手们忙着系住有男人胳臂粗的大缆绳,洛克兴奋得心脏狂跳、头晕眼花,像喝多了白兰地,他拉着丹丝往前跑,老丁也颤巍巍的跟在他们身后。

  老天,这个奇迹来的正是时候!空氏兄弟公司的财务状况发发可危,就算他去求、去借。去偷都无法完成目前正在赶工的塔克号——虽然她已到了完工阶段!他一穷二白,跌得比丹丝掉下去的那个锯木坑还要深,几乎和他父亲当年破产的窘境相差无几。

  可是西风号返航,情势逆转,她满载而归的中国茶叶和其他珍贵货品将可为他们解除眼前的经济危机。

  “洛克!”

  一条高大的影子从甲板上下来,洛克冲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响亮的击掌,两双眼睛久久凝视。

  “再次平安归来,嗯?”洛克粗声道,目光端祥那张与他肖似但又不同的面孔。

  “是的,感谢上帝,”那张古铜色的面孔出现笑涡。“抱歉我回来晚了。”

  一句玩笑话化解了僵局,洛克仰天大笑,紧紧搂住他弟弟,用力拍抚他的背。“老天,见到你真好!”不止因为西风号的返航可以化解危机,也因他在世唯一的亲人平安的回来,洛克手环着弟弟的肩膀,仔细打量他。

  兄弟俩高度相当,而做弟弟的似乎稍稍瘦削一些,两人都有酷似母亲那漂亮俐落的下巴,里南爱开玩笑的眼睛是咖啡色的,灰棕色的头发直而浓密,相貌俊秀而清爽笑容可掬,平易近人,和洛克的深沉内敛恰成对比,而兄弟俩在航海的领域各展所长,均有杰出的表现。

  “回家真好,”里南的嗓子也有些沙哑。“我很想念你,但是你的唠叨例外。”  

  洛克假装去拧他的耳朵。“小子,对老大要尊敬点。”

  “别想!”里南大笑。“我只尊敬老者。还窝在那里做窗子吗?老丁?”

  “没大没小的混蛋,我的命可比你硬!”老丁回嘴道,里南将老丁用力一抱,差点夹断他的老骨头。“你提早了一个月,像西巴女王一样浩浩荡荡回到波士顿港,我不相信没有冒险。”

  “当然多少冒了一点险。”里南笑道:“老天,她真是要得,你该看看她风驰电掣绕过海呷的样子,洛克,西风号值得你骄傲,虽然我在最后一程差点把每一根船桅都给弄断!”

  “臭小子,驾着西风号玩命,我真该勒你脖子,但是你回来让我太高兴了,这一回你总算冲对了时候。”

  里南眯起眼睛。“怎么,出了麻烦?”

  “多亏你,现在我们应付得了,”洛克拍拍里南的肩膀。“我会解释的。”

  “我急着想知道是什么麻——”里南突然瞥见紧张的站在一边的丹丝,他惊呼,“我的天,这不是……”

  她抓紧手提袋,点点头,不确定的微笑。“是我。”

  里南的神情一换,踉跄穿过老丁和洛克中间,来到丹丝面前,看着亭亭玉立的她,脸孔变得柔和,他摘下帽子,张开双臂。

  “你不认得我了吗,小妞?”

  丹丝低呼一声,投入他怀中,近乎呜咽的喊,“里南。”

  洛克怔住,这对紧紧相拥、真情流露的男女把他吓了一跳,他小腹一缩,发现他竟然在吃他弟弟的醋!他忘了今日一切都是里南最初一个玩笑起的头,心中只想他们两个搂得那么紧,到底在窃窃私语什么?

  他只是好奇,不是嫉妒,洛克这么告诉自己,踏上前去。“你们两个如果好了——”

  里南抬头面对他哥哥冰凉的眼睛。“让我再享受片刻这个奇迹,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又见到她,况且是如此漂亮的她!”

  “你还是那么会讨人喜欢,船长。”丹丝离开里南的怀抱,笑盈盈道,把洛克的神经绞得紧紧的。

  “要我提回你,她之所以在这儿全是你一手搞成的吗?你搞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发过警非好好揍你一顿不可。”洛克面对里南叫道。。;

  “别夸大了事实,老兄,当时她那种情况,不管她是不是罗家人,我都只有把她送到你手上一途。”

  里南和丹丝交换了一个目光,洛克的胸口妒意高涨,恼怒中,他发现老丁在觑着他,只得极力压抑  那激荡的情绪,装出冷静的模样。

  “你完全没想到如此一来会惹出轩然巨波吗?”他质问。

  “她是不可能留在拉哈那了,金船长恰好返航,而我又相信你一定会有妥善处理,所以自然做了这样的决定,瞧,她这样子不是非常好吗?你真的找到了安全的港湾了吗?”

  丹丝瞒了洛克一眼,犹自为被他称之为“麻烦”而不快,她耸耸肩。“或许吧。”

  洛克搂过丹丝的肩,挑战似的看着弟弟。“丹丝现在是我老婆。”

  里南的下巴垮下来,然后纵声大笑。“你也跌入她迷人的陷井了吗?铁汉?这么一来,麦罗两家的争端将化为无形了。”

  “错了。

  里南不解的看过一张又一张面孔。

  “她不是罗家人。”洛克僵硬的说。

  “也可能是。”丹丝的语气有股坚决。

  里南茫然看着他们。”

  “你最好从这个说起,”他慢慢的出声道:“看来,我不知道的事很多。”



  丹丝坐在梳妆台前刷了刷发,然后回头去看洛克,她总是趁他脱衣之际,欣赏他健美的体格,这是睡前旖旎的一刻,可是自他们在楼下向里南道过晚安之后,洛克便沉默寡言,心事重重。

  “你还是在担心吗?”她问。

  洛克坐在床边,一手抓着鞋子停了下来。“什么?”

  “里南的货物卖了之后,就算怒基将奥德赛脱手,那也不打紧了,对不对?”

  “对的。”洛克脱了另一只鞋子,躺到床上疲倦的叹口气。“如果坎特不履行合约,我们就自己留下塔克号,其实买主不难找,因为西风号打下了名气。”

  丹丝搁下梳子,把睡袍带子拉紧,来到床边坐下。“你和里南有如此成功,我很高兴,”他没有反应,丹丝壤眉的伸手放在他胸前。“怎么了?”

  “我决定以加倍人力把亚古诺号赶完,我不想再一次半途而废。”

  丹丝感到警惕。“你觉得会有麻烦?”

  “我不认为怒基会就此甘休,他那人太顽固,也太蠢了,忘不掉别人对他的羞辱。”

  想到她在书店对亚利提到此事时,他的反应,相信罗家的长者也同意洛克的说法,自然,她是不打算告诉洛克她碰见亚利之事。

  “那么你得留神。造这艘船是你的心愿,你可以向世界证明麦氏的船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快船。”

  且洗雪麦诺奇失败之耻。  

  “里南载回来的货可解一时之危,但我们的财务状况仍不尽理想,唯有尽快造好亚古诺号,靠它和西风号来巩固公司的基础才是当务之急。”

  “我真不敢相信你和里南已开始计划下一次出航了,”丹丝抱怨。“里南才刚回来哪!”

  “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向他解释你和罗家的种种,如果你还不知道状况,他可已经非常清楚我们有多么危急。”

  “我不是这个意思。”丹丝抗议,白了洛克一眼。

  “如果里南七月初出发,就可避开海呷最恶劣的委节,抱歉又要拆散你们两个。”

  丹丝盛起双眉,觉得他说得很刺耳。“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洛克觑了觑眼,声音低而粗吸。“我弟弟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丹丝吓了一跳。“朋友。”

  “别骗人了,阿丹,你一心想留住他。”

  “他是你弟弟!拜托!”她喊道:“‘我自然得招待他。”

  洛克把丹丝拖到胸前,和她鼻对鼻。“我看到你们彼此凝视的眼神,告诉我实话。”

  丹丝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睛。“你在吃里南的醋吗?”

  “你是我的,可恶,物有所属——”

  丹丝用力把他推开。“你这呆子!我和里南之间当然有感情!他救我一命,我是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

  “我也救过你。”洛克半吼半喘。“结果我成了什么?”

  “成了个死脑筋的傻瓜!”她用手肘顶他的胸肋,然后跳开。“里南心地善良,并且了解我,好像我们已认识了一辈子似的,那是一种单纯动人的价谊,没有杂质,你才是唯————”丹丝突然打住,脸孔变得殷红。“我——我不想再多说我和里南之间的事,我们不可能发展出…非分的感情,你该很清楚才对!”

  洛克坐起,揉着他被顶痛的胸口。“我从生命的经历中学会凡事要谨慎,我不希望你坏了我和里南的兄弟俩的情份。”

  “你竟然讲出这种话?”她怒声质问。“你有什么权利这样说我?”

  “你是我老婆!”

  “可是不是你的财产!不要给里南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也不要拿你丈夫的权利来做你懦弱的藉口!”  

  “你在说什么?”他霍然起立。

  “说你,麦洛克,说一个怯于承认他在乎他老婆的男人!”

  两人站在那儿对视了许久许久,胸口上下喘息,唇线抿得紧紧的。丹丝等着,等着洛克显露出被她攻破防线的任何一丝迹象,一句话也行,一丝战栗也行——可是什么也看不到。

  她气呼呼的往门外走。“我或许有点疯,麦洛克,”她大喊。“但是我可没有瞎!”

  “你要到哪里。”

  “我睡不着,我要出去画画!”

  “丹丝——”

  她在门口打住,抓在门框上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是我的错,不该向你索求你给不起的东西.让我静一静,我保证我只到画室。”说到最后,她怒冲冲的声音已成为耳语。

  她来到画室,幽暗中背后响起一个声音吓了她一跳。

  “听声音,是场不小的争执,”是里南。“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没有,”丹丝手环绕住自己,摇头道:“不要紧的,我只是下来让情绪冷却……”

  “我明白,”他点头。“洛克就是有办法弄得人气炸,他那么一丝不苟,我小时候常为了泄气而去劈柴,这也是我年纪轻轻就出海的原因之一。”

  丹丝噗妹一声的笑了。“这种对策太激烈了。”

  里南四下张望。“我可以看看你作画的情形吗?”

  “只要你在洛克发现我们时告诉他我们没什么就可以。”她亮了油灯。

  “原来如此。”里南咧嘴笑了。“是为了我。”

  “别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麦船长,这和误会我一样可恼。”她嘟哝的拿出画笔油彩,往画架前一坐,她最新的作品是塔克号,一笔画下,立刻发挥镇定情绪的效果。

  “你没发现做弟弟的常惹大哥火大吗?”里南观赏壁上的画作。“我的天,丹丝,真没想到你如此才华横溢。”

  “谢谢你,疯狂是创作泉源,怒气也是,”她在画布上挥洒。“有时候你大哥真会把人气死。”“这是他的专长之一,”’里南笑道:“而你深深爱着他,对不对?”

  她的画笔停在半空中。“有时候,我觉得我爱得心块碎了。”她的声音小得里南得竖耳倾听。

  “嗯,有可能。可怜,铁汉不是空有虚名的。”

  丹丝手上的画笔一滑,她呜咽一声,推开画架,把脸埋入手心。

  里南立刻搁下一幅画,赶到她身边。“丹丝?”

  她深深吸口气,抬起头来。“我没事,我要感谢的事太多了,洛克待我极好,忍受我的…失常,”她尖锐的看了里南一眼。“他告诉你没有?”

  “说了一点,”里南道:“说你好几次把他吓死了,但是你的情况有改善。”

  “是的。”她小心的吁出一口气。

  “你在不在乎你不是罗家人?”

  “现在已不那么在乎了,我有洛克就够了,只是……只是我也越来越喜欢亚利。”

  “这可真的失常了!”里南嘲弄道:“据我所知,他是喋喋不休、脾气暴躁的老头子。”

  “但是很孤独。”

  “就像洛克”

  她点头,似乎在内省。是的,洛克有时非常孤独。哦,里南,我该怎么办才好?你大哥对我非常好,我全心全意的爱他,可是我要的不止如此,我要他的全部。”

  里南叹了叹。“或许时机未到。我父亲是个十分强硬的男人,不管我们兄弟如何讨好他,总难得到他的欢心,他的死,洛克非常自责,当时我年纪太小,不像他感触那么深,我们的世界支离破碎后,洛克一边到我们自己的船厂当工人,一边上学,并且还要照顾我,为了生存,他必须压抑自己的感情,想打开他的心门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的。”

  “从前有一度我满心梦想着巴黎,可是现在我满心只有洛克。”丹丝呢哺。

  “不要放弃,你已经在他心上了。”

  “何以见得?”

  里南大笑。“打从我九岁那年在他的船底钻破一个洞之后,就没听过他拉开嗓子吼叫成那样子,如果他是只被什么东西搞得发狂的大熊,你就是那蜜蜂。”

  轮到丹丝大笑。“你返航回来见到不苟言笑的哥哥居然冲动得和一个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结了婚,心里一点也不介意吗?”

  “我倒觉得是天作之合。”

  “甜言蜜语的无赖,”她笑着亲亲他的面颊。“就会说话。”

  一里南握住她的手,皱皱眉头。“很奇怪,对不对?”

  她明白他的意思,分隔了数月,他们仍如初见时一样一见如故,两人之间的情感自然而真切。

  “是很奇怪,”她轻声道:“但非常特别。”

  “我哥哥是个幸运的男人,我对他说过了,相信他自己也知道。”

  “他知道他娶的是个悍妇。”

  里南咧嘴而笑。“铁汉现在也该尝尝他自己的苦头了,晚安了,妞儿,不必担心,看得出来你知道如何治我那个顽固的老哥。”

  丹丝思索着里南最后一句话,收拾了画笔,返回楼上。房间黑幽幽的,洛克侧躺着一动也不动,她在他身边躺下,鼓起勇气伸手去碰他。  

  洛克僵了僵,然后翻过身将她搂入怀里,两人在黑暗中彼此寻获了对方的嘴唇,她在迷眩中献出自己。里南说得没错,她和洛克永远能够在一处需要激情和热爱的地方交会,对她来说,眼前这样便已足够,但她的梦想距离已经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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