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第一章
作者:葆琳
  糟糕,真糟糕。蓝菟丝一边盯着自己的手表,一边加快脚下的步伐,小巧可爱的脸上浮现焦虑的神情,她不断地在心中反覆念着妈妈教她的咒语,企图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

  菟丝,不要紧。菟丝,可以。菟丝,办得到。

  虽然手表上滴滴答答跑的秒针有些困扰她,可是她想起以前也有几次被老师留在学校,而弄得晚回家的情况,她那时候是怎么做的呢?对了,只要搭上七点五十五分的那班巴士,就一定来得及在她最喜欢的节目重播前到家。

  七点五十五、七点五十五,菟丝默念着。这一次她专心想像着自己在数分钟后即将搭上的那班巴士,以及自己坐在巴士上面所能看到的熟悉街景,内心吹起了一阵安心的风。

  由学校后面小巷子的捷径走到巴士站去的话,一定可以赶得上七点五十五分的那班车。可是……菟丝耳边响起了教官曾经在上课时提过,那条巷子经常会有些不良少年逗留,建议同学们不要走那条巷子。

  菟丝瞪着漆黑的巷子,如果不走这里,她怕自己搭不上七点五十五分的车,可是教官的建议不能不听,这是规定。规定是一定要遵守的,不可以打破。

  内心的两股势力开始交战。

  ——时间不能不遵守。

  ——老师们的话不能不听。

  她开始哈起自己的指甲,一边哈,一边瞪着黑暗的巷于踱步,既没有办法克服内心的声音走进去,可是也不想放弃搭上七点五十五分的巴士。妈妈,妈妈曾经告诉过她不能决定的时候该怎么办的,可是现在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是想不起妈妈那开开合合的嘴巴曾经告诉她的话。

  “喂,你站在这边做什么,很碍眼耶!”

  突然间,有声音打断了她拼命想捕捉住的脑海画面,吓一大跳的菟丝哇地大叫。对方似乎也被她给吓了一跳,直瞪着她。

  “你鬼叫什么,你站在路中央挡住我们的路了,知不知道?还不快一点闪边去!”

  凶巴巴的男人是自己不曾见过的人,身上也不是穿着S中的制服,而是破破烂烂,东一个铁环、西一个铁钉,看起来很不好穿的衣服。

  为什么这个人会想穿这么难穿的衣服呢?菟丝蹩起眉头。

  “喂,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没听到啊?大爷们要过去,你快点让开。”

  菟丝看到男人身后还有两、三个人,每个人都骑在一辆摩托车上,噗噜噜的引擎噪音让她的耳朵非常不舒服,于是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企图保护耳朵不受这种伤害。

  “喂,你装什么傻啊!”男人出手就朝她瑟缩的肩膀上推去。

  “哇!”

  菟丝放声大叫,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噪音加上男人碰触自己身体的动作,令她本就万分紧张的神经更加错乱,她挥动着双手,尖声叫喊着:“不要、不要!滚开!去死!”

  “你这蠢女人在鬼叫什么?竟敢叫我们去死?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原本骑在摩托车上的男人也纷纷下车,往菟丝这边靠过来。

  “罗唆!去死!滚开!”不知所措的菟丝,拿起了书包往对方砸去,不管东西南北地拔腿就跑。

  “  X的,小臭婊子,你  X  X的跑啊!就不信我们捉不到你!”

  跑、快跑、再跑得更快一点!

  菟丝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已经跳出了身体之外,扑通、扑通的声音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回荡在耳中,声音大得好可怕——

  快逃!(逃离什么?)

  快跑!(为什么要跑?)

  好累好累,我在哪里?这里是哪里?我又是哪里的哪一个?

  “臭婊子跑得还满快的嘛!可是这下子你就无处可逃了吧!怎么样?”

  气喘吁吁的男人阻挡住前面的去路,菟丝一转头,左边有一个,后头也有一个,没有地方可以去了,现在她该怎么办?谁来告诉她该怎么办才好?

  “喔,仔细一看,这小婊子长得挺正的,还穿着S中的制服哩!”其中一人吹了声口哨说。“真看不出来她这种果头呆脑的模样,还能考得上S中,哈哈,我还以为她是智障呢!”

  智障。菟丝知道这是污蔑她的话,那令人不愉快的字眼深深刺激着她,她胀红了脸,用尽全身力气叫喊:“菟丝不是智障!你胡说,我要通知警察将你们都提起来!”

  “哇哈哈哈,叫警察来啊!这条巷子八百年也不会有警察来巡逻,你叫得再大声也没有人敢在我们的地盘上管闲事。不信你看,从刚刚到现在,根本一个人影也没有,你要是聪明的话,现在就跟我们下跪道歉,我们还会考虑放了你。”男人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薰黄的牙,笑着说道。

  “道歉?”菟丝很熟悉这两个字,妈妈也告诉过她,当人家要求道歉时,一定要道歉。妈妈说道歉是件好事,会让人心里头不舒服的东西、坏的东西全都消失。“好,菟丝道歉,菟丝很抱歉。”

  男人们互看了一眼,似乎是对她竟然一下子变得如此“听话”感到有趣,接着其中一人说:“喂,这种道歉没有诚意,嘴巴上说说谁都会啊!”

  菟丝敲起了眉头,搜索着脑袋中关于“诚意”的定义,说道:“诚意。一、真心。二、恳切。真心,是真实的心意。心意,心的意志。心,心脏,人体器官的一种,负责供应血液……”

  “喂喂!你自顾自地说那一大串干什么?我们是要你表现一点诚意,既然要道歉,就用你的身体跟我们道歉好了!”男人怀着,故意威吓地往她脸颊旁的墙上一敲。

  可是菟丝专心地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继续地说着:“血液里头的成分有红血球、白血球、血小板。人体的红血球占血液体积的百分之四O%一五O%。血红素则是红血球里面最重要的一部分,负责结合氧气,结合的氧气就会随着红血球运送到身体各处,成年男子的血红素,每一百CC的血液里约占十三·八毫克一十八毫克,成年女子的血红素则占……”

  “闭嘴!”

  男人的一声大吼喝住了冤丝,她睁着汪汪大眼,满脸错愕地看着他们。

  “听好了,兄弟们被你弄得很不爽,你惹毛了我们,要是不想死得太难看的话,现在就闭嘴,乖乖听我们兄弟几个的话,懂吗?小婊子!”

  “不要,你们要干什么?不要、不要!”菟丝看着他们伸过来的手,她不想被他们碰触,非常不想,因此她死命地摇着头,可是他们却更加靠了过来。

  “喂!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菟丝眼眶中的泪水即将溃堤的时候,巷子的那一头一道直射的强光,夹着陌生男人的喝叱,拯救了她。

  “放开那个女孩!”

    =====

  白罡皓锁好了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后,走在空无一人的校舍走廊上。

  都已经将近八点了,也怪不得学校会变成一座空城,上课时间吵杂沸腾的人声一旦消失,整座学校便陷入一阵阴森的气氛中,让人连多逗留几分钟的欲望也没有。白罡皓当然不会幼稚得认为黑暗中会跳出什么妖魔鬼怪,但他也一样宁可快步岭开这座空城。

  “喔,又是你啊,白同学。最近学生会的工作很多吗?你这礼拜好像常常这么晚回去。”

  “因为快毕业了,有许多工作不移交给学弟妹不行。”

  “哈哈,我家那蠢儿子要是能有你的一半认真乖巧,我不知道会多高兴呢!拜拜,路上小心啊!尤其是后巷的路灯刚好坏了,还没有人修。”

  “我会注意的,谢谢,再见。”

  和校门口的警卫打过招呼后,从侧门离开的白罡皓,一脱离学校的势力范围,第一件事就是扯开一丝不苟地系在颈际的领带,将它塞入书包中,然后掏出了放在夹克中的香烟盒。

  “呼”地吐出一口烟后,有种再世为人的快感。

  要是现在这一幕被认识他的人看见,大概会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而隔天则会变成校内的头条八卦——“S中的模范生会长,居然在校外抽烟!”到时候不光是教师、校长、教官们会陷入慌乱,连他的爸妈也不免会被叫到学校来训话一番。一想到那有趣的画面,白罡皓不由得莞尔一笑,但还是无意将手上的烟熄掉。

  迷蒙的白烟消失在漆黑的夜巷中,他看着被星点小火所吞噬而渐渐变短的烟身,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的体内好像生了一种慢性的绝症,就像这侵蚀着烟的火花,一点一点的由内向外地腐蚀他。

  藏在模范生外表底下的他,不过是个和这社会一样,正在腐败中的人类而已。

  活在一个什么都不虞匮乏的世界,也就意味着不去努力,便会有许多现成的东西放在你的面前,等待着你去享受。

  打自出生后理所当然的丰衣足食,唾手可得的舒适环境,安分地按照父母所安排的道路,读书、上学、考试,由一流的大学毕业后,寻找一份安定的工作,结婚、生子——

  这就叫做“人生”?哼,开什么玩笑。

  “你们这一代的孩子太不知感恩了。”老一辈的人总是如此述说着,过去他们的年代是如何倍尝艰辛地走过来,如何打进这样美丽的家园,但是……这还不都是你们冠压在我们身上的吗!世界是依照你们上一代的理想所建的,随你们高兴地改造这个世界,你们活在你们自我满足式的“理想”中很高兴,却要我们下一代的人感激你们的贡献?这种莫名其妙的论调谁能服气?

  “人生”如果是这样的东西,那么人类和那些至存在实验皿中,凡事都有人为你处理,生命只用在“腐蚀开始”、“腐蚀进行中”、“腐蚀完成”的一块细菌培养土又有何两样?

  说穿了,就是无趣。

  一成不变的日子当中,如果不制造些许变化,恐怕他早就因为沉闷无趣的日子自然窒息而死了。

  他将烟丢在地上熄灭后,看了看时间,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呢?回家?想必忙碌的老爸、老妈也都还没有回去,迎接他的除了冰箱里头等着微波的饭菜,什么也没有,不回去也罢。

  干脆去老地方绕一绕,约上次在PUB里认识的那几个女孩于出来玩,虽然那种夏威夷风的黑脸辣妹不是他偏好的类型,但用来打发时间也绰绰有余了。

  “△○▲△!”、“○●△▲!”——

  当激烈的吵闹声传进白罡皓的耳中时,他正准备从自己停放机车的秘密地点牵出机车。那些声音听来似乎是一群男人正在为难一个女人,只是他们在吵些什么听得并不分明,说不定也只是一对情侣正在吵架。

  换作以往,白罡皓应该只会耸耸肩,以“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牵出车子,早早离开是非之地。说也奇怪,他不知道今夜是着了什么魔(又或者,只是纯粹地无聊到不能再无聊了),竟一手抛玩着车钥匙,一边不由自主地循声前进。

  “……你惹毛了我们,要是不想死得太难看的话,现在就闭嘴,乖乖听我们兄弟几个的话,懂吗?小婊子!”

  “不要,你们要干什么?不要、不要!”

  一片漆黑之中,依稀可以看到穿着S中的女生制服,被几名不良少年包围住的可怜无助小学,正面临险恶的处境。  白罡皓扭开了车钥匙圈上所附赠的迷你笔形手电简,出声喝道:“喂!你们在干什么!放开那个女孩!”

  不良少年也有他们的面子问题,总不可能在这儿说声“是,我们立刻离开”,因此就像电视剧本里必有的桥段,那几个混混见白罡皓只有一个人,以为可以轻松解决,三、四个人喊一声“我们上”,就将他团团围起来。

  “真是的,不知该称赞你们老套得可爱,还是该批评你们如此没有创意的打架型态,以为人多就稳赢的吗?真够混,果然是名副其实的‘混混’。”冷眼观察着四周地形,对方手上没有家伙,以一对四应该还有余力。白罡皓信心满满地嘲讽道。

  “少罗唆,你也是S中的大少爷啊?书呆子乖乖在学校念书就好,跑出来想担什么锋头?滚回去吸你娘的奶吧!”

  “连乳臭未干这种话都骂不出来,我看你最好回头去念小学了。”闪过对方挥过来的拳头,白罡皓比了比中指说:“来啊,让我们来看看,到最后会是谁哭爹喊娘。”

  “他×的!给他死!”

  头一歪,白罡皓给正面攻来的混混腹部一记铁拳后,立刻伸长腿往后一旋踢,将本来要由后方偷袭他的不良少年飞踢出去,接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住第三个男人的颈子使出过肩摔,转眼间三个人横躺在地上哀嚎,而最后的一人眼看局势不妙,放话说:“有胆你别跑!等兄弟来跟你算帐!”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唉。”拍拍双手,白罡皓真怀疑他们是否电视剧看多了,将上头的招数一成不变的搬到现实生活来。

  接下来,他跨过了那群堆叠得跟垃圾差不多的人渣,走向理应瑟缩成一团可怜的小羊。既然是同一个学校的,因此白罡皓挂上属于学生会长的笑脸,温柔地伸出一手,对她说道:“你不要紧吧?同学。”

  “……”小羊既没缩成一团,也没有满脸感激地扑到他怀中哭诉害怕,反而瞪着他的手。

  “怎么了?”莫非是受惊过度?白罡皓再度微笑说:“已经没事了,那些人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为……为什么……”黑暗的巷子里,模糊中只见个头娇小的女孩,发出颤抖却颇为清丽的声音说:“为什么打人呢?打人是不对的行为,打人是不应该的。”

  “啊?”白罡皓一愣,这反应着实出乎他大脑的精密计算。  

“打人是不对的!”女孩再次强调,更大声地说。

  他叹了口气,以修长的手指拂过额前的刘海说:“你对救助你的人连声谢都没有,还指责我打人是不对的?同学,请问一下,如果我不打跑他们的话,你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下场吗?再说,你是S中的话,应该晓得校方禁止学生在这条巷子出入,你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呢?”

  可是那位女同学却突然转身就走。

  “喂,你未免太没礼貌了,同学!”

  话才说到一半的白罡皓,不禁下意识地伸出手,只是还没有碰到她的肩膀呢,对方就反应激烈地叫起来了。

  “菟丝要回家了,菟丝要在九点前到家,巴士是七点五十五分,所以我要马上去追,七点五十五分的巴士。”迳自往前走的身影,有异于常人的执着。

  “七点……喂,来不及了,蓝菟丝同学!”一听到她奇异的说话方式,白罡皓马上认出了她是谁。毕竟,念到高三还会在说话时强调自己名字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了。

  他连名带姓的叫法,似乎发挥功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

  “认得我吗?我是白罡皓。”他拿起迷你手电筒,照着自己的脸问道。

  很缓慢地,但蓝菟丝确实点了点头,指着他的鼻子说:“班长。”

  “没错。我是班长。喂,七点五十五分已经过了,巴土也跑了,你不必去追了。”白罡皓看着这个虽然同学了两年,交谈的次数却用两只手就数得完的女孩说:“你非得在九点前到家不可吗?”

  有一张称得上可爱,却绝对无法列人美女级的小脸,蓝菟丝张着些许童稚色彩的大大黑眸,眨了眨,迟疑了片刻才说:“要在九点前回家看‘海底奥秘’,不然就不行,会睡不着的。”

  真是遇上一个大麻烦了。白罡皓隐忍下叹息。“那跟我来吧!我送你回家,保证在九点前到家。”

  “九点前到家?!”她终于有一些些高兴的表情。

  “你家在北投方向吧?坐我的机车,大概可以在三十分钟内到达。现在是八点十五分,应该来得及。”

  “绝对九点前,不要大概,不要应该。”

  “好,绝对九点前。跟我来吧,我的车子停在那边。”

  蓝菟丝看到那辆150CC的机车,小脸就皱成一团,双眉紧皱成一条线。  

“又怎么了?”

  “机车很危险。”她扁着樱色小嘴,不甘愿地吐出话来。

  白罡皓哑然片刻。“莫非你要告诉我,你长到这么大,届然没有坐过机车?”

  “没有。”她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回这,并且更用力地强调一次。“机车,很危险!”

  “我的天啊,你这也叫台湾人吗?机车可是台湾的名产耶!”白罡皓这么说的同时,蓝菟丝脸上的坚持却毫无丝毫退让,眼看着她就要说出第三遍“机车,很危险”的话来,他抢先一步说:“算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恕我无能为力,你自己想办法回家吧!”

  他说完泪顾自地将机车自隐藏的树丛里拖出。S中禁止骑机车上学,不得已只好每天将它藏在这里的白罡皓,也懒得提醒蓝菟丝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反正即便她说了,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这就是平日素行良好所换得的高度信赖指数。

  可就在他跨上机车的瞬间,蓝菟丝却拉住了他的衬衫。

  “还有事吗?蓝同学。”

  白罡皓无奈地看着她一语不发的小脸,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总给人一种她下一秒钟就会开始哭泣的错觉。要问他为什么,他也无法解释得清楚,总之,就是那种被人丢弃的小狗小猫的表情。

  坦白说,他对“这种人”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该说不会应付吗?应该是他认为应付“这种人”也是种麻烦,根本在浪费时间。他知道班上有些同学会基于“人道主义”而特别和她亲近,但在他看来,就连那种亲切也是种虚伪。

  因为她有特殊障碍,所以一定要对她好?

  现实的社会可不是那么“亲切”的,等到她离开学校后,才尝到所谓现实社会的苦果,这不是更加残忍吗?其实走出了校门,根本就没有人会看在你有“特殊障碍”的分上,而对你特别让步,大家为求生存,可是竞争激烈呢!

  “……你,你保证九点前到家,你说过的!保证是绝对的,约束一定要遵守的,人不可以言而无信。言而无信是可耻的行为。知耻而后知……”

  “STOP!”白罡皓趁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之前,切断她的话说:“我晓得你可以跟我说上一小时的人类道德课程,不过请你先停一下。蓝同学,我知道我约定要在九点前送你回家,不过是用我的机车。可是你坚持机车很危险,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呢?还是说你身上有带计程车钱,我送你坐上计程车也可以。”  她摇了摇头。“你,要送她回家,九点以前。”

  “是‘我’要送‘你’回家,才对吧?”

  “嗯,要送你回家。”

  自己为何还在这边跟她纠缠不清?此刻白罡皓脑海里只浮现“送佛送上西”这句话。谁叫自己今天头亮坏去,没事装什么英雄,这下可好,救到的美人竟是个“有问题”的撸美人。

  “我再说一次,就这一次,最后一次。我送你回家,用这台机车,你不坐机车的话,我就不送你回家。这样够清楚了没?”白罡皓拿出后座备用的安全帽,问道:“坐?不坐?”

  似乎是看到安全帽后,多少开始妥协,又或者是割舍不下九点到家的坚持,白罡皓也懒得去推理,只见她万般不愿地取过安全帽,乖乖地套在自己头上。尺寸有些过大的帽子罩在她小头上,那松垮垮的模样,让她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他隐忍着笑意,将她脸上的护目镜打开后,一字字地吩咐着说:“等会儿,坐上机车后,一定要牢牢地抱住我的腰,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可以松手,知道吗?”

  蓝菟丝迅速地点了点头。

    =====

  眼睛闭上后,规律的引擎声响起,让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跟着安定下来,菟丝遵守着和班长的约定,牢牢地抱住他的腰,一开始时她被这种陌生的速度给吓到了,可是不一会儿习惯了之后,她了解到“危险”的机车,并没有给她“危险”的感觉。

  那为什么妈妈会说机车危险呢?回家要问个清楚。

  她的注意力移转到自己脸颊所贴着的背部,那种温度是人的体温。近似于妈妈怀抱,可是却有些微不同,到底是哪里不一样?菟丝专注地寻找着这个问题的解答。

  第一、这个背比较硬梆梆,同样由肌肉、骨骼所构成的这个背部,和爸爸软软的肚子,妈妈瘦瘦的肚子、有弹性的胸部都不一样。

  第二、味道也不一样。这个味道很独特,说不上是香或臭,可是并不讨厌。不像爸爸的味道是臭臭的,衬衫上和身体,一直都带着熟悉的臭味,她不喜欢。妈妈的味道则永远和厨房的菜香、洗碗精的味道相近,她喜欢。隔壁家阿远的味道,则是和机油、阳光晒过的味道一样。还有,小黄的味道是狗狗的口水混合了饲料,以及泥土的味道。

  第三……

  就在菟丝从衣服到身体找出了十几个不同点的时候,车子的引擎突然改变了声音,速度也变慢了。

  这令她有些许的困惑,为什么要停下来,她还没有研究完所有不一样的地方,她还想要多吹吹这种舒服的风——

  “到家了,蓝同学。你家在这条巷子没有错吧?”

  家?菟丝抬起头来,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四周已经是她所熟悉的景物。

  “好了,请下车吧。现在是八点五十分,我没有破坏约定吧?”没有拿下安全帽的班长,感觉有些陌生,幸好声音是一样的。

  “怎么了?还不想回家吗?”班长继续说着。

  想回家。但菟丝还在想着要怎么样抱着他的腰,然后回家的法子。

  “……现在车子已经停下来了,你不必再继续拖着我的腰了,蓝同学。”班长说着,同时叹了一口气。

  听到这句话,菟丝松开了双臂,一离开那份温度,双臂感觉冷冷的,好像少了些什么,这让她有所不解。为什么呢?她刚刚好急着要回家,可是现在她又不急了。可是班长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他看着她下车后,随即再度发动车子上句话也没有说地就骑车离开了。

  菟丝愣愣地站在巷头看着他,看着他从等身到缩小至米粒般的大小,接着被四周的车子盖过去,到完全都看不见他为止。

  她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

  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地跳得好响,她将手压在自己的心脏上头,要它别再跳了,可是那一整晚她的心跳声,和脑海里反覆上映着的画面都没有停止,她不断地看到班长骑着车子远去的背影,以及班长的脸,交错地出现。吃饭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洗澡的时候,甚至是上床就寝的时候,都是如此。

  就这样,她一直一直瞪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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