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河畔的黑夜,一如往常地弥漫著浓浓的酒香与花香。两岸丝竹乐声缭绕,配上青楼姑娘们那吴侬软语的柔媚嗓子,谱出一曲曲迷香般挑动人心的乐曲,令听者无不迷醉。
而今夜,是江南一大盛事—扬州每年一度花魁选秀的日子,因此更是吸引各地寻芳客慕名前来共襄盛举。
江南才子常言道:「天子脚下有八旗选秀,美女如云齐集神武门;江南民间有花魁选秀,沉鱼落雁全聚花艺舫。」
那艘被称为花艺舫的巨大画舫,其实是一间闻名江南的青楼。平时专供客人应际应酬,寻欢作乐,岸边亦有一座楼阁可让恩客与姑娘们过夜;但每当花魁选秀举仃之时,它便是一处集中地,各家不同青楼花艇的美娇娘都会在此地汇集,不仅较量才情、美貌,也暗中比恩客开价的高低。
在这段期间,花艺舫可说是各色佳丽、环肥燕瘦皆应有尽有,所以此时来到花艺舫的寻芳客,除了欲一睹青楼界盛事、醉卧温柔乡外,亦会买下看中的姑娘带回去做填房,或替自家所经营的青楼增添新血。
停泊在湖心的花艺舫,大厅中正演出一场令人热血沸腾的舞蹈。
十多个舞妓随著琴鼓奏出的欢快旋律,身躯如灵蛇般,妖娆地款摆舞动著,那柔软娇媚的身段几乎让船上的围观者陷入疯狂。
一名男子倚在二楼窗边,俊逸的脸庞浮上一抹微笑。他摇著题字摺扇,漫下经心地俯瞰楼下的敦煌舞蹈。
男子的打扮和一般富家公子无异,但那袭合身的暗色马褂,与腰上系著的玉佩流苏,更能衬出他的昂藏精壮。
他睑上挂著温文儒雅的淡淡笑痕,看来风度翩翩,再加上出手阔绰,一口气包了二楼两间大厢房与十多名随从同乐,青楼女子岂有不一见倾心的道理!
「爷,今天真热闹,大江南北的美女恐怕都已聚集在这儿了吧?」一名贴身侍从自陪酒姑娘的手中接过酒壶,来到男子身边,替他把酒杆斟满。
「嗯,都齐集於此了。」
假如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人,他—伊尔根觉罗氏·济俱,也不必特地从北京南下,凑这场热闹。
康熙爷驾崩前十年,国库便已开始亏空。当今圣上登基俊,终於查出造成钱量亏空的原因。
国库中的钱粮之所以不翼而飞,乃是因为被各级地方官挪用、侵吞。财富逐渐集中在官员手中,黎民却饱受其害,几乎没有一个省不积欠国银,尤以江苏地区的情况最为严重。
而他这趟南下,就是受到圣上密派,命他私下查缉——四皇爷。在江苏地擅自结党营私之事。
他一边设法取得侵贪国家资财的各级官员名册,一边在此地购买花娘回京,利用她们积极拢络喜爱南方姑娘的官员,以稳固皇上权势。
陡然,一阵喧哗鼓噪从楼下传出。
济傎双眸半敛,微笑著将身边纠缠不清的女子轻轻推开,望向楼下—
他看见有个夹著华丽,下同於其他舞娘的女子,加入了舞者的行列。
那女于面若芙蓉、未唇皓齿,绝美的瓜子脸上却带著脱俗的清新气质,如雪般的白皙肌肤虽被薄纱覆盖,却在她翩然的回旋律动中若隐若现,霎时成为全场注目的焦点。
济傎如同其他人一样,被她的身影所吸引,为了这朵美丽的花儿惊艳!
他活了廿六载,上至大内禁宫中的妃嫔公上,下乍民间青楼的红牌花魁,所见过的女子不计其数,但能令他在初见时便惊为天人的,实为少数!
艳冠群芳的她,有如白花之中,最枪眼、最让人难忘的牡丹!
「我到下面看看,远萨,你们不必跟来。」济傎头比个回地撂下—句,便迳自朝楼下迈去。
来到前厅,花艺舫的老鸨——花大娘瞧见这位气度不凡的客倌,马上机灵地走到济傎身旁。
「爷,有什么吩咐吗?」凭她在欢场打滚数十年的阅历,一看就知道这位公子是来自北方的达官贵人、那与生俱来的富贵之相,可不是单由金银珠宝就能堆砌出来的,经她私底下调查,也的确如此。搞不好他还是个八旗贵族,随便一个封号都能压死人呢!
「大娘,那位姑娘是?」济傎瞅著那吸引他全副视线的女人。
「爷看中她了?」虽然花大娘知道那女孩——花牡丹有多得天独厚,但没科到她甫出场就被贵公子看上。
「你知道我今天来的用意——」他睑上依旧是那抹轻笑。「看中就可以出价,对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这位姑娘在咱们花艺舫十年了,一向是卖艺下卖身,恐怕……」花大娘面有难色地道。
「她不是拍卖品之一?那为什么要将地带到这里来?!「他轻轻蹙起了眉头,不满花大娘招揽生意的方式。
在今夜出现的姑娘,早就该有被客人看中的自觉,即使她们没有,老鸨也应该识时务一点,
更何况,这个女子是这样万中无一,相信除了他以外,一定还有无数的男人想将她据为己有,没想到她竟是碰不得的?!
「你存心要欺骗客人吗?」
虽然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却令花大娘冒出一身冷汗。
「不不,老身怎么敢欺骗爷?只是……」
她实在舍下得啊!牡丹这朵花儿是她花大娘一手裁培,由蓓蕾一路看顾著长成初开的幼花,现在是这朵花儿大放异彩的时刻!
尽管如此,牡丹却一直是陪酒陪笑但不陪宿的清倌人,只因为花大娘私心不愿牡丹这样快就沦落风尘。
她将一身舞技,和对欢场中炎凉世态的了解,全都传授给牡丹,期望牡丹他朝能将自己大半生的心血—花艺舫,经营得更有声有色。
难道她终究还是无法阻止有心人的觊觎吗?这恐怕就是身在青楼中,最不由己的事……
随著音乐节奏益发加速,女子也越舞越快。她轻盈旋转的舞步间,带起巾帛飞扬,五彩轻纱层层叠叠地随风起伏,一片色彩斑烂中,女子将披在肩头上的长带朝上抛出——
瞬间,原本藏在轻纱长带下,那浑圆光洁的雪白肩膀便暴露在众人眼前,而美丽无瑕的背失去长带的遮蔽,隐在半透明的纱衣下,显得更加撩人。
女子跳的是「胡旋飞天舞」,其姿态有如仙子遨游於天空之中,飞撒五彩缤纷的花朵、为人间带来吉祥与美好—般美丽。
但这—刹那,深深撞入济傎眼底的,并下是她那优美的舞蹈,也不是她姣好的体态,而是她背上邪朵牡丹花的图案!
他果然没行看错,它真是朵令人一见难忘的牡丹花!一如刚绽放的牡丹那样光彩夺目,雍容清丽,令他忍不住要纳为已有,亲自呵护栽种!
况且,他对女子背上的牡丹图案,竞有著难以言喻的喜爱相熟悉感,仿佛在他记忆深处,曾经拥百过同样的东西,让他同样怜惜……
胸口传来—阵强烈的悸动,叫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
「她就定花艺舫的第一名妓,那个帮花艺舫招揽不少生意的花魁吗?」济傎身边忽然传来交谈的声音。
「就是她!不过你别痴心妄想了,她虽是出了名的花魁,但卖笑卖艺,就是不卖身!」
一曲舞罢,她像是花蝴蝶般地周旋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此举更是迷倒了不少醉翁之意不住酒的男人——看来,要采下这朵花,的确得付出相当的代价!
看著她缓缓地走过来,济傎俊秀的睑上漾起一抹优雅的冷笑,仿佛在盘算著什么。
花牡丹抹了抹香汗涔涔的额际,视线不禁落向前方的花大娘,和以犀利目光直盯著地不放的高大男子。
这个男人面貌俊朗,衣著虽刻意平凡,似要遮掩与生惧来的高贵气质,可是他腰间挂著的玉坠,和浑身散发的慑人气势,在在都显示出他的出身不凡。那玉佩晶莹剔透,碧绿如翠,一看就知道是很昂贵的上品。她暗暗忖度著。
这男人深邃的视线,穿过四周混乱而嘈杂的喧嚣,落到她身上,似曾相识得仿佛像某个她所熟悉的人。
可是,她所记得的是阳光般让人安心温暖的目光,而他的眼神却是冰冷却又炙人……
一个低沉富有随性的声音打断花牡丹的思绪。「娇含嫩脸春妆薄,红蘸香绾艳色轻;早晚有人天上去,寄他将赠董双成。」
闻言,她震惊地抬起头来,直视眼前的男子。两人四日相交之时,她竟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怎么会突然心跳加速起来?这男人分明就是故作风雅,用诗轻薄她!可是从他清澈深邃的眼眸中,却看不见侮蔑,只有势在必得的自信神色,这又叫她感到困惑……
只是她很清楚,这里是烟花之地,男女之间无论如何互相吸引,都只不过是最原始的买卖关系,她不应该对陌生男子有太多的幻想。
花牡丹一边走向两人,一边冷冷地回了一首诗。「牡丹一朵值千金,将谓从来色最深;今日满栏开似雪,一生辜负看花心。」
她要让这男子知道,自己并不是一般的挂牌花魁。别说她不卖,就算要卖,她开出的也会是天价。
倏地,济傎饶富兴味地睨著正要越过他身边的花牡丹,调侃道:「只值千金?我要出的何止是这个价码?」
「你!」她瞪住态度狂妄的他,咬紧牙关忍著气。
牡丹,他是客人、他是客人,你得罪不起……
「我要定你了,你且等著!」济傎勾起一抹魅惑的笑,自信地搁下一句后,便迈开大步走了。
花牡丹环抱著自己裸露的双臂,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脸颊泛起了令她费解的燥热,呼吸急促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自己已经成了这男子的猎物,而这回,她可能无法再如以往一样,轻易地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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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回到房间梳洗更衣的牡丹,实在不敢相信养育了自己十年、有如她亲娘的花大娘,要在今夜将她卖出去!
「牡丹,你今年都二十有一,年纪也个小了。与其一辈待在这儿,倒不如趁着年华正盛的时候跟个爷儿,下半辈子不愁吃穿……」花大娘抱住她:心中亦是万分不舍。「你可是我最乖最疼的好女儿,我一定会帮你找个好对象,才愿意让他替的开苞!」
牡丹沉默不诰,身为妓院老板娘的养女,在这欢场生活了十年,纵使自己再怎样被花大娘保护苦,也明白终有—天,自己亦会同其他姊妹—样,难逃破出卖的命运,所以她早行这个自门觉。
可是为什么这个日子来得这样突然?难道……是刚才那个男人从中作梗?!
「要买我的人,就是刚才和你站在一起的男人?他出了高价?」她实在忍不住追问:
看他气宁轩昂的外表,和自信凌人的气势,确实像是出得起钱的大爷。
「就是那位官爷了!牡丹,我告诉你,他可不只是有钱人家而已,而是住在北京城当高官的贵人,身分非凡,咱们不能得罪他啊!」
刚才花大娘就从他的侍从那儿稍稍打听过他的来头,没料到竟然被她料中!这种有权有势的京中显要,比光是有钱的大爷更难打发。她这小小的妓院老鸨,可惹不起这种大人物!
「得罪了他们,不就只有死路一条?」北京城中的达官贵人行多厉害,牡丹再清楚不过,也从不奢望可以抵抗他们的势力。
「那可说不得准,不过要花艺舫关门大吉怕是轻而易举吧?大娘也是逼不得已的,这花艺舫是我的心血,底下还有这么多的姑娘要讨生活……」
「不要说了,大娘的苦处,牡丹再明白不过。」她睑上没有丝毫的责难,微笑地握著养母的手。
大娘的手已不如往昔滑嫩细致,充满皱痕的手背让她明白,大娘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为花艺舫撑起更多风浪。她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为了保住花艺舫,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将自己交给这个男人!
况且,大娘的确替她擦了个好对象。那男人既年轻英气、身材挺拔,打赏又阔绰丰厚,看起来亦不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怪癖,是在青楼之地难得一见的客倌,她实在没有委屈之处啊!
烟花之地的女子,就算身子再乾净,仍会被人贬得一文下值,要找个如意郎君根本是妄想!能够被这样的男人买下,她花牡丹算是幸运的吧?
「那么我这张卖身契值多少银两呢?」她打起精神,拿起粉盒重新妆扮自己,好出去见客人。
「爷说,要在等一下的竞投中,在众人面前买下你,所以我还不知道他要出多高的价码。」
「万一让别人标走我,那该怎么办?」她一听,便不禁挑眉笑了出来。男人们就是喜欢玩这种小游戏!
「他说绝不会让其他男人得到你。」花大娘也个得不佩服这位大爷的决心,也对他这样的执著感到欣慰。
牡丹失神地听著这句话,心中百感交杂。
在她的生命中,也曾经有一个男子这样对她发誓过,可是结果呢?她还不是一样待在这个身不由己的地方,任由旁人左右她的生命?
「爷,小人刚刚已办妥明天回京的事宜,几位随咱们上京的姑娘,卖身契也已经收好了。」
「做得好,远萨。」济傎挥挥手,好似已不在乎其他事情。
远萨在济傎身边做事已近六年,他自认还算了解主子的性情,亦明白主子已经看中台上这个美艳的花魁,打算买下她带回北京。但如今竞投已经开始,主子为何仍乾坐在这里,看著这位姑娘的价码不断被椎高也不出手?
「主子,已经有人出价一千两了,咱们要不要……」他好心提醒主子,免得美人落空,受害的还是奴才。
「还早,不用急。这里毕竟是江南,虽富甲一方,但仍比不上咱们北京。」
「可是—千两对这里的姑娘来说,已经是天价了。」远萨困难地吞吞口水,硬著头皮说出自己的想法。
济傎贵为克勤郡王,京中哪个闺女不把芳心挂在他身上?如果需要女人暖床,多得是前仆浚继的窑姊儿,何必跑到江南花冤枉钱买一个女人?
济傎不理会远萨的喃喃自语,只是继续气定神闲、悠哉悠哉地看著众家男人对台上的牡丹流口水。
而这一边,坐在台上等著某人买她回去的精致人儿,不住地瞄向不远处,那个屹立於人群后方的俊秀男子。
这大爷不是对地势在必得吗?怎么等了半天,都不见他出价?难道他想放弃?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牡丹的俏睑霎时一阵青一阵白。她不否认,自己并不讨厌这男人,但若不是因为他的身分特殊,自己又何必坐在这里任人漫天叫价?!
她一双美眸忿岔地瞪著他,心里想的都是可恶的他,和自己不可预测的未来!
男人间的角力,渐渐形成一场分不出胜负的拉锯战,济傎见时机到了,便放下孓中的酒杆,走进人群,以稳重且洪亮的声音喊道:
「我出—万两黄金!」
全场都诧异地安静下来,包括目光一直跟著他身影移动的牡丹,和心急如焚的花大娘。
济傎在众人呆滞的注视下依旧泰然自若,只见他欲走上台时,人群竞自动让出一条小道让他经过。
他轻轻一跃便稳立於台上,让人一看就知道,外表儒雅的他是个练家子。
「一万两黄金?你在开玩笑吗?」牡丹微颤地轻问走近她的济惯。
「我从不开这种玩笑。我说过,你何止千金?这么快就忘了?」他魅惑地笑了笑,接著二话不说,就将她打横抱起,纳入怀中。
「啊!」她惊呼一声,连忙搂住他的颈项,以免掉下来。
「别慌,我一定会牢牢地把你抱稳。」济傎睨了怀中的小女人一眼,勾起戏谑的浅笑。
牡丹瞠大一双水汪汪的美眸,看进他深如子夜的眼睛,双颊小禁浮上红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花大娘,应该没有人比我出的价还高吧?」
花大娘看著由远萨呈上的一箱黄金,笑得合不拢嘴地猛向济傎鞠躬。「当然、当然!多谢大爷,多谢!」
「爷,你……先放开我好吗?这样子很难看……」她从没被男人如此亲昵地抱过,何况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虽然这里是烟花之地,但他未免太狂、太大胆了!
这样俊的男人,即使撇开了财势,亦是姑娘家梦寐以求的郎君,怎么还需要到妓院买女人?
看著她那长而浓密的睫毛,济傎承认,自己的确对这朵令人炫目的小花产生了兴趣。
他露出一个邪气至极的笑,理直气壮地道:「姑娘,你何需介意旁人的眼光?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又何必放手?」
他的话叫她有些晕眩,目睹自己的「聘金」有多丰厚后,她更不得不放弃无谓的挣扎。
此时此刻,挣扎又有什么用?那只会令自己看来更矫揉造作。她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花娘,根本没有资格在他面前谈尊严和矜持!
「我们已为大爷准备好房间,来人,快带客人上去休息!;花大娘一声令下,几个仆役和丫鬟便簇拥著这对男女到楼上去。
「这位客倌,还有其他客倌,就让我替几位介绍姑娘,继续相陪吧!」
远萨和其他济傎的随从亦被姑娘们包围著,暂时把正事放在一旁,尽情享乐。
乐声方起,酒兴正盛,江南的夜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