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自首后,警方以杀人罪将陆晓生移送至检方,检察官侦讯后,以过失至死罪起诉……
她只知道这些。
消息一下子就传至爷爷的耳里,有过小叔经验的爷爷,不知是怕重蹈当年覆辙,还是怕她会错得比小叔更深,爷爷在所有人面前展现了从未有过的行动力,将她软禁在家中,彻底断绝她与陆晓生接触的机会,同时还联络了远在英国的二叔,准备将她送至英国,等二叔将手续都办好了后,就让她在当地念大学。
任谁替地求情都没有用。
「开门!」在爷爷亲自坐镇下,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踏出家门一步的咏童,在二楼自己的房内,再次捶打着被反锁的门扉。
同样也被关在房内的贺咏正与郭蕴眉,无奈地相视一眼,继续为已出国在即,却怎么也不肯收拾行李的她打包行李。
「爷爷!你开门!」她抡起拳头用力捶打着门扉,她那早已哭哑的嗓音,令站在门外的贺之谦心痛地锁紧了眉心,然而坐在楼下把守着家门的爷爷,却是置若罔闻。
「姊……」小她五岁的贺咏正,在她又哭又闹了那么多天后,有些不忍地拉着她的衣袖,很想告诉她不要再白费力气,楼下的爷爷,是不可能听得进去的。
「爷爷,那不是他做的!」不知已将这句话重复过几次的她,推开身旁的贺咏正,再次为陆晓生大声的澄清,「他说过那不是他做的!」
他说过的,这是他亲口说的,她相信,也从不怀疑……与他相恋至今,她太过清楚他的性子,若不是出于莫可奈何,老早就把他们两人未来规画好的他,那晚不会来见她,更不会张着一双不安的眼眸问她能不能等,一直以来,他总是在她的身上张开了一双保护她的羽翼,他总是把他们未来的路途规画好,然后他走在前头,而被他牵着的她,则安稳地走在他的后头……
杀人这一事,怎可能会是出自他所愿?那晚的他,就和现在的她一样.既无助又害怕。
温热的泪水再次洗过她的面颊,她眨了眨眼,虚弱地觉得眼前的景物变得有些昏暗,她不禁靠着门扉缓缓颓坐在地。
「姊?」蹲在她身旁的贺咏正,不安地看着她憔悴的模样。
「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她喃喃在唇边说着,不一会,她突然睁亮了双眼,转身坐在地上使出仅剩的力气,以双拳不断地捶打着门扉,「让我再见他一面!」
「咏童……」郭蕴眉手足无措地将她强拉进怀里,「咏童,不要这样,妳吓到妈妈了……」
听见妻子哭声的贺之谦,从外头开门冲进房内所见到的情景,就是昔日他们乖巧柔顺的女儿,在妻子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像是心都碎了般,随后一个气接不上来,两眼一闭,哭昏了过去……
无法抵抗的疲惫与深沉的睡意来袭,朦朦胧胧中张开眼的她,嗅到了医院消毒药水味,白色的长形灯管刺眼地悬在她的正上方……双亲与弟弟的面孔朝她挤过来,殷切地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朝阳下,陆晓生虔诚地对着远方许愿的侧脸,就近在她的眼前……
他们不懂,也不会明白的。
他们总认为,他们还太年轻,还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也总认为初恋只是一个过程而已,它并不能跟随或是持续到永远,可是在她心中,不懂的是那些大人。
就是因为他们年轻,因此他们才对这再纯净不过的真爱那么珍惜,也因此,他们也才爱得比任何人都来得深刻、比谁都认真,也格外地不能失去彼此,因为,青春对她来说,正是一场爱情的献祭,她倾尽所有地付出她拥有的一切,从没有考虑过要收回这片剔透的心意,或是将她的心改交给他人,她只是想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路走过青春,走过成人的季节,再一起走到白首。
那种在失去了后深入灵魂里的痛楚,不是他们所能明白的。
对她来说,哪怕这场分离只是一、两天,都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而对陆晓生来说,必须面对的一年六个月有期徒刑,则像是永看不见黎明的黑夜。
因触犯过失至死罪,被法院判处一年六个月有刑徒期,秋天过后,他来到了一个他这辈子从没想过会到的地方。
冬日很快就来临,在这三、四坪大小的房里,似乎无一处不冷,即使在这窄小的地方已挤了四名与他同样都犯了罪的受刑犯,在这空间里,黑夜仍然是寂寞又漫长.
熄灯的时间一过,就只剩下走廊上的灯还亮着,自廊上传来的规律脚步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大通铺上,挤睡在最外头的他,一手紧握着一张黑白的学生照,就着远处廊上一点点微弱的光源,微瞇着眼在这过暗的地方看清她的模样。
他轻轻吻着她曾留下唇印的照片背面,体会着爱情的余温,在时间不知不觉地又往前定了一大段后,他需要她的温暖,好让他度过其他无数个不能再看到她的黑夜。
她从没有来看过他,不管是判刑前或后,他常常在想,她为什么不来?是因为她那严厉的爷爷的缘故吗?还是她爸妈因为这件事,所以反对她再跟他交往?
在知道他要服刑多久后,她会不会哭肿了眼睛?她会不会在为他流过泪后,如她那夜所说的,相信他并等他?
在这愈来愈深的寒夜里,他的心里充满了惶惑不安的问号,他极度需要一个可以令他安心的保证,一张不会因任何事物而褪色的容颜,但这夜,太静太黑了,无尽的深渊里,他看不见一丝丝明亮的曙光。
将手中的照片贴在胸口前的陆晓生,紧闭着唇,试着努力遗忘那一夜父亲近看着他的双眼。
他不能开口说出事实,更不能,在被自己的父亲出卖了之后,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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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刑八个月后,他获得了假释出狱的机会。
再次踏上外头的土地时,盛夏太过刺眼的艳阳,令陆晓生有些看不清母亲那张含泪的脸庞。
在嘈杂刺耳的蝉声中,他这才知道,父母在他入狱时便已离了婚,听妈妈说,他进去后下久,陆孟羽就又赌了,也借了一大笔钱,和以往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代为顶罪的那个父亲,再次被地下钱庄逼得到处逃躲。
他不想问这八个月来的代罪值不值得,他也不愿再回想起当时把罪推给他时,在陆孟羽那双滚动的黄浊眼珠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他只想见到咏童,此时此刻,他只想再看一看那张让他能硬撑过这段时光的脸庞。
但他找不到她。
去了她家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从没来看过他的原因,原来在他服刑前,她和郭蕴眉,母女两人早就被她爷爷给送至了英国,那一块她从未想过要踏上的土地。
一直支持着他所有重心的梁柱,像是一下子塌垮了,虽然他早就想过她的爷爷可能会因此而反弹,但他却没想到她的爷爷竟把她给藏得那么远、那么彻底,他无法联络上她,无论他再怎么打听她的消息,询问她最要好的朋友们,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他们也都不知道她在哪儿,他们甚至不知道她去了英国,她就像颗易碎的泡泡似地,一下子消失在他所知的天地间。
脑中的思绪像是全被抽空了,再也无法思考。
有一阵子,他就只是沉溺于过去的回忆里无法走出,他陷得是那样深,不要说是遗忘,他甚至连在没有了她后的世界都不敢想象,在那时,他更没有想象到的是,他即将面对一个对他来说,早已是截然不同的社会。
在以前时,或许每个人都对他有着大好前程的想象,但在一张白纸沾染上了一污点,在他成了个有前科的人后,他的天空,就连颜色都变了。
已注册的学校拒绝他复学,他虽有把握再考上大学,可他没把握其他的学校是不是也一样会拒绝他,为了减轻母亲独自养家的负担,他继那夜作出抛弃自由的决定后,再次抛弃了原本该在他人生版图里的东西,他放弃学历,提早加入这个社会就业,但,前科这两字却让他到处碰壁,在那段对他来说度日如年的日子里,他总觉得每个他认识的人、住在附近的邻居,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还在铁栏内似的,他仍然还是个囚犯。
他因此而变得沉默寡言,镇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抗拒着外头对他充满着异样眼光的世界。
直到那一日,在昏黄的灯光下,已觅得第二春,即将远嫁日本的母亲握着他的手,哭着对他说……
「跟妈妈一起去日本吧,我们把这里的一切统统忘了,一起去个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
人生或许能够重新来过,那爱情呢?它能重来一次吗?还是说,他们也能把他的咏童还给他吗?
没有人能够还给他所失去的,也没有人,能够抹去他身上已烙下的污点。
后来,他选择提前入伍,并在服完兵役后,顺着母亲的意思与她一同远赴日本。
住在富良野的继父,是个花农,有着一双与陆孟羽完全不同的眼眸。在这处陌生的土地上,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有过一段爱情。
站在犹如花海般的花田里,他仰望着湛蓝无垠的天空,试着想象此时伦敦的街头,是否笼罩在薄雾里,或是正下着细雨,他已经有好久没再亲吻过那张令他日思夜念的脸庞了,而那张总是放在他胸口的照片,也开始渐渐泛黄褪色。
矮了他一个头的继父,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陪他一同远望着另一片天际,过了一会,继父自怀中掏出了个小型电子翻译机,输入了几个宇后,带着腼腆的笑容,将它递至他的面前。
喜欢罂粟花吗?翻译机的屏幕上出现一行好久不见的中文字。
陆晓生旺了怔,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大片的罂粟花田里,蓝天下,朵朵红与白,淡黄与浅橘的花朵们,都在地上仰首看着他。
不知不觉间,在他那干涸的眼眶里,忽地有了泪意,始终无法为自己哭出声的他,再次忆起了当年咏童偎在他身旁,与他一块看着植物百科,伸手指向罂粟花时,芳容上纯粹欢喜的笑意,和缠绵在他俩之间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站在原地等候着他答案的继父,在他弯下身子蹲坐在花田,并将脸埋进膝盖里时,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不知自己是打错什么字的继父,心慌意乱地拍抚着他那隐隐抽搐着的肩头,在继父掌心的温度下,陆晓生仿佛在泪光中看见了那一段从没有离开过的从前。
他用力点头,闭上眼,释放出积蓄已久的泪水与思念。
「喜欢,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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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那一年,远在千里外的咏童,在初夏的一个夜晚里,接到贺咏正的电话。
「姊……」
「阿正?」远隔千里的咏童,在听到他的声音时意外地扬高了眉,「你怎么会打来这里?爷爷没有骂你吗?」爷爷不是不准他们私下与她接触吗?他还敢直接打电话来找她?
「我在外面偷打的。」也同样感到心虚得很的贺咏正,站在公共电话前左瞄瞄右看看地瞧着四下。
「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正欲西下的夕阳极度刺眼,贺咏正微瞇着眼,在心中再次挣扎交战了好一会后,满脑子都是她当年哭昏在房中记忆的他,总算是下定决心吐出。
「昨天,妳的同学有来过。」
「哪个同学?」她愣了愣,没想到在这些年后,还有同学会登门找她这一毕业就消失得彻底的失踪人口。
他不安地咽了咽口水,「高中的同学,姓况。」
「绚丽?」咏童霎时张亮了一双眼,「她有来过?那她有没有说什么?」当年最是明白她与陆晓生之间情况的,就属绚丽了,而最是明白她心事的,除了绚丽外也没有别人了。
「有……」要不然他干嘛要冒着她可能会冲动做出什么的风险,特地离开家跑来这汀电话?
「她有没有说关于晓生的消息?」聆听着他别别扭扭的声音,咏童随即明白了这通电话的重点在哪里。
「在我回答问题前,妳先跟我保证妳绝对不会又乱来。」她的护照……应该还被扣在老妈那里吧?
「我保证,你快点说。」
他深吸口气,「她说,晓生哥哥……半年前就已经退伍了。」
话筒遭到撞击的声音,刺耳得让另一端的贺咏正不得不拿离耳边远一点,赫然明白可能发生了何事的他,赶紧将话筒凑回耳际,但他只听到一串疾快的脚步声,在离话筒愈来愈远后,另一阵翻箱倒柜声随即跟着传来,他登时刷白了脸,放声对着话筒阻止她地大叫。
「姊!」
但他并没有留住咏童的脚步,他更不知道,在打工了几年后,经济早已自主的她,老早就存好了一笔随时可飞回家乡去见陆晓生的款子。
当飞越了大半个地球的班机终于抵陆,没有一丝迟疑的咏童,从机场坐车直奔陆晓生的旧居,在经过了长时间的飞行折腾后,远在城市另一端初醒的太阳,对身心皆疲的她来说,红艳刺眼得几乎令她闭上眼,但她强打着精神,坐在车内紧张地交握着十指,不断在脑海中复习着,这些年来她准备好在见到他后,首先要对他说的是哪些话。
出租车缓缓停在陆家门前,付了车钱后,咏童就只是一径地站在大门深锁的陆家前,此时日头已快升至正中天,初夏的太阳,将长期待在伦敦雨雾里的她晒出一身细汗。
等了许久,迟迟没听见门里有任何动静,按门铃也没人来应门,满心焦躁的她,才想透过蒙尘的玻璃窗看清里面时,住在陆家隔壁的邻居叫住了她。
「不住在这了?」听完她的话,原本浑身紧张,充满期待的咏童,觉得自己像是一下子掉进了谷底。
「嗯,他妈妈嫁给一个日本人,所以就跟着妈妈搬到日本去了。」听完她来此的目的后,长年住在隔壁的张嫂开口就浇熄了她所有急切寻人的心情。
咏童呆愣愣地重复,「日本?」怎么……在电话里阿正都没有说?
「搬去好久啰。」这才想起还有一事未做的张嫂,边说边去屋子里取来一只钥匙,然后开了陆家的大门。
「妳要做什么?」咏童不解地看着她熟练的动作。
「帮他浇花。」将门钥收妥后,张嫂弯身提起浇花用的小洒水器。
「花?」她一时没听懂。
「就二楼的那个。」张嫂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伸手遥指着陆家二楼阳台上的两具长型花盆,「那是晓生从日本寄来种籽叫我替他种的。」
「罂粟?」熟悉的花朵一映入眼中,咏童想也不想地启口。
「不是,那个叫虞美人。」也曾认错花的张嫂,在查过书后,有些得意地向她解释,「罂粟在台湾是不准种的,不过这花和罂粟长得很像吧?」
所有的往事前尘,在双眼一接触到那些花后,重新在她的眼前复活,蓦然想起这些花儿由来的她,有些不安地追问。
「他……为什么要叫妳帮他种这个?」
「晓生说他要用这个来代替罂粟,他还说懂花语的人看了就会明白了。」张嫂偏着头想了想,好奇地看着她,「我不明白,妳呢,妳明白吗?」
她明白的,红色代表迷恋,白色代表遗忘。
但,为什么只有红色的花儿呢?她边想象着它代表的花语,边试着揣测他的用意。
「他只叫妳种红色的?他有没有留白色的种籽给妳?」心中有些不确定的咏童,在隐隐明白他的用意后,像是在面对另一个判刑般地,努力将自己的声音自喉中挤出。
张嫂摇摇头,「没有分什么红色白色,他只寄了一袋,里面都是这种颜色的种籽而已。」
他并没有把她遗忘……
「妳有没有他的电话?」紧紧捉住一线希望的咏童,忙握紧了她的手臂问。
「他没有留,他妈妈也不肯给。」深知他家庭情况的张嫂叹了口气,「因为她怕晓生的爸爸又会来纠缠他们母子俩。」都已经离婚了,还指望着晓生来替他还债?都拜陆孟羽所赐,晓生不得不离开台湾,就是因为那些老是嚷嚷着父债子还的地下钱庄所致。
「那地址呢?」咏童不肯放弃地退而求其次,「他寄信的地址在哪里?妳总有他的地址吧?」
「地址?」张嫂顿了顿,转身走进屋子里,「妳等一下,我去找找。」
自从分离后,从不曾觉得自己离他如此近的咏童,紧握着十指,深深在心底期盼着,上天能再给他们一次重逢的机会,好让他们能够有机会……
但迎向她的,却是张嫂那张写满歉意的脸庞。
「不好意思……」自屋子里走出来的张嫂,站在她面前扬高了那张被水濡湿的信封,「这个,前几天被我家小鬼玩水给弄湿了……」
小小的希望,一下子就在她的心中熄灭了……
咏童怔怔地接过那张蓝色的墨水全都晕开,只隐约可辨认出北海道三字的信封。
当屋子里的吵闹声又起,张嫂再次定进里头骂几个正忙着造反的小萝卜头时,咏童握紧了那张只能让她仰望天空的方向,却不能告诉她,他究竟在哪里的信封,就在这时,一名从市场买菜回来的阿婆路经咏童的身旁。
「小姐、小姐……」被蹲在路中间哭的咏童吓到的阿婆,好心地站在她的身边,拍着她的肩问:「妳怎么了?」
不听使唤的泪水,自不知已被泪水洗过多少次的面颊落了下来,咏童将脸埋进掌心里,止不住的眼泪,将那熟悉的笔迹、那仅剩的北海道三字,也濡湿晕开来……
青春,就这么在眼泪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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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
「你一整天都跑哪去了?」富四海特产的那张黑压压大黑脸,在陆晓生一打开饭店房门时,随即伴着一整屋子浓重的烟味向他压过来。
「你更年期到了吗?」还站在门外的陆晓生,在回想起今天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后,处变不惊地问。
「是生理期来了一整天!」富四海一骨碌地把他给拖回房内,一脚踹上门后,挽起两袖就准备找他算帐。「说,你今天放我鸽子的理由是什么?」整整一天,消失得完全不见踪影,不但事前没报备,手机也不开,都说过今天要介绍几个文化圈里的同行给他老兄认识认识,结果呢?他千辛万苦才敲好时间,并突破种种困难才请来的同行名人们都到齐了,偏偏正主儿左等右等就是不来。
陆晓生在他杀过来前,认罪地朝他抬高了两掌。
「首先,我穿了你指定的衣服。」他指指身上那套绝不可能出现在他家衣柜里的西装,好在富家经纪面前争取一点缓刑。
「然后?」富四海两手拢着胸,将下巴拾高了三十度角。
「然后也照你的交代提早出门。」
「接着?」他不耐地扳扳两掌。
「接着我的车莫名其妙的爆胎,我想时间还早,所以就去坐捷运,然后我就不小心遇到了我今天会四处逛逛的原因。」陆晓生一鼓作气地说完今日行程。
「原因名是?」他会四处逛逛?愈听就愈觉得诡异的富四海,质疑地挑高两眉。
「贺咏童。」他直接奉上元凶的全名。
当下所有怒火全都卡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口的富四海,有些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看向在外头晃了一天后,此刻脸上表情并没有如他预期中,应该显得很激动的陆晓生。
原来……又是她呀,也难怪这个最近不常反常的小子,会突然一声不响的又开始反常作怪。
「你们……呃……」富四海小心地瞄瞄他,「有没有谈谈?」都那么多年没见面了,在这么突然偶遇下,他不会是完全呆掉说不出口,或者是不小心一下子对她说了太多吧?
「有,谈了四句。」虽然在那种情况下,她可能认为那只是多年不见后,偶遇之下所打的招呼,但天晓得,他所问的那两句话,正是缠绕了他多时,他非得亲口向她证实的噩耗。
富四海愕顿了一会后,两眼张大一瞪。
「四句话?」
「嗯。」陆晓生点点头,肯定没算错。
「有没有搞错?」富四海哇啦啦地拉大了嗓门,「你可以在我耳朵边连讲五年你的咏童,却在她的面前讲不到五句?」该讲的对象不讲,不该讲的局外人讲得倒挺多的,这个向来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长舌得不得了的男人,到底在她面前演哪一出?
「我生性害羞。」对他来说,今早的那四句,就已经是极限了。
「你骗谁呀?」坚持不吃这套的富家经纪,用力推了他一把后,气吼吼地找他算帐,「四句后呢?接下来的时间你跑哪去了?」
「我去打听了点关于她的消息,然后就去参观了她工作的大楼,再跟在她的后面替她捡东西。」他亮出两根手指头,说明今天只做了哪两件大事业。
富四海愣张着嘴问:「你跷掉今天我替你安排的所有行程跑去当个跟踪狂?」
陆某人还朝他眨眨眼,「下次你可以换个较含蓄点的说法。」
真的有病……富四海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一定都没有按照医生指示吃药的隔壁班同学。
初恋真有美好到那种程度吗?有美好到从一而终,只差没盖几座贞节牌坊外,还鬼鬼祟祟地跟在她的后头到处跑?他要再介绍几个新的心理医生给问题一年比一年严重的这家伙不可。
「看到她之后,我就什么都忘了。」兀自坐在椅中回想今日所得的陆晓生,不停回想着自今早起就一直映在他脑海中,那张曾让他苦苦思念不已的容颜。
他没好气地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我可以亲自左证这点,谢谢。」被放了一天的鸽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四海。」再次温习了一会回忆后,陆晓生一手撑着面颊,忽地对他扔出第一颗炸弹,「替我换间艺廊。」
富四海古怪地皱着眉,「都要签约了,你对目前的这家有什么不满?」先前不都已经敲定说好,且爱挑三捡四的他也都没意见了不是吗?
「距离有问题。」他脱去外套,再不耐地一把扯开脖子上的领带,「它离咏童工作的地方太远了,我要见她的话会不方便。」他可不想往后每天一整座城市东西两边跑。
「你够了!」想也知道他大概要做什么的富四海,拉警报般地拉大了嗓门,希望能在紧要关头前把他的理智嚷回来。「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你不要以为我会让你因为这种——」
「隔壁班的同学。」伴随着这句低唤,平静无害的笑意出现在陆晓生的脸上,他静静地看着这名高中与他是隔壁班同学,而现在则是与他合作了近五年之久的经纪人。
「不要每次想威胁我时,我就又变成隔壁班的!」备感威胁的富四海,气岔地往后退了一步,指着他的鼻尖,「她都已经要结婚了,你还眼巴巴的巴着她做什么?」
「我们从没有分手过。」陆晓生边说边解开衬衫上的两颗扣子,露出长年下来因工作因素而练出来的肌肉。
「那又怎么样?」体型跟他差了一截的富四海,不争气地再往后退了两步。
他很爽快地说完今日在见到她后所下定的决心,「所以我还是她的现任男朋友,在她结婚前,她的未婚夫得先把位置让一让。」
「不要又用你的歪理来扭曲别人的世界!」最坏的预感再次成真,富四海简直气急败坏。「你真想要把她要回来的话,这些年来你干嘛不行动?干嘛非得挑人家都要结婚这当头才要来搞小破坏?你要是真爱她的话,你就该为她着想,别在这时搅乱了一池春水才对!」
「我只是想把她重新放回我的轨道里而已。」不为所动的陆晓生微瞇着黑眸,蓄藏在白色衬衫下的紧绷肌肉,在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间几乎清晰可见轮廓。「至于这些年来我不找她的原因,我想你比谁都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会想阻止他呀!他也不想想为了贺咏童这三个字,他究竟折磨自己多少年了,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他回来台湾开什么个展,只要跟这块与贺咏童沾上点边的上地,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真卯上了?」心底有一百个不愿意的富四海,望着他那双没得商量的眼眸,问得很不情愿。
陆晓生认真地颔首,「再不卯就没机会了。」离她结婚只剩一个月不是吗?
「我一定得帮你做这种缺德事?」他还是想挣扎。
「做不来的话,我不介意换个经纪人。」陆某人也不啰唆,爽快地赏了他一条自由的退路。
「嘿,我还有人权吧?」完全不被惦念劳苦功高,为了爱情就被两手抛,险些气昏头的富四海,直飙至他的面前扬起一颗拳头。
「在我直径两公尺范围内没有。」陆晓生亮出一只更大的拳头,附带在臂上隆起两座小山的臂肌当作回礼。
每次都只会仗势欺人,跟人比谁的臂肌大!
「地址啦!」长时间处在暴力阴影下,不情不愿又再次下海奉陪的富四海,放开拳头改换成掌心往前一摊,「不给地址我怎会知道哪里离她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