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幸!”
什么雨过天晴?分明是阴霾满天。只要听听慈宁宫女主人从牙缝里进出的三个字,也会觉得凄风阵阵,寒霜遍地,冬天突然降临。
该死的,该死的慕容幸!
顾紫衣独自坐在屋里咬牙切齿,大概因宫女们都惧于她勃发的怒气,躲得远远。
她早就认清事实,他的每——次表现优良,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绝不会安什么好心。可是,她居然还是在甜言蜜语面前上了当
“你很聪明,也很有担当,所以一定能够承担一切的。”
慕容幸说这话时认真的神态,和专注的眼神,又浮现脑海。
只是,当时的感动全没有了踪影,统统替换成一腔怒气。
才刚回宫第一晚,皇上出乎意料地亲自送点心到慈宁宫。
“这时间进御膳房,不要紧吗?”四个月未曾尝过了,她老实不客气地享用之余,也满有良心地想起来问一问。
慕容幸眼角含笑:“这是孝敬太后的嘛。”
也对,万事孝为先,御史也不好说些什么。
然后,拣个宫女都被支开的空隙,就有了那句话,可恨哪,可恨自己一时迷惑于那双看似真诚的眼睛,居然也就相信了……
难得一夜安睡到天明,可惜好梦未曾做完,已被叫醒,说是尚书令求见,尚书今一大清早请见太后?不由满腹狐疑。
其实原因很简单——
无良皇帝跷班,离宫出走了。
要说从先皇开始,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朝臣们都镇定得紧,分派朝务,依旧有条不紊。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皇上抓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替身苦力:
“皇上有旨,他不在宫中期间,一切事宜请太后定夺。”
“什么?!”顾紫衣愕然相应。
“既然皇上微服出巡,那么自然该有请太后垂帘。”
“我怎么行?:顾紫衣几近气急败坏,“快去把皇上拽回来呀!”
“已经派人去找了。”尚书令心平气和,“可是恕臣直言,不见得有效。”
这是无数次惨痛教训累积的经验。从先皇开始,在多年与跷班皇帝的捉迷藏游戏中,皇上早已练就出炉火纯青的易容术,想是这些秘诀早已亲传给当今皇上。而且,听说当今皇上身边有个藏踪的绝世高手在,如此,要找出皇上来更难上加难,还不如,等着皇上自己回来比较省心。更何况,皇上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只是深宫礼数的束缚、日理万机的烦闷,对于正值少年的人而言,也确实需要宣拽的途径。
尚书令解释:“如今天下太平,其实每天并没有多少朝务,更没有什么军国大事,所以太后只需要坐朝听一听就可以了。倘若真的有难以决定的事情,自然还由皇上定夺。”
“等等。”顾紫衣听出破绽,“既然找不到他,如何由他定夺?”
“噢;这个嘛,先皇想出一个办法,微服在外时,有一个最亲信之人居中联络,倘若真有大事,便在宫门设一个标志,联络之人看见,自然会去告诉皇上。”
“那么,卿家一定知道这联络标志?””
“那是自然。”
“很好!”顾紫衣下懿旨,“哀家命令你,现在就去设了那个标志!”
“这样不好。”
说话的不是尚书今,而是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衣少年。
“呀!”顾紫衣吓了一跳,“你、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刚刚才进来,可能因为我的脚步很轻,所以你没有注意到。”少年说话直呼“你”,“我”,全不将太后尊荣放在眼里。
“莫非是断肠公子?”尚书令曾听说过皇上身边的这个神秘人物:
“叫我断肠就可以。”少年声音刻板,容颇有如冰雪,不见一丝一毫的表情。
顾紫衣平静下来,“你是什么人?”
“我是主人的奴仆。”回答对认知毫无帮助。
尚书令略为知道其间的关系,推测:“你就是替皇上居中联络的人,是不是?”
“是。”少年眼望顾紫衣,“请你不要随便打标志的主意,是否真的有大事,我会先做一番估量。”
顾紫衣终于摸清状况,“好,不设标志也行。既然你在这里,那就最好,你去带信给皇上,就说是哀家说的,让他马上回来!”
少年淡漠地看她一眼,“抱歉,我只听主人一个人的吩咐。”
顾紫衣哑口无言,眼睁睁看他转身离去。真是……什么样没人品的工人,就有什么样恶形恶状的仆人!
“还请大后辛苦几日。”尚书令锲而不舍,“以大后的聪明才学,确实可应付很难的事情。”
并非很难?也许吧:但,确实很烦!
坐朝听政南一言,顾紫衣已经充分理解为何当皇上的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还老想要跷班出逃。
听听这都是些什么事情啊?
“御史参奏扛陵郡太守招权纳贿,庇恶营私,情节甚多。”
那么就查呗,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已派两名官员主查。查证结果,被参的情节,有实有不实,两名官员查办的结果,也有同有不同。”
呃?这样啊,混乱……“那么,卿家的结论是——”
“臣请旨交部议处。”
早说嘛。“就依卿家所言,交部议处。”
呼……好烦!
虽然几天下来,熟能生巧,慢慢地开始摸清头绪,然而此仇不报枉为人!顾紫衣一面批答奏摺,一面在心里第一千零一遍诅咒,慕容幸,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回来,否则,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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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诅咒的对象,此刻正趴在一张手工粗糙的木板桌上,浑身陷于半死不活的疲软状态,嘴里用着有气无力的声音喃喃念着:“真想念御膳房的饭菜,不,哪怕是一碗普通阳春面也好,如果能有新鲜肉丝和竹笋就更完美……”
产生这种感慨的原因,是面前摆放的两个冷馒头,看起来已经不止存在了一天,露出干裂的痕迹,中间夹了几片熏肉,和几片形迹可疑的干菜,就其色泽形状推测,前身应当是黄瓜和青菜。
以这样的食物果腹已是第三天,就别说是养尊处优的皇上,一般人也早就食不下咽了。
木屋的另一边,黑衣少年享用着同样的午餐,却看不出有任何不快。在他看来,食物只有生和熟的分别,而且生食比较美味,若不是主人希望他能适应吃熟食的话,不过他也不介意熟食就是。
如此会失去多少美味人生的乐趣?慕容幸一直为他感到遗憾,但眼下却不由得羡慕,恨不得也生那样不辨味道的舌头?
“主人如果真的吃不下去,不如进城去吃完了再回来。”
“可是眼下你绝对不肯离开我身边,是不是?”
“是的,为了主人的安全。”
“既不肯让我一个人进城去,也不肯替我进城,而将我留下,是不是?”
“是的。”
“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潜伏了三天,不能前功尽弃、所以我们只好一起留在这里。”
“是的。”黑衣少年考虑了一会,承认他的话有道理。
“唉……”道理虽在,无奈食欲不在,慕容幸望着干馒头,又开始长吁短叹。
“这样也许会好一些。”
少年将冷馒头捧于两只手掌中,不多时馒头开始冒出丝丝热气。虽然自己不辨磁味,但少年大致了解一般人的口味,知道热食会比较容易下咽,因为怕被发现而不能生火,少年便用内功加热了馒头,“真是浪费你的才能啊!”慕容幸委婉地表示歉意和感谢。
少年一如往常地淡然回答:“我愿意为主人做任何事。”
“哎呀呀,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我最希望你做的事,就是看见你学会为自己而活着。”
“我是为自己而活着——为主人效劳是我的乐趣,既然主人希望我为自己而活,就不应该试图剥夺我的乐趣,”
拿着馒头的手在嘴边停顿了一下,唇角牵出一丝苦笑,“起码,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少年罕见地微笑了一下,“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坚持埋伏在这里?我们可以直接杀进那个山庄里主,那样省事得多。”
“我说过,我想先拿到证据。”
“在山庄里,主人同样能够找到证据。”
“可是那样做,一旦出了差错,就无可挽回了。”
少年默然了片刻,“主人担心的只是这个,而不是因为对方是主人的叔叔吗?”
慕容幸微微一怔,惯常的微笑渐渐隐文,换成了一种复杂难测的神情。
“你说得不错,”他轻声叹息,“他是我的规叔叔,唯一的亲叔叔,所以,如果没有万分确实的证据,我不能……”
“但是他想要害主人。”
慕容幸苦笑,“我知道,所以我才在这里。”
“那么……”
“断肠,”慕容幸平静地望了他一眼,声音里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你无法想像,当你的敌人,是你的亲人,是在你小时候抱过你的人,那是一种什么心情?”
“是的。”少年冷淡地承认,“我没有亲人,所以我不明白。可是,主人的叔叔如果要伤害到主人的话,我还是会杀了他的,即便是主人也不能阻止我。”
慕容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从登基之后的平静中,他已经觉察到了某种风雨欲来的危机。莫名增加的灾民,流失的救灾款项、人们来往诡异的山庄,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的二叔,靖王慕容成有谋反的企图,让他由不得不信,外面忽然有了某种异样的动静,两人同时警觉,至窗下,向外张望。
一群商人打扮的人,骑着马,压了一辆大车隆隆而行。
“车轴痕迹相当深。”慕容幸低语,“看来很可疑。”
“和上次不是同一批人,但方式一样。”断肠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
‘他们不是商人。”从身形就可以看出来,是身怀绝艺的江湖人。
“前面的两个,和后面的三个看来功力高些。”少年的判断向来准确。
“那好,我应付前面的,你应付后面的。”倒不是他要拣便宜,而是深知断肠的功力在自己之上,所以不必逞这个能,“速战速决!”
“断肠!”身形方动,慕容幸一把拉住他,叮咛:“别下杀手,”
“只要没有对主人构成危险——”
几乎是与声音同步一道黑衣的身影已斜掠出去!
“唉,我又慢了……”
等慕容幸赶到的时候,少年已经撂倒了七八个——他甚至还没有拔剑!
“真没有成就感啊!”慕容幸一面喃喃自语,一面也顺手拉倒两个。
“比我想像的还不中用。”少年的语气里也有些怅怅然,这些人在慕容幸手下还能走过两三招,在断肠这里则根本没有缠斗的机会,“看来你的功力又进步了。”断肠镇日守在他身边无所事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练功。
闲聊中,战局已近尾声。
最后的那一个,眼见得情势不妙,抢过一匹马,便仓惶逃文。
断肠轻轻踢起一颗石子,接在手里,随手就要向马腿掷去,慕容幸阻止:“让他去!”
断肠注异地回头,却见慕容幸已经挑开马车上蒙的油布,一堆稻谷的下面,堆放着几百把刀剑。
主人……
最后一丝复杂的神情从慕容幸的眼中褪主,他的脸色变得如石雕一般冷漠。
“让他去。”慕容幸又重复了一遍。
断阳望了一眼远之得将要消失的人影,抛下手里的石子,深思地问:“主人是不是故意要他去通风送信?”
慕容幸一面转身离去,一面留一串轻笑在身后:“断肠啊,什么时候你对女人,能比对这些计谋更在行,那就好了。”
断肠怔了会儿,快步追了上去,“主人,那么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慕容幸的神情漠然地点了点头。
“那么……,断肠回头看了看背后躺了一地的人。
“留在那里好了,这些是喽罗,本来就也没什么用。”
“主人,您真的很固执。”
慕容幸脚区忽然踩滑了一下,他真的是从断肠口中听见了一句对他的指责?不由抬头看天,下红雨了没有?,
“主人折腾了半天,其实只是为了对自己肯定一下而已?”他总算想明白,自己陪着在小木屋里闷了三天,是为了什么;他倒是不觉得闷吼,不过成天要听主人的长吁短叹,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啊。
慕容幸侧苦头想了一会他的话,终于点头承认:“是啊,你说的对。我需要对自己肯定一下,需要逼自己到不得已的地步才能下定决心,我毕竟是个凡人,不像你。”
“难道我不是凡人?”
“就快是了。”慕容幸如此这般回答。
断肠在原地思索了一会这句颇有玄机的话,摇摇头追上去问:“主人,那么现在打算做些什么?”
“调兵。”
“主人不再找别的证据了?”按照他所见的,主人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称为证据的东西。
“你说的对,山庄里会有证据。”慕容幸淡淡地笑苦,“一时的固执可以原谅,如果因为我的固执误了大事,那就太不应该了,现在,他们一定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至于我的相貌,也一定会有人做详尽的描述。所以,接下来我们只要留下些痕迹,然后等着他们上门就是。”
剩下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发生。
对方既然已经知道曝露,那么明知道眼前会有陷阱,还是必须冒险一试。因此,到了这个地步;就成为双方实力的较量。
但,真的是这样吗?
慕容幸站在已经被控制的靖王府,蹙起了眉头。战斗结束得太快,太顺利,从京城调来的两万人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就控制了关州全境。对方只有两三千人,似乎太少,实力亦不甚强……
“靖王找到了!”
负责搜寻的校尉来报,“在地窖里。”
慕容幸望着前方抬过来的担架上,用白布蒙起的人形,一抹复杂的神情掠过眼眸深处。
白布掀起,一柄匕首赫然插在死者的胸口,暗紫的血迹凝固在伤口周围,发出一股浓重的腥气。
“大约死了有一个时辰。”校尉睨着皇上面无表情的脸,小心翼翼地说道。
慕容幸摆了摆手,自己走过去,轻手撩开死者额前的一缯头发,俯身细看。
那里应该有一道伤疤,是多年之前,为了接住从树上掉下来的侄儿,却被侄儿手里的弹弓撞到,在那时留下的。
确实有伤疤,但……
“这不是靖王。”观察许久,慕容幸慢慢地直起身子,说出结论,神情间并无意外。
“那……”校尉带着几分茫然地看他。
身后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回过头,看见断肠一脸冷漠地从士兵中穿过。断肠很不喜欢与人接触,他几乎从来不在公开的场合露面,而现在,他正在众目睽睽之下,视若无睹地朝自己走来。
“主人。”少年微微躬身,“主人应该回京城了。”
他递上了一个字条。
上面写着:“西突厌大军把境突袭,镇北大将军阵亡。”
“这么快就来了!”
惊愕的神情从慕容幸脸上一闪而过,转而化为一丝苦笑,“看来,朕好像是一脚踩进了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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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形不太对劲。
如果单从局势上说,无需多少观察,即可明白眼下大燕面临相当的严峻。十多年未遇任何战乱,精兵仍在,但战斗力可想而知。尤其一直主持北方军务的镇北大将军阵亡后,无疑雪上加霜。
但,顾紫衣心中萦绕的疑惑,是慕容幸的态度。
皇上回宫已经三天了,非常时期,自然繁忙异常,两个人只有一次见面的机会。便是那一次机会,他却什么也没说。
不是无话可说,她从他的眼神中知道,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留给她一个平静的微笑,那仿佛可以代表一切的微笑是很让人安心,但她一点儿也不欢喜。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甚至还有些懊恼。他想说的话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能跟她说呢?
难道在他心里,还有不能跟她分享的事情吗?
无声的叹息在心头幽幽地弥漫,顾紫衣懒洋洋地拖着脚步。初冬已经来临,庭园中的树木凋零了叶,光秃秃的树枝伸展向阴沉而无垠的天空。云从北方来,那里是慕容幸现在最关心的地方吧?可是他为何不知,他所关心的,也便是她关心的?
“太后,顾将军来了。”
父亲的身影,从小径的另一头闪出来,顾紫衣竟发觉心里微微激动,也许是她现在太需要跟一个了解她的人谈谈了。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我不该埋怨他,可是我忍不住。”
示意退下了所有宫女,父女俩单独地面对面,顾紫衣说出自己心中的困惑,“他到底瞒着我什么?”
“女儿,你应该想得到。你之所以没有想到,只是因为你太在意,你的注意只在他一个人的态度上。
父女俩之间,很少有这么认真谈话的时候,脱离了嘻笑的一贯方式,看来倒像一对朋友。这就是女儿长大了的证明吧!顾扬有些许感慨。
“也许你应该跳出来看看,你专心于一个人,就会忽略掉很多本来不该忽略的事情,而且,也会造成他的负担。”
“我会造成他的负担?”她愕然。
“是呀,因为你在依赖着他……”
“我没有!”她急着辩白,“我明明很想替他分担,是他不肯。”
“但是他会这样感觉。再说,每个男人都不希望女人替他分扪责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
“那你告诉过他吗?”
“没有,我找不到机会。而且,我也想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如果我要替他分担,就不会只是一句空话了事,我要知道我该做什么?如果是我能力所不及的事情,我也不必勉强自己,我不想名义上替他分担,却造成他的困扰……
爹,你怎么了?”
顾扬的眼神里有某种她不明白的情绪,很像一个守财奴被人偷走了荷包。
“那小于的福气真好。”顾扬揉了揉鼻子,低声自语,“我要抬高价码……”
女儿打断了老爹的如意算盘,“爹,你在说什么?”
“啊,”咳。那个,其实,事情很简单,女儿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皇上现在最忧心的是什么?”
“当然是西突厌的人侵。”
“对嘛。”老爹接着提示:“要解决西突厥的入侵,眼下最大的麻烦是什么?”
“尽快派出援军,还有……在前线督军的将领。”
“对!”老爹继续:“镇北大将军阵亡,这是很棘手的一件事情,必须找人替代,可是找什么人去呢?”
顾紫衣一面想一面说:“一个威望隆重的将领,并且要熟悉北方军务。”
“哎呀,真是我顾杨的女儿,再努力几年,就可以赶上老爹的一半聪明啦!……呃,你别看我,你爹我是镇南大将军,多年来我过问的都是南疆的事情,对北方和突厥不熟,所以,这件事不适合我去。”
“……”
“你也料理了一阵子朝政,一个有足够威信的人,当然地位也不能很低,又要熟悉军务,最好是亲身在北疆待过的人,想想看,最符合的条件是谁?”答案已经一点一点地引到了眼前,呼之欲出。
“皇上!”
她恍然,也愕然。慕容幸是想要御驾亲征吗?可是,心里竟有许多的空落和慌乱。“御驾亲征”,这样的字眼在书卷见了无数次,但轮到的是那一个“他”,感受竟是这般不同。
“当然也有别的办法,但皇上的确是最合适人选。而且,对皇上来说,这是责任也是机会,皇上年轻,刚刚登基,应该在军中立威,取信于天下人。”
“可是……”
“皇上此去必胜。”镇南大将军以他的经验解开女儿的心结,“我大燕北疆驻军,多年来在镇北大将军手里调教得很好。今次只是因为西突厥军偷袭得手,再加上镇北大将军阵亡,才造成一时的慌乱。但今日的军报,已成死守之势,等到援军不成问题,以我大燕的国力,西突蹶不是对手。而且,咱们还有一个强援——”
“大姐夫?”顾紫衣眼里的阴霾渐渐散开,“他会出兵援助吗?”
“且不说你大姐的话,他不敢不听,就是为了东突厥着想,也不会愿意家门口的对手突然增强实力,所以,他必定肯出兵。”
“那么,我该做的是什么?”
“你想啊,御驾亲征,还有一个必须的条件,是什么?”
“后方支援——我明白了!”
说来说去,就是要她监朝嘛。好吧,认了认了,虽然很烦人,可是,确实也不是多么难的事情啦。多数时候,也就是像泥菩萨一样傻坐就可以,反正,朝中有一班得力的朝臣在,并不需要她做太多的决断。
“真是的!”疑惑一解,立刻恶形毕露,“这点事情也不肯跟我说,上一次他耍我,还没有跟他算清楚,正好一起结!哼!”
“这一次跟上一次可不一样。”断肠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用不变的平淡声调说话。
“你怎么又……你什么时候……”虽然不像上次的效果那么恐怖,可还是着实吃了一惊。
“我来的时候,你们正在谈论主人亲征的事情。”少年简短地解释她的疑问。
“可是你……”他怎么总是这么突然出现在私密空间?
虽然看他的样子根本没有自觉。
“抱歉,我很冒昧。”不习惯向人道歉,少年语气生硬,“但是我想替主人转达一些话,既然他自己不肯说。因为主人很在意你,所以我也只好关心。”
“原来你就是断肠。”被冷落一边,直接当成隐形人的顾扬插话,“你要说什么?”
“主人并不希望让你监朝。”顾扬继续隐形,少年眼里只看见顾紫衣,“上一次,主人确信危险都在他身边,京中是安全的,所以才请你代劳。”
话里的含意十分明显,“这一次,会有危险?”
少年回答得很简单:“是的,因为靖王在逃。”
围捕靖王的事情,被西突厌入侵的事打断,尚未大肆宜扬。但,顾紫衣当然已经听说了传闻。现在,两件事情并提,似乎导向一个骇人的结论——
“靖王的谋反和西突厌的入侵,是互相勾结的同一个阴谋。”断肠肯定了她的想法,“一旦主人离开,京中一定有变,主人就是想要将计就计。可是留守京中的人,将会陷入很大的危险。”
“可是,难道他认为将我置于危险之外,我就会高兴了吗?”她的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戚伤和苦涩。
断肠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主人会自责。其实主人一直都在自责……”断肠的声音第一次出现异常的波动,“他认为是自己的犹豫和固执才让事情变成今天的局面,他认为自己是让你,还有很多人陷入危险的原因,所以,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想要让你远离危险,”
“为什么?”静默中,顾紫衣低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声漫长的叹息,“为什么你会比我,更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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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中,慕容幸与臣下的争执正激烈。
以尚书令为首,多数朝臣都不赞同皇上将朝务交给尚书今统理的打算。
“如果皇上坚持如此,臣等绝不封诏——”
“太后驾到!”
司礼太监的宜吟打断了朝堂上的议论,朝臣们愕然地望着一身朝服的皇太后,出现在太极殿的门口。
“臣等叩见太后!”
尚书令蓦然醒悟,率领群臣匍匐在地,眼角的余光中,看见雍容的裙摆从面前款款地经过。
“众卿免礼。”
太后步上了御座的台阶,向着站起身迎接的皇上问道:
“皇帝打算御驾亲征,是吗?”
“是。”
“已经决定了吗?”
皇上略为犹豫,“还没有。”
“皇上理应亲征。”太后朗朗的声音在太极殿中回响,“为什么还要如此犹豫?”
“因为皇上有后顾之忧。”尚书今已经明白了太后的来意,带着些许激动,在阶下回答:“皇上亲征,京中当有稳妥的人监国埋政。太后——”
“皇上没有后顾之忧!”太后转向群臣,一字一顿。
“请皇上放心地去!”铿锵的声音穿过大殿,穿透天顶,顾紫衣向着皇帝、向着朝臣、向着天下人宣告:“哀家身为大燕朝皇太后,必会为你守住京中的太平!”
静默中,群臣仰望着御阶上的女子,她昂然天外的姿态,高贵有如云端的女神。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朝臣心悦诚服地匍匐在地。
御阶上,顾紫衣凝视着面前唯一站立的人,那人也用同样的眼神注视着她。
“你真的决定了吗?”他无声地问。
“决定了。”她无声地答。
“多谢太后。”皇上深深下拜。
顾紫衣高高地扬起脸,为了将溢满胸口的酸涩压下去。
她知道这一拜意味着他在朝臣面前承认他们的名分牢不可破,前途也将更加难走吧? 但她……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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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约而同地,在夜半耐分,又回到这里。
久已不再失眠,似乎那毛病已经随着解开的心结一起化去,然而这一晚,却是注定睡不着的。
从这一座屋顶走到那一座屋顶,漫无目的也并不期待遇到什么。曾经,她怎么也没办法弄清这些宫殿,然而此刻,一座一座却是这般清晰。只因,他和她曾在这里谈天,曾在那边同坐。
而这一座,是他们初次的……
“呀!”
蓦然出现在眼前的一道黑影,惊得低呼起来:“你干嘛这么阴森森的;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她还是这么夸张地笑叫。
他专注地看她,眼眸闪闪烁烁,一如他们初次在这里相遇时那样。
“我还以为你会劈头就骂。”他笑。
“我是很想骂啊!”她双手擦腰做茶壶状,“你非常、非常过分!”
“我怎么了?”他一如往常地诚恳求教,只不过这一次却是明知故问。
但回答却有些出乎意料。“说!”她用手指恶狠狠地戳他的胸,“那个断肠是你什么人?”
“呃……我也不清楚,他非要叫我主人。
“不知道?”她斜睨,眼神不善,“他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慕容幸中规中矩地答:“他是狼养大的孩子,他的前一个主人是个老怪物,收留他,却一直以折磨他为乐,但他也因此练出一身绝世武功,只是毫不通世事。后来,机缘巧合,我从他前主人的手里救他出来,他就坚持奉我为主人。”
听起来会是很长的一段故事,此刻不是细问的时候,顾紫衣默不作声;目光在他脸上扫采扫吏,每扫一个采回,慕容幸就觉得背脊又凉了一点。
“雪衣?”他试探地叫。
她依旧没反应。
“我就知道,你还在生气。”他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知道现在不是生气闹别扭的时候,但……
“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而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嘴角撇成了倒八字。
“我……”
“至少你可以先告诉我,然后再确定我是否能够承担。”
说出来,果然好过一点,“我不喜欢被你排斥在外,也许你认为那是对我最好的方式,但我却只觉得疏远。你明白吗?”
“明白。”他的声音暗哑得异常。
她来不及看清此刻他的神情,整个人就被揽进温暖的怀里。
“对不起……”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地响起,“让你看到我不够坚强,让你看到我并不能承担一切,一定让你很失望吧?,她的脸埋在他怀中,绽开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不,正好相反。”
这样她才真正觉得完整。也许,有人承担一切的感觉也很好,但她不喜欢,她不需要被呵护得不见一丝风雨,她宁愿在风雨中与他携手并立。
“雪衣……,“其实我不是雪衣。”她自己都几乎快要忘记了?
“什么?”他惊异。
“不告诉你——现在不告诉你,”她笑得调皮,“等你回来再跟你说。”
“你想让我出征在外的时候,成天心里打哑谜啊?”
“那多好,你会常常想起我。”
“傻瓜,”他再一次拥她人怀,“我怎可能忘记你?”
心贴得好近,“噗通噗通”一起跳动。呀,连天上的月,也和那日一般圆,如水般清凉地笼着相拥的两人,便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了这方小小的空间。
只是,月儿能有几时圆?
“我说……”
“唔?”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哟。”
“好。”
“记得你答应我了,你回来的时候,要是少一根头发,我也跟你没完!”
“那我还是先剃了光头再去吧……”
“慕容幸!”
“是是是,你放心,我会毫发无损地回来。”
“一定?”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