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喝药了。」
好几次被半强迫的摇醒,有人扶起她,硬灌进药水。她从—开始的没味道到最後愈来愈苦,苦到她的舌根再也无法忍受,当最後一次,有个男人喂完她之後,她苦得辗转难眠,微微掀眼,看见满室月辉,连个路灯都没有——
恍惚一阵,她才记起来,她是在南京城,而不是在那个记忆里很遥远的家乡了。她吃力地撑坐起来,被褥滑下的同时,看见她的头发长至胸下,她到底睡了多久?
舌根苦味盘旋,下腹微疼,让她想起似乎有好几次她在半昏半醒时,有人帮她处理人生急事。
头皮微微发麻,不敢再想下去。她慢慢地下床,扶著墙有气没力地走出房间。
房外依旧陌生,院子有点破败,但房舍屋楼却是刚上了漆。
顾不得手里沾漆,她靠著墙,慢吞吞地走著,寻找疑似茅厕的地方。
走到隔壁房间的窗口,微微火光漏泄出来。
从半掩的窗口,她看见室内的摆设有些老旧,有个半裸的男人背对著她,像在洗脸,也像在擦澡。他的背部是晒过的颜色,肌理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细美而结实,她的视线移到屏风上的上衣,是灰蓝色的。
她脱口:「殷戒吗?」
话一脱口,那男子顿时一僵。
过了一会儿,这男人沉声道:
「三更半夜的,你出来做什么?」那声音像在压抑,男子仍然连头也没有回。
她心里觉得怪,但有更急的事。「我在找茅厕……」
「你哪来的力气走到茅厕?你先回房,待会儿我抱你过去。」
上个厕所也要绕来绕去的?那多麻烦。「如果你怕我看见你裸体,我不看就是了。」没力气走回去,慢慢靠向身後的柱子滑落。
许是他听见了她的虚弱,狠狠—咬牙,拿下长衫,奔出房间,及时搂住她虚软的腰,他低头一看,瞪著她的赤脚。
「我又忘了……」
「你再忘吧,让全天下的男人都看见你的裸脚算了!」凶归凶,还是把长衫披在她仅穿著薄衣的身上。
好像有好久的时间没有看见殷戒了,竟然产生很想念的念头,他半裸的身体暂时无法让她这个病人产生逦想,她只想仰头好好看他一眼。
这一看,她噫了一声。
「殷戒?」
他咬著牙根,忍著撇开脸的街动,凶狠地瞪著她。
「我是!」
「原来你……就是右都御史?」
「胡扯什么你!」
在黑暗里,她熠熠发亮的眸瞳直勾勾地注视著他。
以前他的黑眼异样的美艳,只觉他五官之中眼部最为突出,但现在这张脸庞……精美俊秀到中性过头的地步,眼眸依旧妖美,却远远不及他阴柔妖艳的长相。
「你……上妆了?」
「上妆?」心吊了老半天,她竟然只说这两个字?他上妆?这个女人说他现在这模样只是上妆?他最可怕的秘密被她只用这两个字形容?
「完蛋了……」
凶目瞪著她,他低咆:「完蛋什么?」完蛋她曾喜欢上他这种人吗?就算她觉得後悔了,他也不允!
「我真的好急……拜托,我不想丢脸,麻烦抱我到茅厕去好不好?」
殷戒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抱起她,快步往茅厕走去。
到了茅厕,他用肩一顶门,将她放下。「我就在外头等,你随时可以叫我。」
「等等,等等,你走二十步远等我——不不,五十步好了。」
他瞪她一眼。「我耳力没那么好。」见她又盯著他的脸看,他有点恼怒了,将门用力关上。「我就在这里!」
「在这里啊……那不是什么都听见了吗……好歹我也是个女生啊,为我留个面子吧……」
殷戒又恼又好笑。不由自主地摸上他细滑的脸,她宁愿在乎这些事也不对他的脸大惊小怪吗?
上妆?亏她想得出!
「我真讨厌上茅房……哪个混蛋诗人说在茅房里有灵感的……这么脏……」她喃喃地抱怨。
过了一会儿,听茅厕内没有声音了,殷戒才推开门,看见她苍白的睑上有点红晕。
「你别扭什么?」他不甚在意地说:「你养伤的这段日子,吃喝拉撒睡哪样我没经手过?」
她闻言,颤抖地指著他。
他抓住她的手指,勾住她腰,一把抱她起来。
「你……你……你……」
「有什么了不起的?亏得你这么计较。」他缓了缓,又道:「只有几次而已。有丫头在照顾你,她不在时,自然由我接手了。」
拐回房里,放她上床。她的脸已是阵阵红光,完全不复之前的惨白。
「我想洗手……」她嗫嚅道。
「什么?」
「我在我家乡养成良好习惯,一定要洗手。」她坚持。
又是她家乡!他端来房内的洗脸盆让她洗个过瘾。
十指湿答答的,他拐了张椅子坐下,拿起乾净的帕子擦起她的手。就算是擦乾了,她的手心仍是有点冰凉,不像她未伤之前,成天像团火球四处跑。
他索性整个包住她的双手,抬眼看她。她细密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他早知道,只是不想这么快面对。
「你……易容吗?」她对这年头的事一知半解,了不起也只能猜是易容。
「嗯。」
「你干嘛要藏起那张脸?」虽然普通了点,但她看久了也习惯了。
自她清醒後,她的每句话一定非让他瞪著她,才能泄恨!他低骂:「现在这张脸才是我的真面目!」
她噫了一声,有点讶异。
正要开口,又听他咬牙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定你了,容不得你反悔!」
如果不是她伤势未愈,他的神色像是笃定直接将她推上床解决……梦里很怜惜的吻真是假的吗?
「大房、二房、三房……家妓,外加美艳丫鬟都是这么来的啊……」她喃喃。
「什么?」她又在说什么了?
这年头的男人太过自我又霸气,她不会意外,只是殷戒平日看似沉默内敛,唯独失控的两次,一是那日在城外试图霸王硬上弓;一是现在她偶然撞见了他的真面貌。她想弄清楚什么样的性子才是他的本性。
事出必有因。她微微皱著眉头,注视他过份俊美的中性脸庞。
「为什么要易容?」
「你看不出来吗?」
「唔……怕被人认出跟右都御史有三成像?」温暖她手的大掌蓦地紧缩。
「半年多前我根本不知道有右都御史这个人,我为他改变相貌做什么?」
「不是躲人吗?那你为什么要掩饰好看的相貌?」
瞪著她的美目几乎喷出活生生的火了。「你瞎了眼吗?打我懂事起,人人指点我,背後说我相貌令人作恶!你曾在南京城里看过这样的相貌吗?不觉得恶心吗?」见她一时怔住,他暗暗吸口气,告诉自己,她没在第一时间逃跑就该是万幸,看著他的脸而没撇开已是够他意外了!
这么精美到像拼凑而成的脸庞……他少年时最後一次看见时,几乎乾呕不止。
她怎会没有感觉?
她怎会?
「在我家乡,你这种人……跟我是完全没有交集的。」她慢吞吞地说道。才一说完,就见他又急又怒,将她轻压在床被之间。
「我不会弄疼你,不会弄疼你的伤口。」精美的脸庞行抹绝望,双手撑在她的两侧,低哑开口:「你不须要使力,一切让我来就好,」
「等等!等等!你混蛋啊……」这猪头!连话都没听完,就变态成这样!赶紧吃痛叫道:「好痛好痛好痛……」趁他怔住,连忙翻身侧躺,避开他的魔掌。
「半月?」
「我痛死了,你有没有良心啊?我只是话说得有点慢而已,有必要这么猴急地扑上来吗?」她喘了几口气,才瞪著他。「如果你对我没有怜惜,就不要碰我!我不喜欢你故意拿身体来诱惑我!我喜欢你,但绝不要建立在莫名其妙的欲望之上;就算我意乱情迷,我也不会因此多喜欢你,或者从此死心跟你!笨蛋!」
「怜惜?」
他像完全不懂这两个字,这人真是笨蛋吗?明明他抱她上厕所时,眼眸透著怜惜;明明温暖她的手时,眼里写著怜惜,他是装傻,还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流露出多少对她的怜惜?
这头大猪!
「在城外,你隐藏你易容的秘密,想兽欲得逞了再说。现在我看见了你的脸,你还是想用同一招对付我,殷戒,你还有什么秘密怕我知道?」
「兽欲?」他哪来的兽欲?胸口暗自起伏一阵,他咬咬牙,忍气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像真是从海外的国家来的!你要知道,我就让你知道,曾有一阵,皇亲贵族流行一种游戏,把民间民女视为玩物,看看谁能生出俊美的小孩……我就是这样的产物!我十岁才知道我爹是谁!十岁才知道为什么我生得异常!他呢?玩个一、两年,连我娘是谁都记不得了!」见她眸里流露讶异,却无嫌恶,他心头紧缩,仍是继续说道:「十五岁到十八岁那三年,我进了章府,却始终没有认他。你知道我在那里做什么吗?他性喜渔色,跟那个右都御史一模一样!你说,我在里头做什么?」
她心一跳,脸色微变。
原来他说他对他的爹一点感情也没有;原来他说他服多了催情药,已经没有效用了;原来他浑身上下透著无尽的妖媚;原来他只懂得用这种半强迫式的诱惑让她留下;原来他多讨厌他的脸;原来他不知道怜惜如何写……原来这就是他最大的秘密!
「……完蛋了……」她喃喃。
「半月!」他见她脸色果然不太对了,却不甘心、不舍得放手。
「……我完蛋了……」眼瞳慢慢映进他俊美异常的睑,彼此注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你能不能穿上衣服?」这样是有点养眼,但她还是很保守的。
他怔了怔,终於还是取来件上衣随意穿上。
「这样好多了,起码我可以专心说话了。殷戒,还记得我放纸鸢时说的话吗?现在是过去的形成,过去有好、也有坏,我好佩眼你,你竟然能有现在这番成就,我佩服极了。」
「你……当真听懂了我说什么?」
「只要你说话别这么文言文,我当然听得懂……奇怪,殷戒,我到底养了多久的伤,冬天了吗?为什么我明明穿这么多,却有点冷?」
他闻言,迟疑一下,见她没抗拒,便和衣上床,小心翼翼地搂住她,让自己的体温暖她、隔著她的衣衫,果然透著凉意。
现在根本还没有入秋啊,她的体质因为催命的箭伤改变丁吗?
「老大夫说你失血过多,等你完全康复,身子骨一好,就不会忽冷忽热的了。」他柔声道。
「喔……殷戒,你从母姓吗?」
他应了一声。
「你一直都是易容成那张普通的脸吗?」
「不,年少我戴著面具,但终究易招人注意,於是请人教会我易容,从此不再照镜。」
「那右都御史不知道你的真面貌了?」
「只有你一个人看过而已。」他补了一句:「右都御史交给我,你不必再怕他。」
她皱眉。交给他?亲兄弟能做什么?如果他真对右都御史做了什么,也不过是在扭曲的过去再加一笔灰暗的记忆而已。
小手慢慢搭上他的腰,他的身躯顿时紧绷起来。明明外表看起来很沉稳的人,也有害怕的时候吗?难怪有时他像两面人,沉稳内叙,或像刚才不顾一切想要得到她,原来全是因为过去啊……
她看过多少新闻,不是自家亲人,就算再悲惨,也当是隔著雾掉个几滴泪就算,偏偏让她遇见了他——
她完蛋了,真的完蛋了!
这种落後地方有什么好?偏偏有他!
「我想睡了,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
殷戒见她当真不怕,又见她似乎累极,只得先让她休息。
「不管你听见什么,都不要跟我说话了。」
他闻言有点莫名其妙,她却埋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殷戒以为她要取暖入睡,小心调整姿势,让她不会压到自己的伤口。
未久,怀里的身子开始在颤抖了……他微讶,听见她抽噎的泣声。
「半月?」
「混蛋,我不是叫你不要理我吗?」
「……」
「我哭哭都不行吗?都不行吗?」脸不肯拾起来,索性哭得用力,全身剧颤起来。
他吃惊又不明所以,只能道:「你哭什么?你的伤势还没全好,会痛的。」方才还这么正常,一转眼就哭得这么凶!
「你管我!你管我!」
殷戒听她凶巴巴的,整张脸却使力地埋进他的怀里,一点也不怕他。那她哭是——他叹息,紧紧地抱住她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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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殷爷!」清晨的冷雾里,看不清那男人的容貌,但依著灰色的衣物跟背影,元夕生追了过来。
颀长的身形顿时停步,却不回头。
「爷,那个、那个……」瞪著他的背影,不知该如何启口。
「你有话就直说吧。」
「您……刚从鱼姑娘房里出来?」
「嗯。」
「现在天亮了……」
「是啊。」
心知这个殷爷一向不爱多话,元夕生深深深地尺口气,道:
「爷,男女授受不亲……」
「她手脚冰冷,我暖和她有什么不对?」
这么平静的口吻说出这么过份的事实……元夕生颤抖地指著他的背,老成的脸抖抖抖,终於咬住一口牙,
「爷,好歹……好歹……我们相处一阵,能不能告诉我,明明身边有美色,为什么要去碰个卖旧书的小老板?」他无法理解,真的。
「美色?也是。你一说,我记起来了,我身边的确还有一个可以随意传唤的女人、是谁告诉你,我一生只要一个女人的?」
那就是说,先搞定房里那个,再顺理成章接受身边的美色?虽然这是男人贪婪的天性,但他总觉得殷爷曾经这么地洁身自爱,不该一夫二妻……他心里微觉不舒服,却不敢深究。
「对了,晚点你跟怀安去药铺抓药,我怕她少根筋,漏了大夫的叮咛,可就不好了。」
「这倒是。」怀安那丫头有时挺傻的,谁知会不会有人看上了她的美色,随便骗骗她,她也跟著走了。
「我要你办的事办妥丁吗?」
「都差不多了。再过两天十四名新仆先进来,我会注意身家清白的问题,也会照办爷说的那件事。」
「那好,我晚点要上书肆,若临时有事就到书肆找我。」自始至终,殷戒都不曾回过身,走到自个儿房门口前,像察觉他的背一直被怨气所缠,他挥了挥手,道:「你这老爹的性子,非要我承诺怀安一个未来不可吗?」
「不不,我没这意思……」
「那就别说了,我去换件衣服。」殷戒不再理会元夕生,进了自己的房子。
一室的冷清,与他心头的火热形成强烈的对比。
优美的十指轻触自己精美过度的脸庞,暗恼她竟然能在自己怀里哭得那么用力後,还睡得那么安心;暗恼他闭目养神,一眨眼天已微亮。
她知道了他所有不堪的过往,看见了他最不愿让人知道的真貌,却丝毫没有嫌恶之气,是老天爷在厚待他,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还是故意给他希望再将他打进阿鼻地狱?
多希望能藉著占有她的事实,确保她是他的人,但她完全不吃这一套。他心里微微迷惑,明明在过往经验里,性欲可以左右一个人、腐蚀一个人的意志,为什么她不为所动?
垂下天生浓黑的睫毛,半掩闪闪发亮的妖眸,右手掌心缓缓移向心脏的部份。
「半月,你是在为我流泪吧……」心口微疼。多想回报她,偏偏他不懂怜惜是什么,只知抱著她充满凉意的身子睡时,竟有想与她交换体温的冲动。
原本她的身子可以好好的……
他咬咬牙,蓦地想起促成这一切的元凶——
「右都御史!倘若你真要再穷追掹打,就不要怪我痛下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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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太阳虽然高挂,凉亭内穿著红黑衫裙的鱼半月却披著一件厚衣。
她眯著眼,看著远处——
「鼻子尖尖的、下巴翘得高高的,再拿根钓杆也许就可以成为新产品的代言人。记下记下,这是一个好宣传。」
「小姐,你说什么?」林怀安虽然不识几个宇,也可以知道殷爷带回来养伤的小姐实在不适台写字。
「我是说,那个人,」鱼半月指向远处的某个人。「那个鼻子尖尖的、下巴再翘下去就会变成戽斗的,他是谁?」
林怀安顺眼看去,脱口:
「是元夕生,元总管!他跟奴婢一样,都是打聂府来,等新仆训练好,他便要回去了。」
有点语病哦。鱼半月虽然看著远处那个像母鸡带小鸡趴趴走的男人,嘴里却问:「怀安,你呢?」
「我?当然是留下来服侍殷爷了,奴婢的卖身契已经转给殷爷了。」
「也就是说,从此以後你就是他的人了啊……」大房、二房、三房,家妓外加美艳的丫鬟很有可能成真了。偷觑怀安一眼,虽然不是白嫩嫩的人儿,但怀安的美丽足够当明星了,跟另一个迷上藏脸的男人是一样的。双手捧著热茶,她问:「你的卖身契是怎么算的?」
「奴婢的卖身契是终生的。」
邪就是终生都得服侍殷戒了?哼哼,原来齐人之福还不下足以形容这年头男人的快活。
今天一早起床,大眼瞪小眼的,瞪到他默默起身穿衣,怀里暖气遽失,还真有点不适应。
虽然没有更深切的肢体缠绵,她却好像已经真的很舍不得他了。
因为过去,才有现在的他;因为过去,他才会在没什么沉迷住欲的同时,擅於以这种手段留住他想要的人,让她心疼得要命。
「你还没完全康复。」他站在床边,有意无意遮住他的脸。「我会让怀安来照顾你。」
「怀安?」这个男人真的很不喜欢自己的脸啊。
「这一个多月来,是她在照顾你的。」迟疑一下,逐渐了解她并非自己所能掌控的女人。「你……」
「殷戒,你喜欢我吧?」
他咬咬牙,再重复一次:「如果不喜欢,我连碰也不会碰你的!」
他的观念真难改啊、在她眼里,他连她的吃喝拉撒睡都一手包办,才是喜欢她所附加行为啊,他却好像认为那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时代……这种时代,天知道她心里的天秤开始在摇晃了。如果她留下来,如果她留下来……
「小姐?」林怀安好奇地问:「你的手稿何时才会出啊?」
「……共退八本了。」事实上,写了八本,也退了八本,想来真令人鼻酸。头几本封沄书肆的柳苠不识得她,所以手稿不知丢哪去了;後来卡在殷戒这个老板,会把稿子还给她了,不过意义不大,被退表示她不合这个时代,真想哭。
「为么多啊……小姐,殷爷是负责书肆的,你可以请他出书啊。」
「我绝不走後门。」她不屑做,也太丢脸了!看见怀安一直站著,她道:「你坐下吧,我真怕你这样站一整天,迟早会废了。」
林怀安一愣,连忙摇头。「不不,奴婢站著就好。」
「拜托,你一定要叫奴婢吗?」
「奴婢就是奴婢啊……」元总管说得没错,这个小姐果然有点怪怪的。
「啊,对了,搞了半天你是专门服侍殷戒的,当然不会听我的啊。」
「不不不不!」摇头狮子出现了,让鱼半月看得目瞪口呆。「殷爷吩咐过,要奴婢照顾小姐,如果奴婢不照顾小姐,奴婢在殷府里就没有意义了。」
「好好好,你要怎么照顾都成,拜托你不要摇了,也不必自称奴婢,坐下坐下!」半拉著林怀安坐下,她说道:「我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说起来跟你的身分地位都差不多,都是得努力工作才有饭吃的人,你喊小姐也就算了,不过也不必让自己矮人一截。在我家乡,就算是像你这种身分的人,也是很会安排自己生活的。你告诉我,你平常都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主子要召唤,随时都得出现。怀安,你坐著做什么?要让人家笑聂府的丫鬟没规炬吗?」不知何时,元夕生领著一票小鸡走到凉亭,瞪了林怀安一眼。
林怀安吓得要站起,鱼半月连忙示意她不必起身,抬眼看这个鼻子尖尖的、下巴翘翘的男人,苍白的圆睑露出笑来:「元总管,是人都会累的,何况怀安站了一上午,坐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累了,也可以坐下休息。」
元夕生从鼻子用力哼了三声,道:
「我哪来的休息时间?不像鱼小姐好命,成天以养伤之名,行白吃白喝之实。」他挥了挥手,指向後面那一票新进的奴才!「咱们这些人都是一滴汗一口饭的,没人在白吃白喝,鱼小姐,你受了伤,殷爷义气救你,你可要知足啊。飞上枝头固然是每个姑娘的梦想,可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当一家主母?」
鱼半月愣了愣,然後笑道:
「元总管,我非常想回半月书铺,可是那里不方便熬药,我不想老了拖著破败的身体,那是很蠢的事。而且,我也没白吃白喝,怀安,我的欠条呢?」
「在这儿呢。」拿出好几张笺纸来。
「元总管,我这儿是有记录的。你的殷爷买的药真不便宜,我喝得好心疼,也私下跟老大夫讨价还价过了,药方照给,但药不必给得太好,勉强能治病就好;另外再加住宿费……嗯,我住的地方离茅厕有一段距离,有点不方便,茅厕不太乾净,我无法昧著良心当它是五星级,所以我自行打了点折扣。三餐的话……」
「厨房已经勉强能开火,但能煮的东西不多,小姐只能喝稀粥,所以再扣—点贴。元总管,你放心,小姐都有记帐的。」
「你闭嘴!」这个大白痴,难道不会为自己想吗?元夕生一肚子气,却不知从问发作。他暗暗吸口气,又瞪了林怀安一眼。这个笨女人……「你是来服侍殷爷的,不是服侍殷爷以外的人,你懂不懂?」
「可是殴爷说……」
殷爷说什么,这白痴就一定得做吗?「你把她养得肥把胖胖的,有什么用?她终究不是你主子!」
肥肥胖胖……好过份!鱼半月瞪著元夕生。她也不过是肉了一点而已啊!谁能在养伤期间不胖,就跳出来给她看啊!眼角又瞄至那十几个曝晒在烈日下的小鸡们,终於忍不住问出口:
「元总管,这些人都是你买下的吗?」
「当然。个个都是身家清白,可以服侍殷爷一辈子的。」元总管的脸色透著古怪,随即硬压下来。
「一辈子?」她讶异:「全是卖了一辈子?」
「在这里的新仆十四名,四名终生契,剩余的是签上好几年的契约。我敢打包票,等过了几年,他们仍然会留下来故事。」
已经有点肉的圆脸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用问?她是打哪来的?「能进大户人家做事,好过在外头做些低廉赔本的工作啊。」
「大户人家?」
「鱼小姐,你不会不知道殷爷的身价吧?再过两年他就有属於自己的商行,娶了正室,加上本来就有的妾,很快小少爷就会出生,接著殷府会热热闹闹的……」
她沉默一阵,说道:「元总管,我看见你头上的牛奶瓶了。」
元夕生直觉摸自己的头。「哪来的牛奶瓶?」
「你把未来设想这么周全,可是如果有一粒石头不小心打破了你的乍奶瓶,就什么都没有了。」
「啊?」他是不是不小心漏听了什么?他真的没有牛奶瓶啊!
「元总管,我好怕是那一粒石头喔。」之前是乌鸦,现在荣升为阻碍殷府主子美好远景的石头。
就算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听话。元夕生的脸色再度闪过一丝异色,斟酌了会儿,大声向林怀安说:
「怀安,今儿个老大夫说要过门再看鱼姑娘的伤,你先去准备准备。」亲自目送林怀安离开,他才转向鱼半月,以同样的大嗓门骂道:「鱼小姐,我生来就不信什么牛鬼蛇神的东西,更不信世上有什么狐狸精,你最好搞清楚,殷爷是聂家少爷们的妻舅,身价不同凡响,绝不是你这种书铺小老板可以勾搭得上的!现下殷爷不在,我可警告你,你要敢对殷爷下媚术,我绝对不放过你……还有,设爷绝非是守得住一个女人的男人,光看他在天乐院连连过夜就知道,他绝对有足够的本钱娶个三妻四妾的!」
用力哼了一声,收回几乎戳至她鼻头的食指。
然後他挺直腰,向一直守在凉亭外的十四名奴仆挥手道:「走了走了,得找机会让你们明白谁才是这里的主子!」
正要跨下阶的同时,眼角瞥到她专注的眼神,虽然不像被吓到,但也好像有所疑惑的样子。
他冷笑数声,领著新仆大步离去。
鱼半月搔搔头发,一时忘了她虽然不喜欢把自己的头当针包一样插一堆簪子,但拜怀安手巧,帮她梳了一个十分简单的发型,这一抓又是一头长发披散下来。
「这个元总管……说起话来,真像是新人在演戏。他演给谁看啊?」她咕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