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节!”
“江节!”
“呃……到!”
在喧哗声中,小学六年级男生江节,睡意朦胧的眼睛朝四处的笑颜冷淡地环顾了一下,满脸木讷的表情,似乎全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毫无羞愧的反应,让台上的年轻女老师甚为光火,她拾了抬手使哄笑不止的学生们安静下来。
“把第十二课的课题给大家念一遍。”她严肃地吩咐道。
江节慌忙俯下头凑到课桌抽屉去找课本,全班几十双眼都齐唰唰地盯着他,让寻找课本的动作变得凑乱而急促。课本课本课本……他在心里念咒般地嘀咕着,终于从书堆中抓出一本来。
“老师,没有十二课!”翻了课本好半晌后,江节拾起头大声报告。
孩子们笑得更是没有节制。
“他是个笨蛋!老师,我们不用去管他的。”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白色针织衫的女孩子对老师叫着,独特的尖细嗓音轻易地进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江节朝女孩投去令人费解的复杂目光。他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同学名叫陈艳,父母是当官的人物,家中富裕,她本人也很聪明,是同学都让着、老师都捧在手掌上的天宠娇女。她和自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江节很清楚这个区别。他收回自己的目光,茫茫然看着手中的课本。
“你拿的是历史课本,而现在是语文课!”女老师语含怒气地提醒他。
“哦……”看清楚封面上两个红红的大字后,江节连忙把书塞回桌台里去,又进行了一番艰苦的捣弄。不过,找到正确课本的行动他没有顺利完成就被请出了教室。
“睡不够的话,就去门外清醒清醒!”年轻的女老师对成绩差的学生向来是很不客气的,何况这个江节不但学习成绩排尾,而且脸上整天脏兮兮地拖着两条鼻涕,身上更是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这样的孩子实在没有办法让人喜欢起来啊。
深秋的季节,走廊口很冷,风寂寞地扫着地上的小片纸屑。
江节贴着墙壁站定,然后举起手压住自己的头顶,支起食指在松软的石灰涂面上妪出一个印子,他顺着这个印子往下一厘米处找到另一个浅淡的刻印。
“才这么点儿啊……”成人化的叹息后,他的小脸上充满着强烈到近乎于悲愤的失望。这个刻印是他四个星期前留下的,时间并不长,但在他眼里已经是过一年般地值得期待。
同班的男生在成长的年纪里加快着拔高身材的速度,把瘦小的江节甩开了一大截。他是根发育不良的豆苗,撑着纤细的身躯夹在已经呈现中学生模样的同龄人之中,想不自卑也难。
兴许负面的地方太多了,就算无法从过早学会面无表情的小脸上看到自卑的心理存在,但他在幼嫩的心灵上发挥的作用已经到了渗进血液的地步。
身高、成绩,还有父母不和等等的事情,他都无可奈何地对它们的存在进行妥协,并希望在众人前不被注意到这些,就算别人提及,他也学会了用沉默和一双呆滞的眼睛去应付。
时间久了,加上学习成绩的关系,大家不由怀疑他的智商是否正常,甚圣连江节也觉得自己可能比别人笨一些,永远做不对有好多数字的题目,还有背不出有着奇怪意思的课文,甚至被其他男生拉着头发往墙壁上撞时,他连悲哀的感觉都来得迟缓,通常要回到家里窝进被子以后,才敢流出些泪水,并赶紧用袖子擦掉。
其实现在的江节没有意识到这些,他踮着脚尖看自己妪出来的印子,脸上犹存失望的痕迹。
教室里传来大家一起朗读课文的整齐声音,其中夹杂着陈艳尖细而突兀的嗓音。
他厌恶地堵上了耳朵,这声音让他想起她时常用来嘲笑自己的话,譬如:白痴,没教养的,垃圾货色之类稀奇古怪的称呼。大概源于她父母有某种贬低人的特权所产生的副作用,陈艳嘴中的骂话,带着同龄孩子所没有的官腔而显得颇具新鲜感,也格外能引起广泛的流传。
从这种对自己极有威胁力的声音中摆脱出来的好办法,是逃开。
江节慢慢地沿着走廊的墙根向后退,远离发出不良声音的教室,然后猫着腰躲过学校门卫的眼睛,他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轻快走去。
“手续上的事基本办妥,那死鬼最好一辈子不要出来才好。”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眼角发红,她捻起手帕边小心往上按,尽量保护精心画好的眼线不要被晕化。“说到底,现在这个孩子真是个麻烦,我又不能带着他,你要知道,对方知道我有这么大的孩子,恐怕会吓得够呛。”她为难地对坐在一旁的男子说。
对方只是用心听着,一声不吭。
“我不知道把他推给谁去,死鬼是不会管了,现在不负责任地把他扔给我,我又能怎么办呢?这两边都没有一个好亲戚的,又不忍心把他弃在一旁不管的。”她说着“不忍心”,干的事却是拼命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丢给无关的人,男人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表情。
“麻烦你先替我照顾几年,只要我在那边的情况稍微好转,定会把他接过去,或者把他送到国外,总之不会麻烦你太久的。,,
“我每个月都会寄钱过来,绝不会食言,嗯?”
女人已经说得口乾舌燥了,男人还是沉默地抽着烟,没有表态。
“你工作的事我一定会让王科长帮上忙的,没什么大不了,你只要开个口。”
男人沉思半晌,然后暧昧地点了一下头。
偷听了好久的江节终于站到门口,冲年龄莫辨的艳丽女人轻轻地叫了声,“妈妈。”他本想哨哨地穿过客厅溜进自己的房间,不用面对自己又一次从学校早退回家而被骂的境地,但是听两个大人好像在讨论自己的事,他还是很迟疑地站了出来。
“现在定什么时候啊,你不是去上学了吗?”女人转过身,奇怪地瞄了一眼墙上挂的钟。
江节没有回答,他瞥见母亲脚边放着三个大箱子。“妈妈,你要走吗?”
女人也没有回答,她站起身来把儿子拉进屋内,指向男人命令江节道:“快叫李叔叔。”
“李叔叔。”江节乖顺地叫着,用呆滞的目光瞄了男人一眼。他看得出这个李叔叔应该长得很高,两条长长的腿随意地交叉着,连手臂也长长的,搁在腿上还能朝旁边撑出一大截。
如果我有这么高就好了,陈艳就不会骂我“矮老鼠”了。
“他几岁啊?”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让江节想往母亲身后缩去。
经常打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的声音,所以他觉得有这种声音的人,大概部一样的凶恶,不同于对陈艳那样的厌恶,这是一种渗进心深处的惶恐,他很不喜欢。
“应该十四岁了吧?”女人不是很肯定,虽然这个孩子的确是她的亲生儿子。
“十四岁?”男人满腔的疑惑,他伸出一只手递向江节,“过来,小伙子,让我看看你。”
江节注视着那只手,宽大且掌背很厚,如果打人的话肯定很疼的,所以他没有动。
“去啊,李叔叔叫你呢?!”女人焦急地推了儿子一把,她必须安心地弃下这个包袱,而这个男人的态度是一线希望。
江节避开那只大手,期期艾艾地走近男人,目光垂得极低,盯住对方的长腿。
“真的有十四岁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小?”男人问,声音沉得让江节不想回答,但他还是点点头。
“看来不是个调皮的男生哦。”男人笑了,从鼻息里喷出烟草的苦涩气味,使孩子向后退了一步。“你今天不用上课吗?”宽大的掌牵住了小手,让他不再往后退。
江节摇头,他终于抬起眼,戒备地打量男人,男人锁紧眉头也正在观察他。
彼此怔了数秒后。
“他……总是不说话吗?”男人困惑地转过头问江节的母亲。
女人勉强地笑道:“是不太爱说话,不过也没有关系啊,他正是小调皮的类型,很好带的。”
男人微微点头,目光重新调回江节的脸上。
女人勉强地笑道:“是不太爱说话,不过也没有关系啊,他正是不调皮的类型,很好带的。”
男人微微点头,目光重新调回江节的脸上。
“一个安静的小家伙……会不会有点自闭啊?”男人咕哝了一句。
还有很多的谈话都是在陌生男人和母亲之间进行的,江节被要求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关起门,从小床的被铺里翻出一小本子,在夹页中取出自己最喜欢的咸蛋超人贴纸来细细欣赏。
同学里已经没有人喜欢这个有着各种圆脑袋的英雄了,他们会嘲笑拿着贴纸一看就是好半天的江节,称他为幼稚的傻蛋,所以江节只能回到家、关起门来独自品味超人们的作战英姿,不过他的想像中没有和邪恶对决的伟大意图,最多的也就是让超人拉着陈艳的小辫子,扯得她哇哇大哭,或者把老是喜欢敲自己头的同班男生大胖扔到厕所的便池里之类的,有些低级无聊的想法。
江节虽然不清楚男人口中的自闭是什么意思,想来总是不好的评价,于是他把今天想像的内容,增加了让超人揍那个陌生男人一拳的场面。
以前他曾想像过爸爸如何被超人踩在脚下,结果当天晚上,就被酒醉归来的父亲狠狠地踹了一脚,有着某种牵连的巧合让他吓坏了,从此再也没有过让超人对父亲作恶的想法,但对这个也许将来不会再见面的男人,他就有种放心揍人的心态。
由此可见,江节根本没有听明白大人们的对话内容。他只知道妈妈又要离开了。不过在他印象中,妈妈总是离开的,去国外或者去某个男人的家都是隔三差五的事,对他的影响并不大,当然,现在的他还不知道酒醉后开车撞死人的爸爸,已经不会在母亲离开后再来照顾他了。
对于家里一些重大变故,江节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他的监护人似乎觉得对这个智商有雕问题的孩子,没有必要告之,只须安排他的去路就可以功德圆满了,所以江节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抛弃的情况下,他的世界依旧能保持简单。
现在在这个简单世界里,咸蛋超人正用一些江节想出来的法子对付对江节不好的人。这些人的数目无法确定,很令人伤脑筋,因为江节分不清有些人对自己到底是好还是不奸,譬如妈妈。
妈妈的温柔总是让江节喜欢又带点胆颤心惊的感觉,因为温柔过后,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他与粗暴易怒的一个称之为爸爸的男人单独相处。等到她再出现在家里时,就会和这个男人吵上几天几夜,似乎她回来只是为了吵架,直到再离开时,就会给予江节一些温柔。
她抚摸他的头,给他买一两件合身的衣服,笑起来也是很亲切的。她说:“江节,妈妈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了。”她又说:“妈妈其实很喜欢你的,只是你长得太像你父亲了。”
江节无法明白它们的意思,难道他长得像爸爸是不对的吗?他不知道,但他喜欢带着笑容说话的妈妈,亲切而温柔,虽然总是不长久。
在咸蛋超人打倒胖子把他踩在脚底下时,江节的房门被打开。
女人低头细看蜷缩起身体,手里揑着贴纸陷入梦乡的儿子。
他细小的脖颈里有黑色的污垢,让她不禁直皱眉头,记得上次离家的时候给他洗过一次澡,难道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他都没有洗过澡吗?
女人心里的愧疚还没有露出芽头,就被烦躁的情绪给压了下去。这烦躁里多少带点即将离别的惆怅,虽然这个儿子生下来后,她在他身边的时间屈指可数,但十月怀胎的过程毕竟不是可以随便抹去的。
这次的离开;她不用自欺欺人也知道永远不会再相见是极有可能的事。什么几年后会接他定之类的话,只是给答应照顾他的人一个托辞罢了,将来的事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底,儿子今后的遭遇要看他自己的造化而定。
很清楚把儿子随便推给一个单身男人去照顾,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但除了这个要她帮忙的男人外,已经找不到任何人可以迅速接下这个包袱,而让自己和情夫双宿双飞地安心离开。
现实总是无奈的。她安慰着自己想愧疚的心,伸手去抚摸儿子凄乱的头发,和娇小而涂满污迹的脸,五宫皆是他那中看不中用的父亲的传承,让女人的神情也寒冷起来。
“妈妈……”江节从被抚弄的异样中警觉地清醒过来。
女人的嘴角勾起温和的笑容“今天怎么从学校里走出来啦,老师刚才打电话来询问呢。”
江节不吱声,只是垂下了目光。
“以后不要这样,”女人叹息,“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要乖要听话,人家才会喜欢你。”
孩子捏紧手中的贴纸,怔怔地听着。
“妈妈要走了,今后……今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哦。”女人迟缓地放柔语气。
“妈妈,你要去哪儿啊?”江节小心地问。
“很远的地方。”女人回答,微笑着抱丁一下自己的儿子。
“妈妈,你几时回来?”江节又问。
女人把自己的额头贴紧儿子的脑袋,用手揉着他薄软的头发,像是要让他放心似地抚慰着,却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问题。“以后你一定要乖一点,记住哦,一定要乖。”
江节急促地点头,他觉得此时的妈妈特别温柔,他决定永远不会让咸蛋超人去伤害她。
妈妈的温柔持续了两个星期的时间,让江节几乎忘了家中少了一个叫爸爸的男人,他的消失让江节生活变得轻松而趋向正常化。
肮脏迈还的面目有了不少改观,他和别的孩子一样,身上的衬衫和裤子常常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本来粘腻的头发洗得蓬松而乾净,衬着同样清洁起来的小脸,让此时的江节不再显得面目可憎,虽然在同学和老师的眼里,这些还不够到足以让他们对他的态度产生什么改变。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是例行的期中测试,因为牵涉到升学,所以要比往年的考试重要。但是江节做了几道题就交出卷子。有实在做不出的原因,也是因为坐在前面的陈艳在考试没有多久就扯开喉咙直嚷:“老师,江节在偷看我的卷子!”
这让江节很不好意思,他涨红着脸缩起肩膀伏在课桌上,没有任何辩驳。事实是,他压根儿无法看到个头高过自己的陈艳的试卷。
幸好老师电只是瞪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江节所受的委屈,使做试卷的能力降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他在脑海里想像咸蛋超人狠狠地扯烂前面得意的马尾辫,然后在老师无奈的叹息声中,第一个把空白了大半的试卷交到了台上。
“江节,你要升中学了,不能再这样下去。”老师在背后提醒他。
江节耷拉着脑袋走出考场。
十二岁的半大少年,定过自己前不久罚站的地方,习惯性地用目光在樯上寻找了一下自己所刻的印迹,却没有再去测量的兴趣,成长的快乐和现在的烦恼相比总是姗姗来迟。
推开家门,想着妈妈也许会问考试的事情,自己该怎样回答?
江节带着些许心慌走进客厅,却没有见到妈妈的踪影,家门是洞开着的。
“回来了?”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人,让江节退后了一步,他疑惑地瞪着走到面前的男人。
“饿了吗?”男人问。
江节急忙摇头。
“我在弄吃的,等会儿一起吃点吧。”男人兀自说着,没有计较他沉默的态度。
他看起来很疲惫,打了个哈欠,然后用手指撩动着自己略长的头发,把它们全梳到脑后,只在额前留了一小撮,看起来颇有些滑稽,身上随便套了一件黑色圆领套衫,配以同样颜色的牛仔裤,面目冷淡,看不出喜恶的样子。他转过身,准备回到中断的家事中去。
“妈妈……我妈在哪里?”江节在男人的身影消失之前赶紧提问。
听到孩子的问题,男人满脸的惊讶:“难道你妈没有跟你说吗?”
江节再次摇头,注意到客厅里少了三个常摆在角落里的箱子,潸意识里已经察觉到发生的事,他习惯性地瞪起双眼盯着眼前的男人。
“哦,这样啊……”男人烦恼地皱起眉头,“这种事怎么能不跟
孩子商量呢……”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你妈啊……那个……走了,她把你托给我照顾。嗯,就是这样子。”在孩子的瞪视下,男人的解释简单得让人生气,江节的脸上却没有出现生气的表情。
“这房子呢……以后我们一起住,这是你妈说的……嗯,对了,我叫李沐雨,我们两个星期前见过面的。”男人的脸上堆出笑容,试图让江节显露一些什么表情,突然听到母亲把自己丢下的消息,孩子毫无反应显然是不正常的。
可是江节还是沉默地听着。
看着他的反应,李沐雨不禁暗骂那个不负责任远走高飞的女人,说是什么都安排好了,到头来,居然还要让他去面对和安抚一个毫无心理准备的孩子,面前没有表情的脸,实在叫人难以预料接下来会碰到的事。
“放心,我不是坏人啦,只要你不调皮,我们会相处得很好的。”李沐雨走到孩子面前,伸出手想和保持无声的孩子握一下手。对方没有抬手的意思,李沐雨只能牵起他的右手轻轻地握了一下,小手冷得像块冰。“以后我们相依为命喽。”
开的玩笑入不了孩子的耳朵,小脸上还是一片空白,只有乌沉沉的眼睛不怕酸地瞪视,仿佛在进行无声的指责,让李沐雨深感无奈。
他对小家伙十分同情,生长在这种家庭中是件非常不幸的事,至亲远离,甚至连告别的话也没有一句,就算对成人也是一种不小的打击,对孩子的伤害会大到什么样呢?
他不免有些担心,也有些懊恼,那个女人找上自己的时候就应该三思而行的,一开始她提出这个要求让他感到极其可笑,要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单身男人,去照顾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说都不在情理之中,即使她是自己前上司的情妇,也不能构成做出这种决定的理由啊。
但女人给出的交换条件是相当诱人的,知道自己屈居在小公司里很定苦闷,保证只要他答应,就可以帮他解决工作问题,而且连三室一厅的房子也可以让他住下,这对一个本来挤在公司集体宿舍的人来说,实在是抗拒不了的诱惑。
女人说:“你是个好人,我阅历过的男人不少了,好坏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把儿子让你照顾我是放心的,要不然凭这样的条件,就不相信找不到人出来承担,你要考虑清楚哦。”
如此说法,再不答应就有点不知好歹的味道了。
在这个城市无房无钱无背景的人是难以立足的,能轻易地得到房子和好工作,而且每个月可以从女人那里得到一笔托管费用,他就算心里不怎么情愿,当现实摆在眼前,头还是很快就点下了,拒绝之类的话也只是想想而已,要不现在就不会站在这个屋子里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不过这一切马上会过去的,相信我。”语气尽量放亲切,他试着去体会孩子现在的心情,给以适当的安慰。
对方还是没有什么可供交流的反应。李沐雨苦笑,他没有哄孩子的经验,想到将来必须要锻炼这种技能,就有些头大了。
“那让你自己先静静吧,我去做饭。”独角戏唱完了,听的人还是难开尊口的样子。
从澄清的瞳孔里看不到一喝点的思想感情,没有情绪的发泄,也不能说明他对这件事无动于衷,事实也不可能,有哪个孩子回到家里,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告诉自己妈妈离他而去能无动于衷的?哪怕哭一下也好啊。
李沐雨担心地看着江节的大眼睛,里面映着自己被拉深的脸庞,却没有要哭的迹象。
“来,先把书包放下。”
终于发现那翠薄的肩膀上还背着个沉重的大书包,但手指还没有触及到它,孩子突然朝后退了一大步,然后冲向门口夺路而跑。
没有想到一直呆站着的孩子会有这种变故,李沐雨不由略为迟钝了一下,江节已经跑到了门口。“喂,不要跑!”
光是叫喊显然不起作用,瘦小的身体虽然背着个大书包,跑起来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不到几秒的时间,已经跑出了院门向大街上街去,对后面的呼唤置之不理。
江节回头望了一眼追上来的人,转向往马路对面奔走,在来往不息的车流里跑跑停停,吓得李沐雨不敢再追,连喊都不敢喊,眼睁睁地瞧着孩子在群车间移动,心脏几乎为之停止跳动。
终于,小家伙平安地跳上了对面的人行道。
慌忙寻向斑马线的李沐雨,忍不住又边跑边大声叫起来。“江节,给我停下!不要跑!”
孩子连头也不回,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刻不停地向前撒奔着腿脚。
江节,你要乖哦,你一定要乖哦。如果你乖的话,妈妈就会喜欢你,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江节渐渐看不清眼前的路,他感觉自己的鼻涕又流了下来,就用袖子擦,一团模糊,因为脸上都是水,热热的泪水。
骄阳下,车壳烫得像开着的电炉板,让不小心碰到手指的李沭雨连骂数声三字经。
公司宽敞的仓库场上,停了好几十部鲜亮的新车,在搭篷的庇护之下,一部部如贵妇般的庄重高雅,闪着令人神迷的华丽光彩。
如果都能从自己手中被卖出去就好了。
作着这样的白日梦,可使顶着大太阳的暑气显得不那么灼人。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忍不住又在肚子里骂骂咧咧:那猪头都搞了一个上午还没有拍定,纯粹是个娘们似的搅和精!
骂归骂,一看到黑亮的奥迪从试车场驶进来,他连忙抹了把热汗,绷紧的脸赶紧堆出殷勤的笑容,上步迎候车停。
“于先生,感觉怎么样?”
从车子里出来的男人总算能点下尊头:“好,就这部吧,开起来比上几部顺手些。”
李沐雨的笑容一下子灿烂如花,“太好了,请到里面去签一下合同!”待男人一转身,就冲旁边新配的销售助手小何竖起食指相中指,做了一个“V”字:总算大功告成!
陪同试车的对方还他一个累趴下的可怜表情,让人忍俊不禁。交易没完成前卯足了劲倒不觉得怎么累,一旦结束就会让人整个松垮下来,不过这个月的销售量不是个空白数的成绩,可以让两人的工作压力减小很多,再加上服务费及提成的回报,足以大大地振奋精神。
“晚上去聚餐吗?”小何兴致勃勃地提议。两人躲在公司的休息室里吃盒饭,销售员的中餐时间因客户的需要而难得固定,等公司午餐时间过后,通常只能自己去买盒饭解决。
李沐雨略为思索后,断然摇头。
“又不去啊?”小何失望地斜睨着李沐雨,“你知道阿丸他们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比小姐都难请耶!”
李沐雨苦笑,低头啃鸡腿,无言以对。
“去啦去啦,你来公司才多少时间啊?!这么不给面子,人家会有意见的哦。销售这行业不讲学历,只讲能力及人际关系的,任你再大牌的学校出来也白搭,得重新做人。再说了,你业务上手没多久,就该去和那些老鸟交流交流,可以学到不少经验哦。”
刚毕业不久的小何是个热情开朗的小伙子,虽然还是个助理,但说起话比老鸟还要老神在在,人不坏,就是肠子直了些、嘴巴碎了点,李沐雨可以预计他要比自己有发展前途得多。
其实自己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做销售,想到勉为其难地做着这个工作的原因,李沐雨几乎连饭都要咽不下去。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小何继续聒噪,“如果有女朋友的话,是值得原谅的哦。”
李沐雨只能再次苦笑着摇头,“不是,我家里有个小子要考中学,得每天去监督他做功课,要不他准逃,这样下去别说读中学了,我看他快连小学都没办法毕业。”
“哇!”小何夸张地高叫了起来,差点打翻手中的饭盒,并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李沐雨。“虽说我们熟悉的时间不长,你也不能不告诉我你已经结婚了啊?!小孩都这么大啦?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李沐雨被他给逗乐了:“我看上去有这么老吗?!”
小何笑着摇头:“不老不老,做咱爸也正好!”
“你这臭小子真讨打啊?!”李沐雨不客气地把手狠狠撂上对方的头。
“喂,老实交代,你儿子哪儿来的,是不是私生下来丢给你啦?”
这是李沐雨最不愿被提起的事。“天上掉下来的。”他没好气地回答。
“你唬烂谁啊?”
怎么解释?李沭雨想了想,平淡地回答:“是亲戚的孩子,他们现在有事在外,所以让我带着。”
“哦,你真不容易啊,这么辛苦,还得照看孩子。”小何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感叹。
“呵,还好。”李沐雨淡笑,很假,还有点酸。
不过,等他下班后去银行ATM机上取钱时,就连假笑都装不出了,盯着屏幕上可怜的数字,双眼要喷火。
“他妈的!臭女人!十足的骗子,死了都不会有人收尸!”忿恨地咒骂着,不觉已经骂出声了,在旁人惊讶的目光中,连机器打出的查询单子都没有拿就慌忙奔出银行。
整整三个月,女人承诺的托管费一毛钱也没有到帐,而那小子就要升中学了,急需一笔费用,从哪里来?!李沐雨心中的郁闷像漩涡一样把他吞噬下去。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要去告她!这是诈骗!绝对是诈骗!
一路上满脑子充塞这个念头,愤慨强烈到恨不得现在就去踹开人家法院的门,控告那个说话比放屁还不如的女人,曾经许诺过的工作根本是一纸空文,害得他傻乎乎地辞了职,等到的却是临聘的待遇,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能挤进平时压根儿不会想到的销售行业,现在连着她儿子的生活和教育费用也一并食了言,两人所有的吃喝拉撒都得他一个人掏出钱来解决。
你是个好人……哼,对!言下之意你是个冤大头,这年头好人就是冤大头!越想越愤怒的李沐雨,恨不得扯自己的头发去撞墙算了。天上哪有这么容易掉馅饼下来?!一时贪便宜竟会有如此结局,算是报应吗?!只怪自己太嫩,人家姨太太没瞄上自己几眼就以为贵人下凡相助来着,稀里糊涂到她讲什么都信,还感恩戴德到只差没有跪着送人家远走他国一去不复返呢!
在拼命自责和怨声载道中,李沐雨的仇恨情绪一直到家门口才被另一件事打断,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才想起自己没有买菜回来,晚上吃什么.……
“老师说,明天要开家长会。”毫无感情的陈述。
“……嗯?”听的人反应不佳。
“老师说,明天要开家长会。”一字不差地把话重复了一遍后,江节继续别扭地执起筷子往嘴里塞方便面。
“哦,”坐在对面的男人随口应着,抽着烟,“什么时候?”
“下午一点整。”
“没空,我有客户约着看车。”一口回拒孩子后,李沐雨盯着地板若有所思:三室一厅,面积不小,有一百多个平方,而且地段也不差,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吧?六十多万绝对没问题。但这房子不是自己的……管他呢!她不仁我不义,即使不通过正规手段也要把它卖出去!
“下午一点整,李沐雨。”江节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加个称呼后,开始用眼睛瞪对面望着地板发呆的男人。
“没空!听见没有?!还有,叫李叔叔,不许直呼我的名字!”李沐雨回瞪了一眼。
今天他心情很不好,在这一眼后他的心情更不好了,一旦卖掉房子……这小子怎么办?刚才的主意好像可行性不大哦,总不能带着他走吧……
江节沉默,连面条都不吃了,阴郁着表情,站起身来要走的样子。
“给我吃完它!”李沐雨沉声一喝,使想走的人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其他动静,只是习惯性地用乌沉沉的眼珠子盯着他。
李沐雨也想瞪他,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跟个小孩子较什么劲儿啊?
“你不吃也行,夜里饿了就别怪我啊。”口气还是软了下来。
成长中的男孩特别容易饿,李沐雨清楚这个过程,他打量着还杵在眼前考虑要不要组续吃还是赌气走开的小孩子,数月来身高没有多大变化,还是和初见面时一样的瘦小,与实际年龄有些差距。
唯一的变化是,白净的小脸没有初次见面时让人吓一跳的肮脏,为了保持后一次惊觉的清爽可爱的印象,李沐雨每天早上不畏辛劳地监督他刷牙洗脸,晚上必拉他进浴室洗刷一遍。
李沐雨承认自己有点洁癖,他不认为这是个恶劣的毛病,但江节一开始不这么赞同。最初几次他反抗得厉害,不肯自己洗,也不让李沐雨给他洗,甚至连碰一下身体都不行,光这事两人可以在浴室里斗上好半天,有时会吵得邻居以为这里在杀人。
幸好,在察觉到清洁带来的好处后,漱洗的事就变得不那么暴力了,现在江节已经学会独立完成。
天天看着他眉目清爽而显得小有英气时,李沐雨还真有一种做监护人的成就感,只要不立即想起自己是被骗着照顾他的现实。
“如果真不想吃的话就算了,今天……是我不好,忘了买东西。”也不想为难这个孩子,李沐雨分不清自己和他相比起来,到底谁更可怜一些?区别在于一个是成人,一个不是,两个却都是受骗者,一个被母亲的温柔所骗,一个被物质诱惑所骗而已。
江节坐回原位,笨拙地执起筷子捞面条。李沐雨笑了,孩子看来温顺,内心却反骨得厉害。
“喂,教过你几回啦,不要那样拿,要这样。”抽出那双被拿得特别扭的筷子,李沐雨给他做了一个示范动作,心里挺奇怪的,这小子以前被怎么教育的,连最基本的动作也是生疏到得重新学起。可江节通常无视于他的纠正,取回筷子后还是依着原来别扭的执法捞面条。
李沐雨无奈,懒得再责备他,慢慢来吧。慢慢来……这前面的路好像很长哦,他的头又胀痛起来,被骗的愤怒开始回笼,不过这次他没有再骂什么,只是镇紧眉头一个劲地抽着烟。
由于是毕业生的关系,连校长也到了场。是要讲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很多孩子众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一些见到的事,做出自己幼稚的猜测。
大会议室里已经摆满了椅子,长台上放着招待用的茶点和水果,一些孩子在里面寻找印着自己父母名字的小牌子,等一会儿可以领他(她)进场。
这是个普通的仪式,但在孩子们可爱的心眼里,可能会有另外一番特殊的重要性。江节看到那块题着“李沐雨”字样的牌子时,莫名有些心慌,想把它收起来,最终还是没敢。
时间快到了,孩子们围在学校门口欢迎出席的家长。天有些热,阳光照耀着亮晶晶的小脸,上面表情各异,或者兴奋,或者平静,还有是惴惴不安的。
江节面无表情地躲在后头东张西望,就是没有朝大门口看一眼,他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动着,小手里满是紧张的热汗。李沐雨会来吗?虽然老师让交的请假单他是收在口袋里了。
“妈妈!”随着一声因尖锐而显得夸张的叫声,江节不用转过头也知道是陈艳的母亲来了。
众孩子坦率的惊叹声也此起彼伏。豪华的宾士车进了校门,连校长也迎候了上去,笑逐颜开地去握里面定出来的贵妇的手,满脸骄傲的陈艳冲着同学们嘻嘻一笑,就拉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上了楼。江节别过头,咬紧牙关坚持不看。
家长们陆续在孩子们的评价声中进了场。也许对孩子来说,家长会的意义最大也不过在这三十分钟内,用以满足他们一些奇怪的虚荣心。
随着进场的家长越来越零落,校门口的同学也越来越少,江节的额头爬满了细汗。他不想再等了。心里算计着回去再也不要和那个家伙说话了,而且要让咸蛋超人把他踩成稀巴烂。
其实他来也没有什么好的,又不是自己的爸爸。最后,江节这样安慰自己,安慰独自站在大太阳底下的孤寂和窘迫,他觉得如果没有人来参加家长会的话,谁都会知道自己已经被遗弃了,他很害怕这样的感觉。于是在听到熟悉的一声“江节”时,他忍不住要抹眼泪了,这叫声好像把所有焦虑的委屈都给叫了出来。
旁边有嘴快的女孩子大声赞叹:“江节,你爸爸好帅哦!”
“嗯,真的好帅,而且又高,我好羡慕你哦。”还有小女生睁大眼睛附和着。
虽然对女生的看法没什么苟同之处,但突如其来的热情赞美让江节手足无措,仿佛对方称赞的是自己,脸颊立即火烧一般地通红起来,他朝女生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然后大步奔向穿着西装工作服的男人。
“站在大太阳下热晕了吧?”李沐雨温柔地抚去红色小脸上的汗水。
江节拼命地摇头并不言语,只是闪动着光采的眼睛泄漏了他兴奋的心情。
“对不起哦,因为工作的事……我来晚了。”李沐雨微笑着道歉,其实他是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把那张请假单交给经理,又编了一个谎话来解释自己为什么“未婚先有子,必须要来参加这劳什子的家长会。在来的路上还咒骂这事,但现在看到孩子眼睛里溢出的兴奋光采,让他的心也不由柔软起来。
“我带你去……”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快乐,江节咕哝了一句,就紧紧拖着宽大的手掌向会议室走去。
看到陈艳惊讶地盯着被自己牵进来的李沐雨,不禁让江节挺起胸膛,走起路来也有些气魄了。他仿佛能听见她心里在喊:江节的爸爸好帅好高哦。想像着她和刚才的小女生一样的赞美口气,极大限度上满足了他幼稚而巨大的虚荣心。
也许,她以后再也不会叫自己“矮老鼠”了吧?他满怀期待,十分孩子气地这样想着。
不管在家长会没有开始之前,因李沐雨的外貌,使江节自欺欺人般地体会到一点叫做自信的甜头,但最后的结果却足他生活的常见状况。
两个小时的冗长会议后,家长们大多都领着孩子回家去,包括陈艳和她做官太太的妈妈。而此时的江节正徘徊在班主任办公室外,忐忑不安地等着里面被找去谈话的人。
门关着,即使听不到里面谈话的声音,他也能猜得到他们会谈些什么内容,所以在老师微笑着点明“请江节同学的家长留步”时,他恨不得立即拉着李沐雨的手逃开,当然那只是想想而已,实际上是做不到的事。
本以为今天的一点小小的快乐会完美地结束,但自己平时在校的表现,有家长被单独谈话的结果是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换作真正的爸爸妈妈,或许心中的不安还没有这么严重,就因为李沐雨什么也不是……江节很清楚这个区别,所以他有一种被外人知晓秘密的不安和羞愧。
半个小时过去了,李沐雨还是没有出来。
心像在风中摇晃的枝头残叶般地不安动荡,等待坠落的那一刻。他不知道李沐雨听到自己那些糟糕的表现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和爸爸一样生气,或者和妈妈一样无奈地笑?
不论哪一种,他都觉得自己无法接受。因为李沐雨既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所以他对自己的事不应该有什么反应的。
有这样的想法后,江节认为自己傻等在办公室外面是件很可笑的事,于是他开始漫无目的地从办公楼晃到操场,又从操场踱到教学楼,然后走进教室。现在正是空无一人的时候,让他觉得有些安心,找到自己的座位,低头趴在桌台上耸动着肩胛默声哭泣。
他在沉郁的悲哀中回忆起,陈艳和她妈妈在家长会散后走过自己面前,陈艳突然回头盯着李沐雨胸前的小牌子,然后诡异地笑:“矮老鼠,他不是你爸爸吧?你们的姓不一样哦。”她指着牌子上的名字。
江节诚惶诚恐地垂下头,又一次涨红了脸,他听见陈艳“咯咯”地笑,像只下完蛋的母鸡般地得意。
“你骗人,他不是你爸爸,怎么能来参加家长会?我要告诉老师去。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你爸爸,矮老鼠的爸爸怎么会这么帅?!哼!”
不过她没有来得及实践自己的话,就随着母亲的车走了。江节没有松口气的庆幸感,随之而来的却是压迫到心深处的委屈,比任何一次自己能应付过去的难堪相比,它要沉重得多。
他能预料到,明天教室里会有“江节的爸爸是冒牌货”的事实流言,而自己该怎么解释?或者对这件事一贯地用沉默来搪塞过去?但现在他只能用哭泣来搪塞自己不可理喻的悲伤。
“唉,你真没有出息啊!”站在门口的李沐雨一副不想靠近他的模样,遗憾地摇着头。
江节马上努力止住自己的眼泪。
“我看你在操场上晃着,又跑到这里来,还以为要取什么东西,真料不到是来偷哭的呢。”虽是责备,李沐雨的口气还是一贯的轻柔,使江节的眼泪没有因不满而涌出更多。
“你又不是我爸,我不要你管!”愤怒的顶嘴后,江节拉起袖管来擦眼泪,最终在对方瞪起的眼光下放弃了。
“这么爱哭的话,看来得给你准备一条手帕哦。”李沐雨终于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递给他一条灰色的大手帕。
江节侧过头,避开讥诮的目光,也避开手帕的帮助。手帕却毫不客气地攀爬上了他的脸,带着强硬的态度用力地抹了两把后,又破收入李沐雨的口袋。
“回家吧。”兴许是光火了,口气也坏起来。
脸被抹得生疼,火辣辣的,江节不敢再逞强,乖顺地跟随着对方走出了教室,心里发誓要让咸蛋超人把这个叫李沐雨的人折成一段段的。
“你快点,行不行啊?”看不惯后面慢吞吞的小家伙,李沐雨一把牵过他的手拉着往前走。
闹别扭的孩子都一个模样吧?板着脸,不是咬着就是噘着嘴巴,一脸被欠了几千几百万的臭表情。可到底是谁欠谁啊?!
看着这样的脸色,李沐雨真想对着苍天大呼冤屈,他李沐雨还没到三十呢,怎么没给他掉一个妹妹下来,就先掉个这么大的儿子给他呢?这次序也颠倒得太离谱了吧?!
“李沐雨……”不知道他内心的感慨,被拖着走的小家伙突然打破沉默叫着他的名字。
“不许叫大人的名字,要叫称呼!”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地提醒这个健忘的小子。
江节抿着嘴唇不再开口,也是常用的对抗手段。
李沐雨忍不住叹息:“什么事啊?”
“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
“老师说我的事了吗?”
“说了啊,真是一大堆的烂事……不过那又怎么啦?”
“你不生气吗?”
“我又不是你亲爸,犯得着生气吗?!”马上意识到这句话好像是对孩子的报复,李沐雨不禁苦笑,连忙改口想说点其他什么话,却感觉掌心里的手在使劲挣脱束缚。“你又怎么啦?”
江节绷紧着脸站在原地不再挪步了,仇恨地瞪视摸不着头脑的李沐雨,把嘴巴抿成一条别扭的细线。
“我说你少爷脾气还真越来越大了,没事撒什么气啊?”
两人站在大街上,面对面对峙,一大一小,拧着头颈和交叉着双臂。
“走吧,别闹脾气,肚子还不饿吗?都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先投降的人总是不会变,就像刚相处的第一次,追着哄着安慰着的人必须是李沐雨,谁让他是大人而对方是个孩子呢,总不能让他去跟个小家伙一般见识吧?
“走啦走啦,要吃什么东西我们现在就去买,好不好啦?”李沐雨只要软弱下来,就只能一路软到底,只要让这个小少爷不要难看地杵在大街上跟他闹脾气就行。
重新牵起手,对方终于合作地移动了脚步。
“李沐雨。”
他已经懒得再去纠正了。
“我要吃冰淇淋。”
“不行,要吃晚饭了,不能吃零食。”
脚步又停滞不前。
“好好好,随便你吧。”
“我要新的咸蛋超人贴纸。”
“呃……好。”
“还要买双新的运动鞋,这双穿着不舒服,我要大胖脚上的那双三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