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金风飒爽的秋天,这一夜群星才移位,谯楼敲响三更,万籁一片寂静,整个绛城处在沉睡中,似乎达河流流动声也无;但就在这样的时刻,晋国绛城内,正酝酿着一场杀机……
—个黑衣蒙面人,正携着利刀,避开巡城的士兵,动作敏捷的没人一座高墙,这里正是大将军的府第。她纵身一跳,便落入府内,神不知鬼不觉。
极目环视四周,府第广大,又因夜晚一片漆;黑,令她一时分不出东西南北,这才感到自己的莽撞,后悔之前不先弄清楚这里的主人究竟居于哪一间屋子?
她评估半天,不知从何下手,本想要是遇到人就捉来问一问,偏偏半个人影也没有。转眼,谯楼鼓报;五更,她急坏了,天一亮她的行动就易曝光,刺杀的任务更是难以完成。
情急之下,她只好误打误撞,见人就杀。但今天她要狙杀的对象可是这府第中的大将军,非等闲之辈啊!万一失效,她不就落得尸骨无存!
也许……也许她会被五马分尸呢!想到这儿,她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太……可怕了!传闻韩大将军是个冷酷无情的人,经年征战沙场,对杀戮血腥之事早巳习以为常,绝不会是良善温和的人。
如果他是为了捍卫国家,不得已必须杀敌人也就算了,那她姑且还会留他一条命,以继续保家卫国,但他却是个与奸臣勾结的坏人,不但残害忠良,还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国家有这样的将军是一种悲哀啊!
为了伸张正义,也因为她那比别人更浓厚的爱国情操,她必须铲奸除恶,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不能让这种人为害朝廷,遂今晚她只有豁出去了。
也许是老天听到她正义的心声;一扇房门忽然咿呀一声敞开了,但见里面有个家奴正在伺侯主人穿衣,她猜测让人服侍的人定是这府第的主人,于是她握紧刀柄,悄悄地向那;间厢房逼近。
房内之确是韩大将军,也是中军司马,握有极大的兵权。其实外人对他有两面的评价,好的评价是:他通法典、明军令;克守己职、执法不阿,不但同僚敬而畏之,甚至连国君也怕他三分。
所谓功高震主,善于运筹帷帐的韩幄不是没有想到这点。也许是为了隐藏锋芒,外传他“称疾请假”,此刻正在将军府养病。
而黑衣刺客得到了—这样的消息,为了掌握良机,就这么急匆匆的闯进将军府,准备一刀让韩幄毙命。
黑衣人的脚步更加逼近,她感到奇怪,此刻竟无一人护卫,戒备森严的将军府竟会如此疏忽松懈,不过这倒是个好时机!
偏偏在她未及行动之前,她看到了韩幄的脸,那是一张极好看又充满正义的脸,只是多了一点严肃。突然,她对他的敌意竟减去了大半。
她不禁思忖,这样的长相哪像传言中令人憎恶的人会有的,而且这位将军这么年轻俊伟,稳重卓绝,原以为他有今日这般地位,合该是一个黑白参半的半百老头子才是。
黑衣人感到须臾的迷惑,但也随即清醒过来。她来的目的不就是要刺杀他吗?怎么领觉手中的利器有千斤重,她竟然下不了手!
“出来吧!”
韩幄端坐在椅上,蓦然进出的话,让她一震。
他仿佛已知道她会到来,而且还在专程等候般,令她觉得不可思议,凭她的轻功和谨慎,怎么会让敌人发现踪迹?但她还是倔强的不肯出来,准备和他周旋,皇他有何能耐。
“如果不自己出来,刺客的下场你该知道!”韩幄仍是端坐着,没有因刺客的到来而感到一丝不安。
“会如何?”黑衣人倒好奇了。
”五马分尸!”
他的语气像在念律法般严厉,让人觉得这不会是玩笑之胄。不过怎么跟她之前的揣测—样,太可怕了!
“我自己出来就不算是刺客了吗?”她觉得!韩幄说的话很奇怪,不禁反问。
“当然,在还没惊动府内的家丁和侍卫之前,刺客的罪名就可以.不成立;只要你能主动现身认罪,并说明你的来意,我就可以当作没这回事。”他好心解释着。
其实韩幄早巳发现刺客的存在,只是他发觉这名刺客的杀意不强,像在犹豫什么似的。或许他只是被收买,可能并不想杀人。
近日府内不太安宁,之前就有好几个刺客被他的侍卫杀了,他实在不想再造杀业,何况要刺杀他的刺客不见得都是该死之人,其中叶定也有误解她的好人。为了不再让好人冤死,也为了查探外人对他的评价如何,这几日他才故意松懈府内的戒备,就为了捕捉一个活口,想从刺客口中得到一些讯息。
正义之土真怨慑他到非杀他不可的地步吗?
“你的话谁相信?搞不好我一现身,你们府内的人就马上把我包围,到时我更逃不了。”她认为对方是在引她上当,大概知道她身子非凡,所以假意动之以情,好让她松弛戒备。
“我韩幄从不打诳语。”他肃然道。
哇!这人还真是正经八百,根本不像坏人,她要相信他吗?他可是在找台阶纺她下。如果不把握机会,好像在和自己过不去。
“你说的话……当真算数?”她不禁要开始怪自己不中用了,是自己怕死还是被他迷惑,怎么心意竟被他动摇了?
“若你不相信我的话,等我一出手,你就不见得走得了了!”韩幄出盲警告。
奇怪,传言不是说他告假养病吗,怎么还声若拱钟?若不是重病,皇上岂会那么轻易准假?万一有敌人犯边;边界的百姓岂不危如累卵?
说不定他是故意恫吓她,根本没有能力和她拼斗,否则怎会一直端坐如山?
“除非你赢得了我,不然我不会自投罗网!”为了探个虚实,她故意挑衅。
“要是你输了,是不是就任我处置?”他挑明了说。
“这……”她踌躇了,一听他之言似乎很有自信,万—真输了,她不就得任人宰割?可看他那模样,倒也不像挺厉害之人。
“我要是赢了,任我处置的就是你喽?”她仍不愿示弱的反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韩幄的语气已有些严厉了。
“先拼了再说!”她立刻从屋顶纵身而下,与韩幄面对面地对立着。
韩幄看到眼前的黑衣蒙面人感到惊讶,只见他身形纤瘦娇小,声音细柔稚嫩,好像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究竟是谁派他来的?竟派了个这么没有分量的小男孩来刺杀他,是不是太小看他韩幄了!
不过话说回来,外传他现在正在养病,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随便派个人来刺杀他吧?想必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成功算是幸运,失败顶多是牺牲一个小孩罢了!
“你不是我的对手。”他淡淡地说明事实。
“你——”这人还真狂傲,还没比试,他就如此夸口,不怕到时输了丢脸吗?她好强的个性巳令她迫不及待的亮出武器。
韩幄仍然没有离开坐椅,对于迎面而来的刀剑,他只消甩手抵挡就够了;但对方却攻势强硬,好像非打败他不可。
九招之后,他出手轻易地将刺客制伏,把她的手反剪在背后,逼问着:“说,为什么要杀我?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做梦也没想到,生了病的韩幄武功还这么了得,力气还能这么大!她居然栽在他手上,这要如何是好?
“我给你机会活命,你可不要不懂得珍惜。”见黑衣人倔强的不回应,韩幄的怒气顿生。
“没人派我来。”见他阴沉着脸,她不得不给他一个答案。
“你不老实说,不怕我用刑吗?”他韩幄从不随便杀人,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孩,但为了探出口风,他不得不威吓他。
“用刑?”难道真的是五马分尸?不,她还这么年轻,还没活够呢! “我说的真的,是我自己要来的!”她真的没说谎,自已是为了申张正义才来杀他的。
“看来我若不用刑,你是不会说实话。”他一把扯下黑衣人的面巾,顿时愣住了。
那张脸如粉雕玉琢般的细致美好,盈盈黑眸中还悬着如秋雨般的泪珠,是他把他吓坏了吗?
“只要你老实说,我就不罚你。”对方只是个天真的小孩,他怎么忍心对他下手?
“因为……爹爹病着,需要钱看病;所以……我就去应征杀手……”她知道他被她的眼泪打动了,他看起来巳没有刚才那么吓人。原来用眼泪来对付,大将军是这么好用,这让她感到意外。
“原来是这样。”韩幄相信了她的说辞。
他是为了父亲看病需要钱,这事情有可原,不应与他计较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痕。”她装得可怜兮兮,想博得他的同情。“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韩幄立即松开对她的钳制。他讶异这个男孩竟能让他失魂,一个执法严峻的将军竟然也会心欺,是他的孝心感动自己了吗?
一得到自由,她在欣喜之余,还不忘抚着被他弄疼的手臂。
“弄疼你了?”原本严肃的脸庞,顿时浮起一丝歉意。
“嗯。”他的力气好大,要是他再稍微加重力道,她的手有可能报废!
他看起来还满健康的,不像是个在养病的人,这由他的气色和力道就可以证明,那他为何要告假养病?他又生了什么病?
“我可以走了吗?”刺杀不成又能安然无事,她得乘机赶快离开才是上策。
“可以。”他慷慨的回答,忽面又想起什么,“你这身黑衣出去会引起麻烦,先把它换掉吧!”
“这……”在一个大男人面前现出女儿身是危险之举,何况那会让他知道她刚才说的全是谎言,到时他会有什么反应?最重要的是她走得了吗?
“我还是……从原来的地方回去。”她咽了口口水,嗫嚅着道。
“算了,你走吧!”韩幄挥着手,内心却无端升起.莫名的遗憾。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对这小男孩这么宽容有耐性,只觉得他好像和他特别有缘。
“谢啦!”她立即脚底抹油,飞也似地跑了。
那张露出的脸蛋,却深刻的印在韩幄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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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大将军不成的柳玉痕,一回到自己房内并不急着换装,反倒疑云满腹的托着腮帮子沉思起来。一般奸佞之徒都是心狠手辣,但那韩将军竟和外传的流盲大相径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但相信她的谎言,还大方的放了她,由此可见那人并不坏啊,他看她的眼神甚至让人迷醉;宛如是—种惊艳、怜悯,或是渴望什么的复杂眼神……
—会是她的错觉吗?除了露出自己的脸外,她应该没有泄露什么才是。长发绾得结实,脸也未施脂粉,甚至连胸部也被她用布绑平了,除了娇小的身材无法改变之外,她想应该不会让人看出她是女儿身才对。
但韩将军的眼神却令她感到迷惑;在他允诺放她走之后,她竟然感到失落,甚至不愿离开,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他的眼中隐藏太多心事,令人好想探个究竟;只是她人回来了,他们没有机会相处,她也无法更进一步了解他。
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柳玉痕欢跃而起。为了查明真相,她只好再回去喽!,只是这次她要大方的回去,不再是以刺客的身份。
她要去应征侍卫、佣人、书僮什么的,只要能待在他身边,要她担任什么角色都可以,届时她就有机会查出些事实来,包括外面的流言是否属实,和他那双漆黑如潭的漂亮眼睛究竟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柳玉痕打着如意算盘,准备明日按自己的计划行事。先留下一封书信给父兄,告知自己要远行办事,然后再易装成男儿身进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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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离去之后-,韩幄的两名忠心侍卫才现身,他们都是依着主人的指示,暂时藏匿起来。韩幄原本要亲自逮个活口。如果是一向对立的邪派,他大可直接杀之;若是为了挞伐他的正义之土,他必须手下留情。
不料今日的刺客竟是个小毛头,而他的目的竟是为了筹饯为父医病。他第一次亲自出马,却遇到这样特别的刺客,着实引起他的好奇和注意。
“将军,为何要放走那名刺客?属下不懂。”卫青从没看过主人这般反常的举动,不禁发出疑问。
“对啊,难道将军未曾怀疑那人说的话?”卫云也凑上一句。
“他……情有可原。”韩幄简单的回了一句。他相倍自己的感觉,对于两人的评论也就不置可否。
“将军不曾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为什么不查个真确就放它走?”处事谨慎的卫青不得不提醒主人。
“他只是个孩子,不可能有什么居心。”
“世道无常,人心险恶,凡事都有未料之数,望将军还是稍加提防的好。”卫青表达自己的看法。
“人都走了,还提它干嘛?”听见下属还评论不已,韩幄不由得烦躁起来。
倘若今天那男孩是落在他们俩的手里,铁定要吃尽了苦头。他明白他兄弟俩护主心切,做事经常是先斩后奏,假如不是什么大事,他倒也习以为常。
卫青的个性沉闷刚烈,他可以为主人或是一个理字,不惜危及自己的生命也要力争到底,而且沉默寡富、不苟宫笑。
卫云的个性开朗温和,他会察宵规色,心随境转,处事态度较圆融得体。兄弟俩的性格南辕北辙,不过倒还能和平相处,因为多半时候,卫云即使不同意兄长的意儿,还是会听命于兄长。
兄弟俩对韩幄赤胆忠心,可以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只因他对他们有知遇之恩。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他们大概就是所谓的忠良之士吧!
韩幄的话,他们向来育听计从,但也有遇到理念相违的时候。就拿刺客的事来说,卫青主张用刑逼问,不招即死,因此经常枉杀许多人命。
卫云就不同意兄长的作法,却也拗不过兄长的硬脾气,有时只能咬牙顺从兄长的意思去做。
但韩幄已得知两人滥杀刺客的事,今日才严厉的下达命令要他们不能再杀人,否则将以军法处置,绝不宽贷!而卫青之所以接受这样的命令,并非他怕死,而是他想知道主人有何打算。
“属下愚昧,就不知将军对此事有何想法和打算?”
“今日的刺客是个例外,并不是我所要等的。”韩幄轻描淡写地回道。
“将军今日的作为似乎有欠妥当,有哪个刺客在失败之后会承认自己的身份?或许较刁钻的人,还可以撒下弥天盖地的谎言,好保自己一命呢!”卫青理直气壮地分析。
在旁的卫云看到兄长又不怕死的顶撞韩幄,他使眼色暗示卫青,要他别在那里自以为是的发表高论。
“我说过他只是个孩子!”韩幄听不下去,不悦地甩袖离去。
其实卫青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那个小男孩看起;来是那么的纯真,不可能作假骗人。他相信他有两个理由,一方面或许是自己对他产生莫名的好感,另方面是他不想再草营人命,所以这回他才亲自等侯刺客上门。
韩幄初任中军副将之职时,正值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之际,而他又执法严厉。有一天军队开出绛城后不久,忽有一人未经通报即莽撞的冲进中军,他大为不悦,厉声质问原因。
那人惶恐地说:“相国忘记携带文件,奉我前来拿取。”
闻言,韩幄更是怒声斥道:“军队行列已定,怎可有闲杂人等进入?擅闯中军,理当斩首!”
那人大惊,急道:“这是相国的命令。”
韩幄不容辩解,厉声斥责:”我只知有军法,不知有相国。”言毕,立即下令:“把那人拉出去砍了!”
从此,韩幄的大名响亮了起来。
原以为相国会怪罪于他,不意相国反而夸赞他道:“我国能有这样执法分明的人,乃国家之福气!”
韩幄受宠若惊,但后来察觉相国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表现他崇高地位的风度。他也警觉到相倒总是目光犀利的看着他,仿佛自那事件之后,他便开始注意他;他觉得自己树立了位高权重的敌人,于是变得谨慎起来,也开始知道要避锋芒。
幸亏相国是个正派之人,这件事虽然令他对自己有所芥蒂,但相国是个爱才惜才的人,竟不计前嫌地在晋王面前举荐他,提拔他为中军司马。
他觉得受之有愧,惭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了报答相国的提拔之恩,从此他对相国肝胆相照。
然而天外飞来横祸,他做梦也没想到,相国一家竟然在一夕之间惨遭灭门!来不及救相国一家,是他今生最大的遗憾。
后来听说相国惟一的儿子幸免于难,只是人海茫茫,他要从何处寻起?进他这次趁着边境安宁时称疾请假,并到城内借养病之由,暗中调查相国被害一事。
没有人了解他内心的痛苦,外面传言说他变节和小人勾结,而这个小人就是当今晋王最宠信的屠森。
韩幄会和屠森接近是因为他发现相国一家被害屠森的嫌疑最大,故他表面上对屠森和颜悦色,甚至互打交道,只因为这样调查起来会比较容易。
和晋王跟前的红人来往,当然蜚短流长就产生了。屠森可是人人愤而想诛之的奸臣,若他当初没有迫害相国,今日又哪来相国之位?
韩幄自幼失估恃,似乎与六亲无缘,关于家族世系也都是听别人说的,印象中自己从小就无依无靠,全凭自己的毅力慢幔熬过来,他这个将军之位,也是凭自己的努力和才能方能得到的。他深信难得之位才能守,因此他难免有几分自负。
相国对他有再造之恩,而今大恩未报,相;国一家却遭逢变故,自己却无能为力。思及此,他觉得内心有愧,也因为这件事,让他陷入未曾有过的低潮……
外传他告假养病,其实他真正犯的是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