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菱还没到达厨房,里头便传出女子尖叫的声音。
原来是幽幽为了要帮克佑的忙,不小心被油给溅到手,疼得她大声哭叫。
“我早说过不用你来帮忙,你偏不听,看,受伤了吧?”克佑忙将幽幽的手放进冷水里,免得到时发肿破皮就更难处理。
幽幽那天被打了一巴掌,在城里晃了几个时辰,最后还是乖乖回来,结果回来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说要帮克佑在厨房打杂,可她乃金枝玉叶之躯,厨房里的汤汤水水哪是她能胜任,但好胜心强的她,又执拗着非帮忙不可,想不到,才帮没多久便出事了。
“我看你还是跟丰叔早点回去,你待在这边也是没用的。”克佑再次劝她早点回凉州,别在这老添麻烦下去。
只见幽幽嘴一噘,气愤难平地说:“你为什么偏偏就喜欢那个土婆子,她有什么好,非得要这般死黏着她不放?”
土婆子?
弗菱在窗边一听差点吐血,但为了看这两个人究竟是假戏真作还是真戏假演,只好忍气吞声继续往下看。
“我不是告诉过你,她是我五年前娶进门的妻子,后来因为战事爆发,所以我才不得已到西北去打仗,于情于理,她都算是我的妻子,我怎能弃她而与你成亲呢?”克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听在窗外弗菱的耳里,对他的亏欠更是堆得比太行山还高。
“无凭无据,我才不相信她是你的妻子。”他们双方现在没有家长可以出来作证,她也可以瞎编说她和克佑八百年前就被牵好红线,等待这一世来结为连理。
“哪会无凭无据?瞧,我手上这个翠碧戒,就是当年我和她的定情之物。”这只戒指在克佑身边整整五年,幸好他还保留着,要不然可真说服不了幽幽。
“这怎能当作信物?信物是要双方都要有的,我也可以到店里买个戒子来戴,说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之物,然后昭告天下人说我们已经成过亲了。”她就是非把有理推翻成无理,听得克佑有些不耐烦。
“你少给我找麻烦,明天一早,我就叫丰叔送你回凉州,你就好好学些女红礼仪,别让你爹爹为你操烦伤神。”
“看吧,我就知道你故意岔开话题,你这戒子根本就是个幌子,要不然你告诉我那土婆子有什么信物?如果你说出来的和她拿出来的吻合,我就无话可说。”幽幽笃定他根本就是在杜撰故事,压根就没信物这回事。
这句话可说进克佑的心坎里。
“你想看她的信物是不是?要是我讲出来的和她拿出来的吻合,你就会乖乖回凉州,不再给你爹爹和丰叔添麻烦?”
“嗯,那你快说啊!”
“好,那我告诉你,我给她的信物是紫珠链,上头有一条紫色盘龙吐珠镶在链子上,你若想看,我马上找她拿去。”克佑的话一说完,在窗外聆听的弗菱却傻了眼。
紫珠链?
糟了,当年她因为太过伤心难过,结果就把紫珠链托给她爹保管,一直到她爹过世,她也忘了问这条链子放置何处,要是克佑知道她把链子搞丢,那……那她拿什么脸去见他?
“你等着,我马上找弗菱拿去。”克佑迅速走出厨房,朝弗菱房间而去。
在他尚未到达前,弗菱早把整个房间翻得天翻地覆,只差没将屋顶给掀开而已。
???
“奇怪了,爹爹究竟会把它放到哪里去,怎么都找不到呢?”弗菱翻遍整个衣柜、床铺,就是没看到紫珠链的踪影。
她急得团团转,此时克佑来到她房门口,用力地拍打着房门。“弗菱,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幽幽已经答应我要回凉州,只要你把我五年前给你的紫珠链拿给她看,她就会相信我们有过婚约,不再阻挠我们在一起了。”
门内的弗菱并未作声,仍埋头苦找着紫珠链。
“克佑少爷,你怎么会在这?”田丰听到他的叫喊声,好奇地走过来询问。
“当然是来找弗菱的,可是她怎么不开门?”
“怎么可能?刚刚我还在这跟她讲话的。对了,少爷,老奴有件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已经把你和小姐的关系全说给她听了,也把那天的误会解释清楚,杜姑娘听了马上说要去跟你道歉呢!”田丰脸上堆满笑意,自认做了件好事。
“真的吗?”克佑一听喜不自胜,扬声道:“弗菱,你知道我和幽幽之间并非你所想的那样了,对不对?”
半晌过后,里头还是没人回应,有的只是抽屉开开关关,衣柜拉拉抽抽的声音。
“克佑少爷,里头会不会没人在啊?”田丰持着山羊胡,不解地问道。
“要是没人,这门怎会上锁?还有,难道你没听见里头有怪声音,像是衣柜门开合的声音吗?”
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田丰眼珠子一转,惊呼道:“少爷,会不会是……小偷?”
“小偷?”这点他倒是没想到。
“要不然为何杜姑娘不开门?”如今误会已理清,还有什么好闹别扭的?
“也对,那……”
两人很有默契地想到一个办法。
撞门!
克佑示意田丰站到一旁,自己则抬起脚用力朝房门踹去,只见门被踹开后,一屋子的衣衫、亵衣、肚兜,全都散落在地。
“这是怎么一回事?”望着满地的衣裙,克佑不懂她究竟在做什么。
“杜姑娘,这些衣服跟你有仇吗?”田丰搔搔后脑勺,不解的问。
被两人突如其来的闯入吓到,弗菱嗫嚅地问:“你……你们干什么把我的房门给撞坏?”
“我在外头敲了好久的门你也不搭理,又听到里头有怪声音,我和丰叔是害怕会有小偷在房间内偷东西,所以才出此下策。”克佑解释道,但他心里充满疑问,她把衣服翻得满地究竟为了什么原因?
“那现在确定没有小偷,你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让两个大男人看到她的贴身衣物,怎么说都很不自在。
“弗菱,你为何把衣服弄得满地皆是?”这个疑惑如果不解,克佑是不会出去的。
“那是……我在找一样东西,前些日子秦老爹开的银票不知被我塞到哪去,我现在急着把它找出来。”她随口胡诌着。
“数目很多吗?”
“也不过十来两银子,你不用担心,应该找得到的。”
克佑听见她这样说,也就安心许多。
“对了,你记不记得五年前我曾经给过你一条紫珠链当作信物,幽幽说要亲眼瞧瞧,这样她就会相信我们以前曾经成过亲,死心的回凉州,不会再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他原以为弗菱知道后应该会很高兴,谁知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杜姑娘、杜姑娘。”田丰替他唤了她两声。
“喔……什么事啊?”她的神情看来有些恍惚。
“我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他觉得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什么?你刚说了什么吗?”其实她对他的话听得十分清楚,而这更令她心乱如麻。
“弗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然怎会这样恍恍惚惚?”
“没有的事,少在那边瞎猜了。”
“那有关紫珠链的事……”
“喔,我头有点疼,你们先出去,我想要休息一下。”她一手按着额头,紧蹙着眉说。
“要不要紧?我去请大夫来。”克佑上前扶着她到床边。
“不用了,不过是……早上起床忘了添衣,被冷风吹了一会儿,我想我睡一觉就好了。”她心里对他实在愧疚万分,要是她真拿不出紫珠链的话,那他该要怎么跟幽幽交代,而幽幽又会善罢甘休吗?
“丰叔,麻烦你去熬碗姜汤让弗菱暖暖身子。”待丰叔离去后,克佑抚着她的额际道:“咱们就快要苦尽甘来,成亲之日也不远,你可千万别给我出差错,我会担心死的。”
闻言,弗菱更是自责,那珍贵的信物本来就该随身携带,怎么可以交由别人来保管。坏就坏在她爹临终时也忘了告诉她放在哪儿,如今教她到哪去把紫珠链找回来呢?
看着克佑手上的翠碧戒,她更是心慌意乱啊!
???
“萍儿,萍儿……”
兰二娘一起床,觉得头昏脑胀,又看到梳妆台的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里头的紫珠链不翼而飞,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是的,二夫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萍儿慌慌张张的跑来,看到兰二娘一脸焦急掉魂样,一下子还搞不清楚状况。
“赵四爷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概是今天一大早吧。二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大早……”她望望外头的天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申时刚过。”萍儿轻声回应着。
“糟了,这紫珠链一定被他给输了精光。叫阿三替我备轿,我要赶到赵府去。”兰二娘手忙脚乱随便打理一下行头,便匆匆坐轿离去。
当她经过万利客栈时,突然看到赵四爷搂着一位“醉花楼”的名妓,两人有说有笑搂腰靠肩,一路扭到客栈里头去。
“停轿!”兰二娘喝止轿夫,一个大步跨出轿门,怒气冲冲朝向客栈而去。
当她踏进客栈时,赵四爷正搂着名妓苏浣儿在打情骂俏,两人抱在一块,一点也不将周遭的客人放在眼里。
“好哇!你这死没良心的狗杂碎,快把老娘的东西交出来,你要是不把东西交出来,我今天铁定跟你没完没了。”兰二娘一跨进客栈,便翻桌摔椅朝着赵四爷而去,吓得两人跳了起来。
“二……二娘,你在瞎说些什么,我可没拿你的东西,你可不能随便诬赖栽赃啊!”赵四爷在客栈里跑来躲去,与兰二娘大玩“你追我跑”游戏。
“你还敢说你没拿,昨晚我就发现你那双贼眼不规矩,老往我抽屉瞄去,今天我一醒来,就发现东西不见,不是你拿还有谁会拿?”兰二娘隔桌喊话,气得想拿椅子朝他摔过去。
“天地良心喔,你可不能冤枉好人,说不定……说不定是萍儿那丫头拿去,你怎么不去问问她?”
“我放你的狗屎屁,萍儿那丫头还没胆子敢偷我的东西,除了你这不长眼的下贱种外,还有谁会干这种事!”一盘烤鸡凌空飞去,赵四爷及时将头一闪,险险逃过一劫。
“你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你总不能硬逼着我生一个给你吧?”
“我就是要逼你生出一个来,赵天宝,老娘豁出去了!”
两人把整个客栈闹得鸡飞狗跳,比起孙悟空大闹天廷的戏码还要精采。
“喂,你们两个吵够了没,人家还要不要做生意啊?”一直待在内室的弗菱,再也忍受不了兰二娘的嚣张行径,终于出面解决。
她的脸色比起午后的阴雨还要灰暗,还不是因为紫珠链的事烦得她心神大乱。
克佑不时来探问,连带地引起幽幽的不信任感,只怕她这几天再不生出个紫珠链来,再瞒也瞒不了多久的。
“是弗菱啊,听小狗子说,那位石公子已经准备要迎娶你,看来我又有喜酒可以喝了。”兰二娘假笑道。
“这个死狗子,那张嘴就是爱乱讲话。”她低咒两声,抬头看着兰二娘说:“二娘,那小狗子天生就喜欢见缝插针,不用去理会他说的话,只是希望二娘能给弗菱一点做生意的空间,别把家务事都搬到我这小店里来吵,行不行?我的好二娘。”
这话说得兰二娘有些尴尬,一旁的赵天宝见状,也赶来插上一脚。“就是说嘛,这是咱们的家务事,何必惊扰到可爱的小弗菱做生意呢?”他一脸色迷迷地盯着弗菱淫笑着。
“你这老不修,只要是女的你都不放过,我警告你,要是你今天不把紫珠链给我交出来,老娘就跟你耗定了!”兰二娘越看赵天宝越是火,管他什么家不家丑,抡起粉拳便朝他身上猛捶、猛打。
“你这疯婆子,谁拿你什么紫珠链?你要再不住手,我可要反击!”赵天宝举臂挡住她的拳头。
“反击就反击,我就不信你敢把老娘怎么样!”兰二娘失了理智,今天她要是不讨回紫珠链,她绝不善罢甘休。
两人在客栈内吵得不可开交,而弗菱却怔愣在原地。当她听见兰二娘脱口而出“紫珠链”三个字,加上赵天宝又提及一次,她确定她没听错,莫非她爹临死前,是将紫珠链交由二娘来保管?
“二娘……”她朝两人争吵方向而去,这才让打得正激烈的一对冤家停歇住手。
“弗菱,你想要我们别在这继续争吵下去,是不是?你别忘了,我是你二娘,我要在哪吵还轮不到你来管。”气得七窍生烟的兰二娘,对弗菱自是没啥好脸色看。
“不,不是的,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们刚刚是不是有提到什么……紫珠链?”她问得十分谨慎,这是她仅存的希望,不容疏忽。
兰二娘一听,马上抬起下巴呵呵笑了起来。“哟,听到有宝贝耳朵就变尖了?什么时候你也喜欢上二娘的首饰了?”
“不是的,我只想知道,这是不是爹当初过世时交给你保管的?”她并没有觊觎任何金银珠宝的念头,只是这样东西若本来就属于她,她自然有权索回。
“是又如何?这可是你爹良心发现要拿来补偿我的,你也不想想,在你娘还没过世前,我是怎么被你娘给欺负的,拿他一条链子我还得跟你报告啊?”兰二娘气焰高张,就是她拿的又如河,这本来就是她应该得的。
“那现在那条链子呢?”没想到链子竟在兰二娘那里,弗菱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已经找到了;忧的是兰二娘会还给她吗?
“这条链子在……”兰二娘顿了顿,斜眼睨着她,“干什么?想打它的主意啊?”
“不是的,是……”弗菱急得不知该怎么解释,要是她据实以告,凭兰二娘那种喜欢变相勒索的个性,一定会狮子大开口要她用客栈来交换的。
“哼,我还以为你多清高,原来也是见钱眼开,以后少在我面前装清纯。”她转向赵天宝。“你这死鬼,你到底还不还来?”
“跟你说没拿就是没拿,你这女人真是无理取闹。”赵天宝不想再继续丢人现眼下去,脚下油一抹,便拉着苏浣儿跑出客栈。
“你还跑!我要不让你吐出来,我就不叫兰二娘。”不达目的绝不放手的兰二娘,不管街上的人如何看待她,她非把她的命根子讨回来不可。
“二娘……二娘……”弗菱也跟着追出去,她望着兰二娘离去的身影,一股无名的恐慌涌上心头,而今紫珠链在兰二娘身上,她就算是再怎么求情,对方也不会怜悯她,更妄想会无条件还她了。
要是少了紫珠链,那克佑怎能说服幽幽回凉州呢?万一让克佑知道她没有妥善保管信物,会不会一气之下就跟幽幽回去?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把紫珠链交别人保管,如今会演变到这样的局面,她也怨不得别人了。
???
兰二娘到客栈来闹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克佑也听到吵闹声,准备到前厅来看个究竟,但听到弗菱和兰二娘的对话后,他偷偷躲在一旁不出声。
一直到兰二娘离去,他才悄悄回到厨房,回想这几天来的种种。
经过一番思虑后,他才联想到,原来弗菱一直回避他,不肯正面和他谈及紫珠链的事,是因为紫珠链在兰二娘手上,难怪弗菱每每听到有关紫珠链的事,就会避重就轻,能闪则闪。
他也真是迟钝,看到弗菱不想提,就应该知道紫珠链一定不在她身上,而他还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嘴边,也难怪她会心神不宁,眉头深锁。
为了不让她老挂心着那条链子的事,克佑决定当面告诉她,免得她老是牵肠挂肚,郁郁寡欢,看得他也难受。
“夜都深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克佑推开她的房门,见她独坐在桌旁,心想她一定又在为紫珠链而烦心。
“喔,那是因为……你煮的菜比无靖还棒,生意好到我都睡不着觉。”弗菱露出一抹笑意,不让克佑察觉她的不对劲。
“真的吗?想不到我也有烹饪的天分。”克佑瞧她眼里有着忧邑,多少也猜得出所为何事。
“你本来就很有天分,学什么都比别人快。”不可否认,从小到大,她心中的克佑哥便是一个允文允武的天才,这点不算恭维。
“所以你才会爱上我的,对不对?”
“你除了不知谦卑外,其他都好。”才说他好,就自鸣得意起来了。
“那我现在就很谦卑地告诉你,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都会深爱着你。”
瞧她为了紫珠链的事而憔悴不少,他心里便觉罪恶。
“你……你为什么会突然跟我说这个?”诧异的感觉溢满她的心窝,今天的克佑有些不一样,仿佛知道了什么事,特地来抚慰她的心灵。
“因为我想尽快迎娶你,就算幽幽要怎么刁难,但毕竟这里是长安,她拿我没辙的。”不想看她为紫珠链伤神,克佑决定提早向她提出婚约。
这样的震撼令弗菱有些不知所措,前几天总是将紫珠链挂在嘴边的他,今天则一个字也没提起,而且还决定要马上成亲,这其中必要缘故。
“不行,时间上太匆促,再缓些时日吧。”没找到紫珠链前,弗菱绝对不能答应,她不希望到时在大众广庭下被要求拿出紫珠链,到那时候,找难堪的是她自己。
同样也会造成克佑的困扰。
“现在再也没有人会阻止我们,而且我也存够一大笔钱可以给兰二娘,所有的困难都已不成困难,你还在犹豫些什么?”克佑努力要排除掉紫珠链在她心里造成的阴影,不希望因为一件信物而误了彼此的终身幸福。
“我是在犹豫……”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她要如何启齿啊?
“你在犹豫紫珠链的事,对不对?”
当克佑再度提起紫珠链三个字,弗菱神情立即显得有些局促不自然。
“跟紫珠链有什么关系?我……我把链子寄放在一个远房亲戚那里,过两天我会去跟他要回来,你别胡思乱想了。”弗菱不敢直视他,越说自己越心虚。
“怎样的远房亲戚?是兰二娘吗?”克佑把话挑明了说。
“你知道了?!”她回头看着他,莫名的羞愧感渐渐盈满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