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到了!”
“找到什么?”
“你的幸福青乌。”
“喔……”
“怎么了?为什么你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兴?”
“不!我很高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怕青乌随时会飞走,如果我对他不够好,他就会离开我了……”
“会这样吗?”
“会的!会的!所以我要更爱他、加倍对他好……”
“吴品渊医师,请到内科三号诊疗室,吴品渊医师,请到……”医院扬声器正大声广播著。
“在叫你了。”蹲在地上的男子抬起头说道。
“那……那你……快、快一点!”白色的医师袍散乱地敞开著,吴品渊仰起头喘息地说道。
“要快吗?”男子巧妙地掐住对方最敏感之处,一声激动的呻吟以后,白色带著腥味的液体立刻射在他脱下的橡胶手套中。
男子站起身,走到垃圾桶前,将另一只手的橡胶手套脱下,同时丢到垃圾桶。
吴品渊从身后拥住他。“今晚,你会不会去pub?”
“我值急诊室的班。”
“是喔……”吴品渊磨蹭他。“那今晚——就不能好好补偿你了。”他低语道。
“再说了,你快去吧!免得全医院以为你失踪了。”
“好吧!”吴品渊重新整理一下衣服和外表,便开门走出X光看片室,当然手上没忘了带著几份X光片资料。
卢维德走到室内左侧的洗手台,挤了一些洗手乳到手上,虽然有戴橡胶手套,但那男性特有的荷尔蒙性激素的味道,依旧沾上了。
洗手液泡沫沾满了手,白色,与精液同样都是白色……
已数不清跟多少人分享过这份性欢愉,但在那短暂的忘神解放后,过没多久,那份强烈的空虚和孤寂感便会立刻取而代之,为了尽快摆脱那份空虚,更急于去找寻下一份刺激来填补,只是……现在愈来愈多的时候,是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麻痹得了。
为什么会有人这种生物存在?
为什么他还会活著?
为什么洛宾可以这么快就摆脱这一切,这个幸运的家伙。
他打开水龙头,将白色泡沫冲掉,看著那泡沫旋转地流入出水孔,带著他的污秽进入废水道中……
其实该进废水道中的,应该是他吧……
瞪著那双已干净无垢的手,他的手——真是“万能”,能救人一命、解除病人痛苦,同样可让人失神忘我……
他冷冷扬起嘴角,那又如何?“幸福的青鸟”为何总不会在他的手上停驻呢?
两手撑在洗手台旁,头低垂著。
近来,他和洛宾的谈话总会不由自主的在脑中涌起,尤其在他企图麻痹自己的时候,而那不请自来的言语仿佛是来嘲笑他,是在做垂死的挣扎。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如洛宾般同他如此相似的人,而有时那就像诅咒,可以透过一面镜子,看到另一个相似自己的人身上所发生的事,而抢先一步了解自己的命运。
他曾和洛宾一起堕落,玩遍一切人与人之间最隐私、最禁忌的游戏,突然间,洛宾停止了——为了他爱上的人而改变。
他在旁边看著洛宾的转变,有时带著冷眼,有时也会推波助澜一下,想知道——洛宾是否真的得到了救赎,因此也发现,洛宾越爱高希平,在感受到幸福与甜蜜的同时,不安感却也愈发强烈。
“他那么好,我觉得自己满身污秽,配不上他——”洛宾充满自责地说道:“如果我知道会遇见他,我一定会想办法让自己更好!”
这话曾让他深深一窒,听到洛宾在否定他们的过去,也令他自惭形秽起来,可却也不得不恨——为什么可以这样轻易抹煞他们过去共享的。
可他也好奇,为什么高希平可以带给洛宾这样的转变,莫非——他真是“幸福的青鸟”?!
所以当洛宾死时,虽对好友有些歉疚,他仍毫不犹豫地去追求高希平,希望能够拥有这只幸福的青鸟,当其逃避时,更是奋不顾身砸下人力与钱财,希望捕捉住这只青鸟。
只是——他失败了。
因为这只青鸟执著地追求他要的,而他……是不被青睐的。
握住洗手台的手因紧握而发白,他深吸口气让紊乱的心绪恢复正常。
舀了水泼洗脸庞,擦干,然后才直起身子。
拿起桌上的X光片挂起来,继续吴品渊闯入之前的工作,一边看片,一边做记录。
完成工作后,他走出房间,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前,正好看到蓝翎推著冀东玄的轮椅到医院前面的庭园“散步”著,他忍不住伫足观察他们——一如这两个月他经常做的事。
他一直看著蓝翎,想要知道她到底有何特别?为何可以让两个男人都爱上她?可他看来看去,就是不知道她有何非凡之处?
照顾行动不便的病患,通常要比一般病人还要有耐心和毅力,以及够高的情绪管理,不仅要面对病患日渐恶劣的情绪与脾气——因为受制,无法自由行动的挫败感导致,更要全天候的陪伴。
而蓝翎出人意料地做到了,她牺牲了工作、时间,完全待在医院陪著冀东玄,帮忙看护。
两个多月了,他并没有在她身上看到任何退缩之意,只见到她沉稳地应付这一切。
他实在无法不好奇,她对冀东玄的“爱”,可以让她如此无怨无悔地做到吗?
收回视线,不想再看,再看只会使他心中更加沮丧。
走没几步,却发现另一个人也在注视他们,那人正是冀东玄的未婚妻。看到她,他并不惊讶,因为这两个月来,她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来看冀东玄,但并不是当面,而是远远地、不让人发现的看著。
而他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她都会来询问冀东玄的状况。
走过去。“刘小姐。”
刘欣慧转向他。“卢医生。”
在她身边站定,同她一起看著那两人。
“今天还是不去跟他们打招呼?”
她摇摇头。“何必那么麻烦呢?看到他们这样……我更像个局外人。”既离开,就不该回头,但她的心和脚却不听使唤,一遍遍地跑到医院,像做坏事的小偷,只能远远地、偷偷地看著他……深吸口气。“他腿伤如何了?”
“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将石膏拆下做X光检查,如果腿骨完全愈合,就没什么问题,可以准备做复健的工作,当然——也可以证明一件事。”不知怎地,他突然变得不在意任何事了。
“什么事?”
“他是否真的下半身瘫痪了。”
欣慧皱眉。“你之前不就已经确定了吗?”
他耸耸肩。“有吗?当时有一些误判,这两个月的发展情况有点出人意料。”其实他不是误判,只是在对她讲解时,将那“可能”说的比较小声,或者是“省略”没说,他已记不得了。
误判?!她瞪著他,表情是难以置信,这种事能误判吗?
一股冷意从她的脚底窜起,全身有些发抖。“你、你不是说,他下半辈子都会半身不遂,复原机会不大?”
“我是说——‘如果’他真的下半身瘫痪,那他复原与否的机率各占一半,但都需要时间。”他停了一下,他的确是故意误导她的,但他不会道歉。“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他下半身的神经都还有反应及感觉,所以当初只是短暂性神经麻痹失感……不过即使现在,我也不敢百分百说没事,一切都得等拆了石膏才能真正的判定。”
欣慧咬紧牙,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想把这个医师给宰了,可是一想到自己所做的,她转过身,两手紧紧抓住窗台。
对!时间……为了那不知期限的复原时间,她不敢贸然的拿自己的人生去赌,所以她选择了──
放弃!
虽然她有很多放弃的的理由,其中以他的“出轨”为甚,这场祸事也是他自找的,没有人能指责她的不是,甚至连家人、朋友、同事都支持她这么做。
可是她还是后悔了──为了一个她不想面对、深思的理由。
虽然还是很恨冀东玄这样待她,也认定这一切都是他自惹的报应,可是午夜梦回,想到他……依旧会心酸。
每当她在医院看到蓝翎那样尽心尽力的照顾冀东玄时,她的心如针刺一般的烧热,不应该是这样的!再他身边照顾他的人,应该是她啊!她才是最名正言顺的人!
可──她自己亲手将这份权利让出的。
每次来探望,她都告诉自己,来看他们的情况是为了让自己死心,只是……到现在,她还是无法放下。
如今听到冀东玄不会下半身瘫痪,也就是冀玄东的未来不再会是灰暗的,而她却……
“太迟了……太迟了……”她喃喃自语道,莫名的内疚袭上。不该丢下他的,不该……
“什么太迟了?”他明知故问道,眼神带著嘲讽地望向那两个人。什么爱情呀!其实都只是海市蜃楼,根本经不起考验,他原本也想看那一对会走到什么样的地步,只是他愈来愈感到烦躁无聊,不想再玩下去。
欣慧没有理他,只是一迳的盯著冀东玄和蓝翎他们两人。
“你还爱著冀东玄吧?”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爱与恨真的是一体两面,她的恨有多少,爱就有多少,只是她不愿意承认,如果她真不在意,以她的个性,早就不顾一切提出分手了,哪会让他有机会这样伤她?!偏偏……就是放不了,对他完全没辙。
“爱又如何?他又不爱我了……”即使有,也因为她的弃而不顾消失了吧!
蓝翎终究赢了她,得到冀东玄。
“事情倒也未必不可挽回。”卢维德语气淡淡地说道。
欣慧缓缓转过头看著他,原本悲伤的眼神亦渐渐变得清明和锐利。“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还爱著他,那就没理由不去争取,难道你想让幸福的青鸟从你的手中飞走吗?”卢维德突然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
他想自己终究还是属于肉食性的野生动物,得要不停地去掠夺、掌控,才会得到满足跟快感,所以──青鸟不敢停在他手上,也是有道理的,因为怕被他一口吃掉。
如果他有权力摆弄其他人的命运,那又如何?他倒想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坚持和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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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房间去拿东西。”蓝翎柔声说道。
冀东玄轻轻点个头,直到感觉蓝翎离开,他才将视线移向她,目送她的背影。
“我会好吗?”在发现自己满身是伤、动弹不得的躺在床上时,他抑不住惊慌地问道。
蓝翎微笑地对他说道:“会的!不过需要一段时间来做复健,很快地,你就可以站起来跑跑跳跳。”
冀东玄再一次试著想拉起自己的双脚,可没用,裹著坚硬的石膏,他上半身完全拿它们没辙。
骗人!都已经好几个月了,为什么他的腿还是没有进展?!
颓然地倒坐回轮椅上,无法抑止的恐慌再度浮现。
如果他一辈子都得要这样,那怎么办?
这些时日,如厕、净身、吃、行等基本生活所需,处处都得依赖人帮忙、扶持,这一辈子从没像此刻这般的窝囊!
这样还算是人吗?人再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吗?
突然旁边爆出欢笑声,他转过头,是一群年轻人正围著一个与他同样坐在轮椅上的女生,而她正笑著极力推拒她的朋友们在她的石膏脚上作画、留念。
看到这一幕,刺眼得很,他别过脸,然后推动轮椅,让自己离开那笑声的范围。
出事后的第一个月,他的朋友、亲戚和同事都会来探望他,可才过了一个月,来探望他的人愈来愈少,好几天都难得见到一个……
其实他应该感到高兴,毕竟愈少人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愈好。
他真的感到恐惧,他会不会被丢下?排拒在众人之外,尤其公司的事……
目前他的职务由总经理兼任,想到此头就痛,一旦被总经理接手,要再拿回,又岂是那么容易?更何况还有刘欣慧……
想到她,他就怒火中烧。
怎么会有这种现实的人?一知道他腿断,居然不见人影,还要跟他解除婚约,这样的事她也做得出来,真够冷酷的!
但另一番矛盾的是——是他先决定不要她的,只是还没说出口。
可他不明白,难道这三年的情谊,让她来探望他一下都不行吗?哪怕是来大吵大闹都可以,这样不闻不问,只是教人难堪,还有莫名的……郁闷。
他对她并非无情,她为何可以对他这么绝情?
“饭来喽!”蓝翎?著便当走过来。“是你最喜欢的鸡排便当。”
看到蓝翎,另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
“你……你会在我身边吗?”他清醒后问她道。
她点点头。“会!我一定会在你身边,直到你康复为止。”
她答应了在旁边看护他,而且也做得很好,这点连他的父母都没办法做到,他们忙于工作,无法分神照料他,所以请了一个看护协助蓝翎,两人轮流……
但——他却愈来愈无法接受这个情况。
她脸上总挂著微笑,从未流露出对于照顾他的不耐或抱怨,虽知她是为了让他安心,所以总以最好的情绪面对他,但是——他看了无法不发火。
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是蓝翎害的?!如果不是她突然向他提出分手,他又怎么会想回头找地,然后发生这些事呢?
他的残废,是不是有让蓝翎称心如意呢?因为她终于可以完全的霸占住他……
会这样吗?是这样吗?他突然觉得她变得好恐怖!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她的设计呢?他无法抑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而当厘不清头绪时,他对蓝翎的烦躁感便会升到最高点,忍不住对她大吼大叫,只是——事后换来的是更多的懊恼和后悔。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换回健康的身体,而不是像此时此刻这般的窝囊,更不是如此依赖蓝翎,让她见到了他所有的不堪和懦弱。
可这一切他依旧无法控制。
“我不要吃鸡排便当!我吃腻了!”他故意挑衅地说道。
“可你刚刚明明说要——”
“我改变主意,不行吗?”
蓝翎垂下头,不发一语。
对他大吼大叫、骂他呀!不要像一个小媳妇般的逆来顺受,这不像她!不像他认识的蓝翎。
但——她并没有如预料般的发火,抬起头,脸上表情不愠不火。
“我还有买排骨跟腊肉的,你想吃吗?”她扬起手上的便当,笑问道。
他瞪著她。她很清楚这些都是他喜爱的,难不成,她早预期他会这样闹脾气,所以先做了准备?!
“我都不要!”他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也清楚自己正把所有因行动不便而产生的挫折和怒意都发泄在她身上,可他无法克制。
蓝翎点点头。“那等你想到要吃什么,再跟我说好了。”
她把便当拿给看护,要她先去吃饭,看护离去后,只剩下他和她。
蓝翎走到他的身后。“我们到处去晃晃,好吗?”
他闷不吭声,而她当他默许,就推著他在庭院内逛晃。
数分钟后,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生气?”
“……如果我生气可以让你快点好起来,我一定会这么做!”
“……对不起。”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歉,但道歉并不会让他心里好过。
“那可以吃鸡排便当了?”她没有放过机会。
“……嗯!”接过便当,拿起筷子开始吃著,不知怎地,这鸡排在他口中如同嚼蜡一般,索然无味。
吃完饭后,蓝翎推他回房,当她与看护合力将他抬回床上,他反常的未埋怨或抗拒,只是安静不语。
“先睡个午觉吧!”蓝翎为他拉上被子。
他闻言闭上眼睛,一会儿,他听见蓝翎及看护走出房间,这才又睁开眼。
他转过头看著窗外,想看外面的天空,但窗帘已经被拉上,而他却无力拉开,让自己心想事成。
这时,又有脚步声走进病房来,以为是蓝翎,所以他没有转过头。
“东玄……”
熟悉的呼唤令他一僵,这是……欣慧?!他立刻转过头。
真的是她!
“你干来?”他的声音无法不愤怒。
“我不能来吗?好歹我们也订过婚了。”欣慧轻轻地说道。
东玄用力抓紧被单。“你太现实了!一发现我出事,你就立刻解除婚约!”
“是你先薄情,又岂能怪我寡义?你为什么要去找蓝翎,如果没去找,不就没事了吗?这都是你自找的!”
他语塞。
欣慧深吸口气。“算了!我不是来这里跟你吵架的!”
别过脸。“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提供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鼓起所有的勇气说道:“我们复合的机会!”
一听到此,冀东玄傻愣住了,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你……要跟我复合吗?”
“对!”
“为……为什么?”这实在太难教人相信,欣慧怎会这么做?
欣慧看著他一会儿,像过了一世纪般地走到他面前,然后蹲下来。一看到她的表情和目光,他的胃重重一击。“你……”
在他们刚相恋时,她总是用这样的表情和目光在他们私下相处时看著他,直到——他不再注意这个表情和目光,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欣慧放下自尊和所有的自傲,定定地注视他。“因为我可以提供你目前最需要的东西,而那是蓝翎无法提供的。”
东玄瞪著她。“是什么?”
欣慧微微一笑。“你的复原!”
嗄?他闻言,哑然无语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