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机场,入境处
不管在什么时候。机场永远都挤满了人;机场的入境审查室挤满人群,所有的旅客分别排成数排,鱼贯地接受海关人员的入关审查。
在入境审查室的玻璃前,依偎着一大一小的身影。
“小智你看,好多的飞机。”夏净依抱紧手中的小男孩,兴奋地站在入境室的玻璃前,语气高昂地介绍着各家飞机机翼上的标志。
“伊--呀--”刚满周岁的小男孩兴奋得直拍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得懂。
“小智跟阿姨一样喜欢看飞机,对不对?”净依自己快乐地下定论,“那个上面有漂亮的梅花。”
“花……”小男孩开始搜集字汇。
“对,花。小智知不知道?”净依笑弯了眉,露出可爱的小虎牙,亲昵地贴贴小智柔嫩的脸颊。
“嘻……唔……”小男孩喜欢脸颊相贴的感觉,开心地笑着。他晶亮的眼睛注意到净依乌黑的发辫,肥肥的小手慢慢伸了出去--
“飞机!飞呀……”净依没察觉他的意图,仍然逗着怀中的小孩,“喔!好痛!不可以抓姨姨的头发。”净依轻呼着,挪出手努力地想抢救自己的发丝。
“小姐,我可以帮你拍张照片吗?”陌生的声音,突兀地打断净依的头发拉锯战。
净依注意到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胸前挂着相机,穿着普通的牛仔服,颇有艺术家的气质。
但夏净依讨厌陌生人,更讨厌陌生人的搭讪,尤其是眼前这位先生。她知道他刚刚和她搭同班飞机到中国的。在这段旅程中,他老是若有似无地观察着她,这让她非常不愉快,也挑起她的警觉心。
生活让她养成习惯性地观察四周,小心地躲藏自己的身影,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该怎么拒绝他呢?她苦恼地想着。
“夏小姐。谢谢你替我照顾小智。”小智的妈妈回来了。
这给了净依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她假装没听见他的搭讪。只要不理会,他应该会很识相地离开才对。她温柔地回过身,不舍地交还怀里的小孩,“你别客气,小智好可爱。姨姨好喜欢小智。”夏净依亲呢地模摸小智的脸颊,这段路程中,小智和他妈妈就正巧坐在她身边。
“你这么年轻,怎么可以叫姨姨,要叫姐姐。”小智的妈妈客气地恭维着。
净依对自己的外表实在有些无奈,谁让她天生就是副长不大的娃娃样,所有成年女人该有的稳重气质,她一点也没有。
“小智,跟姐姐说再见……”
“我还在想,你看起来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苦候一旁的男人,终于逮到机会和净依说话。
不理会搭讪,这是夏净依的原则。她低头敷衍地说:“对不起,请让一下。”马上拿起行李转过身走开。
玻璃上面映出的是个年轻稚嫩的剪影。
她穿着白色的棉质长T恤,上面还印着Mickey的图案,下半身穿着鲜红的短裤,花短袜加白布鞋,及胸的长发让她扎成两股麻花辫垂放两肩,一手拿着小草帽,还背着Mickey玩偶背包,衬上她清秀甜柔的脸蛋,怎么看都像个清嫩的小女孩。
反正她不赶时间,所以她无所谓地东晃西晃。她素来不爱和人群挤,不喜欢和人贴靠太近的滋味,所以她宁愿等人少点再说。但是现在,身边跟着蓄意搭讪的男人,那又另当别论了。
“那边也可以排……”不知道是谁先发现的,海关又多出几个审查窗口,这下排在队伍后半段的人,马上形成大风吹,人人抓起行李急急往前冲。
糟糕!夏净依发现她已经不由自主地被人群往前挤动了。
沈昊高瘦的身材,站在一群东方人之中是突出的。因为长途旅行所以他穿得很随意,纯黑的圆领衫衬出他精瘦的体魄,普通的灰色打折西装裤包裹住他瘦长有力的腿,这样极为普通休闲的打扮,却无损他身上卓尔不群的气质。黑色,再配上他惯常的阴沉表情,使他看来更添几许神秘邪恶的魅力,活脱像是报纸社会版上形容的哥伦比亚大毒枭该有的具体形象。
在拥挤的人群中,他知道有几道放肆的目光,不停地在偷偷看着他,烦躁让他连侧头回应目光的心情都没有。他不耐烦地皱着眉看着眼前的紊乱,由旧金山飞来中国,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疲惫和郁闷正沉沉地压住胸口,人群的骚动,推推挤挤,让他重重地扭锁眉头。
突然地,一个娇小的身影,被动地冲进他的怀中。
沈昊只来得及注意到她后背上面“碍眼”的Mickey背包,会背这种幼稚东西的,看来是个小女孩。
他惯有的动作是退后,并让得远远的,绝对不考虑伸手搀扶。
不过在这种长期旅途的疲惫情形下,他的反应力似乎减弱了许多,他居然很自然地伸手帮她稳住身子。他告诉自己,他没空间退后,而且他不喜欢有女人撞上他,就连小女孩也不行,所以他才会伸出手。
“小心点。”他低沉不耐烦地提醒。他的手才刚放上小女孩的肩头,便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手掌下的肩膀猛然绷紧,接着她像是受到惊吓般跳起来。
“小要!”她尖锐、小声地呼叫着,踉跄地退了一大步。
沈昊眯紧双眼,怀疑地看着,她的反应未免太激烈了吧!
夏净依慌乱地抬头,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疑问,那眼神中的敏锐。让她慌乱得来不及看清他的五官又急忙低下头。
他一定有佩带枪支的习惯。这是她第一个念头。
方才扑进他怀中,她敏锐地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特殊味道。那种火药和枪油的味道,只要一点,她马上可分辨出来,所以她才会有这种惊慌的反应,和她有关吗?她努力命令自己别慌乱。
净依紧咬着下唇,头几乎要垂到胸前,嚅嗫不安地弯腰敬礼,为自己的反射动作道歉:“对……对不起。”她死握着手中的草帽。
沈昊手插在西裤的口袋中,轻撇着嘴角,把她不安的反应全看在眼里,他好笑地看着鼻下的小头颅低垂着,他突然升起想看清她长相的冲动。
冲动。向来不是沈昊这种冷淡、成熟的男人该有的情绪。
和净依搭汕的男人不死心地追来,“小姐……请等等!”李祥自顾地掏出名片递出,边介绍自己,“我是个摄影师,您对担任模特儿有兴趣吗?如果有,请跟我联络。”
夏净依根本没注意到耳边的嗡嗡响声,她陷入自己的推想中:他是警察吗?应该不是,他身上的气息好熟悉,就跟她习惯接触的人一般。她犹豫地抬起头,准备看清楚眼前男人的长相。
他很高,所以她得仰头才看得见他的脸。高瘦的身量给她强烈的胁迫压力,站在他面前,她真的感觉到自己的娇小。不!应该不全是因为身高的差距,而是从他身上不停散发出来的侵略气息,那是长年与危险生活在一起的人才会有的,警觉、小心……除了这些,他又多了点傲气和抗拒。
她细心地注意到,他有张瘦削英挺的脸庞,高挺的鹰勾鼻,薄薄却线条性感的唇,他很能吸引女人的注意。不过他看来并不开心,因为他正紧皱着双眉,眼底布满阴郁。
李祥看着夏净依低着头没反应,想伸手去拉她,争取她的注意。
他的手还没碰到净依,她马上听从下意识的反应快速地后退,靠近沈昊的身边。才刚后退,马上感觉不妥地抬头,僵硬着身体定着,不知道她怎么会偎近这个她真正应该要害怕的男人。
沈昊好笑地看着眼前这幕,尤其是小女孩的反应。她圆滚的大眼怯弱地瞄他,眼底闪过惊慌和害怕的神情,一副前有虎、后有追兵,她夹在中间进退两难的表情。
他摸着下巴想,她很怕他。她那种害怕已经超出对不熟悉环境所引发的不安感。他敏锐地注意到小女孩先深呼了口气,才勇敢地抬起头看他,然后在两人视线交会的瞬间,她又立刻低头躲避他的视线。
她的反应迅速地挑起他的好奇心,他最后一次对女性有这种心情,大概是他接任文华会之前的事了。没想到事隔多年,再次引起这种好奇心的对象,居然会是个小女孩。
“小姐,我没什么恶意。”李祥又贴近一步。
他挪动,净依马上往后缩,背几乎是贴靠着沈昊宽厚的前胸。鼻端闻到那股强烈的男性气息,她不安地质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没原因地信任一个陌生人?
李徉急急地解释着:“我注意你很久了,你的气质很有亲和力,很适合当模特儿……”
男人啰啰嗦嗦地嘀咕,充分地惹起沈昊的不耐烦,他敷衍地开口:“她会考虑你的提议。”他自作主张接过碍眼的名片,表情阴冷地打发掉眼前这个自称是摄影师的男人。
他硬是把她往队伍中推。“你上个化妆室怎么这么久?走了。”语气虽然平淡,但却会让听的人误以为他俩是本来就熟识的。
放轻松!净依不停地命令着自己,却忍不住地缩紧自己的身体,右手就放在嘴边啃咬着。
她很紧张,沈昊感觉得出来。那种明显的惊慌,就像是被追捕的动物,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连脖子上的寒毛都竖直了。她好像随时都在下意识地梭巡四周,寻找任何隐藏的危险,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惊跳起来。这是长期被猎捕的动物才会有的反应。
她这么小……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方才视线对看的瞬间。他清楚将她打量个够,她的长相清秀甜美,很有邻家女孩的亲切感;她看起来羞怯、胆小,就像受到惊吓的小兔子,遇到危险只会缩紧自己,睁着惊惶的大眼而忘了可以反击。
她似乎需要强壮的肩膀来保护她,否则生活在这个处处充满陷阱的社会中,她随时都可能遇见各种她无法处理的危险……
等一下,她跟你何干?你在想什么?沈昊的内心猛然地醒悟着,他紧急地勒回自己沸腾的心。
队伍缓慢地往前移,沈昊还是注意到她只顾往前走,完全忘了放在脚边的旅行袋。
“你忘了你的行李。”他义务性地开口,敷衍地提醒着,连点替女士服务的意思都没有。
净依垂着头回身想去拿行李,这才发现,地上居然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旅行袋,她愣住了。
沈昊随着她的目光低头。真是巧合!他们俩的旅行袋居然相同。他撇嘴、扬眉表示他的惊讶,下巴略往前一抬当成是提醒,接着不说话地弯腰提起自己的旅行袋往前迈步,连看也不看她。
“谢……谢谢你。”净依急急地追上前道谢,从遇上他开始,她一直都陷在自己的想法中,连他替她挡掉那个搭讪的男人,她都忘了要道谢。
沈昊扬起眉,无声地询问着。
“刚……刚才……”净依软软地提醒着。
看在她年纪那么小的分上,沈昊勉为其难、施恩一般地提醒着,“小孩子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他这个素来不多管闲事的人,今天可为了眼前这个稚嫩的小女孩破例了。
“我又没有要和他说话。而且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净依咬着唇回话,不满意他语气中暗藏的指责。
二十三岁?她?沈昊掩不住惊讶地斜睨她一眼,她那种清嫩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个超过二十岁的人。他突然有了开口交谈下去的意愿了,“既然是成年人了,那就不要打扮得这么幼稚,一副很容易被诱拐的模样。”
“我才不幼稚。”她委屈地反驳着。
“成年的女人,不会没事背着一只Mickey玩偶。”真是碍眼,沈昊拧眉看了一眼那只色彩鲜艳、毛茸茸的玩偶。
“这不是玩偶,这是背包。”净依澄清着,她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嫌恶。
“背包是实用性的东西,而你的很明显是装饰用,只有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才会喜欢这种东西。”他平静地声明。
“这可以装很多东西的。”她强调着。
“随你。”沈昊无所谓地回答,反正不关他的事,他今天已经是破天荒地说了不少话,对陌生人何必浪费力气呢?
他这种无所谓的轻蔑语调,惹来净依的怒火,她咬着唇低低地回嘴:“不……不要你管。”虽然生气,但她的声音偏偏低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净依夹着气愤,不肯再回头看他。通过审查口就急急地迈开腿,使劲地冲过眼前的人群往外跑。不是她归心似箭,而是她疑心身后有双冷冷的眼光,正盯着她的背脊,那是种直觉,她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在那里。
终于过了海关,沈昊吐了口气。下意识地由眼角余光,梭巡着那个羞怯的小身影。他勾起下唇线,算是笑吧!戴起墨镜往前走。
当入境室的电动门一开,沈昊真的当场傻眼。他摇摇头,试图清醒自己的脑子。
时差不会造成“视觉错乱”吧?!他怀疑。
迎面的阵仗还真是壮观,一面红布条横列眼前,布条的两端由竹竿撑起,分别由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拿着,上面端正地写了--
欢迎胜中海运副董事长--沈昊先生回国视察业务。
搞什么鬼?眼前这个滑稽的情况,十分顺利地挑起了沈昊的怒意。就知道他不应该回来,不管是谁的要求,他都该以事不关己的理由冷淡拒绝掉,这才是沈昊惯有的作风。他握紧拳头、绷紧下额压抑怒气。
他向来是独来独往的。因为他身份特殊,会引来治安单位“关怀”的眼光,所以他的行踪向来低调处理。眼前这种阵仗实在招摇得太过分了,根本是存心引人注意。
而且什么“副董事长”?他从来没答应过要继承“他”的股份。
眼前的画面如果再加个舞狮,就像透了他们在旧金山过中国年时,China Town固定会排出的醒狮团阵容。非常好,沈昊认真地下决定,他要先扭下几颗人头来当椅子坐。
这个大场面让往来旅客都好奇地观看着,当然也包括在人群中的净依。机场的出境口,用半透明的隔板将正前方围出一块区域,专供旅行社接团体的客人用,到处是三三两两的人混乱一片。
“沈副董出来了”领头的是矮胖的中年男人,圆鼓的肚皮几乎快要撑开他身上的衬衫钮扣。他一发现沈昊的身影,立即快速地冲上前微微地弯腰鞠躬,伸手想按过沈昊手上的旅行袋,堆满笑容地说:“欢迎沈副董回国。”
沈昊知道他是李明达,胜中海运的经理,他曾跟着律师到旧金山见过他。沈昊夹着火气,长腿几大步跨到他面前,咬着牙,森冷地吐出话来:“谁要你们多事来接我的?”斜长的眉紧皱起来,阴冷的眸光被他掩饰在墨镜下。否则眼前的人,早被他利如寒芒的眼光给刺透。
“副董,我……我是……”李明达被沈昊语气中的冰冷给吓住了,他不明白他哪里做错了。对,花!他回头急忙地指挥着:“献花。”
“不用。”沈昊冷冷地退开,把拒绝的意思清楚地表达出来,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沈副董!”李明达着急地边开腿想追上沈昊的步伐。
听见李明达的称呼,沈昊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他拿下眼镜,冷冰冰地由两片抿紧的薄唇清晰地吐出活:“我不是胜中海运的副董事长,我只是代替苏小姐回来看看。”当初真不该屈服于母亲的眼泪答应改姓。
“可是我们副董沈先生,不是,我是说沈文禹先生,他……”李明达闲惑地辩解着。他明明就是沈文禹的儿子,这趟不是专门回来接管公司的吗?怎么……
“我没打算接管胜中。”沈昊冷怒地打断他的话,眼神里坚持的严厉,清楚地让李明达看见、也感觉到他的不悦。
他眯了下眼,确定李明达是真的、彻底地知道了他的意思,这才戴回墨镜率先离开,留下李明达尴尬地面对他带来的几名员工询问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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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净依开心地站在机场门口,一点也不在乎烈阳照在她身上带来的闷热。她大大地深吸了口炎热空气,感觉心情也跟着高昂起来。加油!她给自己打气提振心情。最坏的情况都过了,按下来会顺利没事的。
她喜欢热辣辣的阳光,觉得不管再怎样坏的人,在看见这样磊落、明亮的光线后,也会一扫内心的阴暗。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到中国来。她开心地笑弯了新月眉,可爱的小虎牙就露在粉嫩的唇办内。
她戴上手中的草帽,准备开始她的中国游历。突然地,她戴草帽的动作,傻傻地凝住半空中,因为由她眼前驶过的出租车中,那个清瘦的侧而吸引了她的眼神。
仿佛响应她的感应般,车内的沈昊突然侧转过头面对她。墨镜让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她就是很清楚地感觉到他那种直扑而来的锐利目光。咚!她的心紧紧地提了一下。
“沈副董……”
“唉呀!”净依猛然被一股力道由侧面冲撞过来,她踉跄了几步,连手上的旅行袋都被撞掉了。
“对不起,小姐?!”李明达着急地扶她,随手抓起掉在地上的旅行袋,又急忙地想追赶未来的副董。
他实在想不通他哪里做错,得罪了这个未来的老板。一出机场,沈副董只是简洁地交代着:“到公司和我会面!”说完坐上出租车就走了。唉!他哀叹自己的老运不佳,未来的日子可能不好过了。
高速公路平直的道路往前延伸,两旁的景物快速往后退。沈昊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中,墨镜掩住他深沉难懂的眼光。都离开机场好一段距离了,他的脑中居然还清晰地印着方才那幕动人的景象。
那个像兔子般的小女人就站在阳光下,嘴角挂着满足灵巧的笑容,甜腻动人。尤其是她晶亮的大眼,透出的是如孩童般纯真的光芒。
他摇摇头,想忘掉刚才那一眼就清晰印在心版上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