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一杯热咖啡温手,李熙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仿佛也将寒意自身上驱走。气象局早已发布低温特报,凌晨的台北市,温度大约只有六、七度上下。
忍著发僵的右手,李熙按下电脑的POWER,准备例行工作——上网、回网友的电子邮件、资料建立、程式修改、设计。
在这间稍嫌老旧又不保暖的公寓,因著再无旁人的搅扰,李熙觉得格外自在、安心。
黑夜才是她一天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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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今天是该到冷基强公司的日子。
李熙换上惯穿的黑衣、长裤,顺手拿起一片光碟塞入外套口袋,走出公寓。
清晨,几许寒气袭人,天已逐渐透亮,平时扰攘的街上却只有老人和赶公车的学生,行色匆匆。
时间还很充裕,李熙於是放慢脚步。清爽的空气,令她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深深呼吸,并没注意到前头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男子,竟就狠狠地猛撞了上去,李熙跌倒在地上。
「Shit!」李熙抚著被撞得疼痛不已的鼻子,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脏话,怒斥:
「喂,你走路不长眼睛啊!没看到前面有人呀!」跌倒姿势已够不雅了,再看到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笑容,讨扁一样,李熙脸色更加不悦。
男人很高,该有一百八以上,五官分明有型,尤其是眼睛,有如黑矿般神秘深邃;伟岸的身形,却有一股沉稳的气质,加上上好的衣料及三件式的西服,足见此人品味不凡,完全不输给冷基强那个贵公子。
「恶人先告状,还不知道是谁撞了谁呢,台湾的女孩子都像你这样嚣张吗?你是不是跌到脑子坏了,不然怎麽赖在地上不起来?」织田广之脸色一样不悦。
顺著目光看向地上的女孩,短发紧贴耳边,明亮的杏眼,直挺的鼻,细致却不施脂粉的脸……窈窕的身材即使里在长外套里,仍是难掩的迷人。因著他的话而胀红的脸,煞是迷人。更惊讶的是,这张脸竟有点像「她」,一刹间,织田广之心中翻腾不已。
「你……」李熙气得说不出话,却也疼得说不出话。
男人这时却好心的过来扶她。真是善变!
「我叫织田广之,日本人。请问小姐姓名?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织田广之一改之前的愠色,递上名片并自我介绍。
「你这种搭讪方式实在不高明,不过……很少有日本人中文能说得这麽好。我叫李熙,木子李,熙是熙熙攘攘的熙。」
李熙把目光移到名片上。东光集团,是日本的一个大财团,而这人在东光集团里想必有一定的地位,因为东光本家就是姓织田。
东光集团最近半年忽然开始对台湾市场感兴趣,不但在商圈置产设分公司,听说新一代负责人竟亲自来台湾指挥大局,实在想不出来一直不把台湾市场放在眼里的东光为什麽会开始热中起台湾的电子业。反正商场上的诡谲多变也不是她弄得懂的。
「能请小姐喝杯咖啡赔罪吗?」
织田广之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麽了,怎麽会突然对刚认识的女孩提出邀约,而且到现在对方还不给好脸色,到台湾半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碰了个大钉子。
「很抱歉,小姐我今天没空,也没心情。」李熙直接拒绝。太危险了!全身上下的直觉这样警告著她。
「可否请小姐留下联络电话?我没骗你,我想确定你会不会是她。」
李熙二话不说,马上编个电话号码,写在刚刚的名片上,递给对方。这种要电话的把戏,她早就应付惯了。
「给你吧,再联络。」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潇洒的女孩,真是「她」就好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请那女孩跟他回日本,骗也要骗过爷爷。
望著她远去的背影,阴郁的眼不自觉地流露出光采,嘴角缓缓拉开一个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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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熙与冷基强严格说起来并不算兄妹。冷基强十五岁那一年,冷伯群收养了年仅七岁的李熙。
李熙的母亲李妍,是冷伯群的青梅竹马,也是冷伯群一直深爱的女人;而李熙的父亲却是日本东光集团少东——织田秀树。
冷基强痛恨自己的父亲爱的一直是别的女人,而忽略一心一意爱他的母亲,以致母亲在三十二岁便因忧郁成疾而死。这股恨在李熙来了之後便全数移转到她身上。他对她视而不见、冷嘲热讽,把李熙当作眼中钉,完全没有哥哥应该疼爱妹妹的模样。
直到李熙十八岁,冷基强才发现李熙的美再也让他忽视不了,於是一改之前对待李熙的态度,开始在李熙身边围绕打转,表现哥哥的疼爱。
甚至,他曾冲动地在没人的游泳池边吻了李熙,说是送给她的成年礼。
不过,那之後的一个礼拜内,十八岁的李熙便被冷怕群送出国。这一去,他错过了李熙四年。四年中,他的事业稳固而且快速成长,女人更是一个换过一个,然而他心中那股眷恋李熙的矛盾竟也在不知不觉中胀大到不容忽视。
半年前,如果不是他使诈要父亲召她回来,他敢打赌,他的李熙妹妹一辈子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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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远科技大楼,冷基强的城堡;但对李熙来说却是个极端厌恶的地方。有冷基强在的地方都会让她浑身不自在。
搭上冷基强的专属电梯,刷卡直达二十五楼,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李熙换上一副温柔、乖顺的面孔,笑意迎人。这可是她对付冷基强惯用的伎俩。
接过秘书递上的咖啡,李熙端详了下已有一段日子不见的冷大少。
「今天来晚了……什麽事耽搁了?塞车?」冷基强问。
「今天没开车,出了一点小意外耽搁了。」李熙笑著说,心里却想:今天的冷基强怪怪的,要小心应付才行。
「这是我新研发的主程式软体,交给公司的研发小组,有问题再E—Mail给我。」李熙边说边从口袋中掏出光碟,脸上笑容依旧。
「托你的福,公司这两年来研发部门精进不少,在同业中脱颖而出,挖角的大有人在,却没有人知道主程式竟然是身为特助的你写的。还是不肯正常待在我身边见习?」冷基强说著,不自觉地来到李熙面前,俯下身来,那质问、气忿的眼神,充满威胁感。
「我有我的理由,这是当初我们的协定之一,我可以不必待在办公室,只要完成研发的任务就可以了不是吗?你反悔啦?」李熙仍是涎著笑回答,赶紧把问题丢回去。
今天真的不是好日子,冷大少不知吃错什麽药,竟开始跟她计较起这个了。是不是她真的做得太明显,回避他太过彻底?不过,离她脸只有五公分距离的冷大少的眼,真的有一点骇人,好像要把她给烧了。
而就那麽几秒的时间,冷大少竟伸出手抚弄她耳边的发。毛骨悚然是她唯一的感觉。危险喔!李熙立即离开座位、站起身来回避他的触摸。她可不是冷大少的新欢,没空陪他玩调情的游戏。
「李熙妹妹,你好像忘了你应该一星期至少三天回公司,怎麽你自动自发减成一星期一次呢?」冷基强不动声色地将李熙再按回椅上,双手靠在她上方,将她整个人困在身下。
「你不要那麽没度量嘛!我大小姐当习惯了,根本不是上班的料,叫我乖乖坐在办公室,只会让公司多一个害群之马,有损你总经理用人的英明啊!所以在完成主要任务的前提下,来一天与来三天的经济效益是一样的嘛!」
她已经非常不得已地使出妹妹对哥哥撒娇耍赖的伎俩,忍著快让全身寒毛竖起来的不舒服,赶紧摆出一副柔顺乖巧模样回应冷基强烧红的眼,顺便再递上她一千零一式只为冷基强准备的狗腿式微笑——只差没拉著冷基强的衣角了。
「你又搬到哪里去了?放著老头为你在东区准备的豪华公寓不住,万一老头知道後,一句我怠慢了我们的李熙妹妹,从瑞士急急回来问罪,我怎麽回答啊?」冷基强说著,一个回身,长脚一跨,落坐在她身旁,打算来个恳谈一番。
「早上不用开会吗?还是你没有客人要来?」
李熙转移话题,说什麽她都不要搬回去住。冷大少三天两头就会兜去她那儿,说是要弥补过去多年对她的亏欠,准备好好疼爱她……鬼才相信!直觉告诉她,冷大少从来不当她是什麽妹妹,就不知道他要玩什麽把戏……
「你倒挺会见风转舵嘛!还有,你的电话究竟是怎麽回事呀?每次都开答录机留言。我留给你的手机,丢到哪里去了?现在跟我玩捉迷藏游戏,你不觉得幼稚吗?你这样我很担心。」冷基强恢复原先的冷静沉著,但平淡的口吻里仍然带著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我不管,我在美国自由自在惯了。义父现在又不住台湾,我搬出去的事,只要你不说,他怎麽会知道?」
「总之,你看著办,不要以为我拿你没办法,迟早你还是得回来。回你办公室等我,中午一起去吃饭。你的眼睛怎麽了,像一世纪没睡过似的?」冷基强一脸的不舍。
「我没事啦……中午不跟你一起吃饭了,我有个重要程式要看RUN的结果,改天吧。」今天的冷基强竟然流露出怜惜的表情,「怜惜」耶!冷大少根本从来就不懂什麽是怜惜的呀,不太妙喔,还是快快告退,万一真的撑不住,倒在这,她就真的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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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回公寓,竟然已经中午了。李熙将所有屋子里的窗帘拉上。这栋公寓外观虽然破旧,里面却还算乾净。
她的东西极少,整层公寓里只有卧室有简单家具,隔壁书房有她心爱的电脑设备,而客厅里就只有一具可怜的电话答录机,放在客厅正中的地板上。她打开答录机。
「哈罗,熙,我是克丽儿,你要多久才能回美国?蓝克一直联络不上你,我快被他烦死了,麻烦你看在他是我哥哥的份上,快快安抚他。有一件新的case,价码很好,详细情形都附在E—mail上了,尽快跟我联系呀!」
「熙……美丽的东方娃娃,怎麽迟迟不跟我联络呢?千万别忘了我。很想你,如果你不回美国,我会去找你,你在台湾等我喔!不要另结新欢。爱你的,蓝克。」
「熙……下星期一有个国外来的重要客户坚持要亲自向你讨教,九点,不要忘了。」是冷基强的声音。
「呼……」李熙轻叹了一声。
烦人的事太多。李熙决定先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将一身的烟尘洗去。
换上最舒服的白色睡衣,躺到床上,合眼睡了。
日安!窗外看不见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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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广之凝视照片中的小女孩——织田曦。白净的脸、大而亮的眼、精巧的鼻和唇,梳著两条辫子,穿著可爱的洋装,像一个美丽的娃娃。
小女孩是他养父织田秀树的独生女。十多年前他们一家在台湾不知什麽缘故,车子坠落山崖,当时经过寻找多时,只发现养父织田秀树和养母李妍的尸体,却遍寻不到织田曦的尸骨。织田秀树的父亲织田慎吾伤心得几乎一病不起。
当时十七岁的织田广之,只好强忍悲痛,一手撑起织田的家族企业。十几年下来,他不但稳固了织田家的事业,东光集团更在十几年内跨足其它产业,可谓多角化经营的大企业。
然而遗憾的是,十多年的搜寻,依旧没有织田曦的任何消息。想念孙女的织田慎吾更是一日比一日抑郁,因此更加深织田广之来台湾拓展产业的决心。他相信他的小曦不会就这样死了。即使不能,他也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和小曦很像的女孩子,让爷爷开心。
织田广之想起了今天早上撞到的那个女孩,迫不及待地拨了电话。
「……这个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後再拨。」
一连几次都是空号,这令他著急,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觉得比谈一件艰难的生意更加疲惫。
看来他上当了。
将椅子转向後,望著落地窗外渐渐黯淡的暮色,开始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