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的厨房里,一片惨不忍睹。
「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呜呜……我还能做些什么?连煎个荷包蛋都不会,还是干脆早点进棺材吧……呜呜……」
莫焕堂自怨自艾的低泣著,先行责怪自己是怕长孙会怪罪於他,一年前轻微中风的他,现在手脚有点不听使唤。
莫行忌一脸的无奈又气闷。「爷爷,不是告诉过你好几次了,厨房的事我来就好,为什么你就是听不懂?」
他垂著头嗫嚅道:「可是你忙著晒衣服,小秀醒来,说她肚子饿了,想吃荷包蛋,我想,反正简单嘛,就先弄给她吃喽,哪知道……」
「哪知道厨房差点又要被烧掉。」小正小小声的接了句。
他们的爷爷,对於烹饪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三个月之前,他也差点因为要炖汤而烧掉厨房。
莫行忌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的说:「总之,以后除了我,谁也不准再进厨房!」
「是!」小正古灵精怪的行了个军礼。
在这个家,大哥的话就是铁律,没人敢不听,包括高龄七十的爷爷。
「大哥……」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光著脚丫、手里抱著小熊娃娃走进厨房。「我饿了。」
「我也是耶。」小正摸摸自己的扁肚皮。起床到现在,他什么东西也没吃。
「我也……」莫焕堂想说我也是,可一想到自己是罪魁祸首就隐去了声音。现在厨房弄成这样,要收拾好也要一段时间,怎么煮吃的啊?
「我这里有吃的,而且很多哦!」
眼看闹剧告一段落了,殷香茴马上把食物篮放低,诱人的食物立刻让莫家人眼睛一亮,他们也这才发现,屋里何时多了个外人?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就是刚好来得巧,赶上他们的「灾难」,现在,就由她这个幸运女郎来替他们消灾解厄吧,用的,当然是她手里这篮食物喽。
「天哪……她好漂亮哦。」早熟的小正虽然才只是个小鬼头,但是对美女已经很有感觉,将来的志愿是要娶个漂亮老婆。
「姊姊,这些可以……可以吃吗?真的可以吃吗?」看到露出一半的巧克力面包,小秀猛吞口水。
「哇,这是哇沙米口味的三明治吗?」莫焕堂馋涎地凑到篮前,也不顾一家之主的长孙正臭著张脸。
「是啊,爷爷。」殷香茴巧笑倩兮的回答,那一笑,又迷得小正七荤八素。
「要吃到客厅去吃吧!」莫行忌撇撇唇,寒著脸,率先往客厅走。
看来,全家人都已经接受她了,他根本没理由赶她出去。
他输了,输在一篮食物上……这真是够呕的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我叫殷香茴,是圣柏亚教会中学二年级的学生,请各位多多指教。」
殷香茴露齿微笑,谦和有礼地坐在莫家凌乱的客厅里自我介绍。
「我叫莫行正。」小正抢著和美女握手。「我是春风国中二年级的学生,品学兼优,兴趣是看魔法童话和希腊神话,对拉小提琴也很有兴趣……」
有人不赏脸的往他头上敲了一记。
「你这小鬼,不要胡言乱语,我们家根本没钱给你学小提琴,而且你对那玩意儿也一窍不通。」
「厚!大哥。」小正不悦的瞪了兄长一眼。他只是想在美女面前表现一下而已嘛,怎么那么不给人家面子?
「你呢?」殷香茴笑盈盈的问著害羞的小秀。
「我叫莫行秀,百合小学二年级。」小秀垂著粉颈,细声细气地回答。
家人从来没有客人,她不太会应对。
「换我了、换我了!」莫焕堂笑呵呵的看著家里的娇客。「我叫莫焕堂,虽然没什么用,却是这个家的支柱,自从他们三个的妈走了之后,就是我含辛茹苦,一手拉拔他们……」
「爷爷!」莫行忌对於这个话题显然相当厌恶。爷爷总改不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老毛病。
「啊--我说错话了。」他赶紧闭嘴,拿起三明治堵住嘴巴,以防自己再乱说话。
小正和小秀也吃得心满意足,篮里丰富的食物让他们露出饱足的笑容。
「你怎么不吃呢?」殷香茴啜了口咖啡--她自己带来的,笑睇板著恶面孔的莫行忌。
「我不饿。」
他死绷著一张脸,虽然大家都吃得很高兴,但他对於她擅自闯进他的生活,寰是感到十分不舒服。
他不习惯,不习惯这样的友善,他们只是穷苦人家,她有什么目的吗?他们这里,是没有可供她打主意的东西的,她还是趁早死心吧。
咕噜--
绵长的腹鸣声从他肚子发出来。
殷香茴噗哧一笑。「可是你的肚子在叫耶。」
小正满嘴食物,用手肘撞撞兄长肩膀。
「大哥,吃啦,别再ㄍㄧㄥ了,虽然美女当前,形象很重要,可是肚皮也要顾啊,你平常都跟我们抢著吃,今天这么斯文,我们不习惯……厚!大哥,你干么又打我啦!」
小正吃痛的住了嘴,因为莫行忌又是一记爆栗敲上他的头。
「你话太多了。」莫行忌蹙著浓眉教训弟弟,不过倒也不再坚持了,拿起篮里的三明治来吃。
殷香茴满意的笑瞅他们。
虽然她只有一个弟弟,而且脾气还相当高傲,但是拜父母所赐,她和父母那些好友的儿女们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对於和乐融融的气氛,她并不陌生,也很习惯和别人相处。
「咦,什么味道这么香啊?」有个穿著清凉的女孩当这是自己家般的晃了进来。「行忌煮了什么好料的吗?我也要吃。」
「美绪姊,你没看到我们有客人哦。」小正笑得开心,对於家里有美女客人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客人?」顾美绪这才慢半拍的看到端坐在藤椅里的殷香茴,她讶然地瞪圆了眼。「你不是圣柏亚的殷……殷香茴吗?你怎么在这里?」
她跟莫行忌同样是东南高中的,去年的县市演讲比赛在他们学校举行,这个殷香茴是圣柏亚的代表,不但得了冠军,还迷倒一堆没眼光的东南白痴男。
「殷姊姊是大哥的客人。」小正炫耀的指著竹篮。「美绪姊,你看,这些都是殷姊姊带来的,全部都是一些我们看都没看过的好吃食物,你一定也没吃过,要不要吃一点?」
「哼,我才不希罕!」顾美绪扭头走掉。
小正马上冲著殷香茴一笑。
「殷姊姊,你别介意,美绪姊住在我们隔壁,她喜欢大哥,三不五时就会来我们家晃,还故意穿得很暴露想勾引大哥,可惜大哥懒得看她一眼,於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进展……」
「小孩子不要乱讲话。」莫行忌三度敲自己弟弟的头。
这小鬼,人小鬼大,对感情这件事,好像了解得比他这个大哥还多,这不是个好现象,他可不想太早有个弟媳进门,毕竟他弟弟才十三岁。
「咳--」他假咳了一声,成功的让殷香茴将视线移到他身上。「很谢谢你的食物,如果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看美绪刚刚的样子,这个叫殷香茴的女生好像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这样的人他还是少碰为妙,他只想跟家人过平静的生活。
「好,我马上走。」说是这样说,她也不急,气定神闲的从包包里拿出几张票来。「对了,我这里有几张『纱纱游乐园』的免费招待券,期限到今天为止,待会儿吃完后,你们可以去游乐园玩。」
这当然是她向琥珀ㄠ的,纱纱游乐园是「江氏集团」名下产业,江忍叔叔特别以爱妻的小名命名。
「真的吗?」小正眼睛都亮了,小秀也被这个话题牢牢的吸引过去。
纱纱游乐园是去年新盖的游乐园,设施全引自东京迪士尼,拥有全台湾最好、最新奇的游乐设施,当然,票价也高人一等,就算是儿童票,也要上千块,根本不是他们玩得起的地方。
「当然是真的,这是朋友给我的,我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玩起,你们就开心的去玩吧。」
她把票券交到小正手中,小正双手平放,以神圣的手势接过了票。
「好像作梦一样。」没想到他能到纱纱游乐园去玩,明天到班上可以炫耀喽!
「那么,我走啦。」她潇洒的背起包包,礼貌地一一道别。「爷爷再见,小正再见,小秀再见……」
「殷姊姊,你跟我们一起去嘛!」小正用人小鬼大的爱慕眼神看著她。「你不是说一个人不知道要怎么玩起吗?我们这么多人,一定很好玩,而且票是你的,一起去嘛!」
「就是啊,跟他们一起去嘛!」莫家爷爷在旁边跟著敲边鼓。
如果这个漂亮的女孩儿能常来走动,那么往后他可就有口福喽。
「可是……」她假意为难的瞄了眼莫行忌,其实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莫行忌,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终於撇了撇唇。
「你也一起去吧。」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踏著月色回家时,莫行忌肩上背著玩瘫了的小正,而殷香茴小小的香肩也不遑多让,背著熟睡中的小秀。
把他们两只小的送上床铺之后,莫行忌安步当车的送殷香茴回家,夜风微凉,这样散步还满诗意的。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我不知道他们那么喜欢游乐园。」
经过一天的相处,他对她的防备之心已经渐渐撤下了。
「他们是小孩子啊,小孩子都喜欢游乐园嘛,你们男生都很粗心,不会留意,我们女生比较细心,才会注意这些小细节。」她用轻松的口吻带过,不想让他太自责。
今天在游乐园时,好多次,她都不经意发现他在沉思。
望著笑逐颜开的小正和小秀,他刚毅木然的脸,划过一道又一道的不忍,那深深握紧的拳头,好像在责备自己,想赏自己一拳似的。
「是我太疏忽了。」
母亲狠心抛弃他们之后,他一心只想著如何让全家温饱,根本没有时间关心小正和小秀的心理需求。
他以为,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有书读就可以了,没想到的是,小正虽然人小鬼大,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啊。
「你还请他们吃炸鸡,他们好开心。」
她为小正和小秀做的一切,都是他不曾想过的。
他从没带他们上过肯德基、麦当劳,就算家里没开伙,他也都买便当回家。
他从不曾想过,他们居然那么爱啃炸鸡的滋味,还吃得那么津津有味,连食量向来像麻雀的小秀,都可以啃掉一只炸鸡腿和一份薯条。
「这位兄弟,想说什么就说吧,神会原谅你的。」她故意搞笑的扮起听告解的神父来。
「总之,谢谢你。」
她戏谑地笑睨著他。「这么说,我获得跟你做朋友的通行证了吗?」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他答应要跟你做朋友了?」
茉莉茶屋里,蓝宁对於只隔一个星期天,好友就有这样重大的进展,深感讶异。
她真的很佩服香茴,像她,万万不可能贸贸然的提著一篮食物,跑到一个可以说是陌生人的男生家里去,还跟人家的兄弟姊妹家人混得烂熟。
「但是他强调,」慢条斯理的啜了口粉红玫瑰茶,殷香茴好笑地挑起嘴角。「只能是朋友。」
「他说的很对。」蓝宁马上赞同。
太好了,这两个人之中,总算有个人「识大体」,知道少男少女的现阶段,还是当当普通朋友就好。
她扬了扬秀眉,淡笑一记。「那是因为他八成没听过有首歌叫『不只是朋友』。」
蓝宁狐疑地觑著她。「香,难不成,你要对他唱那首歌?」
她唇边缓缓扬起邪门的笑意。「以后他会对我唱。」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提著一盒巧克力蛋糕,殷香茴愉快的再次来到莫家。
这是小秀最喜欢吃的巧克力,收买人心是很重要的,再说没有妹妹的她,也对可爱害羞的小秀一见投缘。
「呜……你不要死啊……人家还没嫁给你,你不能死啊……」
她竖起了耳朵,还没进门,一阵呼天抢地的号啕哭声就从屋里传来。
她踏进屋里,照旧是一片凌乱,凌乱之中,莫行忌蹙眉闭眼的躺在椅中,小正、小秀和莫家爷爷都急得掉泪。
「怎么回事?」
她的询问让莫行忌微睁涣散的眼眸,见到她之后又无力的阖上了。
小正哭得像个孩子,昨天的精明成熟全不见了。「大哥受伤了,却坚持不肯去医院……」
「血……好多血……」顾美绪拿著毛巾按住莫行忌腰腹的伤口,眼泪一直掉。「怎么办啦?血一直流个不停……」
若不是她爸妈非常反对她跟莫行忌往来,她就可以找他们帮忙了。
「大哥……呜呜……」小秀伤心的哭著。
「行忌,你就听爷爷一次,去医院吧!」他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哪。
「不……不行……」他不能去医院,这样的伤院方一定会报警处理的,他不能连累弟兄,不然他会被逐出帮派,到时候就无法让全家温饱了。
「你必须去医院。」殷香茴当机立断的说。
他的伤势看起来很严重,要是再拖下去,有救也会变成没救。
「我不去……」他微微睁眼看著她,眸里含著警告,要她别轻举妄动,否则他不会原谅她。
这女生跟美绪不一样,美绪就算哭到六神无主,也不敢拂逆他的意思,但殷香茴绝对敢。
「我保证不会引来警方的调查,你可以放心。」她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但她胸有成竹,自有应对之道。
「你保证?」他微弱的声音带著讥诮。
凭她?她凭什么保证?
不过,她还算聪明,知道他不愿上医院的顾忌,这样冰雪聪明又家教良好的女孩待在他身边太浪费了,他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将来娶个肯替他照顾弟妹的单纯女人就好,这样就好了……
他痛得再度闭上眼,意识陷入一片昏沉,耳边还听到美绪五子哭墓般的泣声,灵魂却好像抽离身体,飘远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没想到你这丫头第一次有求於我,居然是为了别的男生,真是白疼你了。」章力在学生会里不停抱怨殷香茴昨天的行径。
昨天香茴送一个姓莫、重伤的男生到他老爸的M医院急救,非但连下十二道金牌急Call他到,还要求不得报警,显见她对那个男的……有问题,这绝对有问题。
「他因为暴力讨债而受伤吗?」江琥珀翻阅著文件,随口问道。
殷香茴似笑非笑地回答,「我不知道。」
昨天她不等莫行忌清醒就走了,反正他也不会跟她道谢,还有可能怪她多管闲事,因为他昏迷前还警告的看了她一眼,眼里充满了不信任。
所以喽,她就识相的眼不见为净,请护士小姐好好照顾他,到莫家报了平安之后,便打道回府休息。
「听说,他暴力讨债的对象,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衣冠禽兽。」江琥珀换翻下页,继续好整以暇的说。
「真的吗?」她唇边流转著微笑。
她的眼光果然不差,莫行忌是块未经琢磨的璞玉。
因为这个原因,直到走出学生会办公室,她的脚步一直是轻松愉快的。
「什么事这么高兴,殷同学?」温展玉迎面而来,对於姿态闲适的她,他先在心中逸出一声不战而败的叹息。
优雅纤细,她是殷邪之女。
她的母亲藤真砂衣子来自日本三大黑帮之一的「静川会」,是帮主藤真武龙的独生女。
因此,不必刻意展现,殷香茴便难掩周身的绝伦风采,学校的庸脂俗粉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气质、风度,这些无关外貌美丑的感觉是他心仪她的主要原因,但也因为这样,他很苦恼。
因为,她很难追。
他一再表明对她的好感,她却一再以四两拨千斤的姿态,从容地让他知道他和她是不可能的事。
就是她,常让他怀疑自己的魅力到哪里去了?
也就是她,常让他怀疑别的女生对他的疯狂迷恋根本都是种假象,不然她怎么都对他无动於衷?
喏,就像现在,他带著又爱又恨又苦恼的眸光没辙地凝睇著她,而她只是微微笑,亭亭娉立於他面前,一脸的云淡风轻,让他这个温家堡的白马少侠好恨好恨哪……
「当然是因为风和日丽、世界和平,以及圣柏亚校园一如往常的宁静美丽喽,温同学。」殷香茴莫测高深的抬了抬尖美的下巴,笑容可掬地回答。
见她心情这么好,他俊脸戏剧性的一沉,带著忧愁的沉痛。「那天约好在茉莉茶屋研讨功课,你放我鸽子,我真的很失望。」
不是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吗?
但是,她这个美少女脑里在想些什么,他真的半点都摸不著头绪。
情人节那天,他收到许多爱慕者送的巧克力,独独没有她的,但也没有听说有谁收到她的巧克力,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要想开点,失望是希望的开始哪,温同学。」她笑谑戏答,不甚正经。
「殷同学你……」他霎时拢起朗飒的眉,很想让她看看自己咬牙切齿的不温文表情。
对於她总是不太正经的嘻皮笑脸,他最没有对策了,偏偏,这也是她致命的吸引力之一,如果她只有形於外的气质,是无法牢牢吸引住他目光的。
「我还有事,先失陪了,温同学。」她温文有礼的对他颔了颔首,走前从容不迫的回眸一笑。「对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个很特别的人哦……」
等等,她在说什么?
温展玉俊脸僵了一下,胸口某个地方被撞击了。
她眼波含笑,继续不疾不徐的说下去。「如果你还想请我去喝茶研讨功课的话,我是不会介意啦,就看你会不会介意了。」
他仍在怔忡中,眼睁睁看著她粲笑如明月的对他挥挥手,在凉风徐徐的校园里,秀丽的倩影渐行渐远。
此刻,他真是恨极了她的狡黠和聪慧,还有……残忍。
他失恋了,温家堡的少主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