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东英的黝黑双眸闪著不解的怒火,劈头就问。
“什么为什么?”玉灵没事样的坐下来,一边说一边翻著军医忘了带走的药箱,看看里面的东西:金创药、银针、瓶瓶罐罐……
“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
玉灵抬眼看他。“没关系吗?是谁曾经对我展开疯狂追求?是谁派了媒人到宋府,一问就是生辰八字、三代谱系?是谁满口海誓山盟,生生世世非我不娶、非我不爱的?”
“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年轻气盛,才会一头栽进去,但不管如何,都不至于和你有任何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撇得倒是干干净净。”没啥看头,她盖上药箱。
东英眯眼,带著警告意味道:“不是我撇得干净,这是不争的事实,尤其当我越了解你之后,对你憧憬的感觉就越少。我以正大光明的方式追求你,结束的也是正大光明!”
玉灵将雪手轻搁在台上的盖子上,一脸冷漠地盯著药箱。
东英继续斥责。“对你的感情就如昙花一现,来得快去得也快。五年来,你比谁都明白我们两人之间什么都不剩!伤害松羽,你居心何在?”
玉灵脸一沉,愤慨地说:“啥居心?我就是一见她就讨厌,厌恶死她老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这种人让人一看就想欺负。”
“你别因为自己不懂得讨男人欢心,就迁怒他人!”他认识她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他当然知道她的问题在哪里。
“对,我就是迁怒他人、迁怒她!尤其看见她在男人面前卖弄风骚、扮清纯装娇弱的,以博得别人对她的注意,我就打心里起憎恶她!”
“憎恶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仅说,我还做!”
“你对她做了什么?”东英盛怒地问。
玉灵冷傲骄纵地说:“她是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让她断手断脚,我只是瞎整一番,让她受点皮肉之苦!”
这一切全都要怪你……
我们本来是八竿子都打不著一块儿的人,但是你的出现却害死我了,你不但把我限制在这里,还替我树立敌人!我的手如果因此残废,你以死都不足以谢罪──
松羽责问他的话,突然闪进他的脑海里,他终于明白了。
东英望进她的眼底,冷冽的目光如一阵寒风吹向她。“你若想继续待在这里,就适可而止,否则将军府不欢迎你!”
“翻脸了?”
东英回以严肃的神情,所幸呼特适时出现,才没让争执持续下去。
“将军,好消息,是好消息!”呼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一路疾走过来,他需要一点时间稳住气息。
“什么好消息?”
“有传信到,说西凰公子已经到了绥来,预计明天就可抵达伊犁!”
“西凰?连他都来了?”
呼特兴奋不已地说:“将军府先来了玉灵格格,现在又有袭简亲王府的二公子到访,咱们这里这会儿可热闹了。”
闻言,玉灵突然一怔,垂下眼帘想了想,而后抬高头说:“东英,现在我告诉你,不需要你赶,本格格即刻离开将军府!”
说罢,她掉头就走。
“等等!”东英猝然扼住她的手肘。“为什么西凰一来,你就走?”
玉灵瞧了一眼肘上的大掌,回视他。“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敏锐的感觉到她的不自在,心底觉得奇怪却故意笑脸以对。“既然我是胡说,那你就留待西凰到达又何妨?大家都是旧识,不见个面再走,岂不太无情?”
玉灵蹙紧两道柳眉。“放手!”
东英则不客气地拉起她的手。“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放手!”她的耐性越磨越少。
“今天你不把话讲清楚,休想离开!”
她挣扎的手突然停止,望著他道:“说就说!我告诉你,压根儿就没有吉神之说,那不是你额娘托我捎来的口信,全是我瞎编的。”
“什么?!你骗了我们所有人?”东英尚未反应过来,呼特已经呼天抢地叫出来,一张脸皱成了苦瓜脸。
玉灵瞟了呼特一眼,又说:“我了解你的个性,知道我若不编理由唬弄你,你就不会让我留下,甚至派人回报宋府我人在西域。”
“所以你就以吉神之说扰乱我的判断,让我疲于奔命?”
“对。”
也许是震惊太过,东英略微失神、心不在焉,玉灵察觉到了,乘机挣脱他的钳制,毫不犹豫地旋身跑走。
“将军,她跑了!”
“算了,让她走。”现在他只想见松羽。
“可是将军,她耍了我们所有人!”
东英不想谈论这话题,转而询问:“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松羽?”
“我看见松羽姑娘脸上挂著两行泪,跑出府去了。”
东英脸色一黯。“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看到东英眉毛拧成一堆追了出去──
※ ※ ※
松羽出了将军府,便心神恍惚地往山区去。
山区是怪石嶙峋、树荫蔽日的莽莽林海,此时因黄昏夕阳而显得晕暗朦胧。
松羽在树林间不断奔跑。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种结果?
她不顾一切的回头找他,换来的为什么是这样令人痛心的结果?
亏她还因为他一席动人心魂的告白感动不已,一颗心为他而融化、沉溺,到头来,竟全是她会错意!
花言巧语是为了把她留在将军府,藉以满足他享受齐人之福。
到时候,左有玉灵体贴的服侍他,右有她以供不时之需,这边玩玩、那边逗逗,天知道会不会哪天她一推开门,床上躺的正是他们翻云覆雨的调情身影──
“下流!”她咒骂他,不想不气,越想越气。
眼前已是一片混浊,未来只怕是明朗不了……
回家,她要回家,打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回头的。
她几乎像是逃离什么似地直往前奔跑,只模糊地感觉到有尖锐的碎石子透过软鞋扎进她的脚底,而两边的林木壮大高耸,像两排险峻的峭壁,包围著她、吞噬著她。
忙乱中,她没注意到路边一摊突兀出现的草堆,一脚踩了进去,事情登时在一瞬间爆发,草堆下的大网倏然弹起,一冲上天将她网住,强力往上垃。
她就像只惊弓之鸟,直到看清自己的处境时,整个人已经被网子吊上了半空中,不断地晃动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松羽的心紧张得要蹦出来,在大网中,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而在同时,从距离陷阱不远的草丛里步出了五名装扮粗俗的壮汉,毋庸置疑,这陷阱正是出自他们之手。
松羽不疑有他。“请你们把我放下来,我不小心踩中陷阱了!”
“喂,兄弟,小姑娘叫咱们把她放下呢!”说话者的口吻中含有一丝嘲弄。
同伴们相继露齿一笑。“好,咱们把她放下,嘿……”
东英勒紧他的马,使马儿缓慢踱步向前,以便他看清树干上悬挂著的半截绳子。
一察觉事情有古怪,他锐利的眸子改为低头搜寻,企图在地上找到蛛丝马迹;然后,他下马,伸手朝凌乱的草堆探去,瞬间捡起了一片眼熟的精致布料。
这正是他赠予松羽的布──
他眉心紧蹙,霎时掐紧了指间的衣料。
※ ※ ※
松羽一直等到网子停止拖动,才得以坐起。
她浑身是伤,紧紧握著自己的双手,除了看见它们微微颤抖外,还看见一道接一道的红肿擦伤。
“二当家,你瞧我们捕到什么动物了?”五名汉子扔下网中的松羽,兴高采烈地挤到顶著圆肚子的矮胖男子身边争相邀功。
矮胖中年男子以牙撕下一口鹅腿肉,再仰头灌了一口酒。“什么动物?羊吗?连续吃了几天鹅肉,都烦了。你们若捕到羊儿,快去弄只烤全羊,正好换换口味。”
说完,打了一个饱嗝,拍拍隆起的大肚皮。
“二当家,你要吃烤全羊,小弟等会儿马上去办。不过,嘿嘿,网子里的不是羊,是人!”
男子抬起左眼皮,使坏的挑了一挑。
“哦?”
“二当家,请看。”
二当家在乍然看到网内的倩影时,不禁大感意外地弹坐起来,懒散德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哪儿弄来的?”
“大家在西边山头设陷阱准备捕些大型猎物时,她误触了陷阱自己送上门来的!”
二当家啜完杯里的酒,对松羽抛出了不怀好意的注视,搓著两只肥手一股脑地朝她逼近。
松羽见状,不由自主倒抽一口气,瞪大双眼望著他,在退无可退的狭小空间中不断往后挪移。
“尤物、尤物……”
来到她跟前,二当家立刻迫不及待地弯腰伸手要去搂她,巴不得当场将她抱个满怀,以抒发他囚禁已久的欲望──
“二当家,你认出她是谁了吗?”五名手下挨到他身边问,一张张肮脏污黑的脸不解风情地伫在他耳边凑热闹。
二当家热情登时降了半截,怒冲冲地旋过头来瞪著他们问:“快说!她是谁?”
手下拧笑。“她啊,不正是伊犁将军的女人吗?大当家就是因为她才被东英那狗娘养的给钉死在树上。”
“她?!”
“这是属下亲眼所见,错不了。上次属下等人乔装成娘儿们潜入将军府要刺杀那狗娘养的,她就在府中,与狗娘养的打得可火热呢!”
“二当家,这女人是咱们报仇的机会,要好好利用!”
听著他们的对话,松羽脑门涌上一股恐惧感。她颤声道:“你们……是那帮哈萨克人?”
“‘那帮’?”二当家讥笑。“哪帮?”
“我看过你们为非作歹的情形,你们全是没人性的强盗!”
“死到临头,还敢教训人?啧啧!看来不把咱们的来历报出来,你还真把咱们当成下三滥的土匪了。”
“哼!打家劫舍难道还有上三滥下三滥之分吗?”松羽嗤之以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来的勇气,竟敢在虎口上拔牙!
“口气倒是挺冲的。”二当家嘲讽地高喊起来,在场的人格格发笑。“咱们这些大爷全是被大帐赶离祖国的亡命之徒,惹毛了大爷,小心把你碎尸万段。”
“喝──喝──喝──”
“喝──喝──”
一大堆人纷纷举高手中武器疯狂挥舞、叫嚣,藉以呼应他们头头威风凛凛的警告。
二当家十分享受被人爱戴的感觉,肥厚的唇角牵动脸上的肿肉,露出志得意满的恶心笑容。“不是我们喜欢流亡异地,而是我们愿意为伟大的理想奉献生命。大帐在西域为什么永远名不见经传?为什么永远列居小国?”
松羽瞠大眼睛眨也不眨,她压根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就是因为领导者魄力不够!”他说得愤慨不已,肥嘴中不断喷出口水。“如果领导者能有我们的远见,他就应该知道一旦攻下伊犁,数不尽的财富立刻滚滚而来,凡欲经此道者都必须遗使表示臣服、要求通贸。”
“你想吞并满清国与周边列国的贸易主干?”好大的野心……
“但领导者却因崇尚软性政策,将我们这群人视为乱党赶出大帐。从此之后我们便在天山北路一带为乱,将烂帐嫁祸给大帐,以破坏大帐与满清的友好关系;让两国反目成仇、刀剑相向,便是大帐把我们赶出家国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气得一臂扫落桌上的食物。
“你与满清为敌,无疑是以卵击石。你有没有想过,你能逞凶斗狠多久?能自以为是多久?”
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帐的政策没错,也只有他们这些目光短浅的人才妄想在太岁头上动土。
“只要有你在我手上,我们要逞凶斗狠就不是难事,我可以用你来威胁东英这个眼中钉,你是他的女人,他一定会听我的。”他脸色一转,突然抛开了伟大抱负,成了龌龊胚子。“不过在那之前,我会替他好好的疼爱你,嘿嘿……”
松羽瞪圆了眼睛,在他色欲薰心的注视下,屈著双膝紧张的往后退。
“细皮嫩肉的,让我摸一摸……”
“不要啊,这人碰不得的,二当家──”
大家要阻止也来不及了,一只禄山之爪已经扣住松羽的左手腕,突地一阵有如五雷轰顶般的强大电力,倏然贯穿他全身,令他抽直双腿不由自主颤跳不停,大嘴哀嚎吼叫,脸色时青时白,最后转黑。
终而,砰一声,二当家霍然倒地不起,两眼翻白,口吐白沫。
众人一看,半晌哑口无言。
“二当家!二当家!你没事吧?”几个人七手八脚扶起他。
二当家咳了两声。“我、我看见老大在向我挥手微笑……”
“大当家?”
不会吧?!
※ ※ ※
一抹月光从窗外斜照进来,被监禁在房里的松羽禁不住疲累已沉沉睡去,直到突如其来的细微声响蓦地将她从睡梦惊醒。
松羽在朦胧不明的光线中,循声往房门处望去。
她登时张大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东英就站在那里,正顺手将打昏的守门人拖进房中扔至门后。
“东──”
“嘘!小声点,我现在是单枪匹马,应付不了外头所有人。”他拿出由守门人身上搜出的脚镣钥匙。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看著他解弄脚镣,链子不停发出清脆的响音,目光情不自禁流连在他英俊出色的五官上……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以入侵者的姿态悍然将她掳走;第二次分离再相见时,他对她展现多情温柔的一面,以豪情撩动她的心;而这一次,他就如幻梦中的英雄人物前来救她……
他就是有办法使她甘心臣服在他的魅力下。
东英解释道:“我听呼特说你哭著跑出将军府,便追了出来,后来在山区找到你衣服的碎片,猜想你遇到危险。同时,探子回报在附近发现到哈萨克人的踪影,诸多迹象结合起来,结论只有一个。”
他只是先来探路的,没想到却能够顺利发现她的人。
“如果我不在这里呢?”
“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东英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注视著她。
松羽的心顿时升到半空中,却忍不住问:“那玉灵呢?你是否也曾经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和她没有关系。”
他又低头忙著解脚镣。一大串钥匙,到底哪一根才是?
“有关系!我的肚量没有大到能和其他女人分享你,你心里有她,就选择她;心里有我,就不要和她藕断丝连。对我来说,感情要专一。”
“现在不是讨论这问题的时候。”
找到了!他转动钥匙,卡一声,整副脚镣落地。
“现在不讨论要等到何时?”
东英重重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表示。“你的反应为什么总要如此激动,仿佛任何事情都非得在一时半刻之内解决不可?”
松羽盯著他英俊过人的脸庞,忽然不悦地站起来吼道:“很抱歉,那就是我的个性!”
“说得好,你有你的个性,我也有我的脾气。”东英也火大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的心情因为你不停的起起落落?先是听说你乘坐的马车在路上遭到雷击,我心烦意乱地立刻赶去找你,才刚庆幸你安全地回到将军府,你随即又失去踪影,我现在好不容易循线找到你,看到你毫发无伤,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你却硬是在这节骨眼跟我讨论玉灵?!”
那女人的名字,他提都不想提。
“你既然敢做,就不要怕别人讲!”
“我什么都没做。”他以宏大的音量强调自己的清白。
“我明明看见你们亲匿地勾著彼此的手臂,甚至玉灵都坦言你们有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了,你还想狡辩?”
“喂……”
一根指头在东英肩上点了点。
东英看也不看一眼,烦躁地挥开。“没做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
松羽气得跺脚。“你口是心非!”
“是你不可理喻!”
“喂!”
这回是整只手掌拍他的肩,说话者的音调拉长了一些、也加重了一些。
东英为求一劳永逸,索性抬高手臂转身指著对方鼻子严厉喝令:“别吵!你没看见我正在忙吗……”
他的话到最后顿时成了一团气音,因为不知何时他和松羽已被人团团包围,哈萨克人正凶恶地眯著眼睛瞪视他们。
松羽吓呆了。
“走!”
先下手为强,东英敏捷异常,拉著松羽瞬间杀出重围。
“杀──”
万头钻动的哈萨克人登地蜂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