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覆盖着东海岸,上学的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寒风从加拿大刮过来,天气寒冷入骨。水管冻裂,汽车停驶,街道变成了溜冰场。
勇敢的人或者坚强的人拥进购物中心和商业区,物色圣诞节礼物,选择鲜艳的包装和饰带。邮件里送来了假日贺卡,厨房里飘出烧烤的香味。
波士顿人冷得发抖,挥着铲子,望着老天爷又下了六英寸厚的雪。
劳拉裹着一层又一层的御寒衣服,手里拿着一把雪铲,走出门来清扫车道。阳光从白色的大地上反射过来,刺痛她的眼睛,于是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太阳眼镜戴上。寒冷的空气刺痛她的脸颊,扎痛她的喉咙。她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她在红色的滑雪帽下面戴着耳塞,音乐在她的耳朵里回旋。圣诞音乐,像她的心境一样,那么美好,那么愉快。她一边铲起第一铲雪,一边心里在想,她的生活已经完美无缺了。
一个星期之前,她打赢了第一场官司。只不过是一桩小小的财产损坏案件,对法律界来说简直是无足轻重的,她认为。可是,她面对法官,摆出她的论点,她赢了。她有了两个新的客户,他们要写遗嘱。
她才刚刚开始啊。
圣诞节快要到了。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那样迫切地等着它的到来。她喜欢看房子上闪闪烁烁的彩灯,喜欢看傻乎乎的圣诞老人骑着驯鹿飞过草坪,瞥见窗户后面装饰得光彩夺目的树丛。
她甚至盼望挤进人流,疯狂地进行假日采购。她时而放声歌唱,时而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不在乎朱莉娅和格温朝她翻眼睛。她对“劳拉在恋爱了”之类的话付之一笑。
她没有在恋爱,她只是喜欢跟一个激动人心的男人进行又刺激又浪漫的冒险活动。那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她是在恋爱,她就会感到很担心。她就会守在电话机旁边,咬着指甲等着他来电话。她就会分分秒秒地想着他,筹划每天晚上待在他身边,情绪波动很厉害。
根本没有那回事,她认为。她又干着自己的活儿。嗯, 也许她经常想着他,在零星的时间里,几乎在所有的时间里。但她并没有守着电话机,她没有不吃饭,她的情绪也很高涨,很稳定。
他没有接受邀请到海尼斯港来一起吃圣诞晚餐。她有没有因此生气?当然没有。她想念他,当然希望他来,但她既没有拼命要求,也没有不停指责,更没有连哄连骗。
因此,劳拉一边把雪抛到肩后,一边得出结论,她并没有在恋爱。
突然间,一双手捏住她的屁股,她的铲子飞出手去。她还来不及直起喉咙发出一声尖叫,已经被人旋过身来。接着,她发现自己正盯着一双非常恼怒的蓝眼睛,原来是罗伊斯。她注意到他满头是雪,肩膀上也是一层雪。他的嘴巴在颤动。
“什么?”
他摇了摇头,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拉掉她耳朵上的一个耳塞说:“我说,你到底在干什么?”
“清扫车道。”
他用手耙过她的黑发,抹掉头上的雪说:“我不是瞎子。”
“那铲子雪是不是打在你身上了?”她竭力忍住,以冷静的口气说,“对不起。”她还哈哈一笑,不过装得不像,倒像是一声咳嗽。他眯拢了眼睛。“真的,我不知道你在后面。”她认输了,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腹部,坦然笑起来,“真对不起,可是你老是偷偷地挨近我。”
“要是你耳朵里不在放那震天价响的音乐,你本来听得见世界上的别的声音。你干吗在这儿铲雪呀?”
“因为雪在那儿,我的车也在那儿,我得去办公室。”
他摘掉她的太阳镜,塞进她上装的口袋,说:“用一把十块钱的铲子能把车道里的雪铲干净?我认为哪个小伙子也办不成。”
“我自己完全能办成。”她疑心重重地握起拳头,搁在屁股后面,“要是你想说一些侮辱人的话,比如这是男人干的活儿,我就拾起铲子把你打得头破血流。”
他抓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拉近他的脸。然后,他微微一笑,向她发出挑战,“这就是男人干的活儿。”
她发出一阵壶里水开时的丝丝响声,迅速旋过身去。但是,他先把铲子夺到手。“进屋去吧。”他下令说,“暖和暖和身子。让我来干这活儿。”
“我自己会于。”她抓住铲子的柄,展开了一场拔河比赛。但是,她输了,感到很泄气。“这是我的车,是我的车道。”
“我不会袖手旁观,望着你铲雪。”
“哦,我觉得我应当去厨房,给你煮点热巧克力。”
“好主意。”他用铲子铲满雪,完全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在冒什么险,“留着那个糖稀泥吧。”一个雪球在他后脑勺上爆炸,但他没有退缩,“等我干完这活儿我们再玩。”
“我不会给你煮热巧克力。”
“咖啡也行啊。”
“难道你没有事于了?难道你不工作?”
“才七点半。我还有时间。”
他想要见她,事情就那么简单。他对自己说,他早点儿去办公室。接着,他的车不知怎的停在她的房子前面。他坐在车里望着她,只是望着她。她穿着那件红色的长大衣,头上戴着红色的帽子,在白雪的衬托之下看上去像一根火柱。
他就那样坐在车里望着她,想要她。这使他感到很担心。
第二枚飞弹击中他的腰背部。他没有理会,继续铲雪。
朱莉娅和格温鼻子贴着玻璃,从楼上的窗户里看着这一幕。“还要过多少时间,他才会抱住她,把她按倒在地?”格温心里想,说出口来。
“还要再挨三下,最多吧。”
“同意。最多十秒钟她被按翻在地以后,他会一股脑儿地吻她。”
“最多五秒钟。”朱莉娅宣布说,“他干得很快。”
“要过多久她才会意识到爱上了他?”
“哦,打得好,劳拉!滑进他脖子里去了,那一定是冰冷冰冷的。我要说,她会欺骗自己,直到圣诞节,不过那只是截止时间。”
“我认为她已经知道。”格温若有所思地笑笑,“她只是太固执,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呢?”
“哦,他迷上她了。难道你没有发现他看她时的那种神色?老是那种神色?”
“即使整个儿波士顿沉入海湾里去他也会那样看她?是啊。”
格温叹了口气,“是啊。哦,快看。”
她们两人笑着望着窗户外面,只见罗伊斯飞快转过身来,劳拉后退一步。“这将会是一次了不得的接吻。”朱莉娅预言。
外面,劳拉停止后撤,站住脚跟说:“我要那把铲子。”
“你要铲子?这把铲子?”他把铲子一扔,让她望着它飞出去,以转移她的注意力。然后,他将她一把抱住,在她倒地之前的最后一刻自己垫在底下,两个人滚倒在积满白雪的草坪上。
“傻瓜。”她伸出一条胳膊,抓起一大把雪。她还来不及将它抹到他的脸上,他已经抹了她一脸雪。那雪顺着她的领子滑落下去,又冷又湿。她气喘吁吁,浑身哆嗦。接着,他发现她嘴巴里骂个不停。
他吻着她,要把冷气吻出她的身体,把思想吻出她的脑袋,把力量吻出她的手脚。她发出一阵低沉的抗议声,但不过是装装样子,然后用胳膊抱住了他。
她不知道草坪上的雪是不是在融化,形成一个湖泊;不知道那湖泊是不是在咝咝作响,就像喷泉那样。
“要是你认为那样就斗得过我……”她喘过气来以后开口说。
“我已经制服你了。”他咧嘴笑笑,轻轻地吻着她,“你的鼻子红了。”
“很高兴你还提起这件事。”这次,她抹了他一脸雪。接着,她格格地笑个不停,趁他咒骂的时候想要扭脱身子,“瞧,你整个脸都红了。非常迷人。”
他跟她搏斗着,将她的脸按在雪里。她抓到多少雪就抹他多少雪,因此扭打了还不到两分钟,两个人都已经湿透,浑身是雪,上气不接下气。
“让我起来,你这恶霸。”她一边推他,一边笑得连说话声音都在发抖。
“先是骂我傻瓜,现在又骂我恶霸。”他抓起一把雪,用一只手把它捏成团。
她眼睛转向一边,盯着那团捏得不匀的雪,然后又望着他的眼睛说:“抹吧,你要付出代价的。”
他把雪团抛起,稳稳地接在手里说:“哎呀,我现在在发抖呢。”他调皮地把雪团顺着她的下巴抹去,一直抹到她的脸颊;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下颌抬起,眼睛眯拢,等着最糟糕的事情发生。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随着他的眼睛失去笑意,目光在她脸上移动,手指摸着她的脸,她的脉搏开始怦怦乱跳。
“罗伊斯?”
“安静一会儿。”他漫不经心地说,一个指尖仍在顺着她那如冰般棱角分明的颧骨移动。然后,他低下嘴去,用嘴唇擦过她的颧骨。即使她的生命危在旦夕,她也说不出话来。
他想要相信,这是因为她漂亮,因为她的脸异乎寻常,非同一般,她的身体线条明快,引人人胜。但是,他知道,此刻不是欲望在他体内起作用。他懂得激情、需要和饥渴,这比那更多,这是一切。
他的嘴轻扫了一下她的嘴,仿佛在尝试某种新的味道。然后又扫了一下,然后停在那里不动了。
他从来设有这样吻过她。谁也没有这样吻过。她已经惯于那种贪婪,那种迫不及待的要求,甚至渴求等等。但是,这种深不可测的温柔却是新的,这摧毁了她。
她的手软绵绵地滑到地上。无论她是什么,她拥有什么,在他,他们,他们共同创造的东西面前屈服了。
他意识到她在发抖,便抬起身来。他吃了一惊,挥手抹去她头发上的雪。“你身上很冷。”他轻轻地说,“这也难怪。”
“罗伊斯……”
“你还是进屋去,让身上干一干。”他几乎吓坏了,觉得无论如何得离开她了。他得控制自己。他一跃而起,把她从地上拖起来,“你的头发有一码长,全湿了。我来把这打扫车道的活儿干完。”
她觉得天旋地转,肚子里很难受。“好吧。”她很想进屋,坐下来让两条冻僵的腿恢复过来,“啊,我去煮点儿热巧克力。”
“改日吧。”他从她身边走过,拾起了铲子,“不管怎样,你的车道快清扫完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干呢。”
他们不会去谈论已经发生的事,她知道,轻轻地吐了口气。还是不谈为好,等她把过去发生的事搞个明白以后再说。“好吧。”她往后退去,“欢迎你到里面来,暖和暖和身子。”
“我没事儿。再见。”
“再见。”她回到车子跟前,小心翼翼地绕了一圈,然后飞奔而去。
她气喘吁吁地进了屋,连忙脱去外套,从脖子里解下围巾,拉掉帽子和耳塞。
她觉得屋里太热,又猛地剥掉穿在高领羊毛衫外面的背心。她坐在楼梯平台上脱去靴子,拉掉了外面的一双短袜。
她仍然觉得太热。她浑身发烫。她觉得有点发烧。也许她得了什么毛病。不是正在流行感冒吗?感冒总是流行的。她或许感染上了什么病菌,因此她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热,肌肉酸痛,手脚想要发抖。
她要吃点什么药。她要战胜它。
接着,她抬起一只手,用指尖摸了摸嘴唇。她的嘴唇仍在为他搏动,舔上去仍是他的味道。
她合上眼睛,将头靠在膝盖上,承认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她连震动的感觉都没有就已经坠落下来,甚至没有想到要抓住什么东西。
她一头堕入了爱河,爱上了罗伊斯·卡梅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