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当当,哒哒、当当。
大街上,马儿疾奔,红艳艳的纤细身影高坐骏马上,她伏贴紧马背,手儿的长鞭鞭得急,连带串在手上的铃铛也响亮,头上的凤冠儿也晃荡不止。
身後,有数不清的人马在追著。有地上跑的季家仆人,也有马上坐的迎亲人马。
街市上的老弱妇孺皆走避,菜贩、果贩兼些杂七杂八的摊贩,有致一同的让出了条路,彷佛训练有致闪得飞快。
「哎!这季员外还真不死心啊!」菜贩叹了声息。
「不,该说是这女孩儿不知福,听说啊,季老爷子替她挑的,不是富甲一方就是在朝高官,嫁过去就是吃穿享福不尽,不知这女孩儿脑子是怎么想的,就是不认分,乖乖的嫁过去不就好了吗?何必闹得人尽皆知。」果贩少妇扁扁嘴,整张脸看上去,就是羡慕加嫉妒,眼红得紧。
一旁卖珠宝头饰的年轻人凑过头来附和,「我看这季家千金再逃下去,不仅季家老爷面子扫光光,她啊,也甭嫁了。」
吃吃笑声频频出,来自四面八方看热闹的人。
混在人群中,有一小厮,由於人长得矮小,只能不断的引颈瞧望著,很是努力的跳啊跳,微眯的眼锁定远处奔来的季千金。
当那抹红艳自眼前飞过,他也转身往後走,弯过了曲桥往东跑去,快得彷佛用飞的。
不多久,他停在一红顶华盖的车辇旁。
「主子爷,是季家千金,她……她又逃婚了。」喘啊喘,为了不让主子失望,他两腿儿都快跑断了。
车辇里没半点回应。
「主子爷?」怎么回事?该不会主子爷等得睡著了?
「唉……」浓浓的叹息由内出,轻而柔,如以往。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这叹息听了数月,依然搞不清主子是为何而叹气,叹得这般无奈,细听下,甚至有丝丝的怨怼。
「留下吴宗,剩下的,回府。」柔柔的命令,却是饱含威严。
众人立即将那满腹的疑问吞入,由著侍卫指挥,离开。
眨眼间,只遗车辇与辇夫,加上里面坐著的端王爷。
「爷,还是要跟上吗?」
「不,绕小路,咱们到哪儿等她。」
吴宗微微愕,随即展颜笑。「爷终於放开心怀了。」
多久了,爷封闭自己好久好久了,待在王爷身边多年,爷儿与季家千金的事虽不致完全,他倒也意会了不少。
若不是发生了那事,爷儿岂会认了命,做个不守承诺的负心郎……想在那娃儿心里,铁是这么想的。
那娃儿……真是把爷儿的每句话牢牢地记在心坎里了。
只是……哎!老天不公啊!
叹著气,驾驭马儿的手也更俐落,想让自己的主子快快见著心上人。
加快速度,辘辘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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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爹爹、讨人厌的爹爹!
都说了不嫁,偏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替自己寻亲事,连过问一声也没,就答允。
更气人的是那个给她承诺,却连个影儿也没现的混蛋王爷,不是说及笄就迎娶自己入府,可数年过去了,却不见他有任何行动,过分的是,他竟当她陌路人,列为拒绝往来户,不见。
哼!不娶就不娶,她季银珠又不定非得嫁他不可……不,是非嫁人不可!
讨厌死他了!全天下的男人都没个好东西,所以她季银珠宁愿孤寡终生,不嫁。
抛去身上的喜服、凤冠,用力的跺跺跺,可越跺她的心儿就益加烦得紧,乾脆拾起已见脏污的衣饰,往湖心一丢……
「多可惜!」
柔柔的叹息自身後来,那熟悉的温润嗓音让季银珠猛然转头。
「是你吗?」
因为背光、因为距离,让她看不清楚他。
走近些许,她的心房也跳得飞快。
是他吗?是他吗?有可能是他吗?
随著心脏的鼓动她一步步走向他,而他也没动,更没转身离开,直挺挺的立在那儿,等著她靠近。
「你……不是……」摇摇头,浓浓的失望抹上眉眼。
半张生硬没笑容的颜面,自额延伸至鼻翼,看起来是那样的没人气,她知道,那是副假面壳,视线往下兜去,她不觉愕然。
「怎么了?不是你想见的人所以失望了?」语气里有著淡淡的嘲意。
不舒服。这人说话语气怎如此的含嘲带讽,她既不识得他更谈不上得罪,仅是初次相逢她便心无好感了。
本来内心还为他的残疾而同情呢。
转过身欲走,他不带感情的话语又传来。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执著太过未免添恼。」
猛转身,她瞪住他。「我得罪过你吗?」
「不曾。」他摇头,唇畔的笑依旧很刺眼。
「那你干嘛杵在这儿碍我的耳?」净说些惹人怒的话。
「忠言逆耳。倘若你听得进,就不会为了区区可笑的执著而败坏名声。」勾唇撇淡笑,就连眼神也不真切。
「你!你到底是谁?」竟说她的执著可笑!
他哪里懂?又为何在字字句句间,彷佛对她的心念了若指掌?
「我是谁?」他轻笑。「那,重要吗?」
缓缓走向她,站定,而後凝视她的眼,缓道:「对你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可我对你却不陌生。一个对缥缈不实际情感执著的娃儿啊!」
芙颜染潮红,是怒。
愤然转身离开,手臂却遭他握,牢牢地。
「听我一句劝,娃儿,放弃不属於你的感情吧,执著太过不但惹人困扰,甚或替自己惹来不必要的恶名。」
「你凭什么?我为何要听你劝?」甩动臂膀,然他的握太牢固,如何也抛不开,一如他旋绕耳际的话语,太刺耳。
微倾身,黑幽的眸子瞅得她心惊。
这双眼,怎地如此的熟悉,熟得她心微痛。
是巧合吧?抑或是……
「你是朱炯的谁?」忍不住脱口而出。
突地,一声朗笑扬起,他放开她的手。「聪明的娃儿。既猜出我与朱炯有关系,那么我也毋需拐弯抹角了。我就白著说吧,忘了朱炯,择一个良人好好过完下辈子,他对你已经毫无感情了。这些,是他要我传递的意思,言传到,我也毋需逗留在此,告辞了。」
侧过身,他掠她而去。
「为什么?」
一抹白影晃过来,挡住他去路。
季银珠很是激动的拽住他胸前的衣领,怒问:「这些话为什么他不亲自对我说?三年了,我等了他三年,现在才告诉我这些不免过晚?」
「他以为你会懂。」黑幽的瞳里闪冷意。
季银珠视而不见,乾笑。「拒而不见,让我屡吃闭门羹,你说的是这些吗?」
漠视她眼眶兜转的泪水,他硬声道:「没错。」
「他在哪里?」质问,唇办微颤抖。「我要亲自问他,为何如此轻易忘记彼此之间的承诺?说要我等的是他,说要娶我的是他,说永远只让我占据心口的也是他,现在用一句毫无感情就想抹杀掉过往的一切,甭想!」
早该知道银铃儿的执著是难已动摇,不是吗?
见她、劝她,倒成了自己想她的藉口了。一抹自嘲的微笑自唇角闪过,仅一刹,那自嘲逝去,换上了无情。
「莫要自取其辱。」
「我要见他。」
眼一眯,他伸手甩开了衣领上的嫩手。「执迷不悟。」
语罢,他推开她离去。
「即使他躲我,我也非见他不可,没有人阻止得了我。」
身後传来她坚定执拗的声音,不容他逃避。脚步微微顿,拄著拐杖的掌心微微抖,悠悠叹了口自己方能听闻的气息,他迈步离去。
拐过了林间,走向自己的车辇,瞧见吴宗略显潮红的脸孔。
「我做错了吗?」没有嘲意,更无冷锐,仅有淡淡的无奈,以及惯有的柔润音嗓。
「我知道,主子爷是为她好,可主子爷心里也不好过。」
摇摇头,朱炯未语,在吴宗的搀扶下步进车辇里。
「走吧。」
辘辘声再起,辗过一地的枯黄,夹著呼啸的风似泣似诉,久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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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梅苑
「老是这么不懂事,你爹爹的老脸都快被你这娃儿丢光了。」
逗著桌上的白文鸟,梅妃的绝艳妹容有著无奈的笑意。
「是爹爹他老胡涂,死脑筋,都说好了只嫁朱炯嘛,怎知爹爹装傻,硬是要把我嫁给那些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袴公子哥,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皱著眉心,季银珠鼓起了百般委屈的芙颊。
以为来到这儿,可以找最宠爱她的姑姑吐吐苦水,发发怨,撤撒娇,怎知椅子尚未坐热呢,一顿斥责便毫不留情的兜头下。
「老胡涂、死脑筋?银铃儿,看来我与哥哥真是把你宠过头了,所以你连该有的尊敬、礼数全忘了。」微侧螓首,媚眼闪著丝丝的不悦。
哦,糟!犯了姑姑的戒律了!
低下了头儿,忏悔。「姑姑,银铃儿知错了。姑姑可别就这样赶我回去,让银铃儿待在这儿好不好?」
每当犯了戒,姑姑便会用那艳艳的笑,二话不说的把自己送回去。起初,她不了解,还道是好脾性的姑姑怕她晚归让爹爹担忧,而後,她才明白,只要姑姑有这种笑容出现,
那就是准备把自己扫地出门了。
梅妃不语,目光仅是兜在鸟儿上,不理。
慌乱迅即扫上季银珠的脸,只见原兜兜转的瞳眸儿此时已染薄雾,伸手轻扯著梅妃的衣袖,她苦苦哀求。
「姑姑,我真的不想嫁,不想嫁啊。」
「不嫁,要当老姑婆吗?」
「姑姑,你明知我心里已有人,真嫁了能幸福吗?」再以一记泪眼攻势,试图软化梅妃的心。
梅妃瞥向她。「这么久了,你还不死心?」
季银珠摇头如波浪。
以眼示意丫鬟如意撤下鸟笼,她转身正视自己的亲侄女,正色。
「银铃儿,姑姑曾告诉过你,你可以喜欢上这宫里的每一位太子殿下,包含亲王,就他,不行。」
「为什么?」
「因为他,」顿了顿,略微思忖片刻,续道:「他已非你所识得的朱炯。」
这么说不过分吧。当初的朱炯虽寡言,却非常好接近,哪像现在,还是有笑容没错,却笑未达眼,常来与她品茗没错,却似乎距离更形遥远,更甚者,还得三催四请尚未能请得动呢。
这样的人,银铃儿嫁了,能走入他已然封锁的心房吗?
倘若是三年前,他没变了个样子,或许……
「姑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著银铃儿?」
突来的询问令梅妃回神。「姑姑能有什么事瞒你,总之,你只要听姑姑一句劝,放弃他,你反而能得到快乐,否则,非但自己不开心,连带的,也会惹人困扰的。」
「困扰?没想到姑姑也这么想。」摇摇头,芙颜上失望满布。
「银铃儿!」
「姑姑,银铃儿真的不能没有他。」汩汩而流的泪水已非伪装,而是让人心疼的伤。
凝望她良久,绝艳的笑容已然失温,她眯起眼,扬声唤:「如意!」
如意领命而来。
「送季小姐离开!」毫不留情的音嗓。
「姑姑!」泪眼里闪著不敢置信。
姑姑她……何其忍心?
「要答案,自己去找,届时你便知晓姑姑的好意。如意,送客。」撂下话,她起身便走入内室,置季银珠的泪水而不顾。
「姑姑……」瞪著那缥缈的黄丝绢,银珠的心渐冷。
「季小姐,请吧。」
回眸瞅了如意眼中的同情,深深抽了口气,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见季银珠消失拱门口,如意这才走入内室。
「走了吗?」层层丝绢里传来悦耳音。
「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如意不解。」
「与其让她遗憾终生,倒不如让她恨我。」哎!扮黑脸……难哪!
朱炯啊朱炯,你欠我的可越来越多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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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稀,星淡。
端王府,寒水厅里,烛火荧荧。
「夜深了,皇兄不回宫吗?」将手上的军搁至棋盘,朱炯凝眸向圣皇。
「不急、不急,很久未与你对弈了,这次若不好好下几盘,岂不枉我走这一遭。」摆明就是不愿轻易放过他。
「倘若皇兄喜欢,明日臣弟可以进宫与您下棋。」
「哼,你每次就只会随口说说。」圣皇撇撇嘴。不愿再被这亲爱的弟弟所骗。
每次宣诏他总以双腿不便为由,拒绝走出这府邸,等他想到了,又是很久很久之後了。
既然双腿不便,那就由他这个皇上亲自上门总行了吧。
朱炯摇头淡笑。「皇兄,您忘了,不为难臣弟的。」
圣皇抬眼瞅进他眼底。唉!真淡漠啊!
「昔日的朱炯哪儿去了?」忍不住的叹出气来,圣皇的口气好生无奈。「早知如此,我就不派你到那捞什子国除害了。」
搞得他最亲最爱的弟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皇兄,臣弟身为将军……」
「得了、得了,将军是你说的,我从来也没封过这等职权给你。」耍赖。
低下眸,朱炯瞅著棋子,不语。
「我真是想不透,明明你功夫是那么好,怎会除个害,把自己弄了个残疾回来,那就罢了,就连过去那好脾好性的性子都不复踪影。」
依旧沉默。
「十四弟啊,皇兄是真的真的心疼你啊!」说著,老泪就要滴滴答答落下来。
抬睫偷偷望过去。咦?无动於衷?呜呜……他那亲爱的弟弟真的变冷血了。
「皇兄,臣弟不曾怨过您。」简单的回答将圣皇的企图一干扫尽。
呃,如此深明大义,他满腹的疑惑又怎该问下去?罢了罢了,打蛇随棍上吧。
「既不怨我,那为何不接下皇兄替你指定的亲事?」
唇泛苦笑。「皇兄,您是在跟臣弟说笑吗?」
圣皇板起脸孔。「哪里是说笑!我是很认真为你的终身著想,十四弟啊,咱们都是同根肠子出来的,虽说你我相差十岁有余,可我这做哥哥的,没一刻不替你忧心啊,再说,这是额娘往生之前的嘱咐,我又怎能置之不管。」
况且,没牵成老十四的良缘,他实在……不甘心啊!
「皇兄的美意臣弟心领。」
呼!又是这一句。
圣皇很是没辙的翻翻白眼。「十四弟……」
「皇兄,臣弟倒有一事要请您帮忙。」
「啊?」真意外,这个向来将他推得远远的弟弟竟有事求他?
黑幽的瞳眸抬起,里头的诡光让人瞧不明。
「请皇兄给季银珠指婚。」
「啊引」再一次愕然。
「你舆银铃儿不是……」还想将银铃儿指给他呢,怎么……
「不是。」答得很是果决,也无情。
哎!那他这月老该如何做呢……
咦?对了,他可以将计就计。
「唉!说到那丫头,我想你是听说了,那丫头逃婚逃出兴致来了,倘若我替她指婚,她来个抗旨逃婚,这你……岂不是害了她。」
睇著他眸底,圣皇试图将他心思看分明。
可,那黑眸无波无澜,简直跟冰块无两样。
当真如此割舍得下?他不信!
想当初,为了那娃儿,不惜抗旨拒绝塞外公主的盟婚呢。
「那皇兄就依律行事吧。」
「你是要朕将她问斩!」天!好个无情薄幸男哪!
朱炯垂眸,修长的手指兜旋著一颗小卒,久久才续道:「没有人会拿自己的身家开玩笑。」
「喝,你想得太过简单了。」若那丫头真不怕死,啥事都可以做出来,可若牵扯到季家百余口生命……
呀!这十四弟未免想得太过周全了。可怜的银铃儿,就像那颗小卒一样,孤零零的立在棋盘,有情却无处诉。
不过,视线兜向捏在朱炯手中的将,不也一样孤零零吗?不同的是,一个是关上心门,一个则是追著主将满盘转。
「罢了、罢了,你的请求朕会好好考虑,至於你……」目光再次搁棋盘,「就静观其变吧。不谈这了,再下一盘吧。」
重新布局,圣皇将心摆在棋盘子上,却没注意,对面的朱炯,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
银铃儿,莫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