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骗子!
凝视墙上的画,黑崎兰的眸光夹恨带怨,还有更多的思念。
他说花下到一天的时间,她却等了一年又两个月,还是不见无情的人影。
无欲说他是信守承诺的人,一定会回来--若非如此,她绝对不会捺着性子等他。
「我不过是自己骗自己。」对着画,她自言自语起来。「就算你永远都不回来,我也会等,一直等下去,谁教除了你之外,我对其他男人真的不感兴趣。」
画中人静默无语,维持她当初下笔时所描绘的神情,那是无情专注阅读的侧脸。
这一年多的时间,多亏无欲的帮助,黑崎兰以符合世人印象中的天使形象,完成了《天使的微笑》的插画,不过脾性怪如她,在《天使的微笑》出版当天也办了一场小型个人插画展,展出三十幅模特儿相同、表情神态各异的画,展览名称很简单,就两个字--天使。
三十幅画,将画者对于模特儿从陌生到熟识、冲突到和谐,一幕幕像电影似的,让看的人感受到画者与画中人由浅到深、彼此相识的程度。
那就是她想画的天使,也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她面前、影响她最深的天使。
展览一推出后,立刻得到热烈回响,反应甚至比《天使的微笑》来得更好,让今川元又跑来跪着求她,让出版社帮她出版插画集。
她拒绝了,不想和别人分享她独有的天使。
插画展从一个月延长为两个月、三个月,最后热度延烧到台湾。就在上个月,她跟着这三十幅画来到台湾办展览,理所当然的,由时氏集团提供一切协助。
无欲抽空来到会场,在最后一幅画前找到她要找的人。「就知道妳在这里。」
「找我有事?」黑崎兰淡问。
「黑崎先生打电话给时骏,要他劝妳回日本。」
「我才离开一个月,又不是一年。」她老爸表现得好象她离家出走一年半载似的。「别理他。」
「我猜想黑崎先生八成以为无情的离开和妳现在的不快乐,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所以试着尽力弥补。」
「把我当成性饥渴的女色情狂,一天到晚为我介绍企业家第二代,这是哪门子的弥补法?他到底知不知道啊,我之所以会来台湾办展览,有绝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躲那些应接不暇的相亲宴!」想到就有气。
好激动哪。无欲噗哧笑了出来。
「无欲!」黑崎兰瞋道。幸灾乐祸算什么朋友!
「听妳说话这么有力,我跟时骏也用不着担心妳了。兰,妳很坚强。」
「不坚强行吗?再怎么难过,还是得吃饭、洗澡,还是要活下去啊。」她的生活态度一向很实际。「我等他,但我的生命和时间并不会等我,除了感情之外,我必须做些什么,不能让自己变成个活死人,那样就算等到了他又如何?」
说到激动处,她抡起拳头。「等待的过程可喜可悲,端看自己决定怎么做,而我要证明无情不是我生命的全部,我会等他,但绝不会因为这样就什么都不做!我要让他有危机感,让他知道我并没有视他为全部,要他一天到晚担心我是不是会变心、是不是会爱上别人。」
无欲点点头。人类的情感,至今她仍一知半解。「听起来好象挺有道理的。」
「当然有道理。」
「但是……倘若我没听错妳话里的意思,其实妳是在气无情到现在还没回来,让妳等这么久吧?」无欲直接点破她的心思。
啊……黑崎兰哑口无言,漂亮的场面话被拆穿,底下的真意不过如此--她气他,气他至今仍未出现在她面前。
「所以才想让他紧张、担心失去妳,因为妳并没有视他为全部,对不对?」
「呃……妳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明吗?」
「我观察人类几百年了,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大多数的人类都习惯用反话来表达自己的感情?比方说:用责骂代替关心,用限制代替保护,用约束代替爱情,坦白说出来不好吗?」无欲脸上有着不解。
「因为别扭的人太多了。」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这是事实。「别提了,我爸还要妳转告我什么?」
「黑崎先生希望妳尽快回日本--」
「妳刚才已经说过了。」
「黑崎先生说是要帮妳决定一门婚事。」
「为什么又是我?!」黑崎兰怪叫。黑崎家是没其它女儿了吗?「拜托!我上面还有大姊、二姊,目前都单身未婚,要论婚嫁也应该是她们先,为什么老是找我!」
「也许这个人妳不会拒绝。」
「除了无情,谁在我面前都不过是隐形人!」
「要是无情听见这些话一定会很开心。」她虽然别扭,但也有令人意外的坦率面。无欲由衷的说:「兰,无情有妳陪着,我就放心了。」
「那也要他回来才行。」她撇撇嘴。连个人影都没有,还谈什么陪不陪的。
「明明说花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会回来,一天……我等了一年多了啊!」这个混蛋!
无欲耳尖地听见她的低喃,美目浮现讶然。「无情说花不到一天的时间?」
「嗯。」旧事重提,她深深觉得自己被骗了。
「我想……你们之间似乎有点误会。」一天?无情竟然会犯这种错?
误会?黑崎兰听得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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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免自己又突然变成某某某的未婚妻,黑崎兰不得不把台湾的展览暂时交给时骏及无欲,先行搭机回日本。
甫下飞机,她立刻杀到日商通用株式会社社长办公室。
「爸!你又擅自作主给我安排了什么蠢婚事?!」
「兰?!」没料到女儿会这么快回日本,黑崎次郎吓了一跳。
不过,他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商界大老,很快就收起惊讶的表情,板起老脸,「注意点,我这里有客人,别让人说我教女无方。」
呃,眼前的确是有个人背对着她、和她老爸面对面坐着,但--
谁理他!
「爸,给我个解释,为什么又是我?时骏那次已经够我受了,同样的游戏你还想玩几次?」
「兰、兰……」黑崎次郎极力想安抚女儿的情绪,无奈她此时火冒三丈,根本全然不受控制。「冷静点、冷静点。」
「要我怎么冷静?换作是你被人当成猪肉秤斤论两卖,你会高兴吗?爸,我已经有喜欢的人,这辈子除了他,我谁都不要!如果你坚持要干涉我的人生,不用你把我逐出家门,我先fire你这个父亲!」
「黑崎兰!」真是愈说愈不象话了。「这里有客人,妳敢放肆?!」
「就是因为有客人在才敢啊!」她回顶一句。
「康介,兰个性莽撞,让你见笑了。」丢脸啊,怎么会生出兰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儿,浑身上下没一丁点像黑崎家的人。
「不,黑崎伯伯,」背对黑崎兰的男人,有副悦耳的嗓子,「我反而欣赏像黑崎小姐这样的个性。」
这声音……黑崎兰的注意力终于转向办公室内的第三人,只可惜他背对着她,只看得见后脑勺。
会吗?会是吗?
可是……刚才爸叫他康介。
或者只是巧合?这个男人刚好有着和无情一样的声音?
「兰,来见见康介,他是爸的老朋友的儿子,在美国表现相当出色,这次回国,立刻让我延揽进公司。我打算倚重他的长才,派他进海外事业部,唉……可惜啊,荒川老弟和弟媳先走一步……」忆起往事,黑崎次郎不胜欷吁。
黑崎兰蹙眉。老爸哪来姓荒川的老朋友?
就在这时,荒川康介有礼地站起身,转向黑崎兰,唇角挂着颇富兴味的微笑。「初次见面,黑崎小姐。」
她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般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
「无情……」
声音和脸都一模一样,分明就是她等到气恼、等到心痛、等到快发疯的对象!
「兰,没有意外的话,妳跟康介的婚事就这么定了。」黑崎次郎不改武断的脾性。
荒川康介走向前,掬起她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请容许我叫妳一声兰。」戏谑的意味明白写在脸上。
她敢打赌,他绝对是无情!
「不说话就当妳默认了这门婚事。」黑崎次郎逮到机会赶紧说,「放心,经过上回时骏的教训之俊,这次一定速战速决,妳跟康介就在年底前结婚,一切由我打点,你们就等着当新郎、新娘吧。」
「谁说我要嫁他了?」荒川康介?他怎么想到这名字的?「一个时骏还不够丢脸,还要这个……荒川康介来凑一双吗?」
「妳说这什么话!康介的条件这么好,妳有什么好不满的?」黑崎次郎很不高兴。
不满的地方太多了。她眸光怨怼。
「黑崎伯伯,兰跟我还不够熟稔,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我想和她私下聊聊,增进彼此的了解,不知道方便吗?」
「当然当然。」黑崎次郎想也不想便点头。
黑崎兰为之气结。整件事好象他们两个男人说了算,完全不把她的意愿放在眼里。
他消失一年多,如今却以另一个名字和身分出现在眼前,且丝毫不为自己的食言感到内疚,好象她等他一年多是应该的。
这笔帐,教她如何能不算?
「兰,妳就代替爸好好欢迎--」
啪啪!双掌夹击的清脆响声,让黑崎次郎的嘴巴惊讶地大张,足以吞进一颗鸵鸟蛋。
「欢迎你,荒、川、康、介!」黑崎兰送上两巴掌,再补踩一脚。
「该死!」荒川康介低咒,脚趾猛烈疼痛。
再踢胫骨一记,小姐她立刻转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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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前,他吃了闭门羹,作梦也想不到,回来后还是吃闭门羹。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在屋里,这次他连屋子都进不去,更大的不同是,上次他能用神力拆下门板,强行闯入;这次他已是平凡的人类,唯一可施力之处就是铁门边的电铃。
被天堂除名、如今更名为荒川康介的无情,怎么也没想到心上人欢迎自己的方式会这么独特且……「生气」勃勃!
她真的气得不轻,而且生气的程度与他离开前不相上下。
「兰,开门!」
从天使变成人类,必须经过折翼的煎熬,而在受尽痛楚之后,回报他的却是她莫名其妙的怒气,教他怎么都想不透。
「兰!」电铃没有作用,荒川康介索性拍起铁门。「开门!」
「走开!」
「妳到底在气什么?」他问得无奈。
隔了道铁门,黑崎兰站在门后喊话:「我气!我当然气!你说花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会回来,结果呢?我等了一年两个月又十二天!」
一年两个月又……荒川康介恍然大悟。
上帝,他竟然会犯下这种错误。
「兰,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知不知道这一年多的时间,我等得有多痛苦?如果不是逼自己专心作画,我根本就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你走了之俊,我满心以为隔天就能看见你,结果呢?一直等到第三天、第四天……到第七天,我哭了整整一天,你还是没有回来……你骗我!」
「我没有骗妳。」他怎么会犯下这种鸟龙错误?「妳先开门让我进去,这是个误会,我会向妳解释。」
「不听不听!一年多来,我担心你在天堂出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结果呢?你一出现就自称是什么荒川康介,还要进我爸的公司工作,这算什么?!你回到人间第一个见的人不是我,第一个知道你回来的人也不是我!还跟我爸串通好似的决定我的婚事,完全不问我的意见,无情,你至少欠我这么多!」
「用一辈子还妳够不够?」他柔声道。
「不希罕!」
「加上下辈子?」
「谁知道你下辈子还是不是人!」门里的声音吼出不满。
两人在吵架,可荒川康介却想笑。不愧是兰,总有些奇妙的「佳句」出现,但任由情况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妳再不开门,我就要走了。」
此话一出,门后忽然安静了下来。
「兰,为了变成人类,我付出的绝对超乎妳想象,我并不打算告诉妳细节,但我们之间真的有误会,妳希望我们之间就因为这样结束吗?」
依然无声。
「既然妳不想见到我,那么我走。妳放心,我也不会进妳父亲的公司,或许我会到台湾找无欲、无求,总之,妳保重。」
还是没有反应。
荒川康介低叹口气,转身走到电梯前按下下楼钮。
他在睹,赌她对他的不舍。
折翼的滋味不好受,而她这一年多的等待也不好过,而这全源起于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误会。
墙上显示楼层的灯号往上跳动,他的心也跟着愈形沉重。
叮咚!电梯门开,回头望去,铁门仍然深锁。
真的要走吗?他自问,很不甘心结局竟是如此。
难道他赌输了?这一年多的等待,已经让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爱他?
在他进行折翼的程序前,米迦勃大人曾对他说--
「人类的生命瞬息即逝,人类的爱情也瞬息万变,你现在还来得及反悔,想回复天使的身分,只需要取走你的心和对黑崎兰的记忆即可。」
他拒绝了,坚定地答道:「一瞬间又如何,对我而言,那一瞬间就是永恒。」
如今想来,自己似乎太乐观了。
荒川康介走进电梯。
缓缓地,电梯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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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他走!不想啊!
等了一年多的时间,好下容易才等到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怎么可能要他走?
黑崎兰倏地打开铁门,但外头已不见荒川康介的人影。
也许、也许他只是在骗她,他人躲在楼梯间?
迅速冲到楼梯间,却只见空荡荡的楼梯。她心神恍惚地往回走,支撑不住地靠在电梯门旁。
「我怎么可能要你走?我等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在你回来之后赶你走?我只是气你啊……气你骗我只要等你一天就好,你知不知道被留下的人,除了等待以外什么都不能做有多痛苦?笨蛋无情……」
电梯门突然开启,里头飘出声音--
「相信我,真的是一场误会。」
赫!黑崎兰吓得往后退,食指颤颤地指着电梯里的人。
「你、你、你说要走是骗我的?!」
「不,我是真的要走。」黝黑脸庞净现绯色。
「那你……」过度的惊喜让她说不出话来。
「我……」迟疑了会儿,他老实承认:「我忘记按一楼的按钮。」
方才他深陷悲伤不可自拔,根本忘了按钮,在听见她的声音之前,他还在疑惑为什么还没到一楼。
他庆幸自己犯了这个愚蠢的错误,否则两人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兰,我离开前说花不到一天的时间,指的是天堂的时间,不是人间。天上一天,人间三年,我忘记告诉妳天堂和人间的时差,所以……妳能原谅我吗?」
「你到底是无情还是荒川康介?」
「是无情,也是荒川康介。我在人间的身分是荒川康介,但妳也可以叫我无情。我现在的身分是天堂安排的,妳父亲的记忆也是经过改造,现在的我只是一个父母双亡、家无恒产、了然一身的日美混血儿。」
「没有钱还想娶富家千金?不怕人说你攀权附贵?」
「我不在乎人类的偏见,兰,我只为妳回来。现在,决定权在妳手上,我是走是留,只要妳一句话。」
沉默,缓缓降临在两人所处的空间。
还是不愿意原谅他吗?看样子米迦勒大人说对了,人类的爱情果然瞬息即逝。
明白这一点,让他感到痛苦莫名,伸手探向电梯按钮,黑崎兰的声音却在他按下前一秒钟传来--
「我教过你怎么坐电梯对吧?」
这男人还要挖出她多少感性的细胞才甘心?她哭、她笑,全是被他逗惹的,好比现在,他又惹得她眼睛发酸、视线起雾。
荒川康介不自在地别开脸,羞于自己一分钟前所做的蠢事,错过了她几要夺眶而出的泪。
「幸好……你忘了怎么用。」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滚落眼眶,她冲进电梯,紧紧抱住他。「幸好你忘记怎么用……」
本以为她要说些怨怼的话,不料竟是含情软语,荒川康介愣了好半晌才回神,收臂紧拥险些失去的心上人。
黑崎兰哽咽地说着:「我不想赶你,真的不想,只是……思念的滋味好煎熬,你受苦,我也不好过……我想你,真的好想……」
荒川康介倾注所有的热情吻住她,失而复得的喜悦涨满他的心,温热而强烈的怦然悸动着。
「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这一次,换她吻去他的声音。「我们说过不互相道谢、致歉的,我听不惯。」
温柔地拭去她的泪,他低首附在她耳边说:「那么我爱妳呢?这句话如何?」
双臂环上他颈背,带笑的绯颜展现娇媚风情。
「还是听下惯。」见他皱眉,她笑了。「不过你可以天天说,说久了我就听惯了。」
会的,在未来的每一天,他们有得是机会适应彼此的爱语。
「还要我按一楼的钮吗?」他问,墨眸有着浓浓的笑意。
她摇头,紧紧、紧紧地抱住他,轻诉--
「欢迎回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