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被夜里的云遮起来了,迤洒下一地的白光悄悄地也被覆盖上一层黑色的阴影,而风像鬼魅般绕上了男和女的肩膀,窃听着他们的呼吸。
“我是你不能爱上的女人,因为我从二十世纪来,不是你这个‘古代’的将军可以驾驭的奴隶。”她口吻淡淡地说。
闻言,杰书的眉宇间涌上愕然。
“你还不懂吗?我叫白映寒,是位华新航空的空中小姐,我在一次让人不解的意外下突然出现在这里。我的银行存款有六位数,我有个姊姊叫白君怜,目前她已经结婚。我的第一次约会在小学四年级,对方是班上的副班长,我的初吻在小学五年级……”
“够了,我不要再听你的胡言乱语了!”杰书怏怏不乐地打断她的话。
他不会相信这一切!
他宁愿让自己知道那只是映寒不肯接受他爱意之下所编出来的谎言!
“杰书,我来自三百多年后,对我而言,你已经是个作古的人了,我根本不能爱上你,你也不能拥有我。而且我也不想更改即定的历史,成为千古的罪人。你和我不能在一起,现在不能,以后不能,未来更是不可能。”映寒凄楚地一笑。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杰书疯狂地大叫。
“对不起,但还是请你放开我,让我走吧,好吗?”映寒强忍着心中的苦涩,勉强挤出她的不在乎。
杰书梭巡着她的脸庞,愕然、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流连脑海不去。
难怪,她不像一般女人会害怕他的身分!
难怪,她不像一般女人会畏惧他的命令!
难怪,她从来不曾说过从哪里而来!
因为,她原来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来自一个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他可能花一辈子时间也不会想到,更不会踏足的国度。
这一切会不会只是场梦,天亮梦醒之后,她也亦然消失!
不,他不要!
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不会让她离开!
“我才不管你是谁,什么现代人也好,古代人也罢!反正,我要定你!”他低低的嗓音在寒夜中宜告了他的誓言。
“你为什么不懂呢?你为什么不懂呢?”映寒呢喃着,但泪水已经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而下……
“我只懂得我要爱你,打从第一次看到你,就决定你是我今生的妻子。映寒,请你接受我。”
半晌,映寒只是无言的沉默。她看着他,眼里赤裸裸的爱情早已随着泪水像绝了堤的黄河一样,不断地涌出,涌出……
他上前一步,温柔地将他所爱的女人拥人怀中,将脸埋进她发里。“映寒,我不会放开你—永远都不会!”
映寒痛哭失声。
云儿蹑手蹑脚地走了,月娘羞怯地露出脸儿来,如霜般洁白的薄雾像敛艳的水波似的,被轻风缓缓地吹皱一片大地……
庆安格格的病情每况愈下。
京城里的群医束手无措!
最后,她并没有拖很久,在一个夜晚里,她在手绢上咳出一大片的血水出来后,她缓缓地闭上眼眸,从此香消玉殒。
大清的庆安格格病逝了。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映寒正在她房里。她踉跄后退,一个脚步重心不稳就跌坐在后脚跟上。
“不、不……”良心的谴责让她痛不欲生。
她就要崩溃!
为什么?
为什么?
她无言地问着上天,为什么要让这么无辜的女人离开人世间,庆安格格没有错的不是吗?因为从头到尾,全是她自己一手造成!
如果不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她就不会遇上杰书!
如果不是她走进杰书的帐蓬,她就不会爱上他!
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地对杰书掷下爱意,庆安格格也不会因此恨她人骨!
间接而言,她也是害死庆安格格的凶手!
一想到这里,映寒惊骇住了!
这个残酷的事实是这样赤裸裸呈现在她面前,鞭打着她不放,撕裂她的灵魂。她无法招架!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岑寂扼死!
她觉得自己快要让紊乱灭顶!
如果再不逃离这里,她恐有崩溃之虞!
所以,她孑然一身地出现,她同样也不带任何东西离开—
中年妇女直喘着气在走廊上奔跑着。
她一心一意地只想完成一件已经仙逝的主子在临死前口诉托负她的重责大任。
“嬷嬷,您在急什么啊?”一名丫鬟端着一碗冰糖燕窝在映寒的屋子门前和这位随着格格陪嫁过来的奶妈碰面。
“珍丫头,我、我要找映寒、映寒姑娘。”她拍着胸口气喘吁吁。
“嬷嬷,映寒姑娘不在她的屋里呢!您瞧瞧,我这要送去给她喝的汤还在我这手里呗。”
“哎啊,这可不行!我有封信可是格格要我亲手交给她的!”中年妇女一口气地说完之后,脚也不再停歇,马上旋身甩着老迈的身子消失在廊柱转角处。
大丫鬟也不迟疑,忙着往反方向奔去向主子报告姑娘无故失踪的消息。
看来,十二贝勒爷府又要起风波了……
东方的天际逐渐露出肚白的暮色,不一会儿光芒一变,淡紫色的云霭覆盖住大地上的万物,在绿叶上滚动的露珠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粉红色星子,过不久它们就要褪变成羽翼飞上天堂。
一声宏亮的鸡啼响遍云霄,飘飘乎地传进了刚走出青楼大门的库尔克的耳膜里。
中年妇女迎头就和他撞上,并且还可怜地被他粗鲁地推开,连连后退好几步才跌坐在一地湿泥上。
“库尔克大人!”她抬起头见到他时,倒抽了一口气。
“这么急忙,要去哪啊?”他知道面前的妇人是贝勒爷里的一名嬷嬷,对她脸上毫不加掩饰的惧怕更是感到股莫名兴奋。
“库尔克大人,我、我要给映寒姑、姑娘,送、送信……”她结结巴巴的,可却把映寒不在贝勒爷府的事情让库尔克摸了出来。
“我帮你送去吧!”他邪邪一笑,猝不防地一把抢过了她手中握的信。
中年妇女惊呼一声,但已是来不及夺回了,况且她也没那个力气和胆子向库尔克要回来。
库尔克仰天大笑一声,然后迈开步伐,丢下已经是怕得直发抖的妇人扬长而去。
映寒站在盛京的城门下,怔怔地看着它,当初,她由杰书带着走进这个大门,现在却是她独自一人离开这里。
那好像是昨日才发生的,历历在眼前。
她微叹了口气,心里暗忖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是都已经决定要离开他,选择让时间使他忘了自己吗?
如果她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那还能说什么以后要一个人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是吗?
映寒重整了下心情,深吸一口气后,步上了她的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的旅程……
库尔克远远地就看见映寒的身影,一股愤怒瞬间窜上脑海。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就不会被皇上治个督导将军不周的罪,遭到降职!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被一些看他平步青云而眼红的对手嘲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而且他为大清打下了多少江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不到也是因为她,结果让十二贝勒爷恨之人骨!
众人皆知,现今的皇上仍无子嗣,而且以十二贝勒爷对大清所建的丰功伟业来说,他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的皇上。
库尔克本来打算跟在他身旁展露头角,那么未来会有封官进爵的一天,想不到这一切全因为那个汉人奴隶而破灭!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所以,他当下决定要给面前踽踽独行的女人一个教训!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畏惧杰书,害怕她要是去和十二贝勒爷会面的话,那么他不就……
然而,他看白映寒出了城门后,径自向南行,一点也不像和人约定相见的样子。他虽然觉得事有事蹊跷,但还是决定再观查她一下子。
夏雨总是说来就来!
只见原本还散布在远方天际的乌云,下一瞬间就突然罩上了映寒的头顶,泼了一地的黑墨盖住她孤独的影子。
然后在映寒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倾盆的大雨就兜头淋下!
“啊!”映寒惊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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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贝勒府之前,她也没想到带把伞以备不时之需,这临时她也无计可施,只有放开脚步,两手遮着头在大雨中疾行。
不一会儿,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瞄到前面有座庙门半倾的破庙。
她想也不想地加快步伐往破败不堪的小庙奔去,心想先有个躲雨的安身之所要紧!
半晌,她放下了手,蹙着眉打量破庙的四周,放眼望去尽量一片寥寂与残破。风雨不时从破了的纸窗外吹来,搅起一室的荒凉。
映寒强压下心中逐渐升起的恐惧,拣了个比较干净且不容易被雨淋到的角落坐下,失神地等待着雨停的到来。
这时,一个雷声毫无预警地劈下,划破了天际,也惊起了映寒的警觉;她迅速抬头扬睫,一个脸上写着冷酷的男人映人她的眼帘。
库尔克欣赏地看着面前女人那脸上不加掩饰的恐惧与害怕,很好,他就是喜欢看见女人脸上的害怕,那会让他有股无法控制的兴奋快感。
映寒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脸,库尔克!那个曾经在她被囚禁的夜里,用一对毫无感情的嗜血眼睛,冷酷地看着她。
她不想怕他,可是她不晓得自己从第一次他叫人在她胳臂上烙下印记时,她已经对他存有无法抗拒的恐惧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尾随她而来吗?
恐惧像条毒蛇一样悄悄地爬上她的肌肤,吐着红色的蛇信抚过她的脸庞,冷冷的鼻气喷在她耳畔边。
映寒不颤而栗。
“原来你在这里。”库尔克冷冷地笑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映寒的声音已经不加掩饰她的惧怕 。
“我……我来给你送信和送终。”
“别过来!”
“你瞧,这是什么啊!你难道不想看一看庆安格格写给你的信吗?还是我应该替你说:不用看了,因为你很快就会去见她,到时你们也不需要这封信了,对不对啊?库尔克大人。”库尔克扬了扬手上的信,然后朝她缓步走去,眼里尽是透着轻蔑的神情,嘴角泛着阴鸷的冷笑,他的企图已经显而易见!
映寒想也不想地拔腿就跑!
她才不会乖乖地待在原地由任他的兽欲得逞。
“你想去那里?想叫贝勒爷来救你吗?放心,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人离开贝勒府,哈哈,想来是贝勒爷已经玩腻你了吧!”库尔克面无表情地道。
“你别过来、别过来!如果让杰书知道你接近我的话,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映寒咆哮说。
“那又怎么样?你害我在贝勒爷面前地位丧失,我的荣华富贵全因为你烟消怠殆尽,我对你恨之人骨!现在有这个机会让我报仇,我岂能不好好利用呢?”库尔克突然顿了一下,眼角闪过一抹邪光。“况且等我享受过你了之后,我不会忘了将你的尸体丢到山谷下,任神仙也找不到了,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起来。
映寒乍闻,心魂欲意俱裂。
“汉人奴隶,快点过来与本大人快活快活吧!”库尔克一说完,他骤时就往映寒扑上去。
映寒顿时反应不及,整个人霍然被他扑倒在地,而刚好在那一瞬间,已经被库尔克握在手中捏成纸团的信阴错阳差地落人了她衣袖里。
“怎么样、怎么样!这下子没有人会来救你了!”黑暗在库尔克的脸上留下阴霾。
“放开我、放开我!”映寒挣扎着。
“闭嘴!谁也救不了你!”库尔克想也不想地伸手掐住她脖子。“你害我荣华富贵尽失,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地时间才爬到这个地位!结果因为你,因为你全没了!”
映寒被他掐着脖子,呼吸快不过来!
“臭婊子,死到临头还冀望着贝勒爷来救你吗!你少做梦了!你不要以为只有贝勒爷能玩你,我也行!”库尔克一手紧紧地捏着身下女人的细致脖子,一手突然扯掉她的外袍。
混着雨水的气息进入她的鼻中,地缓缓地流窜着她的肺。映寒痛苦地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但终究还是不敌他盛怒中的力气。
混沌的黑夜悄悄地就要驻进她的脑海……
在最后仅存的意识里,映寒只想到杰书,那个她唯一从他身上知道什么叫做“爱情”的男人。
杰书,救我!救我!
我就在这里。
“映寒!”杰书突然仰天大叫一声。
“贝勒爷?”骑在他后面的亲兵队长迟疑地叫道。
“映寒有危险!”杰书想也不想地“驾”了一声,带头就策马向前奔去。
“贝勒爷……贝勒爷……”后面亲兵的呼唤声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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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寒,你等我!我马上就来了、马上!”杰书在心中呐喊着。
原来他从丫鬟那里得知映寒不告而别之后,下意识地知道她一定是为了庆安格格之死而内疚,进而决定离开他。
他想也不想地就转身追去,而后面那一大群跟屁虫则是他骑马冲出门口时,凭依着忠心护主—主子去哪里,他们当然也跟到哪里的信念,旋及也尾随在后,避免主子发生难以预料的危险。
狂风暴雨下,只见一抹黑色的身影像闪电一样,像疾雷一般于昏天暗地里,毫不畏惧地追求他一生的所爱……
一个叫白映寒的女人。
映寒缓缓地闭上眸子。
她仿佛已经等不及杰书的出现了。
库尔克见状,那肆惮的笑声越来越狂妄,那冷血的眼神越来越无情。
再一下子,她就会死!
这个卑贱的汉人奴隶将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不会觉得可惜的,因为汉人本来就应该让他——这个最伟大的大清王朝的勇士踩在脚下玩乐的!
轰!
一声雷鸣劈天而下。
一个男人从雷声中缓缓走出来。
他的脸庞逸着世间少见的俊透。
他的眸子透出看尽世间一切的漠然。
他的黑发卷起似乎永远不会从他身边消失的苍瑟。
库尔克骤然意识到他的存在,霍然站起转身面对来路不明的男人。
“你是谁?敢打扰本大人的乐事!你不想活了,是吗?”
库尔克大言不惭地对他叫嚣着。
被库尔克捏着脖子的映寒,突然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紧缩一松。她大声猛咳了起来。
接着,她乍然睁开眼,同样也看见站在破庙门口的男人。
他对她微微一笑。
“王八蛋,没听到本大人的话吗?”
库尔克见男人好像完全不把他当成一回事的样子,一股怒火熊熊地冒了上来。
男人睨了他一眼,脸上还是毫无表情。
“可恶,我要你尝尝轻视本大人的下场!”
“你的命运已经到此结束了。”
男人终于开口。
映寒听着他淡淡的口吻,霎时,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他的出现,好像就代表了一件事情!
甚至,他仿佛和之前让她莫名奇妙出现在古代的一个叫“小雾”的鬼有种密不可分的联系!
她知道!
男人有气无力地弹了下手指,在他身后的黑暗里骤然出现一双亮着异样红色光芒的眼睛。
然后,披着就像被月晕光芒烙印下的银色毛皮的狼缓缓地走出。
映寒倒抽了口气。
库尔克见状,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他不得不去惧怕它,因为它就像野兽般巨大且让人不寒而栗。
它站起来的身高几乎要与他相同!
“使者,去结束他的命运吧!”
男人淡淡地说。
银狼仿佛听得懂人话似的,它咧开了嘴,露出白森森的利牙来,并且在库尔克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上前一扑,张嘴就咬着他的脖子。
库尔克的尖叫声还来不及逸出口,就断气了。
映寒转头,强迫自己不去看这血淋淋的一幕。她命令自己的脑海里搪塞满杰书的面容,呼唤他的名字。
一次比一次更强烈!
一声比一声更急切!
白狼放开库尔克的脖子,无视他逐渐冰冷的尸体,再次走回男人的身旁,摩蹭着他的手。
“你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
男人这会儿的语气就像柔和的风一样,轻轻地吹抚过映寒的耳畔。
映寒转身看着他。
他对她微微一笑。
“我来带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