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台湾东部,秋天的脚步仍没能赶走酷夏的艳阳。
几个黑黝健壮的山青,不畏烈日的曝晒、汗水的淋漓,将一根根的木材,在一片面积不大的相连房舍外,再加建起一间准备用来做厨房的木屋。
“喂,各位帅哥,吃饭喽!”一声清甜的叫唤声让山青们同时停下手边的工作,兴高采烈的迎向那声音的主人。
“哇!惨了,今天去买便当的竟然是阿钱!”一个年纪较轻的山青,一看见拎着便当、神采飞扬的美丽女子时,夸张的大喊着。
“苏卡,本小姐好心帮你们买便当来,你那是什么态度!?”被唤为阿钱的女子,递过手中的便当,顺便K了那名山青一下。
“对啊,苏卡,阿钱帮我们买便当,应该觉得很荣幸!”另一名年纪差不多的山青笑着说。
“拜托喔,还荣幸咧!整个村子还有谁不知道,这阿钱小姐是专门借机A钱的恐怖女人?”
帮忙买个东西,要收跑路费;请她教几个新鲜玩意,要收教学费;连想约她出去玩,她也可以开口收下钟点伴游费!
虽然都是几十块、几十块的收,也可以用些用品、工艺品之类的东西来和她交换,但在她这么不痛不痒的小A上三个月,村子里面几个本来想追她的年轻人,都不得不因为荷包失血过凶而大打退堂鼓——苏卡就曾经是其中一个倒霉鬼。
“嘿嘿……苏卡,你对我的意见好像很多哦?”阿钱扬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又说:“本来我是打算免费帮你们跑这趟腿的,既然你的意见这么多,那么……”
“喂喂喂!我们帮阮姐加盖新房舍的工钱已经微薄到快买不起小米酒了,你就发发慈悲,别再A我们这群可怜的廉价劳工了!”
“怎么,嫌工资少?冲着马莲的面子,你不想做,还有别人抢着做呢!”
“当我没说,我吃饭!”抬出马莲就等于锁死了苏卡的命门,他认命的低下头吃便当,不敢再和阿钱这难缠的小女子抬杠。
“阿钱,便当买回来了啊?”从房舍主栋的大门里走出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和蔼可亲的向阿钱招呼着。
“是啊,阮姐,我拿进去分给姐妹们吃!”阿钱拎着手中两大袋便当,往大门走去,经过阮姐时,还不忘恶劣的笑着说:
“对了,刚才苏卡‘很好心’的要付我买便当的跑路费,记得从他工钱里扣给我唷!”
“阿钱!你这恶毒的女人……”
苏卡气得跳脚。
“苏卡,你别急,阿钱是逗着你玩的啦!”阮姐笑着说。
苏卡翻翻眼,“我当然知道,只是阿钱这女人真是……可爱又可恨!”
阮姐抿嘴一笑,回头看着踏入屋里的身影。
阿钱……的确是个可爱的谜样女子,至于可恨嘛……应该不会有人能恨她超过三分钟吧?
三个月前,她突然来到这个位于台东山区小村落的向阳之家,这是一间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受虐妇女或未婚妈妈,帮一些可怜的女人重新建立自信和社会地位的辅导机构,而阮姐就是这里的负责人。
当阮姐第一眼见到自称阿钱的她时,便看出虽然始终带着开朗甜笑-的她,心里头其实是潜藏着深刻的伤痛,但她却坚称自己是来当义工,而不是被辅导的对象。并且在了解向阳之家的老旧设备因为没有资金可以更新时,还大方的捐了三百万,才让这里有资金可以更新老旧的设施,并将破旧得几乎不堪使用的厨房重新建造。
但对于向阳之家的这位最大捐助者,所有的人只知道她叫阿钱,其它关于她的任何事情,她一句也不透露。每每有人问起时,她总是笑着眨贬眼说:
“我的个人隐私已经被别人全部买断了,基于道德,我一个都不能回答。”
阮姐看得出来,她肯定也是为了逃避什么而来到这里;只是她若不愿说,任何人也帮不了她的忙,所以阮姐能做的也只有留她在这里当义工,期望这片宁静纯朴的土地,能让她心灵上的伤痛获得沉淀。
“阮姐,阿钱会在这里待多久?”苏卡吞口饭问着。
“我也不知道。”阮姐笑着眨眨眼,“怎么?我以为你早就转移目标到马莲身上去了不是?”
马莲是向阳之家二个月前收容的一名十八岁女孩,她也是原住民部落的孩子,却在十五岁时被父母用五十万的代价给卖去都市里当雏妓。几个月前才好不容易被警察从火坑里救了出来,但送来这里时,才发现她已经怀有将近二个月的身孕了。
原本是阿钱裙下臣的苏卡,在看到马莲之后,才真正知道他喜欢的根本不是阿钱那种外向型的女人,而被楚楚可怜的马莲给深深吸走了他的心。
只是心灵上千疮百孔的马莲,至今仍无法接受对她百般呵护、万般体贴的苏卡,所以,他这场追求真爱的仗,还很有得打呢!
“哈!谁还敢肖想阿钱那个恐怖的女人?我是怕阿钱把马莲给带坏了!”
阮姐摇头笑着:“少来这一套,谁不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你和我们一样,都认为阿钱不该将她年轻美丽的生命,浪费在这山区的小村子里吧?”
苏卡翻翻眼,默认。
虽然他对阿钱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情,但是就和村子里所有人一样,早把开朗、大方,虽爱玩点小花样,却始终不过分,更难教人讨厌的她,当成好朋友甚至是自己人般的关心着。
“对了,前几天我看到一份旧报纸,上面有一则关于有钱人的八卦,那照片上的女主角跟阿钱很像耶!”另一个叫班古的年轻人突然说。
“啊!?真的吗?”班古这一说,所有人都好奇的围了过来。
“那是三个多月前的报纸,照片上的女人打扮得非常漂亮,和阿钱现在的模样还是有差,所以我也不敢确定。只是因为报上说那女人有超级A金女的封号,才让我不得不和老爱A我们钱的阿钱联想起来。”
“超级A金女!?”这个听起来就很呛的封号,让大伙是一阵愕然。
“不会吧?阿钱如果真的是那个‘超级A金女’,她干嘛不在都市里A有钱人的钱,跑来我们这种小村子,几十块、几十块的A我们这些可怜人,而且还捐一大笔钱帮阮姐的忙?”
“那很难说。报上说那女人虽然爱A钱,但也很爱做善事,帮过不少慈善团体募款呢。”
“呃?”这回众人将目光全投在阅人无数的阮姐身上,希望她能给个中肯的答案。
阮姐沉吟了几秒,跟着叹口气——
“不管阿钱是谁,也不管她有什么样的过去,她也都是我们大家的好朋友啊!如果她不愿意提起她的过去,我们何必妄自猜测,引她伤心呢?”
阮姐这话说得大伙只能点头同意,而班古却跟着又说:
“阿钱是不是那报上的女人的确不重要,不过很巧的是,最近买下旁边村长那一大片土地的,就是报上那有钱人的公司。”他指指旁边一大片长满牧草的土地。
“这么巧?”
班古用力点点头,“对啊,是村长亲口跟我说的,那家公司叫……什么宇集团来着,说是要在那片土地上盖很大间的渡假中心。”
“喂,你们围在那里做什么?说我坏话啊!”阿钱轻快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呃,哪敢!”苏卡讪笑的说:“我们是在说,村长卖掉旁边的那一大片土地,听说要盖渡假中心。”
“渡假中心?”阿钱皱起眉头,“在这里盖渡假中心做什么?”难得这里是一片好山好水的人间净土,她一点也不希望看到这里受到市侩气息的污染。
“这附近前有牧场,后有新发现的温泉,那个什么宇集团的,八成就是看中这点,认为可以吸引不少观光客前来吧。”
阿钱一愣,跟着轻颤着声音问着:
“班古,你说那盖渡假中心的是……什么集团?”
“好像是什么宇……啊,对了,是寰宇,寰宇集团!”
寰宇集团!?这四个字让她感到一阵目眩,身子踉跄的大退了两步。
“阿钱?你没事吧?”阮姐上前扶住她看来快站不住的身子。
“没事,忽然头晕而已……”她轻推开阮姐的手,挤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可能被晒晕了,我回房里去休息一下……”
当她踉踉跄跄转回房子里去之后,所有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最后每个人心中都出现了个共同答案——
超级A金女,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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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阿钱——正是金蔓霓!
她怔怔的半躺在床上,尚无法自刚才那消息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所有她极欲遗忘的记忆,又在此时一幕幕在脑中翻飞起来,每一个画面仍清晰得仿若昨日,紧紧扯动着那根永不肯潜藏的心弦。
“唉……”她轻声叹息。
都已经避得那么远了,她终究还是不能避轩有关他的一切消息,抹去心底那关于他的段段记忆吗?
算算已经过了三个月了,但每当触及那依然鲜活得骇人的回忆,她的心也仍然一如当初的揪绞着苦痛,丝毫未曾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有所减轻。
还记得三个月前,自他手中拿过那张空白支票,心魂俱碎的离开饭店之后,她便无意识的搭上一辆计程车。
当计程车司机问她要到哪去,她茫然的脱口而出——
“玉山。”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要去玉山,大概是那时一颗心被狠狠践踏的她,只觉得满腹委屈到想从台湾最高峰往下跳吧?
结果那司机也真绝,在无论如何确认都得不到她的第二句话后,竟然真将她载到玉山的登山口——位于新中横的塔塔加,让她一下车就看到一群野生弥猴在她不远处跳来跳去。
当然,她最后并没有真的跑到玉山顶上去,别说她没那个精神去办理人山登记,就光她一身的套装和高跟鞋,就算她真的跑去办人山证,只怕会被以神经病处理,直接送往最近的精神疗养院去关禁闭。
她当时只是茫然的呆坐在公路旁边,从清晨起,动也不动的坐到日暮,任凭偶尔经过的人群和车辆对她大行注目礼。
直到夕阳就快完全没人山巅,一辆教会的福音宣传车停在她身边,下来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外国老先生,用流利的惊人的中文问她想要去哪里。
“我还在想。”记得那时她是这么回答他的。
后来她是怎么跟着老先生上车,如何跟着老先生到了这台东的山区小村落,她已经不太记得了;因为当时的她,茫然的视线看不见任何东西,麻木的耳朵听不进任何言语,全然像个无意识的行尸走肉,任凭那老先生带着她四处去。
现在想想,或许是平时她有积善,才没在那失了魂的几天遇上坏人,否则她恐怕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那老先生是这个村落教会里的牧师,他最后将她带到了同在这个村子里的“向阳之家”,让阮姐收容了失魂落魄的她
或许是她当时看起来真的很像受虐妇女吧?
在这个与世无争的桃花源待了几天后,她的痛彻心扉也渐渐得到了沉淀,但仍没有勇气面对台北那个伤心地的她,最后选择留在这里当义工,希望这里静谧的环境和时间的流去,能让她彻底忘了任宇裘这个每每想起就令她心痛到要命的男人。
没想到关于他的一切,不仅仅在夜里、梦中缠着她不放,现在,就连她暂得寄托的桃花源地,也开始渗入他的痕迹。
她该要再往哪里逃,才能逃过他那些无所不在的消息?要到哪里去,才能找到一个不会再令她想起他的所在地?
唉……其实她又何必逃?
她根本就从来未能忘记他,所以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关于他的一切记忆,肯定也是会如影随形,半点不曾褪去!
她自抽屉底层拿出一张被收藏得平平整整的空白支票,是他亲手交给她的那张。
直到现在,她还是没将这张支票填上金额,即使她认为应该填个足以教他昏倒的数目字,为自己狠狠受伤的心取得一些些的平衡。
但她始终无法提笔在那支票上头填上任何数目字,因为不管填下多庞大的数目字,她也收不回那颗被他带走的心。
所以,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收藏着它,每当夜深人静时,便自虐的将它拿出来,让它再度勾起翻滚的记忆。
好吧,她承认自己很没出息。
现在这张支票对她来说,已经不再让她感到羞辱,反倒成为她唯一拿来睹物恩人的纪念品……真的很没出息吧?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竟然一点也恨不了他,反而是随者时何时过去,对他的思念与曰俱增。
总是告诉自己要忘了他,却每每去到小镇上时,总会忍不住的翻阅报章杂志,留意有关他的任何一篇报导。
所以她知道,在她离开的第一个月时,报章杂志上报导的是“黄金单身汉情海生波,超级A金女消失无踪”。
而他,依然不曾向记者们做出任何解释,依然带着惯有的笑容出现在各报章杂志的照片中,可是她却从照片中他的眼中看出来,他那张笑容底下不但没有半点笑意,甚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抑郁……
为什么?她不明白,也不想去猜。
她离开的第二个月,出现的报导是他积极走访各个慈善团体机构,除了捐款之外,甚至还会亲身去当个一日义工。
记得有一张他做完一日义工后的照片,他的笑容不变,但眼底却除了忧郁之外,更带着深深的失望和落寞……
为什么?她还是不明白,却不得不去猜。
因为他那眼中所写明着的,是寻不着他所要找的之后那种失望,那么,他往慈善团体机构里去,是在找什么、寻什么?
会是她吗?他的失落和愁郁,会是发现她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吗?不,虽然心底仍存有着这种愚蠢的渴望,但她真的不敢这么想。
如果他真的是在找她,那么也只有一种可能——找她算账。为了她那席故意气死他的话。
可是她又没将他的空白支票拿去兑换……
呵,一张空白支票在她手中,还是随时会威胁他的财产吧?
空白支票就在我手中,任宇裘,有本事……来找我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