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事前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当夜色亲眼见到天曦的脸庞时,她还是很难接受眼前这个曾是生下她的人。
在履行承诺与风破晓来到织女城外时,不愿入城的她,选择在城外的林子里等待,在这段等待的时间内,她的脑海里窜过了许许多多的想法,想逃避,又想见见他口中所说的天曦,想告诉天曦她对他们夫妻的分离有多内疚,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当风破晓小心地扶着天曦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在天曦的脸上看见了兴奋与感动,还有满眶的泪水,而她,却没有任何感觉,或者该说,她不知自己此时该有什么感觉。无论是黄琮或是天曦,在见过解神之后,她知道,她都不能再以女儿的身分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是她害了他们夫妻俩,是她造成他们离散二十多年,至死夫妻都永无再见之日。
「夜色……」
盼她盼了二十多年,终于能够见到她的天曦,泪流满面地走向她,颤颤地朝她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时,夜色却往后一退。
「听说妳想见我。」她的声音冷漠得连她也觉得不像是自己,「现下,妳已见到了。」
在夜色转身就要走时,就连风破晓也没想到情况竟会是这样,他正欲上前去拦,天曦已冲上去拉住她的衣袖。
夜色冷冷地抽回手,「我们分开太多年了,老实说,我对妳没有任何记忆。」
「不要紧的,我们可以——」天曦不断朝她摇首,却遭她一句残忍的拒绝给打断。
「妳我都不得不承认,我们只是陌生人。」二十多年了,这事实,这距离,谁都没法改变和拉近。
怔怔地看着夜色与黄琮有些相似的脸庞,颗颗似断了线的泪水,自天曦的脸庞落下。
「这些,妳收着。」努力不想受她影响的夜色,低首自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放至她的手中。
她哽咽地摇首,「我要的不是这些……」
将她的长相仔细地记住,深烙在脑海里确定永不会遗忘后,夜色往后退了一步。
「我爹死了。」
「我知道。」天曦心痛地颔首,想将愈退愈远的她拉回来,「夜色……」
「我不希望下一个死的是妳,因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夜色决然地命自己割舍,「保重。」只要知道她仍在人世,只要风破晓能够继续伴在她的身边,这就够了。
无法挽留她的天曦,泪眼模糊地看着夜色走得飞快的背影,在她想追上去时,风破晓一掌按住她的肩头,温柔地在她耳边说着。
「妳先回城。」
她一脸不放心,「但她……」
「没事。」他朝她笑了笑,「我去劝劝她,待会我就带她一块回去,好吗?」
「嗯。」
像是后头有人追赶似的,夜色脚下的步伐走得疾快,一路上,她丝毫不敢回头,就怕又会见到天曦眼底的泪光,当一串耳熟的足音以飞快的速度跟上她时,她头也不回地说着。
「我已履行我的承诺见过她了,你还缠着我?」
「我希望妳能留下。」一鼓作气跃至她面前的风破晓,高举起两掌将她拦下。
「这不在咱们的条件内。」她冷声回拒。
「妳该给她一个机会。」风破晓在她打算绕过他时,不死心地再挡住她的去路。
「什么机会?」
「与妳做对母女的机会。」他不忍地看着她,「她是妳世上仅有的亲人了不是吗?」她与天曦不同之处,就在于她能狠,即使她再怎么伤心也不会说出口,她更可以逼自己做出认为是对对方最好的事。
夜色听了转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我知道妳没那么快就能接受,慢慢来好吗?」身材高大的风破晓轻而易举就追上她,依旧在她耳边劝着。
「你不怕她会因我而死?」停下脚步的夜色,火大地一手扯过他的衣领厉目以对。
「不怕。」他沉声地应着,「她也不怕。」
她用力放开他,「但我怕。」
他叹了口气,「若妳很在意孤辰星那回事,那我告诉妳,解神当年曾说过,当妳的双亲其一亡故后,妳才有可能脱离妳的命运。」
「我师父曾说过这种话?」怎么那天解神漏了这点没对她说?
「嗯。」风破晓积极地想扭转她的恐惧,「妳爹既已死,妳何不试试再找回一个亲人?天曦只想圆个团圆梦,这辈子,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妳忍心不成全她?」
她是不忍,光是看到天曦那不知压抑了多少年的泪水,她的心扉就隐隐作疼,巴不得能够快点转身而逃,她当然知道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比天曦更痛苦也更矛盾,既不希望丈夫死,又很想见到自己的女儿,这种等待,天曦等到的到底是什么?丈夫的死讯?还是终于可以与女儿团聚的喜讯?在得知黄琮自缢的消息时,天曦究竟是该伤心还是该开怀?
她缓缓看向风破晓,这男人,在一径地在乎天曦的心愿之时,他有没有想到她?他认为光只是勇气就足以令她站在天曦面前吗?他知不知道只要见天曦一眼,她身上的罪过就多添一分,她也就更痛苦一分?
「够了……」她茫然地摇首,愤然转过身,「我受够了。」老父自缢、大军战败、遭逐出中土、被赶出师门,他以为她真对这些都无动于衷,都不伤不痛的吗?不要太过分了,她也只是个人!
风破晓在她身后大喊:「妳想再后悔一回吗?难道黄琮七年来的不言不语,这遗憾对妳来说还不够吗?」
夜色听了,忍不住一拳用力击向身旁的大树,浑身忍抑不住地频频颤抖。
「不知该如何与天曦相处,不知该怎么接受她,那都没关系。」他走至她的身旁,轻轻拉开她受伤的手,低声向她请求,「先试着去做做看好吗?毕竟她等妳等了二十多年了,妳忍心见她因得而复失再次夜夜垂泪吗?况且,妳若这么一走,我不知她是否还有另一个二十年可等妳。」
她不语地撇开她的手,他却不疾不徐地再将它拉回来,弯下身子将胸膛借给她,并在她打算推开他时收拢了双臂,闷不吭声地任她强劲的掌力推在他的胸口上,直到她停手不再造成他新添的内伤为止。
被困在他怀中,夜色在他大掌的压按下,侧首靠在他的胸前,满心矛盾的她怎么也无法理清此时紊乱的思绪,只能不知所措地靠在这个为一圆天曦心愿的男人怀里。
「为何你要做这些?」聆听着他不规律的呼吸声,她知道才被解神治好内伤的他,已因她又添了新伤。
「为妳娘,也为妳。」他哄孩子似地拍抚着她,「我不希望妳们任何一人在往后都得带着遗憾。」
这个没药救的男人……什么不当偏偏要当烂好人,也不怕会被她给打死,还笨笨地挨了那么多掌。
「这个,为何会在你身上?」她拉着他挂在胸前的坠子问。
他沉默了一会,「我捡到的。」
「在哪捡的?」
「妳爹府中。」他边说边抚着她的发,觉得她已比先前冷静多了。
「你曾进中土见过我?」她没想到他这么大胆,竟然敢潜进中土,且还是到六器将军的住处。
「对。」他抬起她的脸庞对她承认,「我就是在那年见到妳的。」
无限眷恋的目光,丝毫没有回避她盛满意外的眼眸,他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手,轻抚过她的眼眉、他总是在梦里梦见的容颜,在夜色不说也不动地凝视着他时,他拉来她的掌心,放在他胸坎上,让她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快,在夜色心慌地想抽回手时,他弯身将她抱紧,在她耳边低喃。
「不用怕,我会帮妳的。」他低声保证,「不知道该怎么做天曦的女儿,我帮妳,因我已经当她的儿子很多年了。」
他抱得是那么的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不曾让人这么束缚住的夜色,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和感受着他快得像在擂鼓的心跳,原本欲走的脚步,恋栈地在这具怀抱里停留丁下来。
「好吗?」
她以额靠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着。
「天宫不会欢迎我的。」她会给他和天曦带来麻烦的。
「放心,那不是妳该烦恼的问题。」
该烦恼的人,是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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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海角所说的话后,神情呆滞的霓裳愣张着眼。
「夜……夜色?」
海角点点头,「嗯。」似乎每个人在听到这事时,所受到的惊吓状况都差不多。
「你肯定你没说错人?」她伸出一指,一脸不置信地要他再说一次。
「没有。」
天啊,风家哥哥暗恋多年的对象,就是那个夜色?那个在他身上划过两大刀和数小刀,让他昏迷了两个月的女人?为什么这些年来,她猜遍了所有可能被风破晓暗恋的人选,就是没猜到那个功夫强到不行的女人?
恍然大悟的霓裳抚着额,「怪不得破晓哥哥会点头又摇头……」就因为对象是夜色,站在敌我的立场上,所以他才想见她却又不能去见她。
海角皱着眉,「点头又摇头?」
「我家表哥呢?」她不安地左张右望,「他知道这事了吗?」不好,风破晓暗恋的对象竟是天涯最想亲刃的敌人,要是给天涯知道了,织女城不被他给闹翻才怪。
「应当知道了。」这事都已在织女城造成轰动了,相信那个最近老往织女城跑的天涯不可能不知道。
「他在城内吗?」愈想就愈头大的霓裳,转眼问额上布满了冷汗。
海角一手抚着下颔,「可能……已经杀去织女城了。」天涯可恨透那女人了。
「坏了!」赶着去救火的她,急急忙忙地拉着他往大门跑。
织女城这两日来又是闹烘烘的,原因无他,因他们才刚自昏迷中醒来的城主,在一声不响地跑出城多时后,终于又回城了,而他这次回城,还带了个来头甚大的女人,并将她安顿在天曦位于主城外的私宅中。
打从踏进他的地盘起,就一直待在天曦宅里一步未出的夜色,没去管今日外头又围了多少人,和他们又在议论纷纷什么,处在这个曾是敌人领地上的她,不但浑身不自在,她还满脑子都是想快点离开这的念头。
「若妳不想待在天宫,咱们可以离开天宫。」看出她心事的天曦,在她又待在窗边沉思时,站在她身后轻声地说着。
夜色回首看她一眼,直在心里想着,这个已在天宫住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年纪都一把了,她已经习惯了风破晓所提供的安逸生活,也与这里的人有了深刻的感情,现下要她离开她所熟悉的地方,到迷陀域那种不安的地方流浪,这对她来说,未免也太残忍了点。
「我本就不打算在这久待,我今日就走。」夜色自顾自地说着,走至桌边拿起她没打开过的包袱。
「一个人走?」天曦紧张地以两手压下她欲拿起的包袱。
「嗯。」她本就打算来这见见天曦而已,况且她独来独往惯了,带着人在身边,不但不便,她也不懂得该如何照顾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等我,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天曦听了急忙转过身,就怕夜色会扔下她。
夜色拉住她,「我不能带着妳。」
她紧紧握住夜色的双手,「我曾答应过妳爹,他死后,我定会把妳找回我的身边。」好不容易才能与她团圆,怎可让她独自离开?她若是没实现诺言,爱女心切的黄琮怎会放心?
黄琮曾与她做过这种约定?不知道有这件往事的夜色,愕然地看着一脸担心害怕的天曦,她试着想把手自天曦手中抽回来,但天曦却牢握得你是一放放开就再也没机会握住似的,看着那双与风破晓固执得不相上下的眼眸,夜色皱着眉,觉得她似又被同一类人给缠住了。
该不会风破晓的缠功,就是被她给教出来的吧?
「夜色?」还等着她回心转意的天曦,惶恐地望着她。
她一手抚着纠缠的眉心,「没事,我去外头透透气。」
「妳会回来吧?」天曦还是没个放心,直缠在她的身后问。
「会。」她随口应着。
「那我在这等妳。」天曦拉过她的两手,这次握得更紧,「我这就帮妳做几件衣裳,妳一定要回来穿好吗?我会一直等的。」
本想出去就不再回来的夜色,在她那非得给个保证否则不放人的坚持,以及她明显透露出来的害怕之下,没得选择的只能再一次让步。
「好……」她沉重地颔首,这才见天曦表情似有点放心,觉得无法再待在屋里的她,在天曦一松手后忙不迭地开门走至外头好喘口气。
走至外头关上门后,靠在门上的夜色深深松了口气,才扬起头,就被眼前那只跟织女城的人打成一片、背上还载了几个小孩的自家狮子给愣住。
她揉了揉眼,「曙……曙光?」她有没有看错?
「牠适应的不错,也似乎很喜欢新环境。」一直守在屋外的风破晓,走至她的身边笑笑地看着那只很快乐的狮子。
夜色慢条斯理地侧过首,有些不是滋味地看着怕她一声不响就跑了,所以一直守在屋外严防的他,与以往相比,现在的他更像个牢头,而她则是被他们以亲情名义给关在这的囚犯。已经深感烦躁不已的她,实在很不想在这时又见到他,在她才想赶人时,一束束从前头朝她射来的目光,让她不得不转过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经包围这座屋子有数日的众人,日日都来这看热闹,日日都想来这见她一面,而在见了她之后,他们总是在脸上挂着暧昧不明的笑,再不然就是和风破晓类似的腼腆笑意,那一张张在她眼中看来和善过头的脸庞,令她不禁感到一头雾水。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她轻拉着他的衣袖问。
不只是曙光的反常令她感到意外,最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虽然全织女城的人都知道地是谁、来自何处,却没有一个人对她怀有敌意,相反的,打从她一进织女城起,她就觉得他俨对她的态度太过友善,且友善得……很狗腿。
风破晓挑高朗眉,「妳以为他们会恨妳?」
「当然。」他也不想想她对他和天宫做过什么事。
「妳觉得他们的样子像吗?」风破晓觉得眼下的情况,怎么看也不像他或她先前所预料的那般。
眼尖地又自那些人脸上瞧见暧昧的笑意后,夜色二话不说地拉着风破晓走至远处,再拉下他的身子,小声地在他耳边问。
「你不是要我替你保密?」
「嗯。」他怕这些城民和长老,不能接受他暗恋的对象是她嘛,他还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去说服他们呢。
夜色大感不对地直向他摇首,「可我觉得他们的样子像是早就知情了。」
「是吗?」后知后觉的他大声地问。
来不及阻止他的夜色,只能眼睁睁地任老实过头的他转过身直接要答案。
「你们……你们知道……」他支支吾吾地问着众人,「那个……就是我对她……」
相较于他的尴尬,城民的反应就落落大方多了,在他还没把话结巴完前,他们已集体大声向他回答。
「知道、知道,全都知道!」全织女城都知道城主的暗恋小故事,全城的人也都期盼他们的城主能够美梦成真。
「啊?」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备感可耻的夜色,忙一把将满脸呆相的他扯回她的身旁。
「都写在脸上了,还问?」不知道早就泄密的人就剩他一个!
「这样,也好啦……」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发,「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那、那……」
「克制点,你想在他们面前丢脸吗?」在他又开始脸红时,夜色忍不住拉着他的衣角提醒他,实在很不想见他连在自家城民面前也威严荡然无存。
看着处处为他着想的夜色,心底不知已经乐翻几重天的风破晓,掩不住满脸的欣喜,两眼瞬也不瞬地瞧着她。
「你……」被他饱含爱意与期待的目光一瞧,她不禁心跳加速,「你干嘛这样看我?」
「妳……愿不愿长久留在天宫?」他期盼地问。
什、么?
长久留在天宫?他疯了吗?
明明先前他们就说好,她只是来看看天曦,可从没说过她会留在这,这男人会不会是乐过头了,所以脑袋瓜又开始跟他的眼睛一样有问题了?
脑际有些晕眩的夜色,深吐了口气后,一手抚着又开始隐隐作疼的额际,正色地对这个已经被爱情冲昏头,完全忘记自己与她是什么身分的男人,提醒他老是会遗忘的某此一事。
「我曾欲灭天宫。」
「那是妳的职责所在。」公与私他分得很清楚。
「我差点杀了你。」
「是我自己技不如人。」他一点都不介意。
「我没给过你好脸色。」
「我很心甘情愿啊!」他不但应得很大声,还一脸理所当然。
夜色动作迅速地伸出两手扯住他的衣领,使得高大的他不得不俯下身。
她压低了音量问:「你究竟是哪有毛病?」他不保密就算了,还在人前把他的底细抖光光?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叛徒?什么叫为了她而与天宫为敌?
他拍拍她的头顶,「我都说过我喜欢妳了,这真的不是毛病,妳可不可以相信我一回?」
她忍不住用力摇晃着他,「姓风的,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他就不怕他会因她而被逐出天宫吗?
风破晓深深一叹,「妳一定要强人所难吗?」
居然说地……强人所难?
无言以对的夜色,茫然地看向她身后的那些人。
「你们可不可以想个法子劝劝他?」算了,早知道这只驴子投胎的男人是听不进耳的,不然她也不会一被他缠上就甩不掉,她还是找别人来劝他比较快。
众人不但整齐划一地对她摇摇头,还反过来帮着风破晓劝起她。
「妳就成全城主嘛……」
夜色愕然地看着他们脸上相同的恳求表情。
不只是他,就连这里的人也不正常……她想不通这城中的人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留下来好吗?」风破晓弯下身子,殷殷地在她耳畔问。
「我……」她抚着额,「我回屋里静静……」里头的那个让她心乱如麻,但外头的这票更让她头昏脑胀。
「没关系,慢慢来,我等妳的答案。」在她摇着头走向小屋时,他还很有耐心地在她身后留下一句期待,夜色听了,万分头痛地用力把门关上。
「破晓!」听说他收留了敌方,而且是帝国的第一武将后,气急败坏杀来的天涯,响亮的震天吼吼音,在下一刻吼得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上双耳。
就知道这唯一会反对的人一定会来……风破晓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准备面对那个恨夜色入骨的青梅竹马。
「那女人在里头?」提着把大弓前来的天涯,在瞧了瞧众人围观的那间小屋后,口气很冲地问。
「她有名字的,她叫夜色。」风破晓一掌拦下冲动的他,并缓缓更正。
「什么夜色?」天涯两眼一瞪,忿忿地拉大了嗓门,「你究竟还记不记得她是什么身分?」
「记得。」他点点头。
天涯一手指向小屋,「那你还留着她?」这种人有机会就该杀了她才是。
「她已被逐出帝国,不算是帝国的人了,还有,我想和她在一起。」风破晓边说边将他往后推,一直推到与小屋有一大段距离后才收回两手。
「什么?」被响雷打到的天涯,头昏眼花地呆站在原地。
「我喜欢她。」他慢慢补述。
「你再说一次。」天涯愣愣地眨着眼。
「我爱——」
「够了!」听不下去的天涯捂着两耳大吼。
他摸摸鼻尖,「是你自己要我说的。」
「破晓,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昏了两个月后神智不清醒,还是你被她砍得变呆了?」天涯两手握着他的臂膀,好不担心地瞧着这只迷途羔羊。
「我从没呆过。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现在不愿承认事实的人只剩他一个。
天涯怎么也不肯相信,「可你说的话明明就是呆得没药救啊!」
「天涯。」他一字字地说明,「我对她是真心的。」
猛然被吓退三大步的天涯,大惊不已地看着风破晓在把话说完后,破天荒出现在他眼前脸红的模样,过了一会后,他迁怒地朝四周织女城的人们开吼。
「你们是全都聋了、瞎啦?在那个呆子变得更呆前为什么都没个人去拦着他?你们就不怕那个叫夜色的女人在一夜之间灭了整座织女城?」
与风破晓连成一气的众人,还在这节骨眼推出代表解释。
「因为……因为我们都知道城主从小就恋慕着她,虽然她来自帝国,也曾伤过城主,但……我们能够了解城主的心情。」自听过名字后,就一路自小暗恋到大,这年头这种死心眼的城主上哪找啊?因此对于城主不能见光的情事,他们不但乐见其成,若是不顺利的话,他们帮也要帮他追到她。
天涯听了,差点捡不回自己的下巴,「所以你们就成全他?」
「对……」这本来就是他们织女城不对外公开的秘密嘛。
原本还指望风破晓能够重振天宫声威的天涯,万万没想到,风破晓这个城主,竟是头一个拜倒在敌将石榴裙下的人,而这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城民,居然也和风破晓一般,一个个都充满了盲目的感性,却都没有半分实用的理性!
「破晓,你听我说,有心上人是很好……」天涯深吸了口气,先以温柔的语气说着,然后再大声地想把他吼清醒,「可你也要搞清楚对象啊!」
风破晓完全无动于衷,「你若看不顺眼,大可回天垒城。」
「你在赶我?」他有没有说错对象?
「对。」风家城主斩钉截铁地再应一句。
天涯指着自己的鼻尖,「为了那女人赶我?」
「我说过她有名字,她叫夜色。」好脾气的风破晓,一再容忍后,火气也渐渐上来了,「你再不对她客气点,我就要送客了。」
「你居然——」暴怒的天涯还没把全文说完,就遭赶来灭火的霓裳给拖离表情已风云变色的风破晓面前。
「抱歉、抱歉……」忙着赔不是的霓裳,一手紧掩住天涯的大嘴,「我这就把家丑带回去处理一下。」他爱在家里闹是一回事,但闹到别人家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在这个不爱生气的风破晓都快变脸时,她可不想让天宫的两个城主为此翻脸。
天涯扯开她,「什么家丑?连妳也疯了吗?」
「海角!」敌不过他蛮力的霓裳,只好找打手上场摆平他。
「城主,得罪了。」早等着帮霓裳收拾家丑的海角,立即出现在天涯身后,扬起一掌朝他颈后重重一劈,再将被弄昏的天涯给扛上肩头。
「好了,一切没事。」霓裳不好意思地一手拍着后脑致歉,边说边带着人往后退,「破晓哥哥,请你继续努力,我这就把人带走。」
「把他带回去管教一下。」风破晓面色不善地瞪了被打昏的天涯一眼。
「是是是……」她忙不迭地应着。
坐在窗边的夜色,在看完了外头的闹剧后,只觉得她的头好痛,她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瞥看向屋内,只见一脸喜不自胜的天曦,在量完了她的身材后,高高兴兴地拿出针线与布疋,准备替她这个女儿做几套衣裳,登时,她突然觉得她的头痛恐有再加剧的倾向。
漾在天曦唇边的笑意,令夜色久久都舍不得移开目光,只是这般看着天曦,一阵始终尾随在她身后的不安,像是侵蚀着夕阳的黑夜,正一步步地携着无边的黑暗将她给笼罩。
那一日,在师门里与解神独处时,解神那很想在她面前隐藏,却藏不住的眸光,又再次回到了她的面前,令她怎么也无法遗忘,因那时的她,清楚地在解神的眼中看见了……
无法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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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犹未亮,趁着天曦仍在睡,而总是守在屋外的风破晓也还未自主城来这报到时,收拾好行李的夜色轻轻掩上门扉,准备离开此地按照她原订计画去迷陀域,去过她原本已打算好的生活。
笼罩在山间的山岚,将四下化为迷蒙的白雾,令人看不清前路,按着记忆想走出这条山道的夜色,突然觉得这条路跟来时相比,它变得好长,而她的步伐也沉重了些,尤其是在想到天曦一脸满足的睡颜,和风破晓心满意足的笑意时,她就觉得这条山道像是永远也走不完似的。
她很清楚,其实这条路并未变长,变的人是她。
她放不下……
「夜色!」跟在她踌躇的脚步后头,天曦慌乱的声音穿过迷雾而来,而她在喊完后,似乎还跌了一跤。
夜色有些担心地回首,想过去扶她一把,但当天曦的脸庞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又忙别过脸。
「别跟着我。」
「我……」跟不上她的步伐,天曦只好死命拉住她的衣袖。
「我不能留在天宫。」夜色索性停下脚步向她解释,「我若留在这,妳将会有危险。」一旦她留在天宫的消息传出去了,对她与对天曦都不好,尤其是碰上了不问原由的破浪与孔雀,天宫势必得再被灭一城。
「我说过我可以陪妳,无论妳要上哪,我都可以同妳一块去。」舍不得她的天曦,恳求地拉着她的衣袖不放。
「我不能带着妳。」夜色缓缓拉开她的手,「况且,我过惯漂泊的日子了,我没法定下来,妳也没法陪我吃那种苦的,妳就好好留在这过妳原本的生活。」
看着夜色眼底全无转圜余地的眸光,喉际极度刺痛的天曦,噙着泪问。
「咱们……就只能做几日的母女?」
「妳是我仅有的亲人了。」夜色闭上眼,不想再见到她的泪水,「我只希望,咱们两人,都能好好的活在世上。」
「夜色。」在她举步欲定时,天曦站在她的身后问:「我还能再见到妳吗?」
站在原地未动的夜色,背对着天曦,眼中来来去去的,全都是天曦这几日在为她亲手缝制衣裳时的快乐模样,她很想让天曦永远都这么快乐的笑着,因为那正是她无法给黄琮的,但撇去解神无法原谅的眼神不看,光凭她曾是四域将军之首,她就不能眼见任何一名四域将军毁了天曦所居的织女城,这份迟了二十多年的母女之情,她虽是很想珍惜,但在有了黄琮的例子后,她更想留住天曦的性命,因她知道,就算她不在,侍天曦至孝的风破晓,也定会代她尽孝的……
「能不能?」饱含着恐惧,没有任何把握的颤抖语调,再次在她身后响起。
「我不知道。」狠下心的夜色,边说边往前迈开步伐,将身后的哭声留在一地的迷雾里。
弥漫在森林里的白雾,封锁了所有的视线,天曦心碎的哭声,一直回绕在她的耳际,心痛的夜色,在早就偏离了小道后,漫无目的地在林间四处乱闯,在怎么也离不开这片将她逼得快疯狂的森林时,她恨恨地一拳重击在大树上。
在她那一拳落下后,循声找着她的风破晓,已来到她身后,在来此之前,他已派人将天曦送回城内。
「这是怎么回事?」昨日她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日就全都变了?
「我说过我会离开的。」她别过脸,扬首大喊:「曙光!」
「妳就不能为了天曦留下?」在曙光赶来前,风破晓急忙绕至她的面前想改变她的心意。
「不能。」她冷声说着。
「我呢?」他双手握住她的肩头,逼她不得不看向他,「妳不能为我而留下吗?」
夜色的眼瞳不安地颤动着,胸口里的那颗心跳得飞快,在他的双手握疼了她时,她发现她竟无法一如以往明快地拒绝他,她心疼地看着他那张比天曦更怕失去她的脸庞,她想,她若真的离开,日后,痴心如他,可能将会化成一尊雕像,代她守着天曦之余,继续痴痴地等待她再次出现,不要说是七年,他的一生,恐都将用来等待她。
「夜色……」揪痛她心房的嗓音,自他口中再一次地逸出。
她强迫自己把话说出口,「不能!」
「非要我把心剖给妳看,妳才愿相信我说所的都是真的吗?」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般,风破晓撒开颤抖的两掌,低声地问。
「你别又来了……」她一手抚着胸口,转身不想看到他落寞的模样。
「别走。」他站在原地一手拉住她。
「我说要走就是要走,这回你别想拦住我。」不想再解释的她,想拨开他的手,但他却握得更紧。
「好……」突然抬起头的他,眼眸闪了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这就去告诉天涯。」
夜色不解地停下推扯的动作,「告诉他什么?」
他不后悔地撇下她转身往回走,「我要弃任织女城城主,往后天宫由他一人接管,无论妳要上哪,我就跟妳到哪!」
「什么?」她怔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风破晓回首看着满面意外的她,「妳不信我可为妳放弃一切?」
她不禁因此而颤抖,像是整个人突被拉至海底灭了顶。
她相信的,因她知道这男人有多固执,且和她一样,说到就会做到……
「没关系,我证明给妳看。」以为她仍是不信,风破晓决定身体力行给她看。
「风破晓!」她忙不迭地大声叫住他。
他忿忿地握紧两拳回吼:「我不想再当妳的敌人,因我已经当够多年了!」
上前拦住他后,夜色边摇头边对固执的他说着,「我已不是帝国之臣。」
「但妳心中还是帝国之人,妳永远也无法遗忘妳的身分,妳是夜色,妳是帝国引以为傲的第一武将,妳永远也不会自这身分里走开的。」他的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谎言般,「既然妳不能,那就由我来,反正我已负责那么多年了,也是该把责任分点给天涯了。」
「这不是重点。」
「它当然是。」他一手抚着她冰冷的面颊,双目炯炯地看着自来到天宫后,就一直被以往身分困着的她。
在他的目光下,觉得就快无法呼吸的夜色,猛然转过身想逃开,他却自她身后结实地将她抱住,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将她牢牢困在怀里。
「放开我……」不想再伤他的夜色,在触及他的体温时,只能站在他的怀中抵抗他的固执。
「不放。」他埋首在她的颈间,紧闭着眼眸,「我若是放手,妳就不会再回头了。」
喉际的哽咽,令夜色发不出声,她怔怔地看着已赶至她面前的曙光,想上前骑上曙光,好离开这纠扰她不断,分不清究竟是亲情还是爱情的森林,以及她身后那具她曾倚靠过的胸怀,可风破晓抱得太紧,她无法移动自己半分。
「不要再从我的面前走开……」他转过她的身子,低声向她请求,「让我陪妳走。」
「天宫的人会同意你这么做吗?」知道他是下了所有决心的夜色,有些不忍地一手抚着他的脸庞,不愿见他为她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
「当然不同意!」天涯足以震破人耳膜的震天吼,将清晨林里的飞鸟全都自枝头惊起。
他俩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什么时候不来,偏挑在这节骨眼来捣蛋的第三者,以及在天涯身后,拦人不力,一脸无奈的霓裳与海角。
天涯怒火中烧地一手指向夜色,「我要宰了妳这个大祸水!」拐人不够,居然抢起人来了?就知道她出现后绝对不会有好事!
退出风破晓的怀抱后,夜色不屑地瞥他一眼,「就凭你这手下败将?」
「妳说什么?」额上青筋直跳的天涯,对她仍是瞧不起人的态度很是反感。
夜色一手扳扳颈子,轻声对风破晓吩咐,「你走远点。」
他边退边问:「妳想做什么?」
「发泄一下。」来得正好,她正缺个人让她砍一砍。
「别打死他。」他并没有反对,反而觉得在这时有个人能让她砍砍会较好。
她瞪着天涯,「尽量。」这男人看她不爽快,她也老早就想把他给踩在脚底下一回了。
将他俩的对话全都听进耳里的天涯,气急败坏地问着那个自回来后,就像完全变了个人的青梅竹马。
「破晓,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她这边。」风破晓毫不考虑地就选她。
天涯当场气岔,「你、你……」没义气、没骨气的家伙,枉他们还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弟,眼下一颗心全都飞到那妖女身上去了不说,就只差没包袱款款随她走而已!
抽出腰际的双刀后,夜色以刀尖朝天涯勾了勾,示意他要打就快点,天涯立即挽弓上了两箭,使上了所有力道朝她射去,心情乱得已经面无表情的夜色,在两箭抵面之前,出手如闪电地扬起一刀将它们砍向一旁,再扬起另一刀朝天涯挑衅。
「手下败将,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嘛。」
「少瞧不起人!」伴随着他话语落下的鞭风,飞快扫过夜色的身侧。
夜色两眼微微一瞇,在他上前时,舞动着双刀与他贴身近搏,手下不留情的她,飞快地砍断他另一手的大弓之后,一刀缠住他的黑鞭往旁用力一扯,在他因此而站不稳时,她腾出另一手以刀尖划起他的衣裳。
「我给你个机会。」再次在他衣裳上以刀划了两个大叉后,夜色一脚踹开他,然后面带恶意地对他说着。
「什么机会?」天涯掩着被踹中的胸口,火大地看着身上被她以刀尖划得破破烂烂的衣裳。
「要不要我让你一手?」她将一手放至身后,打算用一手来对付他。「这样,或许你就不会又输得太难看。」
「我受够了!今日不打倒你,我天涯的名宇就倒过来写!」是可忍,孰不可忍,被她激得失去理智的天涯,扬鞭大声地朝她撂下话。
她冷冷低哼,「我不介意成全你。」
「差不多了吧?」站在一旁观战的霓裳,在夜色愈打愈狠时,拉拉海角的衣袖问。
海角同意地颔首,「就快了。」胜负早已注定了。
片刻都没停下的弯刀,将天涯手中的黑鞭砍成一段段后,夜色收起双刀,一拳先重击在天涯的腹部,再不客气地旋身一脚将他给踢飞,而后她慢条斯理地走至被打趴在地的他身边。
「天涯这两字,倒过来怎么写?」夜色还刻意以脚踩踩他好提醒他一下。
风破晓叹息连天地拉着她退至一旁后,小声地在她耳边道。
「看在我的份上,妳就给他留点面子吧……」还真的只是尽量,她只差没在他身上也留下几刀而已,看得出来她的心情真的很差。
看完戏的霓裳,则是摇头再摇头地蹲在天涯的身旁以指戳戳他。
「甘愿了吗?」就说打不过她嘛,他老兄偏不信,这下可好,难看了吧?
一脸不情不愿的天涯,忿忿地想自地上爬起再与夜色打过一回,但霓裳却有先见之明地伸手将他点穴制住他,然后甩出金鞭往他的腰际一缠,再交给海角拖着他先行打道回府。
她抬首目送,「表哥,你就行行好,别再丢咱们天垒城的脸了。」再这样下去,往后她都没脸来织女城了。
发泄完一肚子的郁闷后,夜色芳容上的表情看似好多了,风破晓才安心地这么想着时,城内管家慌张的声音立即自远处传来。
「城主!」
从没见他脸色这么惨白过的风破晓,才迎上前,管家赶紧拉过他在他耳边报出城内之事,登时令风破晓震惊地张大眼。
「什么?」
「城主,你得快回城……」管家在他愣站在原地时,急急地扯着他的衣袖。
「跟我走。」回过神的风破晓,二话不说地冲向夜色,拉了她的手后,快跑地带她跑出林子。
夜色不知道他在急什么,「怎么了?」
「妳娘悬梁了。」他边说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脑海中刻意想被遗忘的记忆,像本泛黄的书,再次遭人掀开了……黄琮的灵堂前,那一段静搁在灵前的白绫,再次占据了她的脑海,面无血色的夜色,浑身抖索不止地撇开风破晓,以更快的速度奔向小道远处高耸的织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