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睿睿是个琉璃艺术家。以往,她所创作的作品,会放在神的便利屋里寄卖。罗悦今天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跟神的便利屋有关联。
罗悦去接贾志矜时,看到的那辆金龟车,此刻正停在通往妇女旅馆楼梯下的车库。那车是丁睿睿的。
“我本来想等妖精下班,给她一个惊喜的──毕竟我们太久没见面……”丁睿睿拉著铺好软垫的台车,跟罗悦进入车库,一面说著。“结果魔女打了我的手机,说狐仙已叫人接妖精了,我喝完咖啡就离开……原来罗老板当时有看到我的车呀!”
金龟车车头的露天行李厢里,那尊造型特殊的琉璃品依旧惹眼。“这么醒目的车,我相信不只我一个注意到。”罗悦打开车库的灯,看著半个人高的琉璃艺术品。
“我们一起把它搬进去。”丁睿睿从口袋里取出两双白手套。
罗悦接过其中一双戴上。“我来就行了。睿睿小姐不是有很多话要和她们聊,你先进去吧,”
“这样啊!那我帮你开门好了!”
罗悦把丁睿睿的最新创作移进神的便利屋里,放妥展示位子。魔女和妖精围过来欣赏。
“睿睿这次走后现代路线吗?”
“我比较好奇你一路把它从花莲载来,没任何防护,竟不会打破?”魔女蹙眉。
“它不会破,除非它自己不想完整。”丁睿睿的回答很玄。
罗悦撇唇,脱下白手套。
这尊作品就叫“烦忧者”!没错!就是“烦忧者”……
“你们──”狐仙推开店门,柔美的脸庞探进来。“上来用餐了,有什么话边吃边聊吧!”
门后铃叮当叮当响,玻璃门上的牌子翻成“休息中”。一行人往楼上妇女旅馆移动。
妇女旅馆大厅朝马路的那面大窗,敞开著,一尊琉璃品“女子的休憩”横陈在窗台上,是旅馆标的、精神象征,也是丁睿睿的创作。
餐桌就摆在窗边,最后一抹霞光垂挂在窗檐下,爬过遮窗板上缘的藤蔓植物朦朦胧胧地,“女子的休憩”折射出一道道淡蜜色的温暖光芒。
“爸爸画鸭鸭……”柜台后方传来小女孩椎嫩的声音。
狐仙的丈夫──白辽士抱起坐在桌上、手拿蜡笔的女儿,充满父爱地说:“吃饱饭再画嗯?爸爸坐飞机回来,没吃东西,肚子饿饿……”
“饿饿呀……佳儿也饿饿……”
父亲抱著小女儿走出柜台。“客人都来了──”
“好久不见了,”丁睿睿开心地大叫,跑上前,抱过小女孩猛亲。“有没有想阿姨呀,可爱的佳儿……”
小女孩格格地笑著。
“哟,你出现了呀!小白脸──”魔女老早以前就给白辽士取了绰号。
“你在叫白先生吗?”罗悦表情惊讶。应该没有男人会喜欢这样的称呼吧,小白脸……
“你们好。”偏偏白辽士还很高兴地欢迎他们。
“白先生真是好风度。”罗悦佩服一笑。
魔女对罗悦解释道:“他脸白、温文儒雅,当然叫小白脸。”
“你想说的是──‘白面书生’?”这比较恰当吧!罗悦挑眉。
“哎呀,我比较喜欢强烈突显的啦,”魔女说:“像你呀──就叫‘倒楣的罗悦’嘛!”
倒楣的罗悦?!“我不懂,这在突显什么?”罗悦说。他并不是个噩运的人,事实上,他额高饱满、眉阔耳厚……生来带福,家底还算丰饶。
“事迹嘛──突显你现在的状态喽!”魔女说,半开玩笑的语调。
“哦?跟一群美丽的女士用餐吗?”罗悦斜扬唇角,眼角闪过一道光芒。
反被他调侃,魔女不甘心地翻一下白眼,举高手臂,拍一下他的头。“被放逐啦!‘倒楣的罗悦’──”
众人大笑,入座用餐,六个大人一个小孩,分三方坐,狐仙夫妻夹著女儿坐中间,面对大窗,魔女和罗悦坐同一边,两人似乎很有话聊。
“妖精还单身吗?”另一边的丁睿睿突然问著邻座的贾志矜。“还是只想找性伴侣,不想谈恋爱吗?”声音传遍餐桌。
食物是中西式家常菜,喝的是西班牙红酒和德国啤酒。
白辽士呛咳几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对妻子说:“我到那边喂佳儿,你陪客人慢慢吃。”抱起女儿,一手端执女儿的小餐具,父女俩移位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饭。
“我忘了‘儿童不宜’。”丁睿睿瞥一眼离座的父女。父亲正温柔地擦著小女儿脸上的饭粒。“白先生很细心。”
狐仙幽幽一笑。“辽脸皮薄,你的言词太直接,他尴尬了。”
“这样啊!”丁睿睿呵呵笑著,喝掉杯中红酒,又喝干一瓶啤酒,然后问:“罗老板呢?”
罗悦抬眸,微笑。“话题很有趣,睿睿小姐不用顾忌。我很想多了解女性的想法。”视线凝在贾志矜脸上。
贾志矜看他一眼,静静喝著酒。
“不错嘛──”魔女曲肘撞撞罗悦,与丁睿睿隔桌干杯,豪饮起来。“他这样的男人,才够资格听我们奇女子的言谈!”
“嗯,这事是得听听‘真男人’的肺腑之言。”丁睿睿继续往下说:“你知道吗?罗先生,我呀,跟妖精最早认识了,这大美人儿有怪癖……”
罗悦停下挟菜的筷子,偏首,一脸好奇。
“我们的大美人儿呀──重欲不重……”
“睿睿,你喝太多了!”贾志矜出声阻断她的话。
“你让她说嘛,妖积──反正是大家都知道的往事……”魔女起哄著。
丁睿睿笑了笑,盯著罗悦说:“以前有很多男人喜欢妖精的,可妖精只想要人家当性伴侣,怎么也不跟人谈情说爱,她呀,讲条件时,不掺感情,理性得很……后来怎么了,你知道吗……”
“没有后来──”罗悦突然插了一句,让贾志矜望向他。他对她一笑。
狐仙扭开一罐可乐,气冲爆出来,盖子弹出窗外。
贾志矜面无表情地撇开与罗悦对望的眼,挟菜吃饭。
“你怎么知道,那些男的全被吓跑了!”丁睿睿叫道。
罗悦低低笑著,仰头喝酒,放下杯子,眼神深暗地瞅著贾志矜。“不是吗?”缓慢的声调,仿佛另有涵义。
“女人一旦表态不想恋爱,只想上床,反而把男人吓跑!”魔女的嗓音很强势,一点羞怯腼腆也没有。“男人其实都是胆小鬼!哈……”
“也许男人只是床上功夫不好──”罗悦或许也是喝多了酒,说起话来有些失分寸,目光没自贾志矜脸上移开过。
贾志矜不吱声,站起身,面朝窗户,好一会儿才转回头,微笑地说:“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她走到白家父女坐的沙发边。
“你们别顾著说闲话,帮帮我吧,这罐可乐冰过头……结果炸了……”狐仙嘴里柔柔地念著。
几名妇女旅馆的住客,从房里走出来,谈笑声多了起来。睿睿聊著创作时吹玻璃的趣事;魔女在说她几年前参与一项争取女性生理假,如何将涂了红墨水的卫生棉丢向总统府,以突显诉求的社运事迹。罗悦为这些奇女子,拍著手,气氛越来越热络。
贾志矜坐在单人沙发里,一个晚上下来,美眸没再往餐桌方向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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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一盏亮过一盏,楼梯口的昙花开了。月色有些黯淡。
喝过饭后茶,罗悦偕同贾志矜离开妇女旅馆。今晚其实喝了不少酒,但他酒量很好,不曾醉过,还是可以开车送她回家。
他本以为好友来访,她会留在妇女旅馆过夜,与睿睿、魔女、狐仙聊个通宵,结果她似乎不这么打算。
车子开到她住的公寓大楼,她邀请他上楼坐坐,他没拒绝,根本不可能拒绝!他一直想知道她的──
她没和家人住,一个人独居,生活空间充满现代感,很时髦、有品味──名家设计的义大利沙发沿墙回转一个马蹄形,S形的书架镶嵌在墙中,电视上方挂著威廉.巴特兰的科学描述绘画“加拿大鹤”,史瓦罗夫斯基的水晶摆在透明柜里,喝茶用的是麦森瓷器……
她泡的英国茶,有点麻舌。罗悦啜饮一口,将杯子放回桌上,掀开扇贝造型的白色音乐盒,裸体的维纳斯跳了出来,奇妙的白色泡沬像海水,旋转出诗意乐音。
贾志矜走进房里,换了一件曳地长袍裙,玫瑰红颜色,丝质的,V领胸口极低,镶滚蕾丝边。她走出房门,拉开客厅落地窗的帘幔,然后转身,站在玻璃门前,面对沙发上的他。两人有点距离,中间隔了五呎见方的桌子,大理石地板,光亮鉴人。不知是月光,还是灯光,把她全身的曲线都勾勒出来。
罗悦注视著她,忍不住轻轻叹息。
“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她开口。
罗悦一愣。
“你觉得,我应该知道多少男人的床上功夫?”她沉静的嗓音像无声绽放的兰花,双眼一眨未眨,凝定在他脸上。
罗悦僵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音乐盒中的白色泡沫不再绕著维纳斯转动,房子瞬间显得幽深。她不是不想跟许久未见的姊妹淘畅谈至天明,只是心情被打坏!她不是单纯要他送她回来、开门欢迎他上来喝茶,只是关起门,教他把话说清楚!
“我们的关系,不需要‘尊重’,随时任你拿来说嘴?”她又说。
这话让罗悦站起身来。“我很抱歉。”已经到达无法再缄默的时候,他看著她,眉眼沉凝,甚至认真,让人觉得他天生的笑脸消失了。“抱歉──”嗓音跟表情一样,有他前所未有的严肃劲儿。
空气带点凉冷,掠过绝美的脸庞,她旋身往房里走。罗悦移动步伐跟进门。她一个晚上完美无缺的优雅姿态,隐藏一种情绪──
罗悦走上前,从背后抱住她,懊恼地将俊颜埋入她发里。她转身推开他,后退几步,看著他。
“你今晚想要我对不对?”说著,她的手往后伸,拉下衣服拉链,藕臂一抽,裙衫滑落脚踝。长袍裙里,她什么也没穿,雪白的肌肤,莹莹如冰,这一刻,她不是性感,而是冷酷。
罗悦站在原地,久久无语。
“你想让我知道你的床上功夫多行是不是?”她到底是怒了。
沉默中,他猛然对上她的眼,眉头重重地皱凝,一大步跨到她身前,大掌扣住她的下巴,凶狠地俯首吻她。
他们摔跌在床中央。他压著她,舌头缠卷她的,咬她的唇,道:“你无从比较!”他的心不够坦荡、太脆弱──
丁睿睿的那些话,让他感到曾有一种危机的存在,如果不是他,她可能是任何人的──这层认知冲击他的心,他不知节制、想越界,才说那些话!
他要她,一双练武的手几乎捏碎她的腕骨。
她也不反抗、不喊痛,只是眯著眼,任他亲吻全身。她听到他脱衣的窸窸窣窣声,没一会儿,他伏上了她。
她闷叫,在他身下挣扎。
罗悦抱著她翻身,让她坐在他身上,玉臀压著他结实的大腿。他知道她喜欢在上面──
那些男人全被她的奇思异想吓跑了,没人有胆识跟一个过度美艳的女子交往,二十几年来,没有一个男人满足她。
她无从比较,因为她没有经验过其他男人,从来就没有那个大胆的男人,直到他出现──战神只需要一个,就是他──罗悦清楚她最爱哪种体位、听过她舒服时的声音
“嗯──”她皓齿紧咬,红唇微启,优美而洒脱的声音就飘飞出来。
罗悦抓任她细腰,让她轻轻扭著臀,摆动一头秀发。她喜欢用指甲刮描他的肌肉线条,嫩笋般的柔荑在那古铜色的肌肤上留下白纹──她可以用力一点,在他身上抓出愤怒的红痕。
“贾姬──”男人饱含欲望的低哑嗓音叫著她。
她偶尔张眼,垂眸瞅著身下的他,赏赐似地俯身亲吻他。
越界,不安分的灵魂,
我们曾经被那张铜网捕捉
如今
纠缠在肉体的搏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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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第二天就和好了,根本没什么好吵。他们只是性伴侣,不须像千千百百的世间情侣一般,偶尔得争闹拌嘴,添加爱情趣味。
丁睿睿在这儿待了十一日,每天和魔女混在神的便利屋里,喝酒、闲聊……反正就是做一些艺术家常做的事。相当平静的一段时间,魔女这个社工师没去追什么辍学生、劝导意图自杀的人、平反家庭暴力……连热衷的女性社会运动都停了。有人看到她与便利屋的罗老板出双入对,交头接耳的姿态像一对情侣,愉悦的笑声从便利屋传出。
“哈哈……这个姿势好像在跳黏巴达喔……”一个礼拜前,魔女正式加入妇女旅馆住客学习防身术的行列。
妇女旅馆顶楼最大的那间休闲室里,罗悦正在教授“七十二把擒拿手”。今晚示范“腰关节错法”。魔女自愿扮演歹徒,作势攻击,罗悦趁其不备,闪前迎面抱住她。
她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嘿,你是歹徒好吗?”罗悦要她正经点,转头对专心看他示范的旅馆住客们说:“各位姊妹,真的歹徒不是这个样子的。如果他手上拿了什么武器,这时候,你就……”他围在魔女腰部的双臂突然使劲往内抱,全身贴紧她的身体,下巴顶住她的肩井穴。
“啊……好痛!”她被勒得难受,大叫起来。“放开我!该死的!罗悦,”
罗悦一笑,放松手劲儿。魔女滑至地板,虚软地趴著。
“如果遇到不称服的顽固份子呢──”他神清气爽,独自演练著动作,继续讲解。“只要把手臂往自己的方向用力围,下巴随著上身下压的力量,往下折敌方的腰节,这样歹徒的腰关节就会脱臼。”
“脱臼?!”魔女尖喊,赶紧摸摸自己的腰。
“放心吧,乖乖称服的魔女小姐──”他笑说。
魔女脸一红,跳了起来,嚷著。“死罗悦,我的腰关系著我男人的幸福,被你弄伤了怎么办!”她追打他。
在场人士开始逸出笑声,一个感染另一个,很快地齐声大笑不止。
贾志矜倚在门口,看著这一幕。根本没什么好吵的……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对情侣……那个男人只是她的性伴侣──她从来这么要求他──
别越界呀,别越界……
“罗悦──”魔女的声音听起来不像生气,而是难得的撒娇。
罗悦看到的却是站在门口的贾志矜。他笑著走过来。
她也对他笑。
“读书会结束了?”
她点点头。“你这边呢?正进入高潮?”美眸看著他被汗水浸透的T恤。
他挥拭额上的汗水。
贾志矜掏出手帕,递给他。他自然地接过手,擦著脸上的汗水。
“时间到了。”他转头喊道:“各位姊妹,晚安!”然后穿鞋,往外走上露台。
他们并肩下楼。
“今晚……”
“去你那儿吧!”贾志矜抢白。
揪魂的月圆之夜,生命必要狂欢。
“嘿!”魔女从他俩中间跳出,一手勾著一个肩。“干么走那么快?要偷偷摸摸去幽会呀?”还真的被她说中。
罗悦礼貌地拿下她搭在他屑膀的手。“女士请小心,这儿是楼梯。”
“你身手那么好,就算我滚下去,你也来得及接住我吧──”她看看罗悦,再朝好友一笑。“对不对?妖精──”
贾志矜拍拍她扎成马尾的爆炸头,眯眼一笑。“罗先生身手好不好,你自己试试就知道喽。”她转向罗悦,说:“魔女她单身,没男友。”语毕,无预警地快速跑下楼。
“贾姬!”罗悦跟著奔下去。
“喂!你们搞什么……想害我滚下楼!”魔女绊了一下,大叫。“妖精、罗悦──”
他追到一楼,在神的便利屋前,拉住她的手。
“放开我!”她背对他命令。
“为什么要跑?”
“不关你的事!”
罗悦脸色沉了下来。“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怎么不关我的事?”
她微微一颤,屏著呼吸,不说话。两人僵持了一下,他猛然把她扛上肩,转身就往便利屋里走,动作迅速地放下铁门。
“你这是做什么?”她被放在角窗边的法兰西式午睡沙发上,看著他走去开灯。
“我的问题跟你相同。”他走回来,立定身形时,天生的笑脸已恢复了。
她盯著他的俊颜,好一会儿,垂下眼帘,偎进沙发抱枕里,幽幽地道:“我不介意我的性伴侣有恋爱对象。魔女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关我的事。”他打断她。
她的脸颊自抱枕转开,美眸凝视著他,神情仿佛渴望著什么般。
他坐进沙发里,紧紧挨著她的娇躯,在她的注视下,吻住她的唇,久久,低沉、缓慢的嗓音传出来:“我介意我的性伴侣有恋爱对象。除非性伴侣成为彼此的恋爱对象……如何呢──不行吗?贾姬──”
越过那条界线,真的不行吗?
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