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宗偏安江南,建都临安(今杭州)。而在这个富庶的水乡泽国里,出了一位有 名的药师,药草知识渊博,医术精湛,曾妙手回春将镇守汴京的大将军宗泽自鬼门关救 了回来,自此声名大噪,远近驰名,登门求医的人从此络绎不绝。
亲眼见过这名药师的人并不多,就因为平常都隔帘诊断,非得必要见不到药师的庐 山真面目;也因此,这名神秘药师的各种谣言一直层出不穷,于是,渐渐在临安塑造出 一个三头六臂、神仙转世的药师传说。
“回绝?”懿王府小王爷的火爆脾气发作了,当下一掌有劈断桌面之势。“那药师 算哪根葱!?竟敢向懿王府说不!”
回府通报的小厮吓得把头压得老低,巴不得地上有个洞能让他躲过小王爷的愤怒。
“小的……小的已经快说破嘴了,就是没办法请他移驾,最后还给赶出来。”
“岂有此理!一个小小药师竟然不把懿王府放在眼里,非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
“竫儿。”
在丫鬟的簇拥下,懿王妃一派端庄高雅地走进大厅里,她雍容华贵的气质显然更胜 小王爷,教殷天竫乖乖在门口站住。
“你要怎么教训人家?”
“赏他几板子,再把人押过来,这算便宜他了。”
“你啊,性子这么冲,你把人家教训得半死不活,要如何行医哪?”
“大夫的天职本来就是医病,要他过来诊治诊治也不为过吧!”
懿王妃颦眉打量他一番,看不出什么端倪,问:“你哪儿有毛病啊?”
“我……”一丝仓皇倏地窜上面颊,他登时语塞。
“竫儿?”
“是……是上回打架的伤啦!”实话可说不出口。
没管王妃的叫唤,掉头就跑,骑著马朝传说中的药师家里飞奔而去。
可恶的药师!还要劳驾他堂堂小王爷亲自造访,这下子,他就算不惜动武也要让那 不识相的家伙乖乖就范!
然而,等天竫真寻著了地址,却楞在马上下不来。
眼前这幢由绿竹盖成的小屋子,真是那鼎鼎大名的药师住所吗?这样的陋室,被四 周各式各样的灌木、乔木、藤木给重重包围,显得更不起眼。
“该不会是刚刚那死老百姓给我报错地方了吧?”
他咒念著下马,进了没上锁的篱笆门,不客气地敲起竹屋大门。半晌,没一点回音 。
“喂!没人在啊?”
天竫没什么好性子,干脆自个儿逛起人家的庭院来。屋子后还有一畦畦的花草田, 别有洞天地形成偌大的植物园;他偏看中其中一区被布幔密密罩盖住的小田地,仿佛不 给外人进去。
“到底有没有人在啊?本小王来了!”
门帘让他粗鲁地拨开,里头种了许多比人身还高大的常绿灌木,开了一堆针状形的 黄绿色花朵,他用脚踢踢它不甚明显的短茎,忽然嗅闻到一股奇特的味道,由淡转浓, 侵入他的鼻腔、心肺,世界即刻天旋地转地晃了一下,蓦然软倒在这座小型迷宫中。
朦朦胧胧中,意识恢复得比肉体快,沉甸甸的身子还不能动,眼睛也睁不开,但天 竫渐渐对身边环境有了知觉。自己似乎正平躺在一张硬冷的床上,周遭有人窸窸窣窣地 在走动,来到他床头前,紧接著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声音:“这笨蛋还是头一个昏倒在 我园子里的人呢。”
“别这么说嘛,他还昏著,快救醒他吧。”
而这是……再温柔不过的语调,像一袭春风吹拂了过去。
后来,有个掺著神秘香味的体温靠了近来,他麻痹的嘴唇接触到陌生而柔软的薄唇 ,甘醇的热汤随即入喉,流贯酥痒的五脏六腑。
天竫只觉那奇妙的热汤慢慢解除了身上动弹不得的魔咒,先是手,再来是双腿,过 了半刻,他终于得以睁开眼了。
窗明几净的小屋子中,视线寻望不到任何人影,只有一角落的西湖绸伞琳琅满目, 伞面绚丽多彩,绣上细致的花花草草,教他看得有些晕眩。忽然,春意盎然的画面之间 缓缓抬起一抹绯影,犹如清艳的莲出淤泥而不染地绽放了。
“啊,你醒啦!”
天竫顿时分不清绸伞和少女,他摇摇混沌的脑袋,试图捕捉一些稍早的记忆,而宛 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的,正是含著淡香的薄唇。
“你还好吗?”
少女暂搁手中的刺绣,自伞群中起身。明眸皓齿、清新脱俗,就是方才那个温柔声 音的主人?
天竫一想到自己曾被她以嘴喂药,脸上不禁泛起浅浅的腼腆之色。
“你闯进琼麻园了,它的气味有毒。咦?怎么你的脸还是红红的?没听说会这样啊 !”
迎著她伸过来的素手,天竫赶紧一溜烟地躲开,一避就退到门口。
“你……你这小老百姓竟敢随便对我……对我出手……”停停!立时想起还有一个 无礼的声音骂过他,“另一个家伙在哪儿?”
“另一个?”少女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了转,总算了解他指的是谁。“我妹妹大概在 园子那边吧。”
他本来怒气冲冲地要出去,当下又煞住,摆起的高架子不失刚刚的青涩──“你… …你叫什么名字?”
那模样著实怪异,少女忍不住无邪的笑意轻道:“苏云,我叫苏云。”
人如其名般的风雅,没想到行径如此大胆呢。
当他暂时撇开那没由来的怦然来到后院时,发现琼麻园的门帘高高撩起,著了一袭 松叶绿衣的少女正蹲在出口处,细察几株琼麻的长叶柄;纤纤少女与粗大灌木并存的画 面有著说不出的诡异。
少女年龄大概与屋内的苏云相当,一股神似的清净之气,但她转过身来时的姣好面 容上却添了几许孤傲愠意,呛辣辣地朝他直直而来。
“干……干嘛呀?”
“你给我添麻烦也就算了,”沉冷的口吻简直不可一世,“还压坏了一堆琼麻叶子 ,怎么赔呀?”
“不过是几片叶子,喏!”莫名其妙的丫头。
她低下眼看看丢过来的银锭,反对他颐指气使:“不是这种赔法!重头开始播种、 浇水、施肥,等种出相当数量的琼麻就行了。”
“你……你当本小王是谁呀?刁民竟然这么眼中无人!”
“你是想说“目中无人”吧?”
“大胆!我还没找你算帐呢!这些毒树是你种的吧?害我莫名其妙地昏了半天。”
“这儿不都用幔子隔起来了吗?你会昏倒在里头才奇怪呢,笨蛋!”
“你……”就是她!趁他陷入昏迷时开口嘲弄的人就是她没错了。“你敢连著骂我 两次?我可是堂堂懿王府的小王爷!”
少女似乎因为他的来头而有些惊奇,静静将他全身上下观览一遍后,说:“还不是 一个堂堂笨蛋。”
他正火冒三丈的当儿,苏云自后门跑来了,打断这浓厚的火药味。
“晴儿,快别吵了,又有客人过来看诊,怎么办哪?”
“不看。”想也不想。
比起外头的病人,显然她对被压烂的琼麻叶更关心。拾起它们,少女视若无睹地与 天竫擦身而过。
“你该不会是叫苏晴吧?”
苏云称她“晴儿”,那么理所当然她的名字就叫苏晴。
针对他投来的疑问,少女爱理不理地讽刺回去:“你还真聪明哪!”
他并不以为忤,只因脑子里还在努力将这名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女跟那位传说中的 药师苏晴联想在一起。是女的?年纪又与他差不多?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怪药师?”
苏晴皱锁一下眉心,几分怨怼的风韵、几许迷惑。
“随便昏倒在人家后院的人,凭什么说别人怪呀?”
“死丫头……”他再也按捺不住,兴师问罪地对她大吼:“刚刚懿王府的人过来, 就是你把他们赶走的?”
就像她没理睬外头的客人那样──“他们要找的人是我,当然是我赶的。”苏晴心 血来潮,改用兴味的目光在他凶神恶煞的脸上流转。“哎呀!该不会要看病的人是你吧 ?”
下一瞬,见他瞠目结舌的样子,十之八九是猜中了。她面无表情地下结论说:“死 心吧,笨是没药医的。”
“闭口开口笨蛋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抡起拳就要朝她挥去,苏云吓得失声惊叫,使得天竫蓄势待发的拳头紧急停在半 空中;苏晴循著他慌张失措的视线望去,停伫在姊姊身上,然后抿起一丝悄然的微笑。
“晴儿,别胡闹了!”苏云匆匆把她拉到一边,以免战火再起。“外头的客人…… 你真的不看一看吗?”
她脾气硬得很,说不就不。天竫好奇地往外移动一些,看见两位被挡在门外的老翁 和少妇,面带干黄病容,穿著普通,甚至可说是寒酸简朴。
苏云没辙,只好前去谢绝客人;妹妹则来到不远处的温室,将琼麻叶放在铁托钵里 捣烂;而天竫再也忍不住油然而生的疑问──“一般要挑客人,不都是扶弱济贫的吗? 你连他们也赶?”
她抽个空瞧他一眼,发现这人并非古道热肠,纯粹好奇而已。
“我没打算当圣人。”
“可你也制药、看病啊!”
“那是兴趣,又不是天职。”
总算将琼麻叶废物利用完毕,苏晴沾上烂泥的手朝木桶里浸,清水马上还原一双细 致素手。偶尔蹲在地上的她会望望不以为然的小王爷,注意到那黝黑健康的肤色,透著 无边的气息。
“你刚从大漠之类的地方回中原吗?”
他被一语道中,顿觉自己让人赤裸裸地看穿。
“你怎么知道?”
“我会看诊啊。”
她漫不经心地答腔,弄得天竫不安地往自己身上梭寻起来。
苏晴当下又接了一句:“放心,除了笨蠢的毛病外,你健康得很。”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就这么出出逼人啊!”
“是咄咄逼人吧?”她笑著,变得毫无恶意,“怎么样?不妨说说你想看什么病吧 。”
一提起他的来意,天竫先是陷入踌躇,思索良久,最后悻悻然作罢。
“算了!”
这么盛气凌人的小王爷会打退堂鼓,倒挑起她一丁点兴趣了。
“你不想在这儿医病就随便吧,不过这方圆百里的名医……可也都到我这儿来拿药 。”
他露出狐疑的神情,仍是万般犹豫,但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心动。
“我说了,你绝不能说出去哦。”
唔?苏晴楞了楞,难不成他得的是隐疾?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瞧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一定守不住话。”
她忠实的反应随即令他退避三舍,一迳儿朝自己的马走去。不知道为什么,他骄纵 的背影反而吸引了苏晴的注意,所以当天竫的视线又转回来时,不悦地发现她还在看著 自己。一双异常璀璨的大眼睛。
“干嘛?”
“你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哼!你管叫我小王爷就行了。”
“再等八百年吧,天竫。”
他愕坐在马上,方才昂然的神气塌垮了下来。而苏晴仿佛就在等他这表情,瞅住他 胸前,淡出猫儿般促狭的笑意。
天竫忙低头看,自己胸前戴了一条翡翠玉锁,上头刻著两个显而易见的字──天竫 。
“唉!”苏晴故意大叹一声,轻轻松松步出温室外头。“你笨,我不会说出去的。 ”
臭丫头!没向他行跪礼,没尊称他是小王爷,从头到尾都对他出言不逊,更可恶的 是……老是笨蛋、笨蛋骂他个不停!
“气死我了!”
只手抓起翠玉花瓶朝墙上狠劲一摔,那只价值连城的古物马上毁于一旦;排排侍立 的丫鬟心惊胆跳地看著碎片漫到自己跟前,深怕一把火难熄的小王爷又要迁怒懿王心爱 的琥珀兵俑,到时候王爷的震怒,可是要比小王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禀告小王爷……”刚走进来的小厮一瞧见屋里的满目疮痍,就知道又是被小王爷 的泄愤举动横扫而过。“小的已经打听回来了。”
天竫喘了口气,慢慢放下握在手里的兵俑。“说。”
“那两位苏家姑娘自小相依为命,姊姊卖绸伞,妹妹医病配药。”
“相依为命?没其他人了吗?”
“听说她们的娘亲在十年前就过世了,至于父亲……只知道她们是某个位高权重的 大臣私生女。”
私生女?这样的身世突然为那两姊妹增添不少神秘感。
“谁呀?”
“这……这就不得而知了,没人知道,也没人见过,只是口耳相传有这回事。”
“那她们从七、八岁起就相依为命喽?凭那两个丫头怎么可能活得过去呀?”
“刚开始有寺里的和尚接济她们,后来姊姊开始学著卖绸伞,她的手艺卓越非凡, 做出来的绸伞总会卖个精光,够她们不愁吃穿了。”
姊姊吗?天竫不由得陷入稍早的记忆中。那一如出水芙蓉般的倩影历历在目,鲜明 得恍若还能感受到沁香的体温,曾经那么紧密地接近他。
小厮不明就里地揣度小王爷的心事。他呆著呆著就脸红了,直至发现自己的失态。
“咳!还有呢?别愣著!”
“啊……是!还有那位妹妹,听说精通各类药材,连皇城里的名医都没她懂得多。 奇怪的是,她身怀超凡医术,却不知是打哪儿学来的,临安境内未曾听过有什么高人哪 !她看病的脾气古怪得很,凭著心情好坏来决定医不医人。”
啧!那嚣张无礼的丫头,根本看不出真有那么高明厉害,八成是乡民道听途说,因 为姊姊的巧手,顺便也把妹妹讲神了。
“停!妹妹的部分跳过,不听了。”
若不是看在苏云救醒他的分上,他早把那幢小竹屋和那一大片苗圃给夷为平地!
一个明亮的夏日早晨,苏云浑身脉搏不规律地跳动又紧绷,只因前方路上的来者是 霁宇,一身笔挺帅气的军装骑坐在骏马上,后头跟著一队人马。
“霁宇!”
苏晴先放声喊人。对方明明长了自己四岁,她还是直呼他的名字。而霁宇也习以为 常了,迳自策马上前。
“你们上哪儿去?”
苏晴见姊姊不答话,便说:“我陪她去选淡竹,做伞用的。你呢?回军队吗?”
“有召令下来,我过去看看。”
他驯良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苏云恬静的脸上,瑰色唇瓣淡淡抿成一丝完美的线条 ,显然她还没有说话的准备。苏晴正奇怪姊姊的别扭,霁宇又开口,是针对苏云而来─ ─“灯会快到了,今年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嗯……”她看似想了一下,转向苏晴:“好吗?”
“唔?”苏晴有些反应不及。“好啊!我没意见。”
这时来了一名小兵,提醒少将时间上的延误;他颔首,跟往常一样向她们道别:“ 苏晴,晚点我找你拿药,我爹平常在吃的那帖。待会儿见了。”
她们站到路边,让军士队伍经过,等到黄土烟尘散尽,苏晴巴著苏云瞧,教她心虚 得转开脸。
“你跟霁宇吵架了?”
“没有啊。”
“那你干嘛不理他?”
“我没有不理他,刚刚不是才说过话吗?”
“你的话是对著我说的。”
“那……那是刚巧没话要对他说呀。”
“胡说!你分明是故意的。”
她们吵呀辩的,来到一座吊桥附近,苏云先拦住苏晴脚步,指向桥上晃动的人影, 四、五个地痞正在围殴一名青年,一直处于下风的青年毫无还手之力,任由他们痛快揍 了一回。
“真是太过分了!”
苏云拎起裙摆正欲上前,反被妹妹拉住。
“咱们又打他们不过,喏!他们要走了。”
等不及他们走远,苏云先跑向吊桥,一眼认出躺卧在桥上的青年时不由得惊呼;苏 晴没她那般诧异,蹲在青年前头,好奇地忖度起那满脸的瘀青。
“什么嘛!瞧他耀武扬威的,原来中看不中用。”
带刺的话犹如一剂强心针,马上激得青年一跃而起,吼道:“你说谁呀!?”
“我们之间有跌打损伤的人。”
苏云忙插进两人之间,阻止天竫的火爆以及妹妹的挑衅。
“小王爷,你别乱动了,伤得这么严重。”
是苏云姑娘!
“喔……”他瞬间被驯服了,乖乖不动。“好。”
“晴儿,你身上带著什么药没有?”
“不给,他精神那么好,死不了的。”
“臭丫头你……”
“姊姊,快走吧,别在这儿耽搁了。”
姊妹俩走了一段路,后头出乎意料之外地停了抗议,于是回过身,发现原本怒气腾 腾的小王爷此时正专注于自己的步履,手扶桥上栏绳,以再慢不过的速度缓缓移出桥面 ,像螃蟹横著走,过分小心得好笑。
“你在干什么?”苏晴皱起漂亮柳眉,看著他虚脱般跌坐在地上。
苏云不放心,近前几步问道:“是不是哪儿疼,走不动了?”
她温柔的关心霎时害他既腼腆又懊恼,一鼓作气站起来,回避她靠近的援手。
“不用管,我好得很!”
可恨!竟让苏云瞧见他挨揍的狼狈样,她一定会以为懿王府的小王爷是只软脚虾、 懦夫、饭桶……走了一阵,他因察觉不对劲而回头。
“你……你们干嘛跟著来?”
“莫名其妙!咱们本来就走这条路。”
苏晴真觉得他没由来的仓皇失措有研究的必要,还想问明白,天竫已经眼尖地发现 前边树底下坐了四、五个哈哈大笑的路人,正是打他的那群地痞。
“喂!你们这几个……”按压指头关节的声音异常响亮,“刚刚的帐,我现在一并 讨回来!”
他们抬起头,看清楚挡在面前的高大身影正是方才傲慢得可以的小子。
“怎么?刚刚的苦头还吃不够呀?兄弟们,把他打得连他娘都认不得!”
带头的人一声令下,其他人群起猛扑,苏云想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爷拉回来,不 料那位带头老大刹那间被踢过来,绊得她一骨碌跌了下去;苏晴也忘了要把姊姊扶起来 ,净是不可思议地观看人多势众的地痞被打的打、踢的踢,无一能免,在天竫的蛮力和 矫捷的身手伺候下,一会儿工夫全伤得惨重。
“再这么下去……搞不好会出人命……”
听到苏晴这样喃喃自语,苏云再度赶上去阻止,只是这一次是针对天竫而来。
“小王爷,住手!别打了……小王爷!”
他发飙的时候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言,攫起一人的领子大吼:“给我站起来!还没完 呢,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猪呀?”
“是病猫啦!笨蛋!”
忽然,他像被安上机关的假人,停止了所有动作,鼻青脸肿的地痞自他张开的手中 摔落。地痞不再是目标了,换成态度超级轻蔑的苏晴。
“你……我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天竫将炮火转向出声的苏晴,只见她无所畏惧,俏然站在他面前。
“你在桥上的时候怎么了?为什么不还手?”
“呃……”问题一出,他不单怒火全消,慌张再次乍现。“没……不还手就是不还 手,不行啊?”
“该不会……”苏晴双手置于背后,绕著他转起圈子来。“该不会那就是你的隐疾 所在吧?”
他被那双冰雪聪明的眼睛逼得无处躲,逃也似冲出她的圈圈外。
“什么隐疾!你少胡说!”
“好呀,我不胡说,不如你告诉我吧。”
苏云辨不出他的紧张非比寻常,也加入劝说的行列。
“小王爷,不妨告诉晴儿吧,那天你不就是来看诊的吗?晴儿很行,一定可以治好 你的病。喏,说说看呀。”
苏晴狡黠地瞟瞟神色认真的姊姊。有心仪的人出马,还怕他不招出?
几经挣扎,天竫终于答应说实话。苏晴有模有样地将耳朵凑近,他不给苏云听,八 成是他那跟天一样高的自尊不允许。
然而下一刻,苏晴迸出一串近乎无礼的笑声,吓著了两人。她弯腰捧著肚子笑,停 不下来,最后索性蹲在地上忍住肚子的绞疼。
“晴儿?”很难得看见妹妹这么开怀大笑,看得苏云有些忧心。“怎么了吗?”
“因为──”
苏晴正要说,天竫的大嗓门立即压过来:“你刚才答应不说的!”
她渐渐停住,深呼吸,澈明的眸子正亮起异样的光辨。
“要我不说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的条件。”
“放……放肆!你胆敢跟我谈条件!?”
“姊姊,其实那家伙是得了惧──”
“等等!”
一把抓她过来,苏晴为他的紧张兮兮又笑弯了腰,同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阳刚之气 直扑脸颊;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天竫也跟著愣住。
苏晴首先回神,拉开了距离,这玩笑对她的影响似乎超乎自己的预料之外,警戒地 ,她不再看他的脸了。
“什……什么条件?你说吧!”小王爷心不甘情不愿地投降。
“那天被你伤了六棵琼麻,”她像极刻薄的晚娘,交叉著双臂指使他:“你要原原 本本赔我六棵,撒种、浇水、施肥。”
“不可能!我堂堂一个小王爷,怎么可能去做家丁的工作!”
“是吗?我也没想到堂堂一个小王爷会有惧……”
关键字才脱口,天竫马上应允:“我知道了!我做就是了!”
“晴儿,”苏云见他被古灵精怪的妹妹吃得死死的,不免要出面抱不平:“别找人 家麻烦,你这么威胁他,不是更过分吗?”
“谁叫他别的不坏,偏要坏我的琼麻!”
苏晴的刁钻脾气耍得理直气壮,天竫虽然恨之入骨,却也莫可奈何。最令人扼腕的 是,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落了把柄到她手上。
后来苏云说服了天竫,要他一齐到家里疗伤;她从小青坛取出一匙透明、散发著草 香的膏状物,涂抹在他湿红的伤口时,只觉透骨的清凉渗进血肉,那扎疼的刺麻感神奇 地竟抚平了。天竫不知不觉沉浸在舒爽的状态中。
“这是晴儿配的药方,任何花花草草,只要一到她手中,好像就能变成仙丹妙药。 比之琼麻,她说量多足以致命,量少则可提神,我不太懂,只知道妹妹厉害极了。”苏 云抬了抬螓首,迎上他听得有些出神的面容,于是继续说下去:“别看她任性,晴儿其 实救过好多好多人。有一次她跟人呕气,硬是把药灌给一个刚入殓的婆婆喝,竟也把婆 婆救活过来了,那时候我在场,倒是吓得几天睡不著觉。”
啐!干嘛要一直聊那丫头的事?她为什么不说说自己的事呢?
苏晴双手沾满泥巴地从外头进来,浑身原野的自然气息,正好瞧见原本臭著脸的小 王爷一对上苏云不经心的笑靥,连忙红著脸低下头。
“姊姊,王夫人找你拿伞了,我让她在院子外等。”
天竫不高兴被打扰,霸气地说:“怎么不赶她走?我的伤还没处理好呢!”
“不想等,那你走好了。”她话也回得不留情面。
苏云把后续工作留给苏晴,自己到后院去,留下那水火不容的两人干瞪眼,僵持半 刻钟之久。
“哼……”苏晴漠不关心地将他全身打量一遍,先出了声:“你很耐打嘛!挨了那 么多拳还生龙活虎的。”
“废话!对付那种三脚猫,简直胜之不武。”
“是啊!如果没惧高症的毛病,我就称你作大英雄了。”
“再怎么十全十美的人,会有弱点也是很正常的吧?”
“谁说你十全十美啦?”
她不理他的瞪视,走出去将手洗干净又进来。屋子里有一只大橱柜,她在那上百个 小抽屉里找出各样药材,迅速而熟练地配成了两帖药。
“先声明喔,这是看在姊姊会啰嗦的分上给你的,你的胃和脾脏恐怕不堪那番折腾 ,回去服了它,好调理身子。”
他瞥了纸包一眼。“你不会下毒吧?”
“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苏晴坐在桌前准备稍晚要给霁宇的那帖药,沉静侧脸被撒晒进来的阳光勾勒出秀逸 的轮廓。
“什么呀?”她抬起炯然有神的明眸捕捉住他的视线。
“我要走了。”
天竫拢拢刘海,赶紧停止发呆,但是苏云还没回来,令他眷恋的目光不时往外飘, 最后才失望地走向门口。
“你喜欢上姊姊了?”
脚步一偏,他当场撞上了门梁;苏晴还坐在椅上,冲著他捂著鼻子的窘样似笑非笑 。
“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没有。”她将青坛子归回原位,举手投足间尽是胸有成竹的得意:“真糟,这么 一来……你的把柄又多一件了。”
“我可警告你……”
还来不及警告,外头街巷绕进一列队伍,敲锣打鼓响彻云霄,庄严而整齐的诵经声 引得苏晴也掉头看向院子;天竫原本要走了,却不意发现她浮现的诡谲神情。
从屋子里分明看不见外头的任何人,可苏晴就针对一个方向望。她的怨艾潜藏著敌 意的暗流;没一会儿,似乎不敌声势浩大的佛经呢扬,她放弃地垂下眼,咬住唇,也咬 住了一丝壮烈的惆怅,看得天竫惊心于那样的楚楚哀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