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养几日下离床,沅湘益发地闷了。
皇甫宣维怕她一个人闷着会胡思乱想,总是抽空陪她,甚至将接见大臣的地方挪到寝宫的外庭来。
遇到月亮圆满如盘,或是星光满天的夜晚,他总会带她出去透透气。
「月光总是这样的颜色,好美。」她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眷宠。
「我喜欢月光映在妳的发上。」皇甫宣维低声笑着。沅湘的发很黑,银白的月色照上去,让她的黑发闪着光亮。
「宣维,沐阳城里有一个传说呢!」沅湘忽然想起了什么,温柔地说着。
「说来听听。」他清淡地回答,心情出奇的平静。
「这片大陆上的王族本是银白色的头发,如同月光般柔和的颜色。每个人都俊美如月神,穿著白色的长袍,各自治理着自己的国上。」
「银白色的头发?」皇甫宣维随口说道,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身子微微僵硬。
「嗯。」沅湘轻抚着他垂在胸前的发,「这种发色非常地稀少,有些人的发色会因为受到痛苦的打击而改变。」
「会变成什么样?」他的口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漆黑如墨。」
皇甫宣维沉默着。月光洒在他们四周,形成银白色的光辉。
「宣维!」沅湘忽然觉得他的黑发在月光下闪着银白的光。
他笑了起来,轻松地说道:「也许,我是银发族的后代呢!」
沅湘笑了下,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宣维的发漆黑如墨,如果他真的是银发族的后代,那他心里的痛苦该有多深?
她紧紧依偎着他,不愿开口。
「傻丫头,我是说笑的。」他摸摸她柔软的发,笑道。
她微微放松了心情,闭眼靠着他。
皇甫宣维抱她回房,陪她入睡。
见她闭上眼睛,安静地躺着,他的思绪飘回幼时的时光--
「小王子的头发是银白色的呢!」侍女们惊奇地把这个发现告诉他的父王和母后。
父母开心地抚摸着他的头,夸他是个好孩子。
他记得,他的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很美。
银白色的发。
过去的时光如梦一场,他何必多想?
有沅湘在身边,何必再作那无趣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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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廊内,望不见远处的高塔,沅湘心里却总是记挂着。
半夜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悠悠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寻找着熟悉的身影。果然,皇甫宣维正端坐在书桌前,一手撑着头,闭目沉思。
「宣维。」沅湘低唤,男人转头看她,一双眸子出奇地温柔。
「我吵醒妳了吗?」皇甫宣维走到她身边。
「没有,我睡不着。」沅湘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被他拥进怀里。
「多睡觉身体才会好得快。」皇甫宣维皱眉道。
她叹了口气,思虑再三,还是说了出来,「我见到端木纭了。」
「她很美,对吧?」皇甫宣维搂着沅湘,轻轻地摇晃着,彷佛抱着一个婴儿。
「我怕她、怕你父亲--」沅湘脱口而出,这事在心底藏了好久,彷佛藏了一条毒蛇。
「那妳怕我吗?」皇甫宣维突兀地问道。
「不,我不怕你,你不会伤害我,你不会--」她的话被皇甫宣维的吻堵住,激烈的纠缠,彷佛要她窒息,让她停止思考。
「妳错了,我会的。」他几乎是啃咬着她的唇,竟咬出一丝血来。直到她痛得呻吟出声,他才放过她,语气忽然变得陌生,「对不起。」
沅湘的眼蒙着泪,恼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茫然无措的模样,却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小手攀上他的腰,爬上他的背,紧紧抱住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妳见过她了,她是个疯子,对不对?」皇甫宣维僵硬地抚摩着她的发,又道:「她告诉妳逼疯她的人是我父亲吧?所以,我父亲他也是个疯子吧?」
这个逻辑对吗?沅湘索性闭上眼,不忍去看皇甫宣维脸上痛苦的微笑。
「只有像他那样疯狂的人,才会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逼疯。」他说得云淡风轻,彷佛不关自己的事。「所以,他们两个人生下的我,应该也是个疯子吧?」
他握着沅湘的一缕发,重又吻上她的唇,这次不再是狂肆的吻,而是温柔的、呵护的吻。
「为什么哭呢?这不过是个事实。」皇甫宣维像是不解,奇怪地问着。
沅湘的泪再也止不住了,潸然而下。
「别哭了,我不是好好地活着吗?」他像是在安慰她,却让她哭得更凶。「唉!我这不是很正常吗?我有伤害过妳吗?」
沅湘还是哭,没有看见皇甫宣维语塞的模样。
伤害?呵!伤害在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他根本是在胡说八道啊!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哪里会受那么多的苦?她几乎连命都没了,却还记挂着他的伤口疼不疼。
「妳若是再哭下去,我真的要难过了。」皇甫宣维淡笑着,口气非常轻松。
沅湘心里却痛得益发厉害,紧紧抱着他痛哭着,彷佛要将积压的泪统统哭出来。
皇甫宣维放弃询问,只是抱着她,神色复杂。
许久,沅湘终于哭累了,停了下来,他才拎拎自己湿透的前襟,道:「妳惹的祸,妳得替我更衣。」
沅湘乖乖地从他身上爬起,忍着些微的眩晕感,跪坐在床上,为他脱去衣服。
他握住从背后伸来的白皙小手,放到唇边吻着,吻最多的是还是她柔嫩的掌心,温温的,刻着命运的印痕。
「妳在诱惑我。」
「我只是想跟你说话。」微微红了脸,沅湘辩解着。
「心里如果有话想问,就不要只问一半。」
「那……不会伤了你吗?」她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有伤口的话,就得把伤口划开,让里面的脓流出来才会好。」
「会疼的。」紧紧依偎着他,她的身体不寻常地颤抖着,彷佛感受到他的痛。
「一下而已。」
「那我问了。」
「说吧!」皇甫宣维躺了下来,让她的头枕在他裸露的胳膊上,紧贴着他的肌肤。
沅湘呼吸着他身边的空气,手握住他的臂膀,轻声问道:「她为什么会被关在那里?」
「我父亲怀疑她和别的男人有染,她当然不会承认,两个人便吵起来。那天,她打算带妹妹走,却被我撞见了,我傻傻地叫了起来,她们就被父亲发现了。于是她被锁在那里,整个人就疯了。」
皇甫宣维说得轻描淡写,沅湘听得心惊肉跳。
「幸好她怀我、生我的时候,父亲都在身边,我的脸还有点像他,不然我今天的位子早就不保了。」他的手不自觉地轻拍着她白皙的臂膀,语调淡淡的。
「有时候我会想,父亲为什么从不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皇甫宣维嘲讽地笑着,不等她回答便道:「大概他是看出了我心底的残忍吧?和他一样的残忍和疯狂。」
沅湘突然抓紧他,撑起上半身,直直地看着他,樱唇微张,「你不是。」
「也许有一日我会的。」皇甫宣维半瞇起眼,淡淡地说着。
「我把一辈子都交给你了,你不会那样对我的。」沅湘肯定地说,不知是要否定他的说法,还是要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他的眼眸转为深浓,手抚上她的肩头。
「妳说,我该用什么方法让妳安心呢?」
沅湘躲开他的大掌,羞涩地说:「御医说我还是多休息几天得好。」
「妳总是拿这个当借口,不如,明天我好好问一问御医吧!」他将她拉进怀里,呵起她的痒来。
沅湘尖叫着避开,却怎么都逃不开他的魔掌,终于喘息着倒在他怀里,软声求饶,「宣维,我不行了,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立刻住了手,嘻嘻笑着,「瞧妳脸上红扑扑的,比刚才的气色好多了。以后我想看妳脸红的样子,就呵妳痒,妳说这主意可好?」
沅湘只差没惊叫起来,不依地瘪着嘴,「你总是欺负我。」
「我很想换个法子欺负妳。」
皇甫宣维露出坏坏的笑容,沅湘却倚在他身上起不来,「宣维,每次你睡在我身边,我都会想起那个无缘的孩子,还有涟漪。」
皇甫宣维身子一僵,「妳见过涟漪?」
「她来找过我。」沅湘翻个身,与他面对面,「她很温柔,很美。」
皇甫宣维神色复杂,彷佛在回忆什么,又彷佛根本不愿去想,半晌才道:「她确实是那么一个女人。」
「宣维,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总是看到涟漪。」闭起眼窝在他的颈边,说起那段伤心事,她忍不住心酸。「她一直跟我说不能放弃,如果连我都放弃了,你一个人在世上就太孤独了。她说她很后悔当年没有坚持下来。」
「够了!」皇甫宣维忽然冷了声音,彷佛要拒她于千里之外。
沅湘紧紧攀着他不肯放开。她要把自己送到他的心里,不让自己在他的世界外孤单地游荡,像个孤魂野鬼般,无依无靠。
皇甫宣维低低一声叹息,似是在她的拥抱下屈服,伸手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哄道:「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沅湘慢慢地放松身体,平静下来。
黑夜来临,在夜明珠的柔和光辉下,她第一次觉得可以轻松的呼吸。
「后来,涟漪说她要走了,因为她把你交给了我,而她可以放心的走,再也不回来了。」
「她没有向我道别。」
「她舍不得,但她是笑着离开的。」沅湘挪挪枕在他臂上的头,侧目看他,「她爱你,我也爱你。现在她走了,我还在你身边,让我爱你好吗?」
她的小手探进他的衣服里,搁在他的肌肤上,感受他的温暖。
皇甫宣维近乎贪婪地闻着她发上的清香。
静静地躺在床上,享受着柔和的月光,皇甫宣维拥着沅湘的肩头,突然说道:「沅湘,别给我伤害妳的机会。」
她默默地听着,在心里回味他话里的意味。
「当初涟漪告诉我,她怀了我的孩子时,我深深的感到害怕。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杀了这孩子,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涟漪。」皇甫宣维吐出几个字,「我不能让自己被诅咒的血液流在另一个人身上。」
「宣维、没有人诅咒你的孩子!」沅湘将他的头按到自己的肩窝,柔声安慰。
「有!」皇甫宣维猛地推开她,「她诅咒我!诅咒我们一家!」
她的心陡的一惊,坐起来拉着他,紧紧地拥着他,「不会的,不会的。」却说得很无力,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在诅咒他。
皇甫宣维忽然一笑,「她一直都说我是个懦弱的人,她鄙视我、恨我、怨我。她不停地告诉我,生下我是她最大的错误。」
沅湘这才知道他说的原来是端木纭,那个疯了的女人。
「我确实是个懦弱的人,」皇甫宣维苦笑着,像是泣血的悲哀。
「你不是。」沅湘用自己的温暖贴近他,一点一点走到他藏身的地方。帘幕是否轻扬?她是否有一点温暖了他?
「我母亲没有疯。」皇甫宣维突然说道。
沅湘只觉得寒毛直竖,愣愣地看着他。
「她只是装疯。」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着,彷佛在说如果真有一天,沅湘可以做的只有发疯,而不是死去。
「她多少是有一点疯的。」沅湘勉强吐出几个字。
皇甫宣维凝神看着前方,「为什么不肯承认她其实是个正常人呢?她不过是恨我父亲、恨我没能保护她的女儿,所以她诅咒他,也诅咒我。」他自嘲道:「我懦弱到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敢要,简直没救了!」
「可你活下来了,你还要把你的国家变得强大,不是吗?」沅湘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地回旋着,如同春天女神的发,一圈一圈地将他围住,一层一层地将他包裹。
「但血液里的东西是没办法改变的。」皇甫宣维这么说着。
「如果血液里本就没有什么呢?」沅湘问,冰冷的唇在他的额上留下清冷的味道。
「活生生地在那里,怎能说没有呢?」皇甫宣维笑她。
「如果这样,我大概会在几年后死去吧!」沅湘眉眼低垂,幽幽地说道。
他拥住她问道:「怎么说?」
「我娘的身体孱弱,很早就过世了。」沅湘第一次提起家人,小脸上泛起思乡的愁绪。「我娘的心也很孱弱,所以在失去儿子之后,她没能活下来。」或许有一天,当她无法承受宣维带给她的悲痛时,也会像娘一样撒手人寰吧!
「死是这样随便说说的事吗?」皇甫宣维还是笑她,却拥得她更紧了。
「你知道的,我一向认真。」她轻轻挣开他的臂膀,认真地道。
「妳今天看到的那个女人是黑陵国的公主,父亲给我找的妻子。」皇甫宣维表情不变地说。
沅湘愣住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呆滞的目光看了看一脸担忧的皇甫宣维,「你刚才说什么?」
皇甫宣维叹了口气,眉头深锁,「那日在父亲那里,是她救了妳。我欠她一个很大的人情,承诺要帮她,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要我这么做。我明白她的心思,可是--」他忽然顿住,再不肯说了。「相信我,我不会娶她的,我不会丢下妳的,相信我!」
她安静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我相信你。」
风吹了起来,是带着湿气的晚风,窗外没有流霞漫天的云彩,暗暗透着雨季即将来临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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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湘近日来总是独自一个人待着。皇甫宣维很忙,忙着处理他和黑陵园公主的事,沅湘便一个人看看风景。
红色的花,蓝色的花,绿色的树,绿色的草,池塘里游着几尾鱼,假山在池塘边上堆彻着,怪石嶙峋。
风景固然不错,只是一个人观赏,未免有些寂寞。
「我真羡慕妳。」涟漪静悄悄地出现,在她身边轻轻坐下。
沅湘微笑着,「如果妳还活着,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明知道涟漪是鬼,却不怎么害怕。
涟漪也笑了,脸上带着淡淡的愁绪,「我把宣维交给妳了,以后你们不会再见到我了。」
「哦?妳要去哪里?」沅湘心里有一丝不舍。她们尝过一样的痛苦,在沅湘心里,有时候涟漪比谁都亲近。
「我要投胎去了。」涟漪的手搭在沅湘的手背上,轻到察觉不出。
「恭喜妳啊!」沅湘真心祝福她。
「嗯,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有妳在宣维身边,我很放心。」涟漪的神色一变,郑重地说:「但是妳要小心啊!这宫里危机四伏,我很担心--」
沅湘打断她的话,「放心吧!宣维会照顾我的。」
涟漪垂下眼眸,「宣维那里我就不去了,妳代我向他说一声吧!」
沅湘点头应允,知道她其实是不舍。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终于,涟漪走了,身影消失在山石间。
沅湘望着她离去,恰巧清风吹散天边的云,丝丝缕缕地在天上飘着,好似女子绵绵的情意。
想到皇甫宣维,她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的归宿呢!
她这一生里有了宣维,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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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地回到寝宫,拿起绣活。
她绣的是鸳鸯戏水,繁复的花色,精细的构图,绣出的鸳鸯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盈盈含情;羽翅上绚丽的颜色,如同她心目中丰富多彩的夫妻生活。
晚饭时,皇甫宣维还没回来。
沅湘仍坐在灯下绣着,可那针彷佛在和她作对,时常害她扎着手,泌出颗颗血珠。
将指头放入唇中吸着,竟想念起皇甫宣维的吻来。
晕黄的灯光下,她的脸上泛起潮红,对他的思念一波高过一波。
靠在椅上闭目养神,半睡半醒之间,似乎有人将她轻轻抱起。
她发出模糊的声音,星眸半张,丰润的双臂环住来人的颈项。
「你回来了?好晚了。」语气有些抱怨。
皇甫宣维将她放在床上,轻轻扯开前襟。
她的唇吻上他的胸膛。「宣维,我想你。」
他轻笑道:「不是天天都见着面吗?」
「可我总觉得一闪神,你就不见了。」沅湘紧攀住他的肩,与他平视。
「我永远都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他吻着她柔亮的发。
「不,你会去燕儿那里。」她忽然说起,随后咯咯一笑,「你最近都在陪她。」
皇甫宣维轻点她噘起的唇,「吃醋了?」
她羞红了脸,手指点点他的胸口,「你笑我。」
「不敢。」他握住她的手指,送到唇边轻吻着,「我只是陪她参观邑南的宫殿,我看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沅湘双眼顿时亮了起来,低眉一笑,「是不是她的那个护卫呀?」
「别人的事,我可不关心。」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她闭上眼,舒服地靠在他的胸上,差点就要睡着,可她忽然想起涟漪,又睁开眼来,「宣维,涟漪走了。」
皇甫宣维好半天才问道:「妳刚刚说什么?」
沅湘低声而清楚地说道:「她走了,投胎去了。」
空气彷佛凝滞一般,变得沉重起来。
她将手贴在他的胸口,幽幽地说道:「这对她来说是幸福呢!」
他没有说话,眼中看得出怀念。
沅湘仰起优美的颈项,在他唇上留下一吻。她抬起氤氲的眼睛,彷佛在说:「我在你身边呢!」
皇甫宣维仔细地看着她美丽的面容,捧起她的脸,紧紧地拥抱着她。
他挑下纱帐,褪去沅湘的衣裳,将自己的发和她的交缠在一起。
她没有拒绝,激情可以让人忘记一切,虽然只是暂时的,却还是那么地具有诱惑力。
当神魂颠倒时,皇甫宣维突然说道:「我从来都不想伤害妳。」
沅湘喘息着,低哑地说道:「我明白的。」
宣维抚摸着她的发,吻去她的汗珠,将他的话倾注在唇舌交缠之中,倾注在最原始的欲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