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斗大的油墨粗黑体字印在每家报纸的头条上。
高远辉读完内容后,愠怒将它揉成一团,丢在原本就显脏乱的地下室……不,是某人的住处。“这些新闻媒体都吃饱了撑着?老爱写些有的没的!”
“要怪就怪你我的老爸,没事赚那么多钱、有那么大的名声干吗?不然就不会引来这么多无聊的苍蝇了。”陆央庭跷起二郎腿,闲适地吞云吐雾。“你不要一副不甘底事的德行,我们现在究竟该做何打算?”他踢开差点绊倒他的铝罐。她瞅了他一眼,方法尚未离口,住所的主人刚巧进门。
“老板,东西买回来了,不过要微波一下。”阿铁怀里抱着一堆食物,一屁股坐在陆央庭身旁。“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帮我们张罗吃的。”
“你应该庆幸自己平常对员工够好,否则我可能来个登之不理。”他开玩笑地对她扮了个鬼脸,逗得她荡开笑意。不过,一旁的高远辉有些不是滋味。他上前翻翻袋里的食物,故意挑剔道:“怎么都是冷冻食品?没有热的吗?”“我本来打算买便当,结果因为星期日,这附近的自助餐店都休息,只好到便利商店买来凑合凑合。”
“有得吃就不错了,你嫌什么?赶快拿去微波。”陆央庭催促着。
“我……”他指着自己,不平地嘟叹着嘴。
“我有话跟阿铁谈,快点啦!”
高远辉不情不愿地抓走整袋食物,背对着两人与半新不旧的微波炉奋战。“很有趣的男人。”阿铁饶富趣味地望着他的背部线条。
“怎么?对他有兴趣?”眼梢虽是笑,却藏着她自己也没发觉的敌意。
“岂敢、岂敢?他可是你的丈夫。”
“不会是的。”她落寞垂眸,目光喟叹。
“他该不会就是那个令你枰然心动的男人?”他大胆猜测。
她斜瞥他一眼,挑挑眉,不承认也不否认。
“可惜啊!又没了一个好男人。”他哀叹自己痛失一个追求的机会。
“放心,我们两个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不过,你用不着花心思在他身上,他对男人没有兴趣。”前车之鉴历历可证,她可不要她的员工也撞个员青脸肿,虽然她明白他可能只是说笑。“为什么你认定你们不会有结果?”阿铁玩味地笑问,似乎对这两人的感情发展颇有意见。陆央庭一副“想也知道”的模样。“一来我们认识太久了,二来是最主要的原因——我是同性恋。”阿铁摸摸髭须,眯着的双眼仿佛视透她内心无奈的挣扎。“同性恋不能爱上异性?”“不是吗?”
“谁规定的?”
她没有回答,跷起的腿放了下来,想认真思考这句问语,却又不敢深入。“同性恋、异性恋不过是人为名词,人的内在特质对于两性本来就都有倾向,只是多或少罢了。如果一味拘泥性别,认定自己非得爱上什么性别的人,那么你真实的情感怎么办?刻意忽略它以迎合你所以为的性倾向?这不像是你这个聪明人会做的事。”他们认识四五年了,看着她在花丛里飘来荡去好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眼前降临幸福,他不希望她因此擦身错过。这无关乎世间异样眼光与否,而是他感觉得出来,这个男人应该可以带给她所殷切期盼的。陆央庭苦笑。“可是,重点是他不会爱我,这点我很清楚。”
他身边躺过无数女人,他也没真正动心过,何况她一个不想当女人的同性恋。“你怎么知道?你问过他了?”阿铁毫不死心。
“用膝盖想也知道……”
“知道什么?”食物终于微波好,高远辉迫不及待热腾腾地端在陆央庭面前。“没什么。”陆央庭简单答道,接手过他们的晚餐。
高远辉转了转眼珠子,狐疑地打量两人的神情。
从刚才起,他就拼命竖直耳朵想听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无奈距离之故,加上他们似乎有意压低声音,害得他一个字都接收不到。瞧他们略为张惶的样子,他心情更不悦了。
于是,高远辉索性插入两人座位中间,硬是隔开他们。“你干吗啊?椅子这么多,你非得坐这里,很挤软!”陆央庭不懂他在搞什么鬼。旁边的阿铁倒是忍不住地笑出来。
“有什么关系!人多才热闹!”高远辉讨好似的扯开笑容,胡乱谄了个理由。阿铁十分识相地起身,掏出口袋的钥匙,扔给陆央庭。
“我跟朋友还有约,这是我家的备分钥匙,你们自便啊!”说完,随即往床上抓了外套出门。“他可更信任你,连钥匙都给了。”高远辉瞟瞟陆央庭握成的拳头,心头梗阻的不舒畅愈来愈明显。“他就算不锁门,小偷也懒得来光顾。”陆央庭皱眉环视屋内,值钱的东西数都数得出来。“你们认识很久了?”他打探道。
“有四五年了吧!”她思忖着,回到这段记忆的起端,嘴角不自觉扬起。“从我开店以来,他就一直是我店里的酒保。大概因为境遇相似,所以很谈得来。”“比我更谈的来?”他不由自主添入火药味。
“我有没有听错?你是不是在吃醋?”陆央庭不可思议地抬抬额角,状似嘲讽。“我?我随便一抓都大把女人,我会吃你的飞醋?”高远辉故意装出不以为然的态度,好掩饰心头的慌乱。陆央庭脸色微微黯了一点。
“别说这些了,你想到办法对付他们了没?”他赶紧岔开话题。
她眸光一亮,双手交叉横胸。
“自动现身,负荆请罪。”简明扼要的八个字,令高远辉才要吞下去的茶叶蛋差点塞在喉咙。“你……你有没有搞错?我们千方百计逃婚,不就是要逃离他们的魔掌吗!这会儿自投罗网,你不怕我们尸骨无存!”他夸大的说辞并没有让陆央庭产生动摇。她优雅闲适地吃下第一口饭,缓慢的咀嚼模样使不耐烦的高远辉更加着急。“之所以要逃,是因为我们不能容许自己的幸福糊里糊涂牺牲掉,结一个我们双方都没有意愿结的婚。”她终于歇口,可是心房愁绪百缠。“我们不能亲手埋葬对方的幸福。”闻言,高远辉不是那么赞同地随意应和了一声,眼神游移,有些神伤。
她继续说道:“所以,逃是不得已。但我们不可能一辈子躲避下去,毕竟我们也有错,该道歉的还是得道歉。”“但你应该知道,我们这一回去可能遭遇的下场。”惹火了他老爸老哥已经够恐怖,若再加上陆家那些武人……“不用担心,我早有计谋。”她胸有成竹地诡谲浅笑,高远辉背脊霎时刮起一阵凉意。“届时你什么话都别说,全部交给我便行了。”
两家人马短时间内纷纷采集于高家容厅,二位当家者几乎是一贯表情,眉心珑蹙若山,唇抿得栗冽。每个人都像绷实的弦,既害怕却又不自觉等待着他们的拨弄,包括对面伫立的“新人”。“你们两个还有脸回来?”陆父的声音从齿缝而出,宛若冬季水井汲起之水,寒刺沁骨。陆央庭深呼吸,抬头挺胸正视眼前铁青着脸孔的老人家。
她实在厌恶主动站上审判台,尤其又有众多陪审员在一旁凑热闹,偏偏这些人对自己毫无助益。“我们必须回来,为我们的行为道歉。”她平铺直叙,没有带一点感情于其中。高远辉悬着心,虽然相信她的能力,却仍是担忧。
“道歉?等我们丢了大面子,脸上无光后,这些动作有何用?”陆父声如洪钟,震得各人脑袋轰轰响。高父则是叹息再叹息,撇开自己儿子不论,阿央是他疼入心坎的孩子,甚至比自己亲生的女儿还过之,他万万料不到她会故意捕出这等问题。“没有一个父亲希望自己的孩子拥有一个不美满的婚姻,我相信你们二位也是。”陆央庭没有被陆父的气势慑服,反而更加有自信,特别在她看到高父的神情后。“因此,我和阿辉对于这个婚礼……不得不逃。”“什么意思?”两位父亲同声问道,在场的“与会人士”也都疑惑。
“因为……我们彼此并不相爱。”此话一出,众人哗然。高父、陆父更是睁圆双眼,眼尾处的密纹都消失了。唯独高远慧交叠两手,忧忧低首。“那、那为什么你们当初要答应订婚?”高父不敢实信,青天霹雳击碎他长久以来的想望……他的媳妇啊……陆央庭二话不说,膝盖一跪,额头点地。
对此情景大伙莫不讶然,高远辉愣住,高父急忙上前欲扶起她,她却不为所动。“一切都是我的错。”陆央庭直身,膝盖仍旧着地,嗓音虚渺愁悲,瞳眸泛着哀伤,只差没有掉出几滴眼泪来应景。“因为我不愿接受家中相亲的安排,不愿意受缚,所以我便执意央求阿辉陪我演这场戏。原以为只要将男朋友带回家交差即可,哪里知道竟蹦出个难以回绝的结果?我们只好硬着头皮接受,心想来日方长,绝对有解决的时机。没想到最后却……演变成结婚这个境地,我们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她捂捂鼻子,泪水已充盈眼眶。“不是阿辉的错,都怪我,太自私、太不懂分寸,爸、高伯伯,对不起……”
“不是的,跟阿央一点关系也没有。”高远辉被她的泪怔住,也忙跪下。“一开始确实是阿央提议这场虚凰假凤的戏没错,但最后却是我要求她扮演,因为我不想和方克敏相亲。所以错的人其实是我,如果我不回头强迫她,订婚、结婚就不会产生了。”“跟你无关,是我的钱才对!”陆央庭急欲揽于身。
“不对,是我意出来的麻烦……”
一场活生生的二人罗生们就此上演,两人各执一端,似乎不争取到错便不罢休。“够了,你们两个。”陆父张手一挥,噤住他们的争论。他神色已缓和许多,不若方才的严肃愤慨。“现在追究出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面子都丢了,纵使再补办婚礼也于事无补。”高父手撑额头,无可奈何地点点下巴。
“你说怎办,高老哥?”陆父低声询问,眉摺深藏喟意。
早在陆央庭突如而来的动作之际,高父一颗心已软化不少,继之其汶然欲泣,根本令高父一下子将他们先前所作所为完全抛向云端,既往不咎了。“原谅他们吧!说实在的,我也有错啊!利用他们的婚姻挽回我的面子,要怪罪,我也难辞其咎。”“可是……”陆父虽然多少也有些愧色,仍心有不甘。“先欺骗的人是他们,这么容易就原谅他们,我们的威信何存?”
“不然,你认为怎么做最好!”高父似乎猜出他的打算。
陆父嘴角一扬,但即刻敛容危坐,朝二人沉着语调徐徐宣布:“反正事情都发生了,无论如何补救都挤不了事。我们做父亲的,当然冀望儿女幸福美满。既然你们彼此无爱意,又不愿接受相亲,也由得你们吧!不过,一个多月后,你们就二十七岁了,再不结婚对我们这些老的也不好交代啊!所以,我们希望在你们生日当天,能够看到你们真正心爱的另一半。否则,相亲这档事,恐怕难以避免。”一时半刻,高远辉与陆央庭反驳不出话来。脑里盘旋着同一个想法这样不是又回到原点吗?那他们之前的“努力”算什么?
陆父见他们无语,以为默许,因此与高父相视而笑。但高父免不了带点凄怆,毕竟期盼已久的媳妇将要拱手让人。不过,更感悲恻的则是面前这对倒霉的“新人”。
漫步在高宅的庭园里,两人的心情既舒坦也凝重。
舒坦于当前危机的解除,凝重于将来的麻烦。
“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会挤出眼泪来。”高远辉走进亭子,全人虚脱般坐下。陆央庭得意地展开唇畔弧度,远望天边夕阳,落霞将其渲染得如诗如画、美不胜收。“为什么不?”可惜这景色总在短短时间内就消逝,陆央庭暂且的愉悦不由得转变成教吁。“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在众人面前掉过泪?连我都难得一见,何况是那些大部分你不屑一顾的亲戚们。”他揉揉膝盖,似乎跪得太久了。“我不是叫你不要插手?你干吗中途捣乱?”虽是责备语,但她却是噙着笑。”“少来了,你早就希望我插嘴,所以才故意用眼泪暗示我。这场罗生们的戏,我是既定的主角。”“上道!”陆央庭赞赏地竖直大拇指。“你果然是个称职的演员。”能如此与她有默契的家伙,非他莫属了。“有什么用?搞了半天还是绕回当初的结果。早知如此,或许一开始乖乖去相亲还比较好。”高远辉垂头丧气地哀叹道。陆央庭迎风扑面,手指顺顺发丝,阖紧的唇依稀蕴含些失落。
“也对,方克敏暂时回美国了。你的相亲对象应该轮不到她,这次你可以放心。”“你这么希望我去相亲?”他余光观察着她的反应,不太敢正眼瞧去。
“如果你找得出你真正心爱的另一半,当然就不用了。”讲这话的时候,她其实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所幸他不答反问:“那你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说吧!反正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够我们逍遥。你的生日比我早两天,你先烦恼吧!”高远辉长叹,双手置在脑勺后。
“人生真是无奈啊!想爱的人爱不到,不爱的人在身边却到处都是。”
陆央庭心扉一震,侧看着他。
“还有你高大情人爱不到的女人吗?”
“有啊……”他顺口一答,自然而然地望向陆央庭。
危险的味道渐渐自两人的凝视间渗溢,谁也控制不了。然而,终究止于揣测,没有人愿意开口打破那道自我建筑的藩篱,长驱直入对方的心境。“你们两个果然在这里。”高远慧从容闯进这层氛围,高远辉与陆央庭立刻强恢复自适,但敏感的她早已察觉端倪。“对了!”高远辉跳了起来。“我得赶快跟公司销假,恢复正常的工作。你们聊吧!我先走了。”他堆满笑容,显然十分局促。“他好像非常紧张。”高远慧瞧瞧远去的身影后,视线挪回陆央庭上,获中不自觉闪着玩味的促狭。“你也是。”
“他当然得紧张,一大片森林等着他重新灌溉呢!我紧张什么?”她敲出一根烟,习惯性地吞云吐雾着。不过,才吸没几口,却呛得自己直咳嗽。“没事吧?”高远慧抚抚她的背。“你这个烟枪子也会被烟呛到?”她的语气隐含嘲笑。“不小心罢了。”陆央庭索性将这根令她出糗的香烟踩灭,惶惶然地顾盼左右。“你们的戏演得很棒,差点连我也蒙过去了。”高远慧柔声笑道,让人听不出是褒抑或贬。“我们可不算欺骗,我和阿辉事先未曾套招,我们不过说出事实而已。”“凭你们两个的交情,我相信毋须演练,依然能够将彼此的默契十足传达。”她别有意指地暗示道。“我们两个打从娘胎就等于认识,默契能不好吗?”她四两拨千金地将她的弦外之音驳回。事实的确如此,高母与陆母交情原本就不错,怀第三胎时又恰巧几乎是同时间,自然更常走在一起。说他们两个小孩在母亲肚子里就认识,一点也不为过。“所以这样的缘分更要珍惜……”高远慧语未毕,金风倏地一呼,撩乱她们的发丝与衣裙,仿佛有意打岔如此的谈话。陆央庭整理吹乱的短发,心下却在猜测高远慧究竟看出什么。
她对阿辉……有这么明显吗?
“起风了,我们回去吧!”陆央庭假装没有闻及她的言语。
“阿央。”高远慧唤住她,以着格外轻柔的语调。“你真的不爱男人吗?”陆央庭一愕,难得呆傻的模样现于她的面容。
看来,她低估了阿慧。
“这不是一个你我皆知的事实吗?”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对阿辉的感觉吗?”高远慧聪捷地反问。“是普通的青梅竹马、一般的男人或者是……足以令你心神不定的一个人?”陆央庭外表镇静,内心却波涛不已。
想不到这次竟是自己被人视穿,如此窘迫的发展,如何收拾?
“以阿辉的条件,要多少优秀的女人都不是问题。你用不着急着帮他物色,况且,我和他不可能再次联袂演出,除非高、陆两家的人都疯了。”她放意曲解她的语意,佯若轻松。高远慧没有再问下去。她知道以她的口才绝对辩不过阿央,想套出她亲口承认的情感自然难上加难。因此她将话题转了方向。“阿央,我一直认为你非常有勇气。高中时,你大胆向我告白,即使受伤累累也未曾放弃,十年来如一日。然而现在的你,失去那股力量了吗?”陆央庭怔忡,定定凝望她。
“你不能再用这股力量爱人吗?纵然对方是男人……”
“我是同性恋。”陆央庭怅然地宣布主要因由,忡忡别过头。“我答应过你,赔上我自己的幸福不打紧,我不能连他的也赔上。”“前提是你们之间没有爱,这个承诺才有意义。”高远慧有些不悦,她讨厌怯懦的陆央庭。“单方面的爱是爱吗?何况,到目前为止,我自己都理不清我对他的情感究竟是什么。真的是爱吗?”她问阿慧,也问自己。“阿辉是个正常的男人,他该追求的是属于他正常的幸福。我给不起,他也不会想要。”“为什么给不起?”
陆央庭失笑。“我不像女人,也不会当女人。”
“可以学啊!我可以教你啊!”高远慧再理所当然不过地回答,陆央庭诧异地看着她。“你变 嗦了。”
“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愿望。”在她真挚的脸庞里,陆央庭读不出一丝虚伪。
“谢谢你,我心领了。”但她只留下道谢与淡淡的烟味,径自步出亭子。
梳妆台上散落各类化妆品,镜中人两眼无神,唇角微微敛起恻然。
“当女人啊!”陆央庭忽然感慨地笑出声,推开椅子,将自己整个人扔到床上,弹簧床因受力将她弹了起来。她耳朵贴在枕头上,眼睛盯住床头柜的照片。
那是大学时代她与阿辉参加登山活动所拍的照片,在山顶旭日东升之际。照片里的他们笑得极为灿烂,充满了活力与希望,如同冉冉升起的日头。她霍然兴起,坐直身,翻出柜子抽屉里所有的相簿。
一本接着一本,她嘴角漾着的笑意愈发浓厚。从婴儿时代迄今,他们俩从未缺席过,每一个阶段,总留存着他们共同的轨迹证明。仿佛时间早已预备妥当,注定他们这生相识、相伴……相知。即便是她这个应该只爱女人的同性恋,也不得不对她命中安排好的青梅竹马产生悸动。这种感情称为什么?爱情?友情?
她其实分辨不出来了,她只知道阿辉隶属她生命中的一环,缺了此环,她的生命恐怕不复完整。他的存在如同呼吸,自然而然,不会令她特别留意。直到惊觉,才发现已经缺乏不了。为什么?假如他是女人,一切都好解释。可他偏偏是个正常不过的男人……难道她是Bi?但为何十年多来她从未察觉?她对男人明明……不该有感觉啊!
“沉浸回忆是很好,但太过入迷可不是好现象。”
卧房门前传来的声音令她蓦然回首,未开口询问之前,来者已将来意展示在手中,一串钥匙相互碰撞,轻脆响着。“我来还备分钥匙。”高远慧不经同意地上前,坐于床沿翻着她也有份的回忆。“哇!这张我记得很清楚。”她兴奋地叫道,指着一张陆央庭与高远辉的合照,约五岁左右,两人全身湿答答地手牵手站立在水池前。“那时你不是掉到我家的池子里吗?阿辉他吓死了,可是他拼了命也要救你上来。瞧,你哭得眼睛通红,倒是阿辉一滴泪都没流,紧紧抓着你的手呢!”
陆央庭不以为然地抱着枕头,鼻头哼了一声。
“还敢说!不晓得谁存着看好戏的心态,乘机拍了这张照片?”
“不是我!”高远慧赶忙撇清。“好像是我大哥干的好事。”
陆央庭睇她一记,不想求证事实为何,边收拾起相簿,边问:“说吧!你专程前来,不可能只为归还钥匙?”高远慧扬眉,黠慧地咧嘴笑着。
“假使我说,我是来帮助你解决你现在内心可能存在的疑惑,你接受吗?”陆央庭走至柜前,捧着相本的手一顿,相本恰纷纷散落进抽屉。
她转头坠入高远慧幽邃的黑眸中,第一次,她因注视而感到懂然,她的眼不似曾经那般单纯,反而宛若参透她的内心。
“你很闲。”她岔移视线,没有予以答案。
“也许我需要一点忙碌来麻痹我曾受过的伤,免得痛又再度复苏、扩散。”高远慧虽然带着笑靥,陆央庭却比谁都明白,围绕在她周围的苦楚,事实上不曾褪卸。方克伟留给她的伤害,可能超乎她想象之外。
“好吧!你能帮我什么呢?”她让步,只希望如此她能减少痛苦。
高远慧自门后拿出两个旅行袋,一打开,里面尽是化妆用品与女装,连假发都一应俱全。“这是什么意思?”她发觉她的答应可能使她身处惨境。
“我要教你当女人啊!”
“拜托……”
“该拜托的人是你!”高远慧强硬地截道上你应该很想明了自己的心才对,身为爱女人的女人,怎么会爱上男人?或者说,怎么会对男人有意思?你不想找出原因吗?”陆央庭被她的气势震得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不像她啊!她所认识的阿慧温柔贤婉,虽纤细也不至于敏感过头,可是如今她却什么都可以看穿。是她从来就没有更正认识过她,还是她变迟钝?
少顷,她才反诘,“这些东西跟找出原因有何关系?”
高远慧翻翻白眼,没好气地拉她至镜前。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你没有感觉吗?我们常说,爱上什么人,就会使自己变成什么模样。所以爱上女人的你,让自己趋于男性化;那么同理可证,爱上男人的话,该是渐渐富有女性特质的柔媚。”“我有?!”陆央庭抬眼,感到有些好笑。
“那这些是什么东西!”她随手拿起梳妆台前的化妆品。“我记得你很少碰这类化学物品。”“我……”她是鬼迷了心窍,糊里糊涂外加不知不觉中买了下来,回神后,才发现两手提满各类袋子。如此反常,她也无可奈何。
“当女人有什么不好?能够拥有喜爱的人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吗?”
“问题是那个人不爱自己。”
“让他爱上你不就得了。”高远慧灵巧地眨着双眼。阿央并没发觉,她那个宝贝老弟其实也抱着同等心情。这两个人,唉……陆央庭愣愣地看着镜中高远慧的笑颜,毫无抵抗能力任她施起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