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在点召处附近走来走去;不过轮值的士兵并不太 去理会这个鬼鬼祟祟、时而伫足、时而张望的年轻人。
今天是武艺超绝科的报名截止日期,来自全国各地的武学精英全都涌进了京城,抢 在今天以前完成报名手续,以取得应试资格。因前不久遭异族侵犯边境,所以这次特别 召开的武科竞试就是为了要选拔能担任各个都护府州参军的武官,自然有许多人摩拳擦 掌、跃跃欲试。
踌躇不前的青年最后仍拿不定主意,转身走回附近的一家茶馆。茶馆中是一片忙乱 ;
京中所有可供住宿的地方全都挤满了人,更何况是这家规模不小的茶馆。
青年踏入馆里后,迳自走向角落里一张已有人入座的桌子。座位上的白衣少年瞪大 双眸盯著朝向自己走来的人。
“怎么样?办好了吗?”
青年摇摇头,愁眉苦脸的说道:“还没呢,我……我会怕。”
“怕?有啥好怕?不过就是说句‘我要报名’不就得了?”白衣少年显得极为不悦 。
“别跟我说你不敢上台比划,要是你怯场,辱没师父的名声,我准跟你没完没了。 ”
“别发火嘛,葵夫,你也了解我的实力,舞刀弄剑我并不畏惧,只是……”
“只是啥你倒说个明白呀,拖拖拉拉推三阻四的,你还算不算是男人啊?”伍葵夫 拚命克制住想拍桌子吼人的冲动。唉,如果师兄不那么懦弱……“我讨厌见血呀,让人 受伤、取人性命之事我不愿为之。”路羽这话不知说过几百次了,但他那小师妹还是软 硬兼施的将他押上京城,逼他求取功名。一旦在武科取得进士,将来很有可能要上战场 。问题是,路羽有那种不可告人的毛病,上了战场纵使有再好的武艺也必败无疑,因为 他一见血就会发晕昏倒啊。
“呆子。”葵夫纵使想生气也有些提不起劲了。她和师兄一起长大,怎可能对师兄 这弱点毫不知情。若她不是女儿身,与其强迫师兄,她宁愿自己出马。不过为了报答对 她有养育之恩的师父,她无论如何都要让师父的独生子——她的大师兄路羽夺得头筹, 成为今年的武科状元。“那么这样吧,不想让别人流血的话,你就别耍刀枪,纯粹以拳 脚功夫分个高下如何?如此一来,你的对手就只会得内伤而滴血不流啦。”
路羽白了师妹一眼,这种荒谬的对策也只有她才想得出来。“那……要是我自个儿 受伤了呢?这结果不也是一样?”
葵夫有好一阵子没答腔。必要时,她会不小心的自台下将手中的小玩意给滑上擂台 ,意外地撂倒师兄的对手,但这个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方法她没告诉他。只是,为了师父 她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首先,她得将师兄弄上擂台。葵夫动念一想,山不转路转,吓 唬他不行那就慢慢劝诱他。既然能将师兄拐来京城,她就不信没法将他送进竞试场。
“师兄,你想想,师父他老人家虽然武功盖世,却与权位无缘,至今仍是清贫一身 。
难道你不愿意为他老人家争一口气,让他在晚年能风风光光的享享清福吗?”
“话是没错,不过……也许有更好的方法啊。”
“做官的途径就两条,要不就是做文官,要不就是做武官;我们自幼在师父门下习 武,哪有实力和那些书呆抢状元?你连乡试都没过不是吗?现在眼前就有大好机会可以 扬名立万、光宗耀祖,你忍心白白错过?”葵夫刻意提醒师兄——他没能通过乡试取得 秀才,不能参加科举考试。换言之,路羽只能利用这次的特考良机求取功名。
“但得了功名,如果奉令上战场……”路羽被师妹的一席话给说得有些心动。
“傻瓜,就算你被遴选上了参军,也不过是分发到各州府去训练驻军,那有何难?
再说你也不一定会被分发到边关的都护府去呀。况且异族侵扰又不常有,不是非上 战场不可呀。”伍葵夫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笑得倒挺开心的。先前她那身打扮与过分 活泼的动作只给人顽童的印象,现在她这一笑,立刻浮现清丽与秀气。
“你说如何?”
“好是好,但……”其实路羽的心早已动摇了大半,只剩下小部分仍在挣扎。
“哎呀,你还在等啥?师父年事已高,你总不会要师父在踏进棺材时仍盼不到自己 的儿子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吧?”葵夫收起笑容,以衣袖掩面,作势垂泪。
“呜呜呜……师父呀,您真可怜,有这不孝子……”
“唉唉唉,葵夫,爹他也不过六十出头,身体还算挺硬朗的,你怎可随便——”
“你再蘑菇,我这话早晚成真。反正你别□NFDC4□嗦,立刻去报名。”葵夫不容 分说截下路羽微弱的抗议,弯身前倾,眼睛半眯,露出危险的眼神射向师兄,很没分寸 的用手指著师兄鼻头,嘴角若有似无地泛起一丝笑意,冷道:“怎样,你去是不去?”
“葵夫……”路羽本想再说什么,但他们的谈话却被邻桌客人爽朗的笑声给打断。
路羽并非是被笑声影响才不再多言,而是他发现葵夫正对著邻桌的客人怒目相视。 “别——”正想劝葵夫不要惹事生非,但葵夫却早一步到了邻桌。
“你不觉得很失礼吗?偷听别人谈话本已不该,如今居然放声大笑更是过分;别以 为我年幼便欺人太甚。”她极不客气的拍了下桌子。
“若两位欲共商要事,自然该找个隐密之地,此处乃是公众之处,两位又不压低声 音,怎能怪别人不经意的听到可笑至极的谈话?”
葵夫不甘示弱,正准备回嘴,恰巧对上这客人迎面而来的目光,她不禁呆住了。
那客人一身墨紫襦裤,白衫以黑丝织绘纹饰,头戴紫巾,身形俊挺,年约二十三、 四岁,举止不俗,才一声笑,那低沉有力的嗓音立刻吸引了在座众人的注意,但是最惹 人注目的还是他那俊秀的容貌。端正的剑眉下有一双蕴藉神采的深邃瞳眸,高挺的鼻梁 下抿笑的唇,那飘逸的姿态不知夺走了多少佳人的芳心。
紫衣青年一脸无辜,无可奈何的拱手作揖道:“好吧,若是在下打扰两位,在下愿 向两位陪个不是。”
葵夫察觉有那么一会儿,自己就直勾勾的盯著他瞧,不过旋即又寻回了自己的气焰 。
看他那一点也不诚恳的微笑,葵夫更为光火。打一开始她就发现有人在偷听她和师 兄的谈话;本来她是不打算搭理的,但他居然敢放肆地嘲笑他们!她所说的都是正经之 事,何处可笑了?不挫挫此人锐气她怎会甘心?
她厉声道:“别想蒙混过去,你也必须为取笑我们一事道歉。”
紫衣青年又低笑了一会儿,表情显得有些意外。“我不会为此事道歉,因为你们的 谈话委实可笑。”
“你!”葵夫平日并非如此易怒,但一遇上此人,她却不知怎的全乱了章法。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好听,但说词却是如此可恨。“今天你若不在此说个分明,我绝 不放你甘休!”
“既然小兄弟你这么坚持,我不实说似乎也不行。在二位刚刚的对谈中,仿佛将武 科视作探囊取物一般。年纪轻轻就如此狂妄,岂不可笑?”
“听你这么说,是瞧不起我们的武艺喽?”葵夫收起了怒容,一抹温婉的笑意如涟 漪一般在她脸上荡漾开来。
糟了!路羽心慌起来,只有他了解那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令师兄我自是不敢小觑,不过小兄弟看来顶多也才十二、三岁,口气不但不小, 还处处欺压令师兄,真是令人颇感忧心,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礼教崩毁……”
就算葵夫起初对他有一丝好感,此时也已荡然无存。因她已十五岁了,却还被他当 成小孩看待!再说,从他身上她并未察觉出习武之人的威势,虽然她得承认他的体格倒 还算是不错。于是她回嘴道:“别只会口头上损人、耍嘴皮子,兄台,没有实力的人还 是一边凉快去吧。”
“没有实力?”紫衣青年又再次笑了开来。
葵夫惊觉他的笑容实实在在的抓住了她的视线,无法转开;但下一刻,她就发觉自 己欣赏这人做啥?
紫衣青年大笑方歇,这才缓缓说道:“你可真是会说笑。”
“要不,咱们来过个两招如何?”葵夫不禁在心中暗自窃笑起来。师父曾经感叹, 她无论武学资质、兵学素养都有相当的天分,却生为女子,委实可惜。打从十一岁起, 就连师父也不是她的对手了;胆敢轻视她的人,只是自取祸端。她定要这个“多嘴公”
后悔莫及。“你敢是不敢?”
从紫衣青年那煞是好看的笑容中无法瞧出他究竟在盘算什么,只是最后他说了句: “私下比划有欠公允。”
“那你想怎样?”葵夫逼问。她心中认定他乃心生怯懦而推辞。
路羽在一旁无可奈何的看著师妹。算了,反正她不再扰他,他也就放任她去搅和。
葵夫的武艺远在他之上,她不会摆不平的;只求她别把人家给伤得太重就行了。
“我并不想怎样,毕竟为了无意义的争论而比试,徒然浪费时间罢了。”紫衣青年 无视葵夫的要求;一脸兴趣缺缺的样子。
“你——”葵夫自讨没趣,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让她没得台阶下!她不好好教训他 ,心中的不快要往哪儿出!?不服输的个性使她非诱使他答应不可。“输者甘为赢家一 年奴仆,就以这场比试为赌注,你可愿意?”
紫衣青年的兴致倒是被这小家伙的倔脾气给激了起来。他这才仔细的打量葵夫一番 ,直视她,轻笑著回话:“我可不会因你年幼就手下留情。”
葵夫待看见他眼中的锋利光芒后,突然大梦初醒,惊觉自己愚蠢的错误。这家伙深 藏不露的气势在在显示出他绝非泛泛之辈,她是怎么著?竟会看走眼,瞧这下她给自己 找了个什么样的麻烦。她干嘛找这碴呀?颇感懊恼的扫视四周人群,现在改口未免太迟 。
她不愿当众出丑,但这情势……葵夫眼中怒气渐渐消失。“你……想在哪里比划? ”她问得有些迟疑。
“如你所愿,我们在擂台上分个高下。”
“擂台!?”葵夫不免震惊。
“你一直看轻这武科,那就让你我在武科中一试高低岂不更妙?武科采捉对比划, 输则淘汰,赢者晋级;我们一同参加这武科竞试,若有真本事,早晚会对上的。”
“这……”葵夫怎能允诺?!正因她顾忌自己是女儿身,才会逼迫师兄出马替师父 争光。可是……怎么弄了半天,问题又绕回原处——“你怕了?”紫衣青年露出迷人的 微笑。其实若葵夫不那么咄咄逼人,他根本无意再纠缠下去。他离开已久,再不赶快回 去,又有人要□NFDC4□嗦了。他有意给这少年一个台阶下。“要是你怕了,这赌约咱 们可当作未曾提过,就此分道扬镳,各不相干,免得我落个‘欺负弱小’的罪名。”
“谁怕谁呀!”葵夫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拦住正要离场的紫衣青年。她一向心高气 傲,最气别人讥她为弱小,更何况面前这个不将她放在眼中的家伙,她若不打掉他那令 人憎恨的笑容,她就不姓伍!是呀,过去她从没输过,这次又怎会落败?
“不过——”围观的群众中有人问了句:“要是中途有一方落败,二位碰不到交手 之时,那这赌约的胜负怎么算?”会有此一问,是因为一旁已有人为此事下注了。
“那自然就当成——”
“半途落败者就视为输家。”葵夫抢话道。既已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她自然不肯 轻易让步,因她丢不起这个脸。
在众人起哄下,葵夫和这紫衣青年还以在场众人为见证,立了字据。葵夫签了名后 ,紫衣青年也跟著以端正的字体写下“李昭明”三字。
“喂,葵夫……”路羽好不容易才弄懂他们到底有了怎样的协定。他有责任阻止葵 夫做出傻事。当朝科举不许女子赴考,今天葵夫却要女扮男装、蒙混闯关,路羽怎能眼 看师妹轻触法网?
葵夫断然拒绝路羽提出任何意见,只是气焰高张的瞪视这位名唤“李昭明”的紫衣 青年,撂下一句:“我绝不会输。”宣告完后,就伸手拖著路羽,甩头就走,还一直嘀 咕著师兄:“还不快点,蘑菇个什么劲呀,真要误了时辰,赶不上报名,人家还以为我 胆小怕事呢。”
李昭明愣愣的望著那凶悍少年吆喝著师兄离去的景象有好一会儿。一开始,他只是 想给这位狂妄的小家伙一点建议,希望他收敛收敛,只是后来见他易怒,逗弄著他玩, 没想到事情会愈闹愈大,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可能也挺有趣的。”李昭明忍不住幻想起捉弄小家伙的情形 。
他笑了笑,对天轻叹道:“怎么办,这下比是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