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单于庭的路上,莲香内心隐隐不安。倘若匈奴的迎亲使者哈鲁伊斯认出她来,那 么她和拓都罗多就完了。
眼前的情势不得不让她自嘲啊!原先渴望回到单于庭的是她,现在不愿回单于庭的 也是她,内心这层变化是自己未曾预料到的。
到了单于庭已是东方既白,朝霞微露了。克里莫皋领著拓都罗多和莲香进入毡帐拜 见莫也顿单于。
显然莫也顿也一夜未眠,并且好像专程在等拓都罗多。不知单于又听了克里莫皋什 么挑拨,去而复返的拓都罗多感受到他目光的疑虑和愤怒。
“我们又见面了。”莫也顿坐在毡帐内的正上方,神色凛然地看著他。
“为什么又召回儿臣?”拓都罗多有些心虚地问著。
“这倒要让你来说。有人通报你行动可疑,你带著这名女子,三更半夜赶路究竟为 何?”
“我已对父王说过,离开匈奴是有我自己的理想,这动机是为了避免是非争端,我 怕我的出现会惹来他人不安。”拓都罗多理直气壮,故意说给心怀不轨的人听。
“是这样吗?”莫也顿半信半疑的看著他,之后瞥了莲香一眼。“这个女子在哪里 结识的?你若有意娶妻是好事,不必躲著我啊!”
“我不想给你惹麻烦,何况这码事儿臣有自主权,不是吗?”拓都罗多仍沉稳的应 对,顿了会他又说:“她是我在月氏国逃难时认识的。”
“但她不像西域一带的人。”克里莫皋插嘴道,他知道全是拓都罗多编造的谎言。
“父王,难道我说过的话你不相信吗?”
他已把他们两人在山洞内的一些对白告诉了莫也顿,他不相信父王得知兄长抢了他 的女人会无动于衷,这对匈奴人来说是一种耻辱啊!何况他是匈奴领袖,其颜面岂可不 顾?
克里莫皋的提醒,莫也顿如芒刺在背,心里极不舒服。
突然他把矛头转向莲香,带著威仪的口气道:“你是何许人,老实招来!”他两眼 精光的端详这位面貌和气质皆不凡的女子。
“小女子乃是汉人和匈奴人混血的平民百姓,昔日匈奴分裂为南北匈奴时战事不断 ,我才流落在月氏国。”莲香以匈奴语宛转的解释,她必须圆拓都罗多事先编造的谎言 。
抵死不承认自己是莲香公主。克里莫皋没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又能怎么样?他们兄弟 向来不睦,如果之间谁刻意中伤谁,莫也顿应当比谁清楚。
“你们两个竟敢欺骗单于!”克里莫皋气得额上青筋突暴,看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大概想联合起来应付他,但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的。“父王,儿臣倒有办法证明 她是不是莲香公主。”
“什么办法?”莫也顿想听听他的意见。
“第一个办法很简单,可以宣迎亲使者哈鲁伊斯来作证,为求慎重可以再派我们匈 奴使者去汉朝请人来指认。”克里莫皋的心思谨慎。
“要我们自己人指认倒简单,若是派人去汉朝请人来,这是天大不妥。人在我们这 里弄丢了,还好意思去向人宣传?”莫也顿认为只有第一个建议可行。
“好,那儿臣立即去请哈鲁伊斯来。”克里莫皋亲自去找之前领命寻找莲香公主下 落,至今尚未回来的哈鲁伊斯。
毡帐内只剩莫也顿、拓都罗多和莲香。莫也顿乍听克里莫皋的话时,惊讶、猜忌和 愤怒全都涌了上来,不像两人久别刚相见时,露出少有的和语和让步。
尚未有足够的证据证实一切之前,莫也顿心中的疙瘩便无法消失。他心中暗忖,难 道拓都罗多真的抢了莲香公主,而公主已臣服他,两人最后联合起来欺骗他?
越想越觉得此事的真确,否则原本有雄心壮志的儿子,怎么忽然不眷恋王位?也许 是抢了他的女人,作贼心虚才不敢再争王位。
三人各自沉默著、各怀心思,帐内笼罩著紧绷的气氛。
莲香心里志下心不安,万一那名使者回来并指认她的身份,那么他们用心编造的谎 言将被拆穿,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
也许,她可能和拓都罗多一起被处死;也许,她可能当上单于的阏氏。但她希望自 己被单于赐死,如此就能和拓都罗多永不分离。
拓都罗多也非惧死之辈,只是他怕事实揭穿后会连累莲香。她原可以风光的当单于 的阏氏,现在却因他自私的霸占害她被牵累。
虽然哈鲁伊斯和他是莫逆之交,但三年不短不长的时间,足已影响人与人之间的情 谊。哈鲁伊斯为人正直爽朗、向来光明磊落、言语不喜造作,目前他又忠于单于的任何 命令指示,出面作证是可想而知的事。
他心里明白,哈鲁伊斯一回来,莲香的身份就会被揭穿,噩运也将再度降临在他身 上。
他只能暗自苦笑,认命的等待老天爷的捉弄。
时间在静谧的毡帐内悄然而逝,仿佛经过了一个时辰之久,果然克里莫皋带回了哈 鲁伊斯。
“末将还是没有公主的下落……”哈鲁伊斯一进毡帐,又是以同样的自责态度禀明 实情。他看到了三年不见的拓都罗多,却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
“不必找了,你先看看这位女子,是不是莲香公主?”单于劈头就问。
“当然不是!”哈鲁伊斯转头看了一下莲香,就毫不迟疑地回答。
“什么?!”克里莫皋差点跳了起来。“你没说错吧?不要被她蒙骗了,即使她穿 上匈奴服也没有一点匈奴女性的味道!”他不悦的加重语气,要哈鲁伊斯再看仔细,不 要信口开河。
“我只看长相,不是看服饰来认人。”哈鲁伊斯依然不改答案。
克里莫皋此时是孤军无援了,所有人似乎都站在拓都罗多那边。
他心里恨恨地诅咒著,不知他这个王兄是用什么方法笼络人心,连父王的女人也和 他一起欺骗父王,就连哈鲁伊斯也偏袒他、帮助他!
不过他不会这么快就放弃陷害拓都罗多,随即脑海又浮现一个有利又可靠的证人来 。
“对了,父王,还有一个人可以作证,那个人就是莲香公主的陪嫁,她和公主形影 相随,绝不会认不出来。”他又提议道。
“那位女子呢?”莫也顿急切地询问。
“禀告大王,那日要到单于庭的途中遇到沙暴,几个陪侍公主的汉人一起失踪,连 那最贴身的陪嫁也不见踪影。”哈鲁伊斯神态自若地回道。
“要一堆人证干什么?既然哈鲁伊斯说她不是就不是。”莫也顿突然不耐烦起来, 他堂堂一个匈奴王,竟让克里莫皋弄得疑神疑鬼,人家会笑他耳根轻哪!
他一向信任哈鲁伊斯,相信他不会欺骗他,何况这么做对他也没好处。反倒向来喜 欢搬弄是非的儿子克里莫皋,他无不对他的话存有疑虑。
他明白这个儿子的心思,三年前他和他母亲联合起来设计拓都罗多,害他一时不察 ,愤怒之下把拓都罗多遣到月氏国当人质,差点害他送命。
此事多亏哈鲁伊斯暗中帮忙调查,真相大白他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拓都罗多没有谋 反之心,他是被陷害的。
思此,他又涌起歉疚之意。此事还是到此为止吧!儿子有心上人相伴,未尝不是件 好事。
“拓都罗多,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女子,父王就为你们办婚事,但你们必须先住下来 ,让亲人们沾沾喜气。”莫也顿想藉此机会留他下来。
莫也顿单于最后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尤其莲香和拓都罗多。他们做梦 也没想到哈鲁伊斯竟会帮他们的忙,而莫也顿单于也海量的成全他们的美事。
更甚者是克里莫皋,他原先的诡计全泡汤了!就因哈鲁伊斯的作证,让原本处于优 势的他,不但没得到好处,还失去父王的信任,兄长还顺利的娶了一位美娇娘。他心里 越想越不甘心,他不会就此罢手!
他必须再耐心等待时机,甚至可以自己制造机会。他表面上露出恭顺的模样,肚内 却翻转著下一次陷害王兄的计谋。
???拓都罗多的毡帐里,端坐著一位神情肃穆的客人就是那天为他们扭转乾坤的 哈鲁伊斯。
“为什么要帮我?单于这么信任你!”拓都罗多虽感激他的挺力相助,但他帮了自 己只会给他带来危险,他竟然挺身不顾一切,让自己在蒙受他的恩惠之下又添加一笔人 情负担。
“不帮你帮谁?”哈鲁伊斯微笑道。
“我认为你应该帮单于。”拓都罗多觉得他忠于父王是理所当然。
“自古忠义不能两全,如今我只能舍忠取义。若是为克里莫皋作证,也等于助纣为 虐,不是吗?”哈鲁伊斯悠然地道。
“莫非你已知道,是克里莫皋故意落井下石?”
“当然,否则我能表现得这么自然吗?如果我没有事先知道你和莲香公主的事,这 出戏根本接不下去。”
“你……如何知道?”拓都罗多的震惊不小,他这位外表厚实的知交,消息竟也这 般灵通。
“记得你曾中了匈奴军的一支镝箭吗?那支镝箭是克里莫皋射的,你想想将士们有 谁射箭技术在远距离如此准确高超?除了你们王室的人还会有谁?”哈鲁伊斯为他仔细 分析。
“你不说我倒没想到,这么说他早已发现我回来匈奴了,而你……什么时候发现我 的?”他感到纳闷不解。
“你中了镝箭之后。那时我奉命出去找公主的下落刚回来,目睹了这一幕,我一时 感到好奇,会是谁敢单枪匹马闯人匈奴境地,所以就暗中跟踪你……”
哈鲁伊斯停了会又赞扬他:“能和数百骑兵相抗衡的,除了你还会有谁?你们王室 的子弟,从小就开始严格训练射骑,个个都是能骑善射的好手,能伤到你的也只有你的 兄弟。”
“何时知道公主的身份?”他更好奇了。
“那天发现沙暴的,我就一直以慢速度和莲香公主并辔而行,协助她不纯熟的骑术 、保护她。当沙暴凶猛的袭来,公主因为慌张而摔下马,那时狂风之大,她和我已远远 的拉开距离,等我要回头去救她时,就在漫沙飞尘中发现一道顺长的身影在马背上正飞 奔而来。尔后我忽一回神,公主和那人已消逝无影无踪,眼前尽是黄沙掩盖,众人为逃 避尘土的侵袭,早已各自寻找保护自己的方法。由于汉人不曾遇到这种天然灾害,不知 如何应付,所以失踪的人都是汉人。当时的情形谁都自顾不暇,等沙暴一停,在场的人 都认为公主被沙暴卷走或吞噬在地底下了。”哈鲁伊斯仔细说明那天发生的事。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却仍和单于作戏!”假如不是哈鲁伊斯知道一切的经过,今 日也无法帮他解危。“都亏你了……”感激之情尽在不言中。
“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若是父王知道你诓他,可是死罪!”这是哈鲁伊斯以他性命作赌注的沉重恩情, 他又怎能轻松释怀?
“不必为我担心,一切自有命定,先安心的和公主办完婚事吧!”语气没有丝毫不 安或后悔。
“你不后悔?不怕克里莫皋报复?”因为克里莫皋有可能是王位继承人,到时只怕 哈鲁伊斯仕途不顺。
“我从不做后悔的事。”哈鲁伊斯执拗的表情令人动容。
“好,这分情我记住了!”拓都罗多和他的手交握著,两人肝胆相照,不言而喻。
???婚礼结束之后,日子似乎归于平静安定了。但那只是表面的迹象,心却是个 难以驾驭的浮游物,总是不时的在提醒著他们。
拓都罗多看出莲香的忧心,为了减轻她的烦恼,他故意露出轻松的态度,并邀她出 外打猎。“莲香,我们去野外骑马吸些新鲜空气,可以让心情放松。”
“嗯!”莲香欣然点头,穿上匈奴服饰的她,反倒更添一份英气。
两人一起往山林方向奔驰,那种追逐野兽的快感,是莲香有生以来最感新鲜和刺激 的事,她兴奋得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这真是忘掉烦恼和不快的最好方法。
“这是我来匈奴后,第一次全身放松、心情愉快!”奔驰了好一段路,她勒马停了 下来,满足的微笑著。
“这里比你们汉土宽阔舒畅吧?”感染她振奋的心情,他露出宽慰的笑容。本来还 担心她不太能适应这里的环境,尤其是这里的饮食,现在看她这么怡然自得,总算让他 稍微放心了。
就算将来他们离开了匈奴到邻国去,生活习惯还是没有多大改变。西域一带的国家 ,都是以游牧为生,基本上生活方式是大同小异。
“这里视野辽阔,放眼尽是大自然的景象,让人的心胸为之豁达。物质生活虽比不 上汉土,但有这些优点也不错啊!”莲香开怀一笑。
“这里也有让你夸赞的地方?”拓都罗多在意她的感觉。
莲香只是回以轻笑,算是默认他的话。事实上她还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的食物,只是 不好说破,徒增他的烦恼。
未来还是个不可预料的未知数,这里待越久越不妥当,这才是她目前最大的隐忧。
即使他打算伺机带她离开这里,但多待一天危机也就加深一层,毕竟这世上没有永 久的秘密,早晚他们的谎言会被拆穿,接下来的事就可想而知。
“万一单于知道真相,会对你如何?”她试探地问,想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拓都罗多沉吟半晌,最后苦涩地道:“大概会被杀头吧!匈奴是个蛮荒之地,强者 自能统领一切,受到人们的拥戴。身为一个领袖,荣誉是多么重要,尤其当自己的儿子 抢了父亲的东西,这对匈奴王室的人来说,最是不可原谅的。”
“既是如此,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如今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绝不能再失去他。
“这几天要先安抚父王,等他松懈了戒备,我会尽快想办法带你逃走。”
“你们父子的误会才刚解开,你原本可以放弃我继承王位,但你却选择与我过平凡 日子……我是否会成为你的负担?”
“不许这么说!”拓都罗多靠近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捣著她的小嘴。“这个时候了 还说这些!我们已是同命鸳鸯,不许再说无意义的话。”
“可是……”她欲言又止,却说不出任何的话。
“莫非你在想念亲人?”他知道女孩子很容易想家,何况来到这千里阻隔的匈奴, 或许她有想回去的念头。
一提到亲人,她的眸光转为幽暗,神情有浓浓的哀伤。她不过是在皇亲中寄人篱下 的养女,真正家早就被抄了。只因皇帝不察,误会父亲归降敌人;父亲也一直没有回汉 土,不知是客死异乡,还是仍活著归降了匈奴?
这也是她一直想了解的真正原因,所以这次皇室中要挑选公主来匈奴和亲,她自告 奋勇的代替了她恩人的女儿,一方面是为了报恩,另一方面则是她要查出真相。
她不容父亲的英名被毁,被说成是怕死或贪恋权位而去投奔敌人的汉奸。朝中了解 父亲为人的忠诚之士,几乎没人肯相信,但多数奸佞之徒众口铄金,少数的忠义之士也 难以为父亲辩驳。
父亲一生的英名就这么莫名的被染上污点,还惨遭灭族,叫她情何以堪?
莲香的心湖不禁波动起来,她有负上苍的旨意啊!他们李家唯一的幸免者应该要为 父亲昭雪,为死去的亲人抚慰亡灵,而今她却为了儿女私情忘了肩负的责任……不!她 不能让李家永远蒙羞,她必须查出真相,唯有还父亲清白她才能心安。那么在真相大白 之前,她是不能离开单于庭了。
突然有了这层认知,她低喟自己起伏不定的想法和矛盾。希望能在拓都罗多找出离 开的适当时机之前,让她查出有关父亲的事情。
“莲香。”她出神的模样让他不解。“想什么呢,都忘了回答我的问题。”
“呃……你刚才问我什么?”她回过神来。
“问你是不是想念家人?”他耐心的重复一次。
“嗯。”莲香微微颔首。
“假如我们逃了,会连累到你的亲人吗?”他不安的问著。
“人已经到了匈奴,接下来全是匈奴人的事了,这点单于应该很清楚。”她倒不担 心这个。
“那你想不想回去看他们?”
这个问题难倒她了。义父虽然有救命之恩,毕竟两人之间没有深厚的感情,她是心 存感激,代他女儿来和亲,也算还了这份情。如果没查出什么,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回去 。
“我们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怎么会有心情想回去?”这倒是她的好借口。
“我的意思是,等我们顺利离开匈奴之后,我就可以带你回去探望亲人,一解思乡 情怀,这样不好吗?”身为丈夫他有义务为妻子解决任何困难。
“多谢夫君好意,这事不急,可以慢慢来。”莲香避重就轻的带过。
国仇家恨的情结,在她来匈奴之前就深深恨著匈奴人,如果不是自己心中有目的使 然,她是极度不愿踏上匈奴这块土地。
几年前汉番尚未和平,经年战事频繁,李家将军当时是扫番大将,曾经以他的智慧 和勇猛征服了西域几个国家。平静了几年的西域诸国,匈奴人又开始率先犯边疆,于是 汉皇帝又派李将军去扫荡摆平,未料这一次却有去无回。
后来同侪有人因嫉妒他的战功彪炳,故意恶意中伤,在皇帝面前加油添醋,以为他 不战而降,也因此触怒皇上,立刻下令抄他们的家。当时若不是莲香刚好出门在外,焉 能逃过一劫?
事后都亏为人忠正的段王爷,不忍李家被赶尽杀绝,才收留她为义女,并封她为莲 香公主。
“你好像心事重重?”拓都罗多早已发现她的异样。
“有吗?”她赶紧展开迷人的笑容。
“我们是夫妻吧?”他捱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亲匿地呼著气。
“当然。”他突然的质问让她讶然,这是不容动摇的事实,为何他要多此一问?
“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同甘共苦?”
莲香更狐疑了,这还用他提醒吗?“那是当然!”这次的声音更铿锵有力。
“好,那就把你的心事说出来给我听。”拓都罗多的目光紧锁住她,不让她逃避退 缩。
原来他粗犷的外表下也有细微的心思!她心中确实为了某事而苦闷烦忧。
他是她的夫君,为何不将自己的心事告诉他呢?只因他是匈奴人吗?
他热切的眼眸尽是关怀之意,她心中暗藏的秘密似乎再也无法隐藏了,并且有一股 冲动想对他掏心肺尽诉自己的悲苦……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委身于他,一切来得这么仓促 ,让她来不及细思前因后果就摇身一变成为人妇,成为匈奴王子的妻子……她后悔了吗 ?
她已经光明正大的踏入了单于庭,唯一不同的是她不是单于的阏氏,而是长王子的 妻子。虽然身份不同,但一进人这个地方,就不禁勾起了她的回忆……“匈奴”这个名 词,在她的意识里是带著李氏家族二十余口血债的刺眼名词,这里唤醒了她沉睡的记忆 ,她无法忘记自己曾经肩负的重任,即使拓都罗多给她再多的爱,也无法让她改变意志 。
“夫君,五年前在汉都时,我曾听说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在西域一带英名远播 ,为汉立下很多汗马功劳,可后来却听说这位将军的家族被皇帝抄家。有人替他抱不平 ,说他是被陷害;也有人说他是不战而降,只因匈奴给他高官厚禄利诱,索性就在匈奴 颐养天年,一享受王族般待遇的生活。有这回事吗?”她乘机询问,看是否能从他口中 得到一些讯息。
她的问题让拓都罗多兴味盎然,若要论英雄人物事迹,可是驰骋沙场的男儿们最感 兴趣的话题。
“原来你们汉族这位英雄人物你也有听闻?看来你满关心国事。”他赞扬她。
“身为皇室的人,多少会听闻这种捍卫国家有名的人物。”说这话时,莲香的视线 淡漠地看向远方,然后又策马向前行。
此刻两人在山林中徐缓地并辔而行。他渴望她能将心事摊开一起同忧同喜,看样子 她是没把重点说出来,反而问这种女人不感兴趣的话题,但也引起了他的兴致。
“五年前,父王亲自率兵把那位汉族的英雄人物打败了,这是父王有生以来最神气 和骄傲的事。”
拓都罗多不知道她内心的转折,又继续道:“其实那位将军确实值得人的敬佩。他 以不满五千人的步兵深入沙漠,与近十万的匈奴骑兵对抗,奋战五百公里,箭尽力竭, 仍是顽抗反攻,自古名将不过如此。他虽被俘,却曾力挫强敌,也杀了不少匈奴兵,英 雄人物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这么说他不是不战而降,是朝廷真的有人陷害他?他……好冤啊!”莲香闻言不 禁哽咽。
“你也被他感动了吗?”拓都罗多不疑有他,以为女人心地软是正常的事。
“那么他最后被杀了吗?”她急著又问。
“父王爱惜这样忠肝义胆的英雄,不可能杀了他。父王不但以礼相待,还希望他能 归顺匈奴,为我所用。”他也很想网罗这样的人才。
“他答应了吗?”莲香又急切的问。
“没有。”
“接下去呢?”她的心已澎湃不己,急欲了解后果如何。
“我们都知道,这种人的心都系在祖国,根本不易归顺,为了能让他留下来,故不 得不使点计谋。”拓都罗多毫不避讳的回答。所谓兵不厌诈,在战场都要靠自己的智慧 和本领。
“什么计谋?”莲香穷追不舍。
拓都罗多以为她是爱国不让须眉,她越关心,他就说得越有劲。
“我们故意派密使到汉朝廷放消息,说李将军确实已归降匈奴了,如此他想回去也 回不得,然后就会归顺匈奴,成为我们的精兵。”
莲香闻言脸色煞是难看,语气稍为不太平稳地往下问:“这个计谋是你们匈奴人谁 出的?”
“是我!”拓都罗多大咧咧地回答。“所以当时父王才如此器重我。”他觉得这乃 是光荣的事,至少除去汉族的一名大将,对匈奴人来说是大功一件。“只可惜他最后还 是抑郁而死。”他又补充道。
一席话听得她晴天霹雳,五内如焚。有一刹那时间她的魂魄俱飞,几乎使她倒地不 起……原来教她有家归不得的人是他!
害她李氏一门被抄家灭族的也是他!
让她成为孤儿的人,竟是眼前这个满口说在乎她的人——他的夫君!
天啊!命运为什么要如此捉弄她?
“莲香,你怎么了?”察觉她脸色白得吓人,他不放心的直盯著她。
“没有……”她再也无法正眼看他。他是她的杀父仇人,父亲一世的英名都是毁在 他的手里!
“你不舒服吗?”拓都罗多不安地再次询问。
“是——”莲香摔然拉动缰绳往前策马狂奔,两汪眼泪在驰骋的风中簌簌而流,尖 锐的强风打在她的脸上,而她毫无知觉。
她在心中不断呐喊:“为什么我会嫁给仇人?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