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运当头。
她一看公司日历旁附带的生肖运势就讨厌。明明是高科技产业,做起事来为什么却像乡下农民般,又是风水又是忌讳的?
那何不乾脆请道士做行销顾问、聘乩童来当人力资源室主任?
「喂?晓淑,今天下班後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没空!」
她朝话筒咆哮的力道大得几乎鼻孔喷火,引来办公室附近隔间的同事侧目。
「还在生爸爸的气啊。」
撒娇也没用!「我现在正在忙,请你没事不要打到我公司来串门子!」
「我已经一个礼拜都没看到你啰。」
「都跟你说了,我目前正离家出走中!」请用严肃一点的心态来看这件事,OK?「除非你解释清楚,为什么你会晓得什么台湾水电工原来就是A片男星的意思,否则我绝不回你那栋男生宿舍!」
她受够了。成天跟老爸老哥及两枚堂弟住一起,一个比一个邋遢,害她累得像个欧巴桑。他们倒好,背著她不知在做些什么勾当,直到水电工事件爆发,他们的A片弊案才意外曝光。
亏她当时还真把这事当回事,竭力跟爸厘清她和李维祈之间只是敍旧过头,与家里的水管线路毫无瓜葛。结果,一窝臭男生笑到满地打滚。
气得她差点原地爆炸。
「晓淑好乖。爸就知道你是个好娃娃,绝不会碰什么低三下四的烂片。」呵呵。
「你超没榜样的!」粉拳中捏的文书笔几乎被她折成两半。「不管你怎么说,除非你跟我解释清楚,不然我就继续住在我的套房那里。」坚守到底!
「啊……原来你是躲在那间小猪窝呀。」那他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是跑到隔壁的凯哥家寻求政治庇护呢。」
「什么小猪窝?!」爸又来没事闲闲踩她的地雷,故意惹爆她。「我那是捷运站旁精华地段单身贵族双层挑高名师设计警卫周全视野良好投资自用两相宜的都会女性新天地!是我自己挑选、自己赚钱、自己贷款、自己名下的资产!」
「呵。」范爸轻凉得很。「才二十几坪的便宜货,我的浴室都比它大。」
「你别想我会中你的计!再被你挑拨——」
「什么捷运站旁。」啧啧啧。「只有穷酸人家才会去住车站附近。」
「不准你说我那间小窝的坏话!」
「好啦。」他一改宠溺,慵懒下令,「爸要去忙了,不能继续陪你串。下班後别乱跑,我会去接你一起吃饭。」
她又没说要陪他去!「我——」
「爸爸很想你。」资深浪子范爸爸强势改采柔性诉求,攻其要害。「我难得挤出一段空闲回台湾,就是想陪陪你。你却为了一个外人跟我呕气,躲得不见人影。爸爸觉得自己变得好不值钱。」
「哪有啊……」怒焰顿时消融,好生委屈。
「女儿大了,本来就会离得愈来愈远。但是也别跑这么快,让我有个慢慢调适的时间吧,嗯?」
醇浓低缓的哑嗓,载满无尽奸诈的柔情,立即攻陷娇嫩的女儿心。
「嗯……好啦,我今天会回家啦。」
「乖。」范爸呢哝收线後,翻过脸来继续公事,凌厉公办。「我对他们的旗下企业已经仁至义尽,又是代垫他们两家公司的员工薪水,又是替他们付贷款利息三个月。他们起码要承担这个债务并订出还款计画,而不是跟我摆烂。如果他们再不表示点诚意,我也只能撕破脸了。」
到时休怪他以退票将问题枱面化,逼他们出面解决债务!
高阶主管们各个噤若寒蝉,没胆忤逆这头大老虎。
天底下也只有一位娇娃驯得了他……
「怎么啦,今晚又奉命得陪爹爹吃饭?」晓淑隔壁的女同事滑过座椅,递交报表兼哈拉。
「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任性。」她也只能没辙地噘嘴赌气。
「噢,NO NO NO!」女同事痴心酣叹。「他可是台湾的李察吉尔,当然有任性的权利。」害人家也好想当他的女儿喔。
「欢迎你来我家看看他平常的德行。」她没力地在电脑键盘上迅速输入。
「你爸真的太帅了,而且对你也太溺爱。」另一边的女同事忍不住也滑过来哈拉。「看他每次来接你的模样,就可以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
「问题是,到底是哪一任情人。」哼。
「老爸太出色,也难怪你会看不上其他男人。」
「我哪有看不上其他男人。我不是有个——」
「你那个学弟,一看就知道是用来当安全气囊的。」只能在应急时刻充当保护。「那个水电工又是怎么回事啊?」
她差点滚下座椅。
「对耶,难得听你发那么大的火。」另一名小头锐面的同事过来凑热闹。「是你在家看水电工A片被老爸逮到吗?」
「乱讲!我爸是说我以前高中时代的家教大哥啦。他块头大又爱卖弄肌肉……」嗯?她这才发觉事有蹊跷。「你们知道水电工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齐声怪笑。
晓淑呆愕。怎么大家都知道?
一阵激切莫名的叽哩呱啦後,话题愈扯愈远,她连忙藉泡咖啡之名脱离狂热的八卦军团,到茶水间透气。
呼。她是很喜欢跟同事瞎串啦,可是一碰到性味盎然的话题就没辙了,只能快闪。
她闲闲捧著咖啡杯,远眺窗外晴空小啜。
其实她早就想回家了,只是拉不下脸来,不得不继续拗脾气。她存钱贷款买了间属於自己的小套房後,才发现自己是个怕寂寞的人。以前在家的时候,天天被老哥堂弟们围著团团转,吵死人,现在才领悟到,冷冷清清的小世界才教人害怕。
还是爸爸了解她,总会在最巧妙的时机制造台阶给她下。
哎,明天小周末,不知道傍晚的教会团契时间是不是又会碰上李维祈。可是教会是开放的空间,她总不能轰人出去吧,太没爱心了。但……
她又不能跟教会朋友解释,自己十年前才被李维祈甩过,根本不想再见到他。而且,更糟的是,他对她仍然有著强大的吸引力。一旦被他碰到,她头就昏了……
奇怪,茶水间变得好挤好熟。明明只有她一人在这里摸鱼看风景,却闷得她心跳乱七八糟。
活该,谁教她没事想这些有的没的。也许这是她太哈罗曼史的後遗症吧,老对热恋激情存有期望。对了,今天晚饭过後叫老爸载她去一○一,到书店采购新的浪漫维他命,嘻。
蓦地,她优雅转身,准备上工,茶水间内却骇然爆出惊人惨叫。
「怎么了?」
「是不是有蟑螂?」
一票勇士们拿著DDT、办公室拖鞋、及用途不明的掌上型电玩,杀往茶水间英雄救美,却被一八八公分高的魁伟背影堵在转角外。就算大夥拚命踮脚、引颈跳跃,也越不过他的厚实肩背一探佳人究竟。
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这、这、这是哪里来的世界杯足球赛超级守门员?
晓淑整个人呆成木鸡,任由纸杯满地乱滚,咖啡脏了前襟,惊魂未甫地直瞪眼前庞大的阴森存在。
李维祈?他为什么会突然显灵?
她脑中的作业系统迅速列出几种合理的可能性:
一、她的视网膜近一亿三千万个杆状锥状受器细胞所传出的讯息在百万多个节神经细胞接收转达时於脑部运作之前产生问题。也就是:她眼睛有毛病。
二、此为佛洛伊德所谓之飘浮性的焦虑即莫名的焦虑突然扩大导致人陷入极度恐惧而产生心悸呼吸急促及窒息感和晕眩颤抖等不必要之过度反应。也就是:她脑筋有毛病。
三、因外在因素如药物之类物质影响使得脑部神经传导素多巴胺受器超过正常值导致脑部讯息提高造成无感觉刺激之感觉经验亦即幻觉。也就是:那杯咖啡有毛病。
四、在商业机制运作之下创作者为符合最低宁数之基本篇幅的资方条件而不得不以匪夷所思缺乏逻辑之凭空杜撰铺陈根本扯不下去的剧情以突破僵局。也就是:作者有毛病。
到底答案是哪个?
李维祈为什么会在这里?
现在是上班时间,这里是出入严密的高科技公司,是封闭且需身分证明的工作领域,为什么他会西装笔挺地出现在此地?
是不是演员跑错摄影棚了?
「麻烦让一让。」
李维祈刻意堵在她身前,冷酷逼困,害她砰地一声,惶惶撞上後面的饮水机板面,进退不得。
他这样把她挤在饮水机和壮硕胸膛间,教她怎么让位?
而且、而且……她焦躁地惊觉,自己现在正趿著办公用的平底便鞋。失去平日战斗用的剽悍高跟鞋,就无法将她那令人深表遗憾之一五九·九九九的身高撑过一六O大关,顶天立地。
她才不要因此矮人一截,而且还是在他面前!
「头。」他轻蔑下令。「闪过去一点,我要倒热水。」
这么挤,教她怎么闪?
他也没留什么抗辩余地给她,一脸死相地迳自泡起他的即溶咖啡,仿佛快被挤扁在他胸膛内的小女人根本不存在。
滚开啦!
小脸埋在他的领带里,四肢拚命挣扎,像被人一脚踩住的小蟑螂。
刹那间,她被熟悉的体味慑住,更惊讶於自己莫名其妙的反应。她身体的每个平凡小细胞,突然间统统醒过来似的,欣喜地摇著小旗子兴奋呐喊,好像它们所支援的职业棒球队伍在零比零九局下半两好三坏两人出局满垒的困境下霍然击出一支又高又远的再见全垒打,惊天动地,浑然沸腾。
震得她的脑门嗡嗡作响。
上周五的那阵意外热吻,再度冲击到她的意识,令她错愕。
这是怎么回事?
「嗯哼。」李维祈状似无心地俯首在她耳畔,叹了好深好长的一口气,以浓郁的阳刚气息笼罩受困的小猎物。「你们公司的员工咖啡真是有够难喝。」
她被吓得有听没有到,耳壳里塞满的全是狂乱心跳。
「我就是怕员工觉得咖啡太好喝,不小心服食过量。」
老板?!
「以你们公司的成长获利,应该负担得起吧。」李维祈转身斜睨。
「只怕员工的健康负担不起。」
「那是他们的自我管理有问题。」
「维奇老弟。」老板慨然,熟稔地唤著他的英文名字。「我很乐意跟你谈我的经营理念,但可不乐意看到你和我的员工打情骂俏。」
小小茶水间,两头悠哉对峙针锋相向的大男人,中间夹个急喘吁吁、娇颜绯红的俏佳人,怎么看就怎么暧昧。
公司员工都晓得,老板虽然没有这名巨大访客来得性格俊美,好歹也是才子一枚。年近四十,仍是孤家寡人。明定公司内严禁谈情说爱,却不介意自己常对范大美女不自觉展现特别的殷勤与关怀。只可惜,范姑娘的神经大条如梁柱,老是错将老板的痴情当成控管严格。
「老板,你误会了啦。」她惶惶假笑。「我哪可能在上班时间跟人打情骂……哎呀呀!」
好痛!她哀叫地倾头抓住长发,小脸皱成一团。
「别动,你勾到我的领带夹了。」李维祈淡道,懒懒磨蹭。
「快点解开啦!」还在那边摸摸摸!
「那乾脆扯掉算了。」
「啊啊啊!不要!」会痛!她只顾著含泪求饶,忘了这阵纠葛有多撩人。「你轻一点!」
「那你靠过来,不然会揪得更紧……再右边一点,嗯哼。」
她焦急地紧紧贴在他胸前,切切等待。好不容易解脱了,才赶紧站直,严正声明。
「老板,我只是来这里泡个咖啡,刚好这个人也挤进来要倒热水——」
「维奇是我在美国同一间研究所的学弟。」老板不自然地暗咳,故意不把刚才的桃色纠纷放眼里。「他难得回台湾,就顺便到我们公司看看。」
李维祈跟老板是同学?青天霹雳,狠狠劈在她头上。
对啊,他们没有理由不能同出於数一数二的名校。可是……他应该多得是其他校友可以探访,干嘛御驾亲征他们这间小庙?
「怎么样?」老板隐隐得意,向李维祈炫耀。「很难想像创造那么高营收额的我们,原来只是间小公司吧。」
「不错啊。」
只有晓淑看穿他的冷笑。不对,这家伙绝不会只是单纯跑来仰慕老板的才干。而且,那笑容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不愉快的秘密……
他猝然调眼,瞪得她心惊胆跳,连忙闪躲。
「借过。」快逃!
「你们员工好像不太注意公共区域的整洁。」他闲踢地上翻躺的纸杯与咖啡,顺便挡路。
老板不解低望,愕然转瞪晓淑,以及她前襟的污渍。
「我正要去拿拖把!」她急嚷。
「拖把在那个角落。」李维祈凉凉指向她逃逸的反方向。
老板的俊脸立刻变成猪肝色。
「我是想……先去洗手间把衣服弄乾净!」
「那当然。」李维祈谅解地垂头小啜。「公司门面哪有你个人门面来得重要。」
「我弄好衣服马上就会回来把地板弄乾净!」不要胡乱抹黑她!
「公司规模小,感觉是比较亲切,不过管理上也会有某种程度的麻烦就是了。」他亲和地朝老板一勾嘴角。「你说对吧,学长?」
毁了,老板已经恼到呈重度中风状,切齿抽筋。呜呜呜……
为了避免老板在人前下不了台,她只好让自己下不了台。
「对、对不起……」她尽可能在低声下气中保持高贵的尊严。「我现在要打扫这里,麻烦两位先离开一下。」
「噢,抱歉。」他满怀歹毒的歉意,眯著冷眼闪一边去。「我碍著你了。」
他干嘛故意把话讲成这样?「我只是要你——」
「晓淑,你先回座位去忙吧。」老板森狠地力持平静。「这里的事,稍後再处理。」
包括处理你!
晓淑骇然张口,无声飙泪。老板,你千万别中李维祈的计!我是无辜的,是他在恶意陷害忠良——
她这一悲壮抚颊,才愣愣发现。呃,左耳上的珍珠耳环怎么不见了?那可是爸爸送她的就职贺礼,是她的心肝宝贝。爸爸还特地为了没穿耳洞的她,叫珠宝商将原版的设计改为夹扣式。虽然它们常常被她丰盈的鬈曲长发勾到,倒还不曾弄掉。
跑哪里去了?
她急急拨找左侧的乱发及衣衫,观测可能掉落之处。
「你在干嘛?」同事呆愣。「身上有跳蚤吗?」
「不是。是我的耳环好像——」
焦躁之中,她不小心扫视到老板和李维祈远去的背影,没想到他也正背著老板在回眸冷睇她——
唇中含著一粒乳白莹润的珍珠。
是他偷走的?!就在刚刚贴在她耳畔品尝咖啡的时候?还是……
他以微眯的俊眸傲然轻噱。不但暗笑她的智商,还含著珍珠噘嘴送她个下流的飞吻。
「我对员工是有点严格,但我们大家的感情很好——」
「你差劲!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老板感性的辩解赫然被身後冲来的娇斥吼断。蓦然回首,他最引以为傲的优秀同仁范大小姐晓淑姑娘,也正涨著愤恨红脸愕瞪他。
「学长。」李维祈阴险挑拨。「显然员工对你累积了相当多的不满。」
「是吗?」他含怨远睨,仿佛终於看穿她的假面具。
「不是不是!」天大的误会!「我那只是在呃……因为李维祈他……」
「很高兴你跟初次见面的客人感情这么好,不过还是请你收敛一点。下班前记得到我办公室一趟。」
啊啊啊……晓淑几乎伏地痛泣,惨望老板决绝的背影。
冷气风口下的日历凄凉飘荡,宛若冥纸飞扬。底行还印著先人代代相传的生活智慧——
日逢大凶,不宜诸吉事。煞星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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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末傍晚,教会的一挂好友们照例在下班後聚集在团契里。和晓淑一同负责招待与点名的弟兄姊妹们,莫不战战兢兢,格外小心。
「晓、晓淑,你还好吧……」
「我?当然好啊。有什么不好?」
平常的她,一定都会憨憨地亲热笑道,可是今天不同。
大家都不明白向来很好相处的傻大姊,为什么变得横眉竖眼,怨毒冲天。只能归咎於女人每个月必然经历一次的生理变化所引起之身心反应,亦即PMS,经前症候群。
但她也犯不著这么敌视自己负责接待的新朋友吧?
「你好,欢迎来到我们团契。请问是第一次来吗?」哼!
「晓淑……」和她一同坐在门口招待处的姊妹尴尬得左右为难。
「不,我上周就来过,只是有事先离开了。」
「那……」哇,好温柔好礼貌的大帅哥。「你上礼拜有登记过名字吗?」
「有,李维祈。」
晓淑眯眼鄙视眼前虚伪的嗯烂家伙。她一点都不意外於他的出现。自从连日因他而起的数桩倒楣惨案,现在就算他在她上厕所时突然从马桶里浮现,也不值得惊奇了。
「啊,找到了。你是由呃……范、范姊妹负责接待的,她会……」要命,气氛这么紧绷,害她笑得好辛苦。「范姊妹会为你说明我们团契的聚会时间、内容、特色,以及……」
「你上个礼拜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有招待人员为你解说过了吧?」难道还得劳驾她亲自跟他啰唆?
「晓淑……」拜托别这么街啦……
「是的,本来上周就有位弟兄打算向我介绍你们这个单身社会青年的团契,可是……」
他黯然垂眸,静默中盈满沧桑,忧郁的气质令人神往。
噢,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好感人啊……
「可是什么?」铁血晓淑却冷著一张晚娘脸,不吃他这套。「因为你那时突然腹泻,不得不躲往厕所泄洪所以很遗憾地没听到招待人员的说明?还是你那时突然头痛到眼球快爆掉,不得不冲往巷口窝在电线杆旁狂抽两包烟所以没听到?」
一旁的温弱姊妹被她吓得舌头打结。
晓淑是怎么了?跟这位新朋友有仇,还是中邪了?
「晓淑,你……要不要先去祷告室休息一下?」今天的状况似乎不太适合参与服事。
「不,问题不在她,而在我。」
他交握的双手搁在桌面,宛若忏悔般地诚恳告解。
「晓淑会这么对我,是因为她知道我的过去。」他以极精湛的高难度演技,悠远而绝望地凝视那位无知姊妹。「我大学时代,曾经跟帮派分子来往。」
不知是因为他的魁伟俊美太惹人瞩目,还是他深切的倾吐太吸引人,其他小桌没事的接待人员与过路的弟兄姊妹纷纷聚往这方,殷殷聆听。
「你原本就认识晓淑?」
他淡淡苦笑。「请谅解我的隐瞒。因为她显然并不想认出我,我又何必给人增添麻烦?」
众人瞅望晓淑,仿佛无言谴责她的缺乏宽容与爱心。
他少扯了!「我认不认你,跟你来不来教会有什么关系?你是来这里找上帝,还是来这里找亲戚?!」
「晓淑,冷静。」旁人安然压下她暴跳的势子。「我们先不处理神学方面的争议。」
「李先生。」
「你们可以叫我维祈。」
他的温和及谦卑的身段,立即赢得大夥一致的好感。
「维祈,我们很欢迎你来。」一只只友善的手纷纷迎向他。
「可是我过去曾……」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不是吗?」
他慨然垂眸。「大学时代的我,真的很荒唐。虽然我後来努力改正,再也不涉入歧途,但是那段过去仍然常令我觉得……」
突然的欲言又止,吊起了大夥的心。
每个人的耳朵都抽得尖尖的。
「对不起。」他戒慎抽回被人握在掌中的手。「我今天还是先离开,等我调适好了心情再来参加你们的聚会吧。」
众人顿时扬起慰留的声浪。
「谢谢你们,但我想我还是……」
「晓淑,你也说句话呀。」突然有个声音点出关键。
「我?」他要滚就滚,关她什么事?
「你可以不认同他,但是不要这么鄙视他。」
乱讲!她哪有?!「不是我要鄙视他,是他自己——」
「请不要因为我起争执。」他满怀愧疚地对众人晓以大义。「我就是不希望给任何人带来困扰,所以才再度提早离开。」
「好啦好啦,你们也别强人所难。」一名福态的弟兄婉劝。「教会又不是只有今天开放,他随时都可以再来。」
给人一点喘息的空间吧。
晓淑一肚子窝囊气。干嘛大家全站他那边说话?!
「团契的朋友们难免热心过头,李先生,你可别感到太有压力啊。」福态弟兄的笑语带有浓浓的广东腔,诙谐有力。「如果还不太适应参加团契,你可以先试著参加主日崇拜,打好你跟上帝的关系。」
「就是礼拜天早上做礼拜吗?」
超噁烂!装得像个无知的淳朴老百姓似的。他会不知道礼拜天是用来礼拜谁?
「谢谢你们。」他感动地一一握手道别。「这是我自半个月前返台以来,第一次感到被人接纳的温暖。」
听他臭盖!
「晓淑。」旁人严肃窃语。「把你的舌头收起来。」
「通常晓淑他们一家都是礼拜天早上一起来聚会。如果你担心自己不太熟悉,也可以找她带领。」
「喔?」
他这一狡诈调望,吓得晓淑抽舌不及,咬了一记。
咿呀!痛痛痛……
「我会再来的。」他暗暗以魔鬼终结者的复仇狠眸咧齿笑道。
「你们不要被他的演技给——」
「晓淑。」一阵温婉女声打断她的狂吠。「若有人在基督里,他就是新造的人。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
圣经哥林多後书五章十七节,当场将她呆呆击垮,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是坏蛋,她受委屈,为什么却变成好像是她在欺压良民、践踏无辜可怜的小老百姓?难道大家都不觉得他的笑齿很锐利、面容很狰狞吗?
她呜呜咽咽地落魄回家,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了解她。
「听起来好像是个满厉害的家伙。」
「对嘛对嘛!」她泡在大浴缸里抓著电话激切诉苦。「可是我昨天再怎么跟大家解释,都没人相信我的话。柯南,你也觉得他很恶劣的话,就帮我想想办法对付他!」
「我干嘛要帮你对付他?」哼。
「你怎么可以弃好友於不顾?」超没良心的。
「我们的交情可没好到那种地步。而且,对方摆明是来找你算旧帐的,我没事去插个什么花?」
「跟我算帐?」她又不欠他什么。
「那要问你跟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啰。」
晓淑赫然惊呼,一阵手忙脚乱的水花声过後,传来她余悸犹存的虚喘。
「喂?」这是干嘛?「晓淑,你还在吗?」
「在啦,只是一时手滑。」差点让电话扑通一声栽进泡泡浴缸里,从此报销。「我跟李维祈也没什么。他是我哥的大学同学,曾经当过我几个月的家教,然後他出国念他的研究所,我继续念我的高中。就这样。」
柯南一面闲闲嗯哼,一面嗑她的五香乖乖,凉得很。
浴缸里困窘万分的小人儿,支支吾吾了半天,泡到十只粉嫩手指都皱巴巴的,才要死不活地勉强嘀咕。
「……跟他告白过。」
「什么?」
「他出国前的时候。」
「喂?」电话是不是没电了?「范晓淑,你到底把电话放在哪里?」请把话筒对准嘴巴好吗?
「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只有她一个人在作大头梦。「现在又何必回来死缠烂打?害我……十年来的心理建设一下子又被搞得乱七八糟……」
「你到底在一个人咕哝什么?」愈听愈莫名其妙。为什么会扯到政府的新十大建设?「你怎么会突然有兴趣了?」
「我对他才没兴趣。」娇嫩的红脸满是酣醉,又带著赌气。「我也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那你就别买它的帐啊。」目前已转向基本面的东南亚资金行情还比较具投资价值。「你目前状况好,有许多更好的管道,大可放手去经营。」
「很难。」她也以为凭她的本钱,绝不会被一次小小初恋击倒,可是……「我好像,到现在都还没从第一次的失败中站起来。」
而且还是在与他重逢之後,她才惊觉到这点。
「我可以理解。」柯南长叹。想当年她第一次尝试投资股票,也是败到倾家荡产。「但是你若把失败当作是在付学费,那份惨痛,就不会毫无价值了。」
「真的吗?」她自从那次感情挫折後,就一直很怕再付出。
「如果你就此退缩了,那才是真正的损失。」白缴学费,不长一智。「继续退缩,并不能使你增加什么。但是继续著手经营,妥善规画,至少可以使你不再原地踏步。」
「嗯,我的确不想再原地踏步了。」一直陷在初恋的伤口里。
柯南深表欣慰地嗯嗯嗯。正想好好向她提点投资亚洲成长性股票搭配欧洲防御性股票以避险的同时得留意油价对全球经济成长的影响,她却晕头转向地嗯嗯啊啊起来。
「柯南,我好像泡太久了……」整个人昏昏的。「我得赶快起来,不跟你聊了,拜——」
她几乎是跌出浴缸外,软趴趴地随便套上衣物,天旋地转地晃出去。
糟糕,她得快点爬回二楼的卧房躺下,不然一定会晕倒,晾在地上风乾也没人会来收尸。爸要到明天星期日早上才会飞回台北陪她做礼拜,哥不晓得死哪去了,堂弟们去夏令营……
她一晃入客厅,还来不及上楼梯,就头重脚轻地往後软跌下去。
地板虽然硬,倒还满暖的,没她想像中的冰凉。而且地面不是很平,像吊床,把她整个身子包裹撑拖著,很舒服。
爸什么时候帮她装好吊床的?
晕眩的醉美人恍惚睁眼,看到的不是吊床旁应该有的绿树和蓝天,却是近在咫尺的一张刚棱大脸。
「你向来都是这么热情地迎接访客吗?」
她愕然眨巴数次,焦距仍然对不准,眼前影像恍然飘浮,但她的头脑万分清楚。
李维祈为什么会在她家出现?
「猪,你又泡昏啦?」范家老哥懒懒踱来,冷血讥笑。「下次泡澡乾脆带上厨房的那个煮面计时器好了,免得泡过头,整个人跟面一样地糊掉。」哈!
死老哥……如果她够力气……
「维祈,你把她扛到二楼随便找个地方放就行,我先到车库去等你。」哥儿们疯狂飙个通宵吧,哟吼!
而後,豪宅一片宁静,只闻屋外清爽的蝉鸣。
以及她的心跳,和他的吐息。
可恶……她拚命想保持意识清醒,却愈来愈模糊。浑身软软的,泡尽了所有力气。深陷沉睡之际,她焦躁地急急挂虑:完了,她好像只穿著内裤一般简陋的超级小热裤,上身除了无袖贴身小背心外,她什么也没穿!
光滑雪嫩的两条美腿,浑圆丰挺的豪乳,单薄局促的丁点衣物,遮也遮不住的红晕肌肤……此刻的她如同被搁在砧板上的鲜美食材,只等他动手宰割。
「范小猪。」醇浓的低嗓盈满浪荡的沙哑。「你完了。」
咈咈咈……
优雅的深幽山区,隐约传来无辜猪只的悲惨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