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薄的晨雾飘浮在林间,微亮的晨曦穿过沾满了露珠的叶梢照进林间,带点寒意的风儿一动,悬在叶尖的露珠随即坠下。
滴落在额上的晨露有些凉,霓裳睁开眼,抹去了额上的湿意后,一脸茫然地看著白雾淡淡的四下,当她拉回了远望的目光看向近处时,她首先瞧见身边已熄的营火,紧接著,是海角环住她的臂膀。
这才想起昨夜又露宿在外的她,抬首看了看顶上仍是未散去的雾气,屈指算算,这座不是被白云围绕,就是被浓重雾气笼罩的山头,已有好些日子不见天日了,她不禁要想,不知那个身为云神的云笈是在想心事,或是又在练习布法。她是不介意云笈兴致一来就拿天宫的山头当靶子练习,只是再这样下去,她和海角恐怕要花上好一段时间才能回得了家。
背后烘暖了她整个身子的温度,悄悄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轻轻挪开海角环在她胸前的手臂,在他的怀中转过身后,她侧首看著靠睡在树下的海角,虽是睡著了,一手还拿著拨动营火的树枝,累积在他眼底下的暗影,再次透露了他似乎又是一夜没睡。
浅眠的海角,在她的影子遮住他的脸庞时,防备地睁开眼,但映入眼眶中的容颜,随即让他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
“你连睡觉都会皱眉头。”她好奇地趴在他的胸前,以洁白的指尖顶著他的眉心,“梦到我也会令你皱眉吗?”
“小姐不会。”他伸手拢著她散乱的发丝,就著终于穿透雾气的日光欣赏她初醒的模样。
啾啾的鸟鸣声中,趴在他胸口一动都不想动的霓裳,静静地看著他难得放松的表情,流连在他脸上的指尖,在碰触过他后即不想离开,漫无目的的在他脸上游走,而他只是沉着声,没有阻止她的好心情,也不想停止此刻在他俩之间的亲昵氛围。
“小姐?”过了许久,他不解地看她忽将笑脸一收,急急忙忙地往他的怀里钻。
“好冷……”清晨寒凉的天候令她抖了抖身子。
他看向一旁已不再具温度的营火,而后瞧了瞧天色,起身将她扶起,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衫罩在她的身上,将她往树旁的方向轻推。
“前头有条小溪,请小姐去梳洗一下,待会咱们就回城。”连续让云笈施法云雾缭绕了好些一日,也该是放晴了,他可不能让她跟他这么餐风宿露下去,而那个一直在天垒城里等他们回去的天涯,现下八成也急坏了。
“好……”霓裳瑟缩地拢紧身上的外衫,朝著水流声往林子里走。
已是初冬的时节,溪水冰冷的直教人打哆嗦,快速打理好自己的霓裳,频搓著被溪水冻红的两手,才想快回海角的身边时,一柄自远处射来的飞箭即插在她的面前。
天垒城的信箭?
认出自家东西的霓裳,狐疑地看了看四下,在林间并没找著半个人影后,纳闷地上前拔起地上的箭,取出信筒摊开里头所放的信条后,她更是不解地看著里头所写的内容。
已在树下等著她的海角,在她慢吞吞地走回原处时,好奇地看著她抚著下巴沉思的模样。
“小姐?”
她扬了扬手中的信条,“暂且不回城了,咱们有别的地方得去。”
“去哪?”正打算收拾东西的海角,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咱们的天孙要我跑一趟海道谈结盟的事。”也不知道那个天孙在想什么,结盟这种事,他不派天涯也不派风破晓去,却亲自指派她这个没什么分量的代表去?
海角的反对说得飞快,“眼下海道有战事,小姐不宜前往。”
她眯著眼努力在信里寻找这类的字眼,“战事?”信上没说啊。
“目前帝国六器正派出玉笄与玉珩出兵海道三岛。”
她转了转眼眸,然后亮出什么也没多写的信条摆在他眼前。
“你怎知道?”为什么关于海道的事,他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曾在迷陀域里听过一些消息……”
就说他很关心海道之事嘛……霓裳看著他不自在别过的侧脸,知道他就算再怎么想否认,他也仍是海道之人,而海道,也永远是他双亲的故乡,她知道他是个孝子,一直很想去海道为他双亲以及他去除奴籍,只是,他始终都找不到借口。
“无论海道是否有战事,这是天孙交代的,咱们得去。”她刻意正色地说著。
“小姐,我说过——”想令她打消念头的海角,才说了一半,就遭她以指掩上唇。
她笑咪咪地偏著头,“我俩也来谈个条件吧。”
他忍不住皱眉,“又谈条件?”先有药王,再来个天涯,现在就连她也是?
“对。”霓裳大大地点了个头,“只要你愿陪我到海道三岛一趟,我就愿治眼。”
海角意外地张大了眼,这些年来,她从不曾打破自己的话肯让人帮她治眼过,为此,他几乎已死心,不知还能有什么法子能让固执的她改变心意。
“你会答应的对不对?”她讨好地拉著他的衣袖,“再说,你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去是不?”
就为了让他找到理由去海道一趟,所以她以治眼作为名目,好让他去得理所当然?默然将她成全的心情看在眼底的海角,为了她的知心与体贴,觉得喉际有种哽涩的感觉,他深吸口气将它压下,伸手轻抚著她的脸庞。
“小姐何时想走?”
“现在就走。”打铁趁热的她,为免他改变心意,忙著去一旁收拾,“我怕晚了会没法赶回来过冬。”
海角温柔地拉回她,让她在原地站著由他去收拾,在沉默地收拾著他摆放在树下的东西时,他能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一直都在他的身后没有离开。
“海角。”在他们准备上路时,走在前头的霓裳突然停下脚步。
“什么事?”他忙走至她的身旁。
她有些不好意地看著他,“不要……不要再走在我的身后好吗?”
他顿了顿,在想起她曾说过的话后,主动牵起她的手。
“这样?”
“就是这样。”心满意足的笑意顿时出现在她的脸上。
“小姐的心愿很小。”他牵紧她的手,著迷地看著她动人的模样。
她朝他摇摇指,“不,跟你比起来,我很贪心的。”牵手只是一小步,她还有更多的心愿。
海角挑高了朗眉,“是吗?”
一脸神秘的霓裳勾著手指示意他弯下身,在他靠过来时,她两手围在他的耳畔,低声对他说出她藏在心底一大堆的心愿。
“我就说我很贪心吧?”一鼓作气说完后,她清清嗓子,有些好奇地等著看他的反应。
面色丝毫未改的海角,瞥了她微红的面颊一眼,有样学样地也朝她勾勾修长的食指,在她靠过来时,他刻意压低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说上一堆只他俩听得见的情话。
听了他话里的内容后,霓裳的小脸有如野火燎原般地烧红,她深深紧屏住气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两眼更是完全不敢直视他。海角含笑地勾起她的下颔,蜻蜓点水般地啄了她一记后,再慵懒徐缓地吻她,感觉她的身子在他怀中明显变得僵直时,他索性抛开顾忌,懒得再束缚本性。
欣喜、尴尬,又没处躲的霓裳,只觉得自己像只刚被煮熟捞上来的虾子,浑身无一处不热,面对这个一热起来惊天动地的海角,她有些不能消受。
“你、你……”脸红心跳的她,忍不住捂著发烫的面颊,“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的外表跟你的内心一点都不搭?”为什么看起来冷冰冰的他,心底所想的东西却完全相反不说,身体力行起来还比她更大胆露骨?
微微的笑意自他的唇角勾起,登时看呆了霓裳。
“小姐?”他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平时看惯了他面无表情,或是一副冷若冰霜样的她,目不转睛地瞧著眼前难得一见的笑意,并渴盼地对他伸出一指,“再……再笑一个。”
“够了吗?”如她所愿的海角,在愈来愈无法持续脸上的笑意时,边揉著笑得有些僵的脸颊边问。
“你……”霓裳轻扯著他的衣角,期期艾艾地问:“你可不可以……以后每日都这么对我笑?”
想起她小时候曾对他说过他都不笑的海角,低首凝视著她那双写满渴望的眸子,他轻抚著她颊上瑰艳的霞色,不疾不徐地再给她一抹微笑。
“只要小姐希望,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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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东南处的海道,又名迷海,这片出现在陆地之中的海洋,面积幅员广阔,并紧邻东边的大海,在迷海数以千计的小岛上,以都灵岛、玄武岛、琉璃岛等三岛面积最为广阔,故海道又世称三岛。
从未踏上海道版图的霓裳,在抵达迷海时,发觉海角口中海道与帝国的战事,与眼前的景况有著大大的出入。
顶著强劲得几乎让人站不住脚的风势,远站在离海岸尚有一段距离的山崖上,霓裳两手抚按著风中乱飞不止的长发,在恶劣的天候下,勉强抬首看向眼前一望无际的迷海。
在这日之前,她曾听天宫来过海道的神子说,迷海就像一块上天不小心遗落在人间的蓝色宝石,静静镶嵌在绿色的大地上,在其中,盛著色彩斑斓的各式大小岛屿,可现下到此一看,她除了能隐约的看出在远处飘浮著的三座大岛外,根本就瞧不见什么蓝色的大海,或是什么美丽的岛屿,眼前像遭黄沙染了色的海面,就像是锅中煮沸翻腾不休的滚水般,海中大大小小的岛屿,在滔天恶浪中忽隐忽现,一波波袭向岸边的巨浪,迫使帝国的战船皆停泊在港弯内,所有战船都抛下了重锚,在浮沉不定的水面上以粗绳紧紧相系。
携著海水湿气的劲风扑向人面,不得不拉住海角才能站稳的霓裳,眼睁睁的看著一波自海面上而来、高有几尺的巨浪,在笔直扑向港弯时,浪头漫盖过了港堤,将几艘停在港中避浪的战船一一打碎后,再掀起抛在港岸上。
她愣愣地望向完全不能行船的海面,再低首看著空无一人的海岸,以及撤至海岸远处的帝国军营。
这也算是战争吗?
不,这一点也不像是战争,实际上,是根本就没有战场。
“海道的风……一向都这么强吗?”整张脸被强劲的海风刮得疼痛的霓裳,头昏脑胀地抱著海角的手臂问。
“是风神在布法。”不畏强风的海角昂首凝视著远方藏在海涛间的岛屿。
“风神?”连开口都觉得很勉强的她,干脆整个人躲在他的身后。
“风神飞帘,守护海道的神女。”他木然地应著,在发现她已不在他身旁,而是躲至他的身后时,这才赶紧带著她找个能够避风的地方躲。
被塞进一处山崖洞穴里的霓裳,在总算不必再被风吹了后,晃了晃她觉得有点轻飘飘的脑袋,然后她皱眉地看著以身子挡在洞口为她避风的海角,伸出两手将他拖进里头避风。
“照这种情况来看,只要帝国的战船一艘也不能发,帝国就无法动海道分毫了。”在他的怀中窝得舒舒服服后,透过洞口,她张眼瞧著海面遭肆虐的狂风所掀起的海啸。
海角一脸的不安,“我不认为。”他倒觉得再这样下去,情况不妙的会是海道。
她愣著眼,“为什么?”明明现在状况就是一面倒啊
“毕竟神女也只是个人,她总会有累的时候,或是法力耗尽的时候。”他不懂,为什么海道面对六器不派出三岛岛主,反而是派出飞帘?是三岛岛主都有难处无法出兵,还是海道对飞帘太有信心,认为光凭飞帘一人就可以解决六器,并阻挡住等在后头的紫荆王?
靠在他胸口的霓裳,怔看著他脸部紧绷的线条,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中,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藏在眼底的担心。
“小姐,现下不宜与海道谈结盟之事,咱们改日再来吧。”不想在此地逗留太久,以免会被六器发觉的海角,伸手将她避风的外衫拢紧后,一手扶著她的腰想带她出洞口。
她倔强地摇首,“不行,我不要白跑一趟。”在她看了他这种表情后要她什么都不做的就回去?他是嫌路不够远吗?她根本就不是来处理三道结不结盟的问题。
“小姐,咱们先回天宫吧。”不能任她在这当头任性的海角,半哄半劝地将她拖出洞口,才拉著她往山崖的后头走时,她却停住脚步,用力地拉著他的衣袖。
“你看那边。”她伸手指著山崖后头远处,那处方才他们所路经的山谷小径。
也发现来者的海角,忙拉著她躲至一旁,眯眼看清来者后,他顿时锁紧了眉心。
“六器增援了?”视力不好的她,隐约只看出人影,所以只能猜测从那方向来的人,应当也和他们一样不会是海道的人。
海角定定凝视著夹杂在那些军伍中,衣著打扮像是僧人的一行人。
“他们是来对付风神的。”无法招架飞帘的六器们,看样子是打算先解决这个让他们无法越雷池一步的飞帘。
霓裳回首看了波涛汹涌的海面一会,仍是在海面上找不著半艘船只,她再看向正进入山谷的那些人,在心中权衡了一下轻重后,她伸出两掌朝他的背后一推。
“别忍了,去吧。”总是守在她身边的他,这些年来一直缺少了个能够大出风头的机会,今儿个日子好,就让他去当英雄吧。
“小姐……”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的海角,不赞成地向她摇首。
“与其在这穷担心,还不如就尽你所能去试试。”她边说边推著他往前走,“现下海道的神子们都在海上,你若是不去拦下那票人,可就没人去拦了。”
海角拉过她的双手,“海道未必会领情。”说不定海道只会认为他在多管闲事。
“谁管他们领不领情?”她无所谓地哼了哼,“只要你觉得你没欠他们,也把你祖先欠他们的还给他们就成了,他们要如何作想是他家的事。”
从没想到他的心思会被人看得那么清楚的海角,愕然地直视著她明亮的眼眸。
“欠他们的?”她……怎会知道?
她心疼地抚著他深锁的眉心,“你不是一直都这么想吗?”自小到大,绑缚著他的,并非是他祖先的身分,而是他祖先曾做过的错事,他总认为这份亏欠,透过了一代代的血脉,如数地传至了他的身上,而他,则必去背负。
他一手捉住那只微热的小手,探手抚上她的额际后,这才发觉连日来的赶路和餐风宿露使得她又病了,他回首瞧著那些已进入山谷的人们,悬在心房上的忧心,顿时成了一座摇摆不定的天平,一端是海道,一端则是她,他无法坐视海道的风神遭受到威胁,可也不能抛下她不管。
“我不要紧的。”霓裳在他开口前,抢先一步替他决定。“我说过,别顾忌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小姐真不要紧?”他仍是有些不安,忙著再向她确定。
“嗯。”她摸摸自己觉得有点重的脑际,边说边看向一旁下方的另一条山道,“没事,待会我会绕路先行回昨日的客栈歇歇。”再不找个地方避避风,她怕她这颗脑袋就要像芦絮般被吹散了。
看著她在风中的孤单姿影,他有些不舍,也放心不下,但他更知道,再这么在这耗下去的话,一旦让那些人步出山口,要再拦下他们,恐怕就会被守在海边的帝军发现,到时只会更加麻烦。
“小姐。”他取来身后的长弓,在她欲下山崖前叫住她。
已经看好路的霓裳,回首看著他已准备好的模样。
“请你等我。”像是下了决心般,他恳切地向她请求。
“放心。”聆听著他意有所指的话语,她勾起唇角,朝他绽出瑰艳的笑靥,“我都等你等了十来年了,不差这一日的。”
呼啸的狂风再次卷起她的发丝,掩去了她的视线,当发丝再次落下时,急著赶去拦人的海角,已不在原地,霓裳深吸了口气,拉紧衣领也赶紧离开这处会遭人发现的山崖。
一鼓作气赶至山谷边缘的海角,观察完山谷狭窄的地势,与他们距离山谷出口的距离后,当下他立即决定,先将山谷的入口堵住以截断他们的退路。
强烈的风啸掩盖了箭音,用上所有内劲发箭的海角,三箭先射向山谷入口处,并赶在谷口崩毁之前,再次拉弓射向谷中的山壁。
“有埋伏!”当山壁开始坍塌时,在谷底无处可躲的人们纷纷忙著闪避上头的落石,并忙著找寻发箭者的身影。
没打算让他们出谷的海角,在他们开始扬箭反击前,仗著地势,再次将手中之箭射向谷顶多处高悬著巨石的岩壁,崩落不断的巨岩当场掩埋了谷中大部分人的身影,在他另架起一箭,准备射向山谷的出口前,他蓦然察觉一道来自身后的气息,未及回首,来者已站在他身后,将手中的长剑搁在他的脖子上,冷清的女声,亦同时传至他耳底。
“你是谁?”
静立在原地下动的海角,冷静地侧首看著剑身上属于都灵岛的徽纹,而后,他挑了挑两眉。
这女人会不会把剑搁错对象了?
“天垒城海角。”他边答边以指弹向颈边的长剑,朝身后击出一掌后,再扬起手中的长弓抵挡住直接朝他劈下的长剑。
“天宫的人?”都灵岛岛主观澜,对他这名不速之客眯细了眼,“你在这做什么?”
他以眼瞥向山谷,“很明显不是吗?”
“海道并未向天宫求援。”一如他先前所料,对他的所作所为,观澜并不领情。
“我并非天宫之人,也不为天宫而来。”也不想藉此向她邀功的海角,只是淡淡地撇清立场。
“岛主!”
“何事?”视线并未离开海角的观澜,头也不回地问。
“玉笄率军赶来了!”与观澜一同私自离开迷海的淘沙,在玉笄察觉山谷的动静后,立即赶在玉笄自海边进入山谷前来此通报。
“知道了。”她淡淡应著,接著率先挪开架在海角弓上的长剑,侧首看著底下被海角堵住入口的山谷。
猜出她大概在心底盘算些什么的海角,直接在一旁给她建议。
“玉笄既已赶来,那么在玉笄入谷后动手会较好。”一旦玉笄入谷,到时他们只要封住另外一个出口就成。
与他怀有同样打算的观澜,仔细地打量了他那张似有海道血统的脸庞,半晌,她决定先弄清楚他为何出现在此的原因再说。
“你为何而来?”
“自由。”他毫不犹豫地将搁在心中多年的愿望说出口,“我要海道还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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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想说,路很窄?”石中玉挂著一张特大号,让人看了就觉得阳光灿烂到过于刺目的笑脸。
“是……窄了点。”与他完全相反,在被风吹了那么久后,整个人像是被黑暗笼罩,神情显得委糜不已的霓裳,一个头两个大地看著眼前这个哪时不好撞上,偏偏在这撞上的熟面孔。
“咱们很有缘是吧?”石中玉再凑近她一步,弯著身子问著这个连著两回他溜出中土,都有机会过上的女人。
她僵硬地陪著笑脸,“我并不想同你结缘……”
与海角分手后,绕路的霓裳,已在这条路况崎岖的山径上折腾了老半天,想先回到昨日歇脚的客栈休息的她,顶著窜进山谷里的寒风,头昏眼花地爬了一段山路后,就在欲出山谷之时,正巧撞上了刚进山谷的石中玉。
石中玉好奇地看看她身后,再歪著头问。
“你在这做什么?”怪了,这回她怎么没像上次一样,来势汹汹地在身后带著一大票的人,反而学他跑单帮似的,一个人跑来这鬼地方?
“逛逛。”她将眼珠子转了个两圈,笑咪咪地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也笑笑地搔著发,“正巧,我也是。”
“那……”霓裳悄悄往旁跨了一步,“我继续逛我的,你继续逛你的?”
他抚著下巴,“这主意是不错。”
“告辞。”霓裳随即一溜烟地绕过他。
“可我记得咱们之间似乎有一帐未清。”石中玉懒洋洋地转过身,随手折了一截路旁的枯枝,朝她的方向一掷,速度比箭还快的枯枝,即穿过她的发梢,笔直地插在她前头的树干上。
自认没本钱打得赢他的霓裳,识相地停下脚步,慢吞吞地转过身面对现实。
“哪一笔帐?”这男人,该不会像她表哥一样那么爱记仇吧?
石中玉弹弹指,心情愉悦地提醒她,“你赏给我的那两鞭。”
她两手环著胸,“你想我怎么清这笔帐?”
“只要告诉我天宫的人干啥出现在海道就行。”其实他不计较、也不在意上回她对他做了些什么,只是他挺纳闷她会出现在这的原因。
“不说呢?”她挑衅地扬高下颔,“难不成你也要赏我两鞭?”她才想问他这个帝国的南域将军,大老远的跑来东域这做什么呢。
“嗯……”石中玉皱皱鼻尖,“我还不至于那么没度量。”
类似雷声的巨响,突地自她身后远处的山谷里传来,他俩互视一眼,缓缓将目光调至远处,只见一阵烟尘自谷底窜出,直奔云霄,但很快就遭海面上刮来的强风给吹散。
石中玉瞥她一眼,“旧仇改日再叙,先一块去瞧瞧如何?”
“同意。”也急著想去看看战况的她,话尾一落后,马上与他往声音的方向跑去。
由于两地距离仍有一段,为免会错过什么的石中玉,在险峻的山道上一路飞奔,就算到了无道可行只能攀壁之处,仍是没减下速度,这让险些跟不上他的霓裳,只能捺著一身的不适,拚命追上他的脚步,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时,聆听著她愈来愈沉重,似就快喘不上的呼息声,石中玉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你病了?”他转过头,皱眉地看著气色愈来愈差的她。
“我没事……”担心海角的她,仍旧费力地往上爬。
脚下的山岩,经她一踩后微微松动,一脚差点踩空的霓裳,看著伸出援手的石申玉伸出一手牢牢握住她的臂膀,轻松地将她拉上来后,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还好心地拉著她继续往上爬。
她感激地望著他的背影,“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好男人?”要不是他是帝国的人,她还真想找个时间与他坐下来喝个两杯。
石氏仁兄骄傲地抬高下巴,“我家的公主殿下常常这么说。”
瞧他跩的……笑意悬在唇边的霓裳,在被他拉著爬上陡峭山壁后,即遭他给按在地上,原本犹有不解的霓裳,低首俯瞰著下方的景况后,那抹笑容很快地即消失在她的唇边。
扬著六器所属的玉器旗帜的帝国来军,在通过了下方的山谷入口后,正与赶来拦截他们一小支海道的军旅,交战于山谷中,而站在海道这一方的海角,亦身陷于其中。虽然海道只派出了一小支军旅,人数并不及帝军,但熟悉地形的观澜在下方指挥若定,似乎并不在乎敌我多寡,光只是观澜一人,就足以对付在谷口强风中几乎站不稳脚步的敌军。
赞叹地欣赏了底下大展身手的观澜一会,霓裳不解地瞄瞄身旁下动如山的石中玉。
“你不去帮你们帝国的人吗?”下头那些可是他的同僚耶,他居然还有心情趴在这看戏?
“不帮。”石中玉两手撑著下颔,兴致盎然地瞧著下头招人注目的观澜。
霓裳定定地瞧著他脸上那副关不住幸灾乐祸的模样,她不禁回想起,先前当六器中的赤璋与白琥两军前往黄泉国之时,她已在怀疑六器为何会突然越俎代庖,跑到四域里插手四域之事,没把镇守四域的四域将军放在眼里这一事……而今日在这见著了石中玉的态度之后,原先存在她心中的怀疑,渐渐成了一种笃定。
她以肘撞撞身旁的他,“喂,帝国的六器与四域是不是在互抢地盘或闹内哄?”
“是啊。”他点点头,大剌剌地抖出内幕。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坦白的霓裳,反倒是为他大方透露情报而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那个男人是谁?”石中玉伸手指向下头其中一名最抢眼、也最格格不入的人,“你们天宫派来的?”那种招牌动作、那种架式,左看右看都是天宫派的,只是他怎会也在下头一块搅和?海道是啥时与天宫结盟了?
“他叫海角。”看在他与她分享情报的份上,她也有来有往地报上海角的大名。
当海角倾全力射出轰山碎石的一箭,飞离弓弦的锐箭将下方山谷撕扯出一道大裂缝,无人能够拦挡的箭气直扑向玉笄所率之军时,石中玉意外地扬起了两眉。
“你可别打他的主意。”在注意到他两眼直盯著海角不放,眼中亮起那种像是找著了猎物的光芒时,她不安地把话说在前头。
他挥挥手,“放心,我不会动他的,我巴不得他摆平下面那些人。”夜色有交代,六器要是增援,或是想扯紫荆王的后腿,他就得先动动手脚,好维持海道目前僵持不下的情形,而现下既然有个跟他一样,都是捞过界来的人在下头动手,正好省得他冒著被六器或紫荆王知道的风险亲自出马。
她有些不信,“你真要袖手旁观?”
“抢地盘是需要手段的。”石中玉煞有介事地紧握著一拳,“既然有人爱充英雄,那就让他去当吧,我向来都很有成人之美的。”反正眼下的情况,他横竖都可以交差,那他就窝在这观战别劳师动众了吧。
所处之地忽地一阵地动山摇,差点因此滚下去的霓裳,在石中玉伸手将她捞回原处窝著后,愣看著下面身著军服、手握著一柄方天戟的女人,再次挥动手中之戟削下一面海角所站之地上头的大石。
为海角捏了一把冷汗的她,紧张地拉拉石中玉的衣袖,“那个人是谁?”
“玉笄,青圭的爱徒。”他撇撇嘴角,想起那女人巴不得能够取代夜色的地位就没好气。
再次削下一片山崖的玉笄,眯细了双眼,在认出了观澜之后,立即放弃海角这不速之客,改将目标锁定在观澜身上,趁观澜正忙著阻断敌军去路时无声地逼近她,一旁的海角见了,忙不迭地弃弓边跑边抽出腰际的软剑,正当观澜倾力以一掌击向山壁,使得上方突出的峭壁因此而碎裂垮下时,玉笄手中的方天戟也已抵达观澜的身后,察觉到锐气已至的观澜紧急转身,尚来不及扬起手中之刀,海角的软剑已缠上玉笄方天戟的戟柄,他使劲一扯,脱手飞出的方天戟,立即远飞至一旁另一面山壁上,再次使得岩壁上的岩石纷纷落下。
漫天的烟尘,很快即遭无处不在的强风给刮走不见尘影,以袖掩面的玉笄在落石引起的尘灰散去后,不悦地看著通往海边的山谷谷口已被众石给堵住,她撇过脸,狠狠瞪向借她之手堵住通路的海角。
面无表情的海角,先是以眼示意观澜带人去解决玉笄所带来的那些人,在观澜走后,他扬起手中之剑,挑衅似地遥指向玉笄的眉心。
躲在远处观战的石中玉没想到,底下那个叫海角的人,对付起身为女人的玉笄,竟不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稍微对她手下留情些,反而像有深仇大恨似的,剑剑要人命地扑向手无寸铁的玉笄,费力闪躲中,玉笄就地拿起插在士兵身上的长枪,转身一刺,枪尖霎时刺过了海角耳际近处,海角立即腾出一手,一掌重击向她的肩头,在她尚未站稳时,将软剑一甩,缠住枪头后使劲地卸去枪身上的枪头,在枪头飞离枪身的那一瞬间,他旋身以箭劈向枪头令它转向,将它扫向正朝他冲来的玉笄。
一鼓作气收拾了玉笄后,海角连停下来喘口气都没有,拾起地上的长弓,一手取来箭筒里的飞箭,转身就朝石中玉与霓裳藏身之处射去。
微偏著头闪过来箭,并以两指夹住来箭的石中玉,看著海角似要吃人的表情,不敢苟同地咋咋舌。
“啧,真凶……”他边问边探首看向手边的霓裳,“哪,他向来都是这么……甩鞭子的?”
不知在何时已趴在他身旁不动的霓裳,在他的摇晃下动也不动,他忙伸手探向她的额际,而后皱眉地瞪著这个病惨了也不先通知他一声的女人,他回首瞄了仍站在下头冷瞪著他的海角一眼,虽是很想下去挫挫海角的锐气,但他又不想让六器知道他出现在海道,半晌,他甚是可惜地叹了口气,一把捉起霓裳扛在肩头上。
“算了,就当你欠我个人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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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事了?”封锁住谷口的信道后,在返回迷海前,先与海角一同退回客栈的观澜,仰首看著自楼上的客房下来的海角,觉得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柔和多了,不像先前布满了肃杀之气。
“嗯。”安顿好霓裳,也让她喝过药后,原本一身紧张的海角,这才安心不少。
只是他仍是不解,与霓裳一同观战的石中玉,没出手帮助帝军就算了,石中玉竟还在他追上来之前,先行把霓裳给带回客栈,将霓裳交给客栈里的人后才离开……
若他没记错的话,上回霓裳奉命去逮石中玉时,还赏了那个石中玉两鞭,怎么石中玉没跟她计较那回事,也不因她是神子而杀了她?霓裳与那个石中玉究竟有何交情?
呼啸的风声自门窗的缝隙传来,他拉回心神转首看向窗外。
“你们不叫风神停止布法吗?”看著外头被风势扫得一片秋叶也不留的林子,海角很怀疑这间门窗因风而不住作响的客栈,能在风势中继续再撑多久。
观澜的表情有些讶异,“停止?”
“紫荆王既已来此,那就不能让风神一直施法来对付眼前帝国派来的这些人,他们由三岛亲自来对付就够了,日后风神还有更令海道三岛头痛的紫荆王该对付。”他是不知飞帘的法力如何,但与云笈相比,飞帘这等破坏力强的法术定是相当耗神耗力,若不早点停止好让飞帘养精蓄锐,只怕到时她会没力气对付紫荆王。
观澜不自在地别过脸,“长老们……执意不肯让三岛岛主出兵。”
海角狐疑地扬起眉,“他们想累死风神吗?”
并不想让个外人知道海道之事的观澜,在他质问的目光下垂下眼睫,可是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她并不想隐瞒,她不想再去说服自己并没有为眼下的海道感到失望。
她也怀疑再这样下去,飞帘究竟还能撑多久……只是长老们太看轻帝国,也太过倚赖飞帘,认为只要飞帘能将他们藏于迷海中,且不让帝国有机会来到海面上,海道就能不费一兵一卒地将帝国阻挡在外,而在风波过去后,日后海道仍旧能够继续过著与世隔绝的日子,并静心等待海皇苏醒。
看著她那双回避的眼眸,海角在其中看见了她没隐藏的难堪与不忍,并在她紧握的十指中,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她没说出口的无能为力。
“天宫找到天孙了,海道呢?海皇醒了吗?”或许海道就是自恃有个海皇在,才没把帝国放在眼里,既然如此,那叫海皇早点出来解决这一切,飞帘也就不必再逞能了。
她沮丧地摇首,“尚未。”
“海道究竟打算怎么办?”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海角,更是难以理解海道的作法,“就算不理会帝国六器,那紫荆王呢?”
“等。”观澜缓缓道出目前海道唯一的作法。
“等?”他有些没好气,“等海皇吗?你们可知海皇何时会醒?若是海皇继续沉睡呢?”帝国都已派兵包围海道了,他们不应战便罢了,居然还把希望全都放在海皇的身上?
“我不知道。”因身分而被困在两难之境的她,无奈之余,苦涩地低语,“我只知道,就算不愿,我们也必须等。”
神……有时会用残酷的方式考验人们。
漫长的百年光阴过去了,海皇仍旧在海面下静静地沉睡著,不理会人间的岁月,亦对海面上的神子们不闻不问,在海皇的梦中,有他们吗?海皇知不知道,他给了他们一线希望,却又将希望成真的可能性压至微乎其微,任痴心盼著海皇归来的长老们苦苦等待,任他们这些想要走出海皇阴影的人,即使再想凭一己之力捍卫家园,却必须屈从于海皇可能会苏醒的希望下,只能捺下性子等待。
自帝国派兵来此,布法吹起狂风的飞帘也在等吧?她不知不能休息片刻的飞帘是否已快至极限,在无法出兵的前提下,她也只能等著看飞帘何时会力竭。
聆听著她那不得不退让的语调,海角叹了口气,这才觉得天孙派他们来此,来的很是时候。
他中肯的建议,“与天宫和地藏两道结盟吧,只要三道结盟,或许天宫和地藏就能兵援海道。”
“我怕天宫与地藏都自顾不暇,况且……”观澜朝他摇摇首,“海道的长老们说过,海道不需要盟友。”
海角听得简直想皱眉,不需要盟友?故步自封也要有个限度,这百年来海道的神子根本就是愈活愈回去,除了看不清天下现况外,还因旧时的骄傲、或是自满,把自己困在这片迷海之上,一味地什么也不看不听,继续满足于他们的小小世界。
他深深吐了口气,试著压下满腹的不悦。
“若不能结盟,那么海道可以给个交代吗?”既然海道采自欺欺人的作法过日,那么想必那件事海道定也是不知情。
“什么交代?”
“海道中的神子,近来在天宫、地藏与帝国里惹了不少麻烦。”海角边说边一手探向衣襟,“听说这个神子有意在一统三道后,再攻向帝国夺回中土。”
对他的话,她抱持存疑,“没听说过。”海道怎可能会有这种有野心的神子?
取出那日在他人身上得来的岛徽后,海角直接把东西扔向她。
“这是都灵岛的岛徽。”他冷冷地看著她愕然的模样,“你不会连你自家的东西都不认得吧?”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事情的源头,可没想到,这个地主脸上的表情却写明了一无所知。
在她岛上,有这种人存在?本想反驳此事的观澜,在开口前突地顿了顿。
不对,近来岛上……的确是有些怪事发生……
“我会去调查此事。”她沉声允诺,眼眸问抹上了一份深思。
“告辞。”放心不下霓裳的他,眼看话已说得差不多了,起身向她道别后,打算去楼上看看霓裳。
“还有一事。”观澜不疾不徐地留人。
他回首看她一眼。
“你说,你要海道还你自由?”一个天宫的人,大老远跑来这出手帮忙,是要海道还他什么自由?
“听过涛武侯这人吗?”
她想也不想地立即回答,“罪奴?”这个出身她都灵岛的罪奴,这百年来都灵岛上的人,人人都记得当年他在两界之战中犯了何罪,以及又是如何让都灵岛的颜面尽失。
“我是他的后代子孙。”海角挺直背脊朗声说道,“无论我的祖先曾做过什么,那皆与我无关。”
总算明白他来这是想做什么的观澜,虽是很感谢他出手相助,却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前头。
“罪奴之罪是永罪,长老们不会同意撤销你的奴籍。”那些固执己见的老人哪会看在他为海道做了什么事的份上,而去撤销他身上世代传下的奴衔?在那些老人的眼中,错即是错,没有赎罪的机会,更无翻身的余地。
“请你别弄错,身有奴籍的是我的双亲,并非我。”他冷声一笑,“我长在天宫,本就不是海道之人,今日我只是来将我祖先所欠的还给海道,无论海道领情与否,至于我的自由,那并非由海道那些长老来认定,而是由我。”
她眨眨眼,迟疑地问:“你只是……想还你祖先所欠下的?”
“对。”他不过是想解开困锁住他二十多年的心结罢了。
怔看著那张不屈的脸庞,观澜沉默地回想著他所做的一切,当她的视线落在他腰际上那属于天宫的箭筒时,她微笑地摇首。
“与那些不肯让三岛出兵的长老相比,今日的你,已为海道做的够多了。你放心,我会回岛上撤销你双亲的奴籍。”
海角绕高了两眉,“你?”就凭她?
“我可是个岛主。”她岛上的罪奴,她总有权处分吧?就算那些长老会反对,她仍是一岛之主。
“结盟之事,还请海道考虑。”知道她有心为海道尽一己之力的海角,实是不忍心看她独自奋战,因此就算是不可能,他还是劝上一劝。
她面有难色,“我会试著与其它两位岛主谈谈的。”
“不送。”察觉有动静的海角,不著痕迹地抬首看了看上方,在角落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时,他飞快把话扔下。任观澜愣愣地坐在原地,不解地看他像在追什么似地跑上楼。
趴在客房外偷听的霓裳,在海角的脚步声抵达房门前时,已动作迅速地钻回被窝里,并在他打开门时,朝他笑得甜甜的。
“谈完了?”
海角沉默地看著她掩饰的模样,半晌,他顺手带上房门,坐至她的身旁探了探她的额际,觉得没那么烫热后,他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那个……”霓裳在他两眼直不隆咚盯著她瞧了好半天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虽然我的脸皮很厚,但你这样一直盯著我,我也是会脸红的。”
海角拉开她掩在面颊上的双手,以自己的掌心取而代之,细细体会著掌心下所传来的温度与触感。
“海角?”眼看他看著看著,似乎又神游太虚去了,她轻拉著他的衣袖提醒他回魂。
他深吸了口气,扶起她坐正后,握紧她的双手正色地开口。
“请小姐守信让药王治眼。”
她皱著眉,“你忘了他开的条件是什么吗?”那日她不过是为了要让他来海道,所以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他还真当真。
“我记得。”
她挣开他的双手,一手拉过他的衣领,不满地瞪著他问:“你要大方的把我让出去吗?”
他毫不犹豫,“不。”
“那你是想怎么叫他帮我治眼?”
他已经计画好了,“天垒城多得是客房。”软的不行,就继续来硬的。
霓裳登时呆住,有些害怕地看著突然换上一副坏人脸的他。
她咽了咽口水,“你……想继续绑著他?”为什么她会觉得……他现在这副德行,还真吻合药王所说的绑架犯?
“对。”他冷声哼了哼,眼中亮起为非作歹的寒光。
“不、不可以这样的……”她讷讷地抹去布满额际的大汗,“你知道,绑人本来就是不对的,况且咱们再这么绑下去的话,马秋堂一定会翻脸跑来天宫要人的……”
“霓裳。”他冷不防地轻唤。
霎时忘了先前自己在说些什么的霓裳,怔然地看著这个只会叫她小姐,从不曾叫她的名的男人。
她颤颤地伸出手抚著他的唇,“再……再叫一次。”
“霓裳。”他再次让那不熟悉、却想唤已久的名,滑过他的口齿之间。
薄薄的泪雾凝聚在她的眼中,她哽咽地问。
“你知道……这句话我等了几年吗?”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她这辈子永远也盼不到他肯抛弃主仆观念的那一天,她甚至都已死了心,决定就这么一直当著他口中的小姐。
“对不起。”他以指抹去她溢出眼角的泪,“但在今日之前,我没有资格可直呼你的名讳。”主仆分野,不是她或天涯说撤就能撤的,重点是在他自己,他一日顶著海道罪奴后代的身分,他就觉得他不是与她站在同一处起点,他不愿欺人欺己,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可他要的东西,不是他人所能给,而是得自己亲自去拿回来才行。
“谁说的?”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将他拥紧,“你比谁都有资格。”
海角双手环住她的腰际,感觉自己正环抱著一身春日般的暖意,而他俩间的距离,似乎也不会再像从前般,即使两人紧紧拥在一块,也仍是觉得遥远。
“你要留在海道吗?”想起楼下还有个观澜,霓裳有些不安地收拢双臂,靠在他的颈间问。
“不。”这里就连他的故乡也不算是。
她仰起脸庞,“在海道,你还有没有别的心事?”
“没有了。”虽然海道的战事令人忧心,但海道要如何做他没法管,况且,那本就不是属于他该付的责任。
“那咱们回天宫好不好?”很怕他会被观澜给留在海道效力的她,现下只想赶快离开这,免得海道日后会后悔没把他给留下来。
看出她不安的海角,捧起她的脸庞,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好,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