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堡中侍了一个礼拜后,萝莉并未更接近她的目标。海嘉和另一位轮班的护士普莉都一样不敢违抗命令。普莉较年轻,比海嘉还要尽责,生起气和科雷一样令人害怕。
在大厅里的萝莉和海嘉听到车子往城堡驶近的声音,下一刻,科雷就穿越了大门。他穿着一件轻便的短袖T恤,露出强壮的手臂。
他迅速地瞥了海嘉一眼,海嘉匆匆地上楼去了。「嗯,你去过哪些地方了吗?」他有礼地问萝莉。
「你明知道我没有。她和普莉都没胆子违背你。」
「当然了,」他若有似无地微笑着。「你若想尝试的话,那就太傻了。」
「我尝试是因为那很重要。一定有什麽方法能够让你了解,你不可能真的和你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一样顽固。」
科雷冷酷地挑起状似嘲讽的眉毛。「是吗?为什么?」
她困惑沮丧地叹口气,每当他以她的无助来对抗她时,她都会有这种感觉。「因为没有人会这么顽固。」她终於说。
「我想,你会有新发现。一个男人做他认为对的事情时,他就应该顽固。」
萝莉抬头看他,暗自诅咒讨厌的轮椅,这使得她和科雷争执时,处於不利的地位。「但是一个男人不应该执着於他认为是对的事情,」她反驳。「毕竟,事情有很多面。」
「这件事惰例外。」
她不悦地说:「你太自负了!」科雷突然推动轮椅,「嘿,我们要去哪里?」
「到阳台上,我想和你谈谈。」
他将她推到阳台上,从那里可以俯瞰莱茵河峡谷。船只在河上划来划去,看起来像是小模型船。萝莉倾身欣赏着,几乎被这种美景分了神。
他趁她看得入迷时研究着她,发现她的脸不再像躺在病床上时那样苍白了,她低头看向峡谷时,脸色变得红润;在她抬头看向天空时,更有种独特、无邪的神韵。虽然他们正处於对立状态中,他仍然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突然他的微笑消失了。阳光照在萝莉丝般的长发上,看来像是炫目的黄金一般,这使科雷深吸了—口气。混杂在对她的仰慕之中的,是一丝近乎恐惧的情绪。
胡扯!他坚定地告诉自己,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任何事情。但是,他多麽希望这个女人不曾带着她扰人的名字、扰人的外表来到这里。
「你为何要如此固执?」他突然问。「你怎麽会如此盲目?你难道不明白你的努力是无效的?」
「或许你才是盲目的人,否则,你会发现我如此坚持是因为它很重要。」
「我爷爷快要死了!」科雷大吼。「现在没有什麽事情对他会是重要的。」
「你真是大错特错!正因为他快要死了,所以这件事才重要。请你相信我、让我见他,这件事真的是很重要。」
情急之下,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他低头看向她的手,接着,锐利地看向她的脸。这在他心中引起一种陌生的感觉,刺痛地贯穿全身。如此在乎一件事情会是什么感觉?他怀疑地想着。将谨慎完全放在一边只依赖直觉行事吗?
他感受到有种强大的、危险的感觉,所以一点儿也不让步。他抗拒地僵硬起来,看着她开始脸红,迟疑地收回手。她碰触过的地方开始烧灼,他极力地克制自己不去抓住她的手,将它们再次放回他身上,或是举向他唇边。「如果你真的看到他,」他问:「你会和他说什么?」
「我告诉过你,我有东西要给他,我答应过别人转交的。」
「而你期望一位垂死的人说些什麽呢?」
在开口之前,她迟疑了一下,「我希望他会很快乐。」
他的脸因怒气而阴暗下来。「别和我打哑谜了,」他怒斥着。「我是个很坦白的人,不喜欢神秘兮兮的。」
「或许是因为你并不了解那些秘密。」
他深吸一口气:「小姐,我试着让你免除嫌疑,但是你使它变得非常困难。让我们一劳永逸地解决吧!你可以告诉我,你要给我爷爷什么东西吗?」
「我不知道。它包起来了。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瞪大眼睛。「而你期望我让你进去折磨他。」
「你就是这麽想我的吗?」她很快地说。「我会折磨一位垂死的人?」
「或许不是蓄意的,但是好吧,我收回那些话,并向你道歉。但是,我还是要重复一次,如果你把包裹交给我,我可以替你把它交给他。」
萝莉摇头。「我宁愿等待机会亲自交给他。」
「你是不信任我喽?」
「不信。」她简短地回答。
他苦笑一下。「真是观察入微、直截了当。」
「当你不信任我时,我如何能信任你?」
「当你这么神秘时,我如何能相信你?至少你可以告诉我,是谁给你这个包裹吧?」
她固执地摇摇头。
「为什么不可以?」他问。
「因为你不可能会了解。我想,你不是懂得太多事情的男人。」
科雷将视线调离她身上。他惊讶地发现,她对他的评语伤害到他了,仿佛将他推到冰冷的世界之中。他苍白着脸转向她。「我们把这个话题留到下次争论时再说。」他改变话题,「我有个建议,或许能帮助你脱离目前的困境。我想要贺斯学好英文,而既然他很喜欢你,你当他的家庭教师再适合不过了。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他的上一个老师。」
「他干嘛非得请家教?何不送他上学?」
他倒抽一口气,神情愤怒,「我不会跟你解释的。我只做我认为对贺斯最好的事情。」
「把这个孩子绑得死死的?我十分同情他。」
「这就是为什麽你告诉贺斯,我是位『又挑剔又大惊小怪的人』的原因吧?」科雷噼哩啪啦地说。
「有吗?我不记得了。」
「你计划进入城堡那天说的。」
「噢,对了。」她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对她而言,那天她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被他抱在怀里、靠着他坚实的胸膛、感受到他的热力,以及他精力充沛的男性气息及危险感。其他的事情则是一片模糊。但是那一句无心的话,却明显地伤害到科雷了。
「或许你只是藉由毁谤我来拉拢他,但是,不论是什么原因,你在教他英文时,请好心地保留你对我的评语。」
「我还没答应要教他。」她恼怒於他以这她会和别人一样,轻易屈服在他的权威之下。
「当你听到我准备付你多少钱时,你就会答应了。」
「我不想要钱。」
「胡说!我可不要你行善。」他尖锐地说。
「这不是行善,」她指出。「你提供找食宿,这是我应当回报之事。」
「你会得到一份合理的薪水,」科雷坚定地说:「讨论到此结束。你忘了吗?我抱你下船时,检查过你的东西。我发现你住在伦敦的……我该怎么说才不会冒犯到你?」
「何必费心?」她讽刺地说。
「那好,照你们英国的谚语来说……你穷得和教堂中的老鼠一样。否则,你也不会住在那个破烂的地方了。」
「事实上,我一点儿也不穷,」萝莉想到安娜留下的画作,「我很富有。」
「你当然是。」科雷以安抚的语调说。「你是个有钱的怪人,喜欢住在破旧的地方。」
「我最近得到一笔遗产——」
「我很为你高兴,但是这仍然不会改变我要付你薪水的决定。请别和我争辩。我心意已决。」
「好吧!随便你!」萝莉恼怒地说。「你自己决定吧!」
「真是无礼,柯小姐!」科雷嘲弄地微笑着。「既然你已经好多了,我应该现在就送你回家。但是相反地,我却给你留在这里的机会,你可以在这里和我争辩,或是攀登高塔。你应该感激我。」
「门儿都没有!要不是你认为我一定会失败,你才不会这么做呢!」
科雷以一个苦笑承认这点,但是这个苦笑是针对他自己的困惑。他是个理智、有逻辑的人,但是现在他的行为却困扰着他。他为什麽不注意自己的直觉所发出的警告,尽快将她甩掉?反而说服自己,在他查出她到底在打些什麽主意之前,把她留在这里比较妥当。
「我想,你或许会担心在英国的工作。」他耸耸肩说。
「我是位自由工作者。我是独立的。」
「当然有一个『他』会为你担忧吧?」说话时,他并非看着她,而是看向峡谷。
「没有,」她简单地说。「我一个人住。」她原以为她已经习惯了安娜的过世,但是当她说出口时,她才猛然发觉自己真的是孤独一个人了。她们的小公寓中,再也不会响起外婆慈爱的唠叨声,或是突然出现的宏亮笑声。突然一阵悲伤冲刷过她,她的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著。
科雷突然转过头,看见她擦拭着眼角:「我明白了。」他温柔地说。
「不,你不明白。」萝莉吸吸鼻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完全是错的。」
「根据你的说法,我没有对过一件事。」他说。「你是在告诉我,你的眼泪和男人无关吗?我不相信。当一个女人有你这种长相时,那就一定和男人有关——无助的男人。」
「说得好像你和其他男人是不同的,」她抗议。「高高在上从不会令你感到难受吗?」
他听出她声音中的讽刺意味,「我只是设法使自己避免烈德所经历的事情。让自己置身於危险之外只是种常识罢了。」
「那麽,我很同情你,」她真心地说:「因为你什麽也不懂。」
一种陌生的苦涩催促他说:「我明白了,你一定急着回到那个男人身边。」
「没有什麽男人。留下我的人,是我外婆。我非常爱她,而她死了。」萝莉简单地说。「我相信即使是你,也能够了解那种爱。」
「是的,」科雷在一阵沉默之後说:「我道歉。我没有权利——」他倒抽了一口气。「死亡是很令人难过的,有时真的令人无法承受。」萝莉抬头看他,猜想着他声音中何以会有那种沉痛的哀伤。但是,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在我进一步冒犯你之前,或许我最好先行离开。」在他离去之前,把手放在她肩上,萝莉感受到他那短暂的轻柔碰触,心中悸动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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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稍晚,贺斯跑来上他的第一堂课,非常高兴他的朋友会继续留下来。他还交给她一个科雷转交的信封,里面有预支的薪水,还有一张薪水单,上面写着慷慨的数目。
她先测验一下贺斯的程度。结果她发现他懂一些基本英语,所以鼓励他用英文说出他感兴趣的事情,再伺机补充一些必要的单字。这麽一来,她发现他心中最感兴趣的是即将来临的嘉年华会,以及每年在哈根举行的啤酒节。「有一个游行,所有的人都会穿着有趣的衣服,要九岁以上才能参加。我去年就满九岁了,但是科雷伯伯还是说我太小。」贺斯抱怨着。
「噢,对,在我们第一天见面时你就说过。」
「我有一件妈妈给我的怪兽装,真是棒极了。」
「嗯,如果你母亲答应你参加,我看不出来这和你伯伯有什麽关系。」萝莉皱着眉说。
「本来她答应了,但是后来科雷伯伯又和她谈过。每个人总是照着他的意思做。」贺斯叹气。「萝莉莱你能不能说服他。」
「恐怕我无能为力。你何不叫烈德叔叔试试看。」
「谁在说我啊?」烈德出现在门口,露出个温暖的笑容。贺斯高兴地迎向他,大概知道他和他会是同一国的。但是,当他们对他解释之后他摇摇头。「我只要提起这件事,他就会不高兴,」他摸摸贺斯的头发。「别生气,小伙子。你以后还会看到很多嘉年华会的。」
「对,但是那就不一样了。」贺斯悲伤地说。
烈德坐了下来,仿佛会待很久似的。「科雷让你下午放假吗?」萝莉半开玩笑地问。
「他并没有明确地告诉我,我只是——」
「自己放假?」
「正是。」他咧嘴大笑。
「如果你不做个好榜样,贺斯如何能学会负责任的行为?」她笑着斥责他。
「你开始有点像科雷了!」他抗议。「你应该了解我的目的。我需要复习—下英文,所以我也来上课。」
「胡扯,我听过你说英文,流利极了。」
「不,老实说,老师,我需要密集地上课。」
萝莉看大概没希望打消他的念头,便放弃了。他们三人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直到汉娜叫贺斯准备吃晚餐。
「还不要啦,」贺斯恳求着往萝莉身边靠去。「我想和萝莉莱在一起。」
「你晚餐时可以看见她,」他母亲提醒他,朝萝莉微笑着。「现在,和我走吧。」
「真高兴看到这个孩子如此喜欢你。」等他们走后,烈德说出他的观感。
「我本来担心汉娜会因为我和他太亲近而讨厌我,但是她好像不会这样,我很高兴。」
「汉娜自有一套看事情的方法。她有很尖锐的舌头,但是只要别做错事,她不会怎么样的。你令贺斯快乐,她不会妒嫉的。」
「但是,难道她也认为把他关在这里、没有同年龄的朋友可以一起玩,会令他快乐吗?她为什么让科雷对他那么严格?」
「你不能因为科雷过度保护贺斯而怪他。他保护每一个人,这是他的本性。几年前,贺斯被绑架,歹徒要求赎金。很幸运地,贺斯当时还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好警察在他开始害怕之前就把他救了回来。但自从那次以后,科雷就不冉让歹徒有机可乘了。」
「噢,老天!」萝莉说:「这就是原因!我还急着批评他。他干嘛不向我解释呢?」
「解释?」烈德嘲讽地问。「要科雷解释?你太不了解他了。像我哥哥那种上等人是不用向次等人为自己辩解的。他不在乎别人是否赞同他,只要我们照他的意思去做就好了。」
「对,我了解了。『次等人』是指世界上的其他人,对不对?」
「差不多。科雷唯一看得起的就是我爷爷。」
「男爵现在怎么样?」?
「还是一样没有起色。今天早上我进去看他。他就躺在那里,看起来非常平和。只要一听到开门声,他就几乎是急切地张开眼睛,仿佛在等待某人。但是随后他又闭起双眼。」
萝莉沈默地想着老人耐心等待着的那个人,目前为止他还充满希望,但也总是失望。「一分钱买你的想法。」烈德笑着说。
「我在想,要怎麽才能见到男爵。这就是我来此地的真正目的。」
「我知道。」
「我想,科雷已经叫你不能帮我了,」萝莉叹口气。「烈德,我求你,下次你探视爷爷之後,可不可以忘记锁门?」
「亲爱的,我会做任何事情来帮你,即使那会令科雷生气,但那是没有用的。因为高塔有座蜿蜒的阶梯。即使有我的帮助,你坐着轮椅还是到不了那里。科雷没有告诉你吗?」
「不,他没有,他一直看着我做无谓的努力,他知道我永远也无法跨出第一步。嗯,我得尽快疗好伤。」
「你想,那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萝莉投给他一个胜利的微笑。「我想你到时候要帮我爬上高塔的楼梯。」
烈德迟疑着,然后眼中出现一抹恶作剧的神情。「这是我的淑女下的命令吗?」
「当然是。」
「你是我的淑女吗?」
「这不是现在讨论的重点,我们稍后再谈。」萝莉耍赖。她下了赌注,老天应该会原谅她的暧昧态度。除此之外,烈德轻松的态度也令她相信他只是想来段小插曲罢了?
「我会期待这场讨论。」他说。「现在你先给我一个小小的代用品如何?」他快如闪电地伸出手,抬往她的下巴,轻柔地将嘴唇覆上她的。他并没有试图加深这个吻,而萝莉则在挣脱之前,让他停留了一下。
她抬起头时吃惊得几乎叫出声来。她看到科雷站在门口,脸上是一副嘲讽的表情。「我来看看你们两个怎么还不去吃饭。」他说。「显然你们比较喜欢独处。」
「我们非常乐意。」烈德试着握住萝莉的手。但她坚决地收回手,发现自己脸红了。
「我猜,你整个下午都待在这里,没有去工作?」科雷问他弟弟。接着,他转向萝莉:「或许我没有把话说清楚,柯小姐,你的工作是教贺斯英文。」
「别因为我偷懒而怪罪萝莉。」烈德勇敢地坦承。
「你太常偷懒了,这样会给贺斯一个坏榜样。」
这简直和稍早萝莉对烈德说的话一模一样。烈德投给她一个魔鬼般的邪恶笑容,虽然她很努力地憋住,双唇还是忍不住抽动。科雷不解地眯着眼看他们。
「我们正要去吃晚饭。」萝莉急忙告诉他。
「那我先离开了。」科雷在离开之前还瞥了她一眼。
「我想我们应该更小心一点。」她告诉烈德。
「别怕,美丽的淑女,我们的热情将会是个秘密。」他夸张地回答。
「别闹了,烈德,」在他反驳之前,她又说:「我们走吧,我不想要他再走回来。」
她气自己、气烈德,还有恶作剧的命运,竟让科雷在那刻走进来。本来科雷对她已有些许软化的迹象了,现在又回到原点了。在他心里,一定把她和危险、烈德的「愚蠢」联想在一起。现在,他会对她更加谨慎了.